春寒——晓渠
晓渠  发于:2009年0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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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介:
迈进原府高大气派的门,肖仰恩注定要跟这个显赫的姓氏纠缠一生。爱恋如花,就总有含苞,待放,盛开,跟枯萎的花期。
秉承着一颗纯净的心,与尚文缘分使然的相识相遇,肖仰恩不后悔地,朝着心之所向,往那梦想跟幸福,迈出勇敢的一步。
他接纳生活的赋予,承担现实的严酷,在与尚文一段不被世俗接受的恋爱里,慢慢地成长和领悟。
春寒,是冬天融化的最后一片冰雪,尽管冰冷依旧,却也离温暖,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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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身上带着股味儿。
什么味儿?
雪味儿,我喜欢那味道,干净。

第一章
大雪初歇,空气中处处嗅得到雪的味道。下弦月倒挂天边,没什么光亮,原府门前依旧一片灯火通明。宅门面阔三间,两侧是高大的精雕抱鼓石,栩栩如生的石狮守着的那扇青黑沉重的门,在高高飘荡的大红灯笼的光辉里,透露着不怒而威的气势,更象是一只食人巨兽的血盆之口,让人望而却步。门里是三进四合院,主要原家大爷原风眠办公会客的地方,平日车马不休,达官显贵不断,此时却是难得的安静。相反,东院搭了戏台子,灯火辉煌,人声鼎沸,原风眠的七房姨太太,尚未婚嫁的九个儿女全聚一堂。今天是小年儿,也是秦老太太七十大寿。北平顶红的容庆班照例受了重金邀请,今晚要唱的,更是京城里红透半边天的夏玉书。
肖仰恩不懂京剧,对即将开始的表演,其实并不期待。周围这一群人里,除了姐姐他谁也不认识。下午才从海城长途跋涉到奉天,身上已觉疲惫,此时给拉来听戏,虽算强撑,脸上却又没露出不耐之色。家姐肖仰思是原风眠的五姨太,也是她在省城的关系,家中父母才答应出来念书。出发前,母亲反复叮嘱,仰思不是正房,原家又是大户,规矩多,不比家里随便,凡事要礼让,别给姐姐添麻烦。仰恩自幼乖巧,父母的话总是牢记心头,不敢怠慢。所以这会儿即便无趣,依然安静耐心地坐在一片衣香鬓影之中,不曾有怨言。忽然仰思在他手上轻轻拍了拍,
来,我领你见见老太太。
老太太长得不算慈眉善目,不笑的时候,甚至显得有些冷酷,好在今天是她寿辰,给围着她的姨太太们哄得倒很开心,一双眼睛笑得弯弯的。一边磕着瓜子,一边问身边的人:
风眠怎么还没过来?
和二爷在书房谈公事呢!有人连忙回答。
老太太嗯了一声,抬头看见肖仰恩,脸上稍微惊停了一下:这就是仰恩吧?什么时候到的?
下午才到。仰思替弟弟回答,您那会儿忙,就没过去烦您。
来来来,坐我身边儿,老太太戴着祖母绿大戒指的手,冲着身边的空座位拍了拍,让我好好看看,啧,啧,啧,你们瞧瞧,长得这个俊噢!多大了?
过了年十五。仰恩大方回答。
听仰思说,是到省城来念书?父母可舍得?
嗯,直督促我,说先生准假就要回去看他们。
是,是,晚年得了个这么俊的儿子,可不宝贝吗?
肖家本就是海城的大户,世代书香门第,肖仰思出嫁前已是有名的才女,求亲的人踏破门槛。肖夫人五十岁得一子,生得玲珑剔透,天资聪惠过人,取名仰恩,全家视若珍宝。
老太太拉着肖仰恩的一只手,看看他,再看看五姨太仰思,连声说,别说,姐弟俩儿长得还真象。你看这眼睛,
说着让开身,让身边的姨娘们看,都长得这么水灵。
可不是,说是母子都相信。坐在老太太另一边的二姨太说了一句。
肖仰思表面虽然好脾气地笑,心里却不是滋味。她嫁过来十多年,倍得原风眠的宠爱,却一直没有子嗣。还好,老太太适时问了一句:
嗯,你们两个差几岁?
我比仰恩大十五岁。肖仰思看着戏也快开始,仰恩还是跟我过去坐,一会儿崇学到了,还不得坐这儿吗?
哟,对呀,崇学这臭小子也不知道跑哪儿疯去了,奶奶过生日也不用过来问候一声吗?老太太唬着脸,假装生气地说。
您想到哪儿去了,老太太,二姨太连忙高声抢白,崇学去保定讲武堂出公差,正往回赶呢!得下半夜才能到奉天。借给他胆子,也不敢错过您大寿的日子!
嗯,那他是赶不上这出戏了,仰恩就坐在这儿吧!我喜欢这孩子,又乖又好看。在这儿,你不会孤单,家里呀一大群你这年纪的孩子。
仰恩顺着老太太的指点看过去,每个姨娘的身边都坐着孩子,年龄不同,却一码儿都是女孩儿。肖仰恩听姐姐提过,原风眠只有两个儿子,大儿子是原配的,老二崇学是二姨太的独生子,两岁就过继给原风眠的拜把兄弟丁啸华,因此随丁姓。不知道是不是因此受了诅咒,接下来各房姨太连生了女孩儿,长子尚文倒成了原家唯一的儿子。一想到原尚文这个名字,仰恩的心里一动,眼神不禁向身边儿的人堆里飘过去,却没看见这样的身影。恰好这时老太太又说话,他连忙调回眼睛。
这该怎么算?仰恩年纪小,辈份高。可得怎么称呼?
就叫恩弟吧!门帘一挑,走进一个斯文的年轻人。
你这眨眼的功夫去哪儿了?快过来,给你介绍你五姨的弟弟。
仰恩嘛!我在后面都听见了。论什么辈分,就叫恩弟好了,行不?
青年走过来,有人给让了座,就坐在仰恩的身边儿,他穿了件月白的棉长衫,带来一股清冷的空气,仰恩却因此振奋了一下。他一抬头,正对上男子清澈的眼眸,也不回避,干脆说了声:
好啊!
我叫原尚文,她们都叫我大哥,你叫我尚文;也行。
仰恩点了点头,嘴角不自觉上扬,隐约地笑了,原尚文,和自己想象的模样,竟不大相同呢!不知道是不是回应他的微笑,仰恩觉得原尚文很神秘地,冲他眨了下眼睛。只是来不及细想,锣鼓镪镪响起来,好戏开始了。
戏正唱得热闹,二管家原丰弓着腰在肖仰思的身边,低声在耳边说:
恩少爷住的地方成问题了。
仰思微皱了皱眉:不是说好安排在西院的客房吗?
夏老板带的人比原来说的多了两个,再说,也不好让恩少爷和那些人挤一个院子吧?
那,没别的空房啦?
二少爷的院子倒是有间,平时都给他的随从准备的。可二太太说,二少爷今儿回来肯定会带副官,那房得留着。
这眼瞅着正月就到了,副官不用回家过年吗?怎么会跟过来?肖仰思心里清楚,这是老二那里不让住罢了。肖仰思并不和其他的姨太住在一起,原风眠给她盖了座二层小楼,起名思眠轩,这让其他住在一个院子里的姨太太们心里很不舒服。为了堵她们的嘴,肖仰思把楼上让给年纪大些的小姐住,自己住楼下。其他的人没话说,但她和老二的关系却一直不好,所以这会找碴绊她一下,她倒也有心理准备。
怎么回事?坐在一边的原尚文探头过来问,有什么问题?
我那院子里都是女眷,不方便。本来想让仰恩住客房,可忘了容庆班的事儿了。
住我那儿吧!烟儿过了正月就搬出院子,恩弟可以住那屋。这两天先跟我挤一张床。
那方便吗?
怎么不方便?两个男人怕什么?
那也行,等别的房一空,我就叫仰恩搬出去。
不急。原尚文对二管家说,听见了吗?把恩少爷的东西先搬我那头去吧!
台上很热闹,夏玉书星眸流转,仪态万方,可仰恩的心思怎么也不能集中,眼睛里是一片绚烂的颜色不停翻转,耳朵不能选择声音,却不能破译铿镪错落里要表达的内容,神思正胡乱飞舞,原尚文的嘴巴凑到他耳边:
喜欢京剧吗?
仰恩扭头看着尚文,眼睛里是个没憋住的笑:你说呢?
嘿嘿,跟我来!
外面冷得紧,没有风,好象能听见空气结冰的声音。仰恩双手揣在袖子里,跟上尚文的身影,在回廊里穿梭:
这是去哪儿啊?给人发现了怎么办?
回去睡觉。我看你都快累死了。
尚文停下脚步,借着雪地青白的反光,看着身后跟上来的仰恩,他的鼻头冻得红红,一双眼睛却清醒很多,黑白分明,在夜色里说不出的好看。
这戏一唱起来,屋子里那些女人就都给夏老板给迷住了,谁还在乎咱们啊?
我姐姐知道吗?
我跟跟五姨说过,你东西都搬我院子里了。
哦。仰恩放了心,那咱们快走吧!真冷。
屋子很大,床前生了一火炉。
二管家东西送过来吓了我一跳。怎么也没人先交代一声?烟儿从柜子里又搬出一床棉被,今晚先将就着吧,明儿个我让人把外屋的火炕烧起来,就睡开了。
没事儿,恩弟,你不介意挤一张床吧?
仰恩摇头。
恩少爷是没问题,大少爷你从小到现在,哪跟人合睡过呀?行了,睡不好也是你活该!烟儿四下里看了看,没什么事儿我下去了。
走吧走吧!尚文扬手打发走了烟儿,她从小跟我,嘿,给我惯坏了。不过,刀子嘴豆腐心,对人可好哪!恩弟,你是真的不介意吧?
上床前,尚文又问了一次,得到了仰恩的允许才钻进自己的被窝。一个人睡的时候觉得床很大,可多了一个人,又觉得小,不然,仰恩的声音怎么离自己这么近?
我小时候老生病,晚上得守着我,娘才安心。所以一直跟娘睡到十岁,那年得了怪病,大夫说传染的,不让娘跟着我。病医好以后,倒不习惯晚上有人陪,才开始一个人睡的。
现在身体可好些了吗?
好多了,自从那场怪病以后,连先前的小毛病也没了。
因祸得福,好事。对了,我今天下午就看见你了。
在哪儿呀?
东城门儿那里。你呀,可是没听五姨的嘱咐,下车玩儿去了吧?
那是车刚进奉天,城里真热闹,因为接近正月,路上的小摊儿一个接着一个,卖什么的都有。仰恩没见过这阵仗,兴奋得不得了,虽然父母姐姐的嘱咐不要到处乱走,还是忍不住下车逛了一番,不仅吃了好几个摊儿上的东西,还买了只五尺长的大风筝。
可别跟姐姐说,她要是告诉家里,我就要挨骂了。
你也怕挨骂?
怕,怎么不怕?娘一哭我就没辙了。不对呀,仰恩反应过来,你那会儿怎么认识我的?
你和五姨长得这么象,我几乎一看见你,就知道你是谁啦!所以,我认识你在先。
不对!仰恩含笑纠正,我认识你更早呢!姐姐的书信里经常提到你。
哦?真的?说我什么?
都是说你小时候调皮捣蛋的事儿。
我说你见了我怎么一点儿也不拘谨,原来早就认识。
对呀!我在家里都不敢淘气,认字以后看姐姐以前给家里的旧书信,几乎每封都提你怎么变着法儿地捣蛋的。就很佩服你,心想,你怎么那么敢呢?天不怕地不怕的。
哈!原来我在你心里一直是英雄来着?
严冬的午夜,安静得连虫叫都没有,窗棱里传出低语浅笑,碎碎的声浪,淹进夜色里,悄悄地没了。
直到过了半夜,灯熄了,原尚文看着黑暗中床边肖仰恩背影的轮廓,眼睛渐渐睁不开。朦胧中感到身边的人好象在发抖,他没动,过了一会儿,浅浅的呻吟传了出来,这才觉得不对,起身拉开电灯,就见仰恩的脸白得吓人,嘴唇发紫,混身蜷成一小团儿。
恩弟,恩弟,你这是怎么了?
仰恩睁了眼,颤抖着说:冷,冷,我冷。
尚文回身看床前的火炉虽然还在着,却着实没什么热气,连忙翻身下床,用烧火棍捅了捅,见火苗又着上来,才回到床上,对仰恩说:
没事儿啦!一会就暖和了。
说着把自己的被子也给他压在身上,又紧紧给他裹住。无奈仰恩并没因此没事儿,依旧抖得厉害,尚文心里终于有数,八成是有畏寒的毛病。
你在家那会儿,冷起来怎么办?
冬天,娘都在我屋里生两三个火盆的。
怎么不早说?尚文看了看半死不活的那盆火。我让烟儿再生两盆火去。
别!别!大半夜的别折腾,烟儿要生气的。仰恩跳起身,拉着尚文的胳膊,低声说,过一会儿就好了。真的!
快躺下,尚文一边把仰恩再塞回被里,心里琢磨着烟儿那脾气,半夜给她吵起来,是要不高兴的,不用她,我去给你生火,你乖乖躺着,别动。
说着也不给仰恩反对的机会,转身批了件袄,走了出去。
真冷。原尚文一出门就打了个哆嗦,搓手吹着气,踮着脚到了西屋的转角,他知道那里是个仓库,可里面没有灯,黑漆漆一片。他摸黑翻腾了一会儿,就听见烟儿那屋里有动静:
谁呀?这么晚折腾什么呀?
尚文怕仰恩听见,连忙走到窗下,嘘了一声,:
是我。小点儿声。
灯亮了,就见烟儿批了桃红的棉袄掀帘子走出来。
多余的火盆在哪儿?
烟儿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转身回屋拿了火烛。
屋里不是有火盆了吗?还冷?
一个不够,再生两个吧!
是恩少爷吧?烟儿冲仓库门后一指,还真不是好伺候的主儿。
他有寒疾,也不敢麻烦我们,你嘴上厚道些。
尚文说着搬起火盆往屋里走,晚了,你回去睡吧!
哟,我不知道您还会生火盆哪?烟儿给尚文训了一句,心里倒不好意思,这等你把火炉生起来,天都亮了,把恩少爷冻坏了,五太太那里还不剥了我的皮?
嘿,烟儿你最好了。原放多好的福气能娶到你呀!
仰恩见烟儿进来,脸上立刻露着尴尬。还好烟儿倒没多话,手脚利索地把火盆生起来就出去了。屋子里的温度升上来,红红的碳火映着仰恩的脸,透过火光,他小巧的耳朵粉红得几乎透明。可尚文发现仰恩侧卧的肩膀还在抖,不知道为什么,他欺上身去,从背后抱着仰恩:
这下暖和了吧?
顿时又觉得不妥,可仰恩还是个十四岁的孩子,心思纯净,反倒回头冲着尚文笑着:我一冷上来的时候,娘就爱这么抱着我。可舒服呢!很快就不冷了。
哦,你要是早说,我就这么抱着你,何苦去生火这么麻烦?
仰恩没说话,背着他吃吃笑了。
笑什么呢?尚文的下巴搭在仰恩肩头,问。
我刚才还乱佩服你一把,心里想呀,这人真牛,还会生火盆呢!原来是我误会了。
哟,你这是笑话我呢?
不是!姐姐的信里提到过,说你把红薯埋到火盆里,自己忘了时间,红薯烧成黑碳,你就埋怨是别人偷了吃,用这个做借口整人。你那么无所不能的,怎么不会生火盆......
仰恩聊着聊着,慢慢地声音低下去。尚文觉得怀里的小小身躯暖和起来,气息轻而匀称,终于软软地睡熟了。跳动的火焰在天棚上投着变换的阴影,这一夜,尚文睡得并不好。不知道是不是不习惯屋里太暖,一股难耐的躁热,周身窜个不停。明天还是让烟儿把那火炕生起来好了,他在心里想。是什么样的感情?对他,那个叫原尚文的人?肖仰恩坐在外屋的火炕上,胳膊肘支在炕桌上,手托着下巴。另一只手里的书,整个上午也不曾翻过一页。孤独的童年,高墙内寂静无声的夏日严冬,一心跟着夫子竞日念书;即便不喜欢,也会从母亲手里接过苦涩药汁,强咽下时,没有皱眉......母亲说,一双儿女,仰思性格强似男儿郎,凡事坚持,主意大,儿子仰恩乖巧顺从,竟比女儿更贴心。一向沉默寡言的父亲,意味深长地看着仰恩,说,只怕他的心思,你不懂而已。直到在书信里读到一个叫原尚文的名字,那个任性,自我,我行我素,不为别人妥协的小霸王。爬树,掏鸟蛋,往丫头的裙子里塞虫子,把老师的辫子绑在椅子上......那么多仰恩想也不敢想的恶作剧,读起来象看故事一样妙趣横生,让仰恩偷笑良久,时常因此愉快一个下午。而如今,原尚文从纸上走出来,坐在自己面前,探寻地冲着自己微笑......嗯......嗯?......什么?......
肖仰恩忽然给面前的脸吓得向后一撤身:
你......你......什么时候进来的?
坐了好一会儿啦!恩弟在想什么?脸红了。
没......没想什么。
原尚文呵呵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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