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金色的小脑袋从一樽四尺来高的暗蓝色花瓶后冒了出来,女孩儿的两条发辫俏皮地用丝带系在胸前,脸庞稚嫩得像滴清晨花瓣上的露水。
法瑞斯看了眼旁边雕著吸血鬼的座钟,「现在是十一点。」他说。
「那钟慢了半个小时。」女孩说,她看上去绝不超过十三岁,属于恋童癖的守护范围,以及禁用童工的打杂对象。 「早安,艾文维尔先生。」雷森彬彬有礼地说,「又来打扰您了。」 「您太客气了。供您之所需,是我的荣幸。」艾文维尔同样彬彬有礼地说,那腔调活像国宴上的贵族在对话。
「呃,您好。」法瑞斯不确定地说。 「您好,我是艾文维尔,这里的店长。」她说,朝法瑞斯伸出手去,后者拉住那柔软的小手,不确定是该握一握,还是在上面吻一下。最终只好欠了一下身,然后谨慎地松开那让人为难的东西。 「法瑞斯奥里克。」法瑞斯说,把原来的姓做了个简化,「作为店长您相当的......年轻。」
「奥里克,奥里兰森的简称。」艾文说。
法瑞斯的心跳漏了一拍,迅速回答道,「我不知道有这么个说法呢,奥里兰森是什么?」
「奥里兰森是魔界最强的姓氏。奥里克,奥里多斯都是它的简称,不过如果真有人姓奥里兰森,都不会蠢到会去简称它的,这是无与伦比的骄傲,以及巨大的背景势力。」艾文柔声道。
「是吗?」法瑞斯干巴巴地说,他没想到这么小的孩子会知道这么多。
「也是无与伦比的邪恶。」雷森说。
艾文笑了,那是一种从容和友善的笑容。「像雷森帕斯也代表憎恨和杀戮一样,请别发怒,本意如此,知识永远是纯净的,不该让您的欲望沾染它。这根本不健康,不过你一直不太健康,孩子,你一直让人担心。」她请声说,看到著法瑞斯奇怪地眼神,她笑起来。
「别这么看著我,现在的样子......只是一个身体而已,身体不该困住灵魂,但我恨那些恋童癖。」她忧郁地说,「不说这个了,您是雷森帕斯先生的搭档吗?他确实该找个搭档了,我没见过像他那么不懂得照顾自己人生的人,总像只刺猬一样,认为人生除了防卫没东西能保证安全--」
「我们不是搭档。」雷森迅速说,「这属于一次带著『货物』一起行动的情况。」
艾文叹了口气,「这可不大礼貌,雷森帕斯,这是位高贵友善的先生,你不能称一位绅士为货物......」
「您能不用那些古代英语讲话吗?」雷森说,「关于上次我订购的那种枪,还有备份的吗?另外我还需要二十个弹匣。」
「那不叫备份,叫同一型号。」艾文说,转身朝店后走去,另两人跟在他后面。
「很抱歉,这是我的语言习惯,现代英语不够幽雅。您很少用枪,雷森帕斯先生,却每次都买最贵的,虽然您的家族很有钱,可是钱也塑造了你的生活,您该对它有相应的尊重,不该总花在没有的地方--」
她喋喋不休地说,打开一扇门后,眼前突然出现了一个巨大的仓库,它足有一栋楼那么大,完全没什么典雅神秘的设置,屏风熏香简直像刚才的幻觉,里面的空间一览无遗,大得足可以用来放上百辆坦克。
「好大的空间开口。」法瑞斯说。
「从这里往后还有三十七个。」艾文说。
她的仓库里似乎什么都有,活像流浪民族的贸易市场,没有章法到让你无法做任何分类,只能承认它很多。
「仓库不需要花太多钱布置,这里最重要的是简洁实用,奥里克先生。」她向法瑞斯解释,后者干笑著点头,一边选择著道路--仓库里仅有几条小径,还被货物挤得难以下脚。
「这里的装饰风格很简洁。」艾文用赞叹的语调说,法瑞斯不知道她在赞叹什么,这里根本没有任何装饰。
她在一堆盒子里翻出一镶著鸟和蛇徽章的黑色盒子,递给雷森,周围散落著一些食物、玩偶、炸药和纸袋什么的......
「你总是不够优胜,雷森帕斯,你父亲把你教育得太成功了,他总是说『仇恨是最大的力量』,这种教育对儿童可谓是个灾难......」艾文说。
雷森在背后做了个「这趟旅行真令人难以忍受」的表情,「弹匣够吗?」
「刚刚好。但我恐怕要去采购了,您又要出门了吗,雷森帕斯先生?」艾文说。
把弹匣装在袋子里,递给他,后者直接递给法瑞斯。
「恐怕是。」雷森回答,他的朋友接过袋子,双眼却专注地看著墙壁,研究上面的某样东西--一种蓝绿色、似乎还有点儿萤光成份的液体正慢慢从墙上渗出来,然后顺著墙面滑下,像滴精心调制的鸡尾酒,或是色彩格外艳丽的彩泥。
她像只蛇一样溜下墙壁,然后像有生命般滑上地板,继续前行,法瑞斯才确定这东西确实是活的。
看到它想自己滑过来,法瑞斯下意识退了一步,那东西停下动作,慢慢竖起,然后啪的一声,开了一朵花......
「这是......什么东西......」法瑞斯结结巴巴地说,看著脚下那朵蓝绿色花朵。
艾文转过头,这才注意到地板上的诡异物质。「某种渗入物。」她说,仓库建在异空间,偶尔会有些异界生物顺著结界渗进来,尤以软体生物为多。
「好像是某种史莱姆。」雷森说。
「我的仓库很少闯入这么美丽的生物。」艾文柔声道。
「艳丽的花色在哪个世界都代表著危险。」法瑞斯说,把弹匣装进枪中。下一瞬间,那花朵猛地膨胀起来,足有一人多高,贪婪地张开它的花瓣,那是一道道渴望吞食的触手。
法瑞斯抬手就是一枪,那银制的子弹冲进花朵的内部,像落入大海的贝壳,瞬间消失了。这就是这种生物的特点之一,它们大部分很弱小,却没有任何节制--无论是身体的大小,还是对魔法的禁忌。
倒是法瑞斯,被后座力冲了一下,再加上一片蓝色的花瓣向他伸展开来,他借势退了一步,却整个儿撞到后面的箱子。显然艾文根本没有整理过这些东西,它近乎于倒金字塔形状,七扭八歪地勉强站立,被法瑞斯一撞,终于欢呼一声,唏哩哗啦地倒了下来。
花瓣条件反射地缩了一下,然后迅速席卷过来,那瞬间,法瑞斯瞟到了从箱子缝里漏出的某样东西。
那是一枚小小的银币,法瑞斯注意到它是因为有一瞬间它勾起了他的思乡之情,他熟悉那银币上少女的侧身像,还有由那海浪组成的长裙,她伸出一只手臂,水正爬上那里,形成某种生物,有两只巨大的爪子和眼睛。
他抓住它,像占卜一样高高抛起,然后一枪打在那银币上,它挟著子弹的速度向巨大的软体动物冲去,没入蓝色的身体。在它进入的瞬间,那生物突然扭曲起来,仿佛身体的内部发生了异变。它本来是剔透的蓝绿,此时的内部却像吞入了黑色的铅块般暗淡,并且那铅块越来越大,它的花瓣迅速枯萎下去,变成蓝灰色的粉末,瘫倒在地上。
法瑞斯站起来,走到那堆灰粉前,弯下腰,捡起一枚小小的银币,反过来又看了一次,和他想像的一样,后面是大量的古代语言,一圈圈套在一起,像个旋涡。
「老天哪,我从不知道这钱币可以这样用,」艾文轻声惊呼,「形成多么独特的魔法,来自魔界的东西总会给人以以外惊喜。」
显然你不知道,法瑞斯想,因为这不是一枚钱币,这是一枚占卜币。
「介意告诉我,这枚钱币的历史吗?天哪,它一点儿也没受伤。」艾文问道,「我当初在一个被谋杀者身上找到它的,似乎是某种签名,那可怜孩子的血被放光了......」
法瑞斯挑了下眉头,不管这个杀手是谁,他肯定知道这枚硬币的意思,因为它代表某种液体的惩罚,比如放干液体--这对黏液类生物绝对是毁灭性的。 「我也不清楚,艾文维安小姐......呃,先生。」法瑞斯说,「只是在孩子时曾看过的某个典籍中,提到这东西适合于对付有很多体液的生物。」
那个位于魔界偏远之地,并且已经灭亡的国家还有人活著吗?法瑞斯一边回答问题,一边感兴趣地想,它们应该一个不剩了,其中有一大半是自己亲手干的。
「是魔界的某种法力蓄存币吗?」艾文锲而不舍地问。
「我不知道,但我想它恐怕用不了很多次。您能把它卖给我吗?看到童年的东西让人怀念。」
法瑞斯说--虽然他确定这东西能无限廻圈使用。
「恐怕很贵。」艾文笃定地说,「即使我们都说不上来它的具体来历,但我相信足够的历史就是价值。而且古老和稀有这两点,已经占据古董价值两个重要的份额了。」
法瑞斯转头去看雷森,后者挑了下眉,「我不会付钱的。」他说,对魔界的东西毫不感兴趣。
「它并不昂贵。」店长说,「只需要五千块。」
「这绝对是在抢劫。」法瑞斯提高声音,「这只是一个垫箱子的小盒子,里面有一个还过得去的银币而已。也许它什么也不是。五百块,不能再多了。」
老实说,它确实值五千块,在某些变态收藏家手里,五十万也说不定。
「您的砍价未免太夸张了。」艾文提调声音,「雷森帕斯从来不讲价,他的搭档也不应该如此斤斤计较。三千块,请不要再说了,我们是第一次见面,我希望能和平地做成这笔生意。」
和平的做生意不是应该送给我吗?法瑞斯想。「可它对我并不是那么重要,至少不值那么贵。一千最多了。」他毫不客气地回答。
「两千五怎么样,这是个折衷值,我们都要懂得折衷,这世界才能继续运行。」
「我只出一千,顶多一千二。我一向不乱花钱的。」
「不,不,一定要两千!」
「行了,就这么吧,我来帮他付钱。」雷森用一副难以忍受的语调说。
「看,这才该是您学习的榜样,奥里克先生。」艾文一本正经地说。刚才你还说他不懂得照顾自己的人生呢,法瑞斯不屑地想。 雷森拿著货物向外面走去,「我下次付钱给您,艾文维尔先生。」
「等一下,你们不能现在付钱?」艾文提高声音,因为震惊都有点变调了。
「请别一副我要把您的店面付之一炬的语气好吗?因为我如果我真的那么做了,您将找不到一个合适场景的尖叫。」雷森客气地说,「我碰巧手头没钱,您应该理解。」
法瑞斯简直想为他叫一声好,虽然这行为有点儿像抢劫。
对方停了一会儿,看著他,然后用一副温和的语气道,「我可以找你父亲要,雷森......」
「您可以去试试。」雷森冷森森地说,法瑞斯觉得周围降了两度。
艾文迟疑了一下,终于决定妥协。「好吧,反正雷森帕斯家的姓氏可以换钱用,而您老爸总会死的,您是他唯一的继承人。」她说。
「那就这样吧,再见。」雷森说,然后转身就走,似乎一秒也不想在这里多待,法瑞斯把银币放进口袋,一手拎着装满弹匣的纸袋,他看了看雷森的背影,又看看艾文,向店长道,「请问,你的钱外借吗?」
雷森停了脚步,转过头,艾文则挑起眉毛看著他。
「我保证他以后会还的,我们现在需要一些钱。我们会照银行利率......或者再高一些的付利息。」法瑞斯说,「您知道多少有钱人是靠高利贷起家的吗?多到您想不到。」
艾文看了他们一小会儿,那眼神似乎在说「不愧是搭档,能厚颜无耻到这个地步」,一边慢吞吞地拿出皮夹,「我非常清楚,年轻人,我并不觉得这有什么耻辱的,人类的文明就建立在交换的基础上,您永远无法说清怎样的交换是合理的,天秤在每个人的心中。我数数看,你们要多少......」
雷森突然快步走回来,一把把皮夹拿过来,把它开开。然后把所有的钱都抽出来,把空皮夹丢给艾文。
「谢了。」他简洁地说,转身就走,那语气倒更像在说「滚开」之类的,法瑞斯连忙跟在他的保镖和饭票后面。
「嘿,里面有九十七块钱,我记得很清楚!」艾文在后面大声嚷嚷,这当儿法瑞斯发现她用的是正宗的伦敦俚语。
刚到外面,两人就被冷空气包围了,但这会儿要较刚才舒服得多了,钱似乎能让人暖和起来似的,虽然那钱放在雷森的口袋里。
「老天啊,她看上去不超过十五岁,可是说话的语气像五十岁!」法瑞斯嚷嚷。
「你也不差。」雷森哼了一声,「据我所知他恐怕不只那个岁数,他曾丢了些东西,所以花了很多年寻找。」
「我顶多能找几天,这主要看它值多少钱。」法瑞斯说,这类事情一般由他的仆人和卫兵负责。
「他找了好几辈子了。」雷森说,「据我估计他至少转世了五次,一边找他丢的东西,一边赚点儿小钱。因为最初一次是男性身份,所以总要别人叫他先生。那银币是个什么东西?」
「我还要花点时间继续研究。」法瑞斯轻描淡写地说,「怪不得她既用莎士比亚时代的语言讲话,又用现代小混混的语言讲话呢。她丢了什么?」
「我不知道,也许是一大笔钱,」雷森说。「我偶尔会需要一个正经的解释的,法瑞斯。」
金发男子窒了一下,他咳嗽一声,感觉到了雷森言语中的某个隐藏的威胁。「我有一天会详细解释给你听的,你得允许别人保留点儿关于悲伤过去的隐私。」他随口胡说,准备今晚就花时间把自己的悲惨过去给编出来,并一定要达到银幕大片的水准。
「我倒对那古老但可爱的『先生』的过去很感兴趣,你的推断对一个转世了几百年、以寻求某样东西的执著灵魂来说,可不太严肃了。不过她嚷嚷著九十七块钱的时候,我觉得她可能真曾转世进某个犹太人商人家庭。」法瑞斯评论,然后他突然感到一阵强烈的目眩,猛地停下脚步,眼前仍是阵阵发黑。
「我向上帝发誓,她是位高贵可爱的小淑女......不,小绅士,她在我背后吗?她听到了什么吗?还是她放在我后面的背后灵听到了什么?我不能放著这件事不管,雷森!」他恐惧地叫道。
「怎么了?」雷森回过头。
「在说过那些话后,我的头突然很晕!」法瑞斯强调。
「你是饿得太久了吧?」雷森说。
法瑞斯用惊骇而新奇的眼神看著他,这是他--如果真的是因为挨饿的话--有生以来第一次因为这个原因而头晕,他的人生简直算是圆满了!
「昨天吃饭的时候,你一直在大声嚷嚷,说他们在拍恐怖片,菜汤绝对不是人类可以食用的类型,弄得餐厅里有一半的人跟你一样没胃口。」雷森说道,他倒吃得挺顺当,并丝毫没有察觉到救济站的食品和五星级饭店的甜点有任何差异之处。
「我饿得头晕了!?」法瑞斯不可置信地说。
「你的语气像在说『地球终于因为人界的堕落而毁灭了』一样,肚子饿就真的那么令人震撼吗?」雷森不屑地说。
「我们现在要去吃点东西,只是摄取食物,然后我的头就不会晕了,这真奇妙。」法瑞斯感叹,既不需要鲜血,也不需要那些魔物器物,仅仅是食物!
「吃完饭就不饿了,这一点也不奇妙。」雷森嘀咕说,然后两人同时向两个方向走去--法瑞斯走向一家速食店,雷森则无意识地朝一家华丽辉煌的酒店走过去。
金发男子在另一侧叫道,「回来,雷森!那里一顿饭就会把所有的钱花光!」
雷森回过头,「这些钱不够吗?」他问。
「当然不够,我忍不住要质疑你以前在什么环境下长大的了,老兄?」法瑞斯理所当然地责备道,「我们还要靠这些钱坐车呢,我可不想沦落到在大街旁出卖色相。」
「我们可以逃票......」
「够了,你根本连逃票是什么意思也不知道!」法瑞斯提高声音,「我们现在去那家店吃饭,然后就去车店,花钱买票!」他命令,一边走向一家速食店,雷森无所谓地跟上去。实际上,他确实不明白逃票的意思,他只知道这似乎可以免费坐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