鸿断声声繁华梦(下)+ 100问——牧云岚卿
牧云岚卿  发于:2009年02月2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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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和苏清跪在下边,连大气也不敢多出一口,殿里只有他杂乱的脚步声,一声一声,敲在了我的心上。

    “那么好的机会,你为什么要放他走!何以轩,你不要装哑巴,给朕说,清,楚!!”

    我深吸了一口气,低头道:“皇上有所不知,当时两方旗鼓相当,谁也占不了上风,要是再战下去,臣恐怕……”

    “恐怕什么?!”

    “臣恐怕……最终是两败俱伤,皇上,两族本就是一家,国家之间仇恨颇深,可百姓之间仍然是和睦相处。边境百姓这几年多饱受战乱之苦,无数黎民流离失所,千里沃野无人耕种,臣是不忍战乱再祸及百姓,这才……”

    话还没说完,他一把揪住我的前襟,俯下身吼道:“好啊,你也学会油嘴滑舌了,什么不忍祸及百姓,朕看你分明是徇私枉法!”

    他的眼眸里的怒火熊熊燃烧,浮上又沉下,呼吸格外的粗重,牙齿紧紧地咬着,额头上青筋暴跳。

    我稳住了心神,尽量平静得说:“皇上,还请臣为您一一道来。”

    他一把揪下我铠甲上的缨子,直起身后退几步,道:“说,给朕说,今天说不出个所以然,就不要怪朕不留情面!”

    “皇上,而今是冬季,天寒地冻,路途遥远,给后方的粮草补给造成了很大的压力,民力不甚充裕,将士们也苦不堪言。就算胜了,也不可能是完胜,只能是略占上风,他们那里也是损失惨重,无力反击,双方都没有能力再战了!”

    我咳了一声,抚了抚胸口,继续道:“鲜狄可汗并非生性好战,那次他们洗劫边境,也不是出自他的授意。鲜狄百姓在风雪里活不下去了,抢劫大澜边境,实属无奈之举。臣被俘时,曾与赫连寒凌有过长谈,他也知道大澜的国力在鲜狄之上,也明白若是长期与大澜对抗,鲜狄根本无力支撑。”

    他把玩着手里的缨子,意味深长的笑:“继续。”

    “赫连寒凌是有结束两国长期战争诚意的,他也不忍心再看到生灵涂炭。鲜狄若是有这样开明,充满仁义之心的首领,比起之前那些心胸狭窄,只知抢掠破坏、不守信义的首领强了百倍,两国的和平指日可待,所以,所以臣斗胆,放走了他。”

    一股血气从喉中涌上,我急忙咬住牙,低下头去。跪在冰冷地砖上双膝也渐渐的麻木,身体随之酸软,脑中一阵眩晕,嗡嗡作响,我急忙狠狠地咬了咬舌尖,才换回了一点清醒。

    药效过了吧……

    胤琅的靴子停在我的面前,宽大的衣摆拂过地砖,衣服上的灿金九龙纹灿灿发亮,耀花了我的双眼。

    忽然听到几声极其轻微的笑声。

    “朕还记得,你可是在鲜狄那里住了将近有四个月,四个月啊。”他的口气突然变得有些莫名其妙,“哼,这么长时间,谁能知道你在那里做了什么。”

    我一下子抬起头,正对上他的黑色眸子,他轻声笑了笑,眼底却毫无笑意,我背后一阵发凉,刚想开口,却见他继续把玩着红色的缨子,悠然道:“据斥候回报,说你在那里过得还不错,有医生给你瞧病,有侍女照顾你日常起居。何以轩,朕不得不怀疑一下,赫连寒凌他凭什么对你这么好?”

    望着他迫人的目光,我的心一阵一阵抽紧,竟是无言以对。

    “优待俘虏?朕看他没这么好心。你不要告诉朕,你们是英雄惺惺相惜,朕可不会相信这套鬼话。”

    他说着蹲了下来,凑近我的耳边,低声说:“比起那个,朕更相信,你们要不是结盟了,就是还有其他的事情,比如……”他说着挑了挑眉毛,手一路向上滑,最后滑进了我铠甲的领口,手指似有似无地摩挲了起来,眉目里满是阴沉,却继续笑着,“比如……这个?”

    他手指冰的厉害,我脑中一片空白,顿时只觉得身子也在变冷,不自主的向后躲了一下,他立即扣住我的肩膀,也随之前倾了几分。

    “不要动。”他的嘴唇在我耳边喃喃道,“你忠心的部下可在呢,难道你想让他看见?”

    我一激灵,抬眼却应上他愤恨的深眸,黑眸深不见底,先前红色的怒火被压抑在深处,不停的翻滚。我侧身,眼角余光看在苏清依然低着头,才微微松了口气。

    大殿里死一样的寂静,时间凝固了一般。

    “皇上,”苏清苍白着脸跪在地上,喊了一声,局促而高扬。

    我心里一阵忐忑,连连向他使着眼色,但苏清仿佛没有看到般,昂起头看着胤琅,“皇上,大将军是大澜最忠贞的人!”

    “滚!”胤琅额上青筋冒起,猛地站起,抬起脚朝苏清狠狠的踹去。苏清被踹躺在地上,手捂在胸口上,面部疼痛的扭曲着。

    我一阵惊诧,转身正欲扶起苏清,不料他紧揪着我的衣襟,没有放松一丝力道。

    “可以啊,何以轩,你回来才几天,你忠心的部下都敢和朕顶嘴了。”他抿起嘴哼笑了一声,“忠贞?”说着他的手紧了紧,脸几乎贴在我的面上,眼睛阴寒的紧盯着我,“我舍弃了皇帝的颜面,要求和那些蛮夷换俘,你却执意不回,你再说说,为何不回?”

    他的语气渐渐冰冷,我也狠下心道:“漠北的土地,每一寸都浸透了我军将士的鲜血,倘若只因为臣一人,就拱手送出大好河山,让臣以何等面目见天下人?又怎么对得起那些死去的故旧袍泽?况且,白氏祖宗基业不稳,臣怎能让皇上背上千古骂名?”

    “有时候,越是冠冕堂皇的理由,背后的东西就越不可告人,”他的眼睛眯了起来,声音渐渐又低了下去,在我耳边恍惚的响起,寒冷彻骨。

    “只怕是被甜言蜜语所打动了吧?还是说……”伴着冰冷的声音,他的手在我肌肤上又轻轻摩挲了一下,勾起的嘴唇扬着邪气的笑,犀利的眸子仿佛欲将我望穿般,“他比我更温柔,嗯?”

    冷气源源不断从各处袭来,钻进我的身体,周身血液直往下坠,浑身冰凉。

    在他眼中,我竟会是这种人?

    我为什么要回来?是为了我的国家,为了大澜的数万百姓……

    他竟觉得……我投靠……甚至委心于敌方……

    我为什么要回来?曾以为自己已经忘情,却最终还是归心似箭,却不知回来的第一个给与我羞辱的,竟然是他……

    为什么要回来?生命即将终结,曾想过不回来了,静静的死在那片草原上,放自己自由,放他自由……让自己无牵无挂的上路……

    压抑着对他的情感,拼着性命,终究还是回来了……此刻却为何如此……悔恨……

    我眼前一片花白,模模糊糊,胸口不停的绞痛,阵阵痉挛,铺天盖地的腥舔翻涌而上,再也抵挡不住,一口温热的鲜血瞬间就喷涌而出。身体一阵沉重过一阵,眼看就要倒在他的肩上,我硬是忍了忍,直起身子,却掩盖不住依旧涌出的鲜血。

    他倒吸了一口凉气,双目圆睁,愣愣的看着我。我脑子里一片混沌,喉中刺痛无比,耳边只有苏清的叫声。

    “将军,您的毒——”

    他连滚带爬的跑到我身边,抓着我的手臂,焦急的大喊:“将军,您的毒——”

    我大口大口的喘气,心中猛的一跳,立即回头暴喝了一声:“滚!”

    一滴一滴粘稠的血液落在他的衣服上,落在地上,绽开红色的梅花。

    他扳住我的肩膀,咬牙瞪着我,我有一搭没一搭得喘着气,却依旧咬牙笑着和他对视。

    他忽然转头,怒喝一声:“苏清,给朕说清楚,什么毒!”

    我用尽了力气,大吼:“苏清,滚出去!”

    他的手骤然收紧,将我牢牢的钳在他的怀中,我头晕得厉害,眼前一片灰色,耳边嗡嗡作响,浑身火烧火燎的疼,随即一点一点的软了下去。

    混沌中,晕沉沉的做了很多梦,鲜血淋漓,却又忽然碎裂成了一片片,错杂纷乱,仿佛如同我走过的二十多年的时光,痛苦而又漫长。

    满殿的烛火恍恍惚惚的燃烧,光线直透纱帐而入,我费力的靠在软枕上,看着帐外长立的他。

    “醒了么?”

    我无力的笑,最轻微的举动也能揪的全身各处火烧般的痛,开口说话,声音嘶哑到连自己也难听清,索性闭上了嘴。

    “你昏迷了一天一夜,命悬一线,朕用了所有的大夫,才把你弄醒。”

    我低声咳嗽,嘴里的血怎么也止不住,一股淡淡的药味从喉咙深处涌上,等到终于压制了下去,才靠在软枕上,继续无力的喘息。

    还有什么好说的,死期降至,不过一天两天,多说何益?

    他站立良久,终于撩开纱帐,一袭浅色的衣袍在灯火下将他映衬的分外儒雅,目光却里难掩伤痛和愤怒。他看我良久,终于咬牙道:“你究竟还要瞒朕多久?为什么不告诉朕?”

    我长长的吐了一口气,说:“瞒到死!”

    胤琅的拳头紧紧攥住,呼吸起伏剧烈,眸子紧紧地盯着我,“为什么?”

    竭力抑止住了惊涛骇浪般的心绪,我半晌才能稳住语声,“这不是陛下您所希望的么?您倘若想要臣的命,只需一句话,臣自会君前谢罪,不敢有半句怨言,您又为何如此大费周章?!”

    他眼睛里冒出几颗火星,走进床前弯下腰,低声说:“苏清把事情全告诉朕了,你以为那杜鹃啼是朕下的?”

    我忍住不适,淡淡一笑:“臣从来没有说那是您下的,臣只知道,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那不是朕!”

    他说着凑了上来,双手十指牢牢扣住我的双肩,两人的鼻尖几乎贴在了一起,嘴唇微微的颤抖。我心里苦涩不已,反而开始笑,笑得浑身颤抖,他的身体一点一点变得僵硬,忽而一把将我拽入怀抱,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彼此的身体融合。

    腥甜味再次泛上,我侧头躲避,不想将他的龙袍弄脏,他却死活也不放手,很快,浅色的衣袍上泛出朵朵红梅。

    根本没有了力气与他纠缠,我只得软软的靠在他的胸前。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寒冷却从四面八方透进我的身体,在心底迅速的蔓延,继而一寸一寸的爬满周身,仿佛要将我冻僵一般。

    闭了双眼,只盼望能够早早解脱,却感觉,他温热的指尖轻轻擦拭过我的嘴角,轻柔的不能再轻。我微微睁开眼,恍惚的笑:“皇上,不知您可满意臣现在的柔顺?”

    他的手僵在我唇边,凝目定定看我,指尖上留有丝丝残红。

    “你什么意思?”

    心中痛楚似要将人撕开,我却缓缓的笑,声音轻若游丝,“臣知道您恨臣,恨这世间一切的情爱纠缠,更恨臣三番五次忤逆您的意思,恨到要臣以性命偿还。臣没几天好活了,如今臣也不会再做反抗,一切就都随了您的意思。”

    他的眸子猛然收缩,伤痛全部涌上,“朕在你眼中,就是这等城府极深,心狠手辣的人?”

    我低了头,轻轻靠上他的胸口,道:“臣不敢妄议皇上。”

    我听到他牙齿咯咯作响,感觉到他的身体颤抖得厉害,手慢慢垂下,开口声音竟是微弱:“以轩,在这世间,我唯一能够全心全意相信和依赖的人,就只有你,如今连你也视我如仇敌,你让我怎么办,你让我怎么办?”

    他的声音如我一般嘶哑,目中隐隐发红,再度将我牢牢搂住,随即感觉面上有黄豆般的温热液体滴落,一滴一滴溅开,顺着我的脸颊流下。

    “朕厌恶你的妻子,因为朕爱你;朕收了你的虎符,因为朕要保护你;朕不想让你出征,因为朕担心你;就连朕赐给你酒,也是朕知道你喜欢喝……”

    不提那杯酒还好,一提那杯酒,我心里的怒火陡然腾升,用尽力气甩开他的手,颤巍巍的直起身子,怒意凛然,“你知不知道,就是那杯酒,让我如今百病缠身,马上就魂归西天,你还能说出口?!”

    胤琅微微张了口,面色苍白,双手紧紧地攥住,呼吸格外的粗重,眼睛里似乎能滴的出血来。

    “不是朕,朕爱你!朕爱你!就算朕再怨恨你,也不会做出那种下三滥的事情!”

    我含血笑道:“你爱的,怕只是你的江山,还有你自己!我若是真要反,难道还在意生死?我若打定主意要离开,远走高飞,便已是心意决绝,难道你认为强扭的瓜真的会甜?”

    我的笑声充斥大殿,烛火也震的一颤一颤,殿里立即黯淡了几分。

    “我要说的话,能让我死上好几次,可我不怕,反正我只剩下几天好活,不如就痛快一次!”

    “我知道,我的存在终究是你江山的障碍。我开始以为,只要我小心翼翼,能换得可以保全妻小和家族,可我错了,不管我再怎么忠贞再怎么效命,你心里终究有疙瘩,我不怨你,你是一个帝王,卧榻旁边岂能容他人酣睡。”

    我咳出一口血,随意的抹去,他脸色死灰,一句话也说不出,眸子里的光芒如同蜡烛一般飘摇,手颤抖的伸向我,却又缩了回去。

    “先帝临终前说过,我是为你而生的,我的一切都是你的,连命也是你的!你要拿走,没什么不对!可我的族人呢?他们有什么错?何氏世代为白氏的效忠,难道就不能换回他们的命?”

    “为什么,你就不能痛快的放手?放两人自由?你要做一代明君,不能有一丝一毫让人诟病的事情!我们不仅仅是淫乱宫闱,更是天理不容的乱伦,倘若我们的事情传了出去,你还怎么面对天下人!你想过没有?!”

    “够了!”他突然咆哮了一声,目光滚烫,似乎能将人灼伤一般。

    “你只知道指责我,就不问问我这几个月是怎么过来的?”胤琅像一头发狂的野兽一样,冲我吼着:“你出征在千军万马里厮杀,我的心也跟着你在那里撕扯;我等着你捷报,可必须为那倒不知什么时候来的捷报而寝食难安;我担心你的寒疾,却又不敢命令医生随身跟随,否则,你岂不是又怀疑我刻薄猜忌?!”

    他停了停,胸口剧烈的起伏,眼角渗出滴滴晶莹,“我知道你恨我,恨我强要了你,恨我把你禁锢在身边。可你知不知道,你那波澜不惊的性子,总能把我逼得快要疯掉!你从来不会主动和我说话,也不会主动吻我,你的心,从来都藏得死死的,明明知道我爱你,就是不肯给我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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