蜜柑——花衣沙久罗
花衣沙久罗  发于:2009年02月2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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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朗拍着远文的脸颊怒吼着。
你被那女人迷昏头了吗!别跟我开玩笑!要是你不继续画画的话,那我可就麻烦了!
一边怒吼,紫朗一边一把撕下墙上的画,两手迅速地卷成一卷。然后把那长长的纸卷夹在胳膊底下,用受伤的那只手抓住了远文的手。
血从枪伤的伤口中流下来,让手变得很滑。
远文被那血的热度吓了一跳,抬起头来叫:紫朗!你的伤!
但紫朗只是笑笑说一点也不疼。
他再也不会放开抓着远文的那只手了。
快走!留在这里会被烤焦的!
两人向着通向宅邸的那条阴暗的地下通道跑起来。
但是,宅邸那一边的地道顶因为火灾的缘故塌落了下来,两个人最后还是被土山和火海困在了当中。
没路可走了!可恶!这下真的完蛋了!
握着远文的手,紫朗呆立在了那里。仓库那边是大火封门,宅邸方面是堵死了的泥土。真是前有堵截,后有追兵,已经是走投无路的状态了。
紫朗不想放开远文的手,但是他流出的鲜血实在太多了,他无力地靠在了土壁上,向着天空的方向呼地长出了一口气。
真难以置信。我会在地里被闷死。我的人生还真是一场梦呢。
紫朗。
呼算了。反正有你在一起啊。作为我死掉的地方来说,也是无怨无悔了。
(紫朗在颤抖。)
从紫朗那握着自己的手上,传来了他微微的颤抖。
舍弃家庭,舍弃亲兄弟,孤独一个来到了东京,又靠着自己一个人的力量活了下去的男人。
曾经落到过死地,可是却像不死鸟一样再次复活了,最后胜利地击败了命运。而充满了如此强烈的生命力的男人,在面对突如其来的死亡的时候,也还是会颤抖的。
颤抖也没关系。不管是恐惧、怯懦,还是憎恨、爱,都没有关系。
那些都是活着的证据。
紫朗是活着的,他选择以自己的力量活下来。
那么,我呢?
远文从刚才开始,就为紫朗那灼热的手感到眩晕。
(我能放得开这只手吗?)
刚才紧扼少女那纤细的颈项的触感,仍然清晰地留在了双手上。
如果能像那样就杀死一个人的话,是很轻松的吧。
香耶子说她从小时候起就很喜欢杀人,是真的吗?

紫朗的膝盖一下子失去了力气。
紫朗!
远文用双臂抱住了紫朗险些当场倒下的身体。
抱歉我真够难看的。怎么连这点力气都没了,真是的。
远文发现,紫朗那哈哈笑着的侧脸已经完全苍白了。
胃顿时痉挛了起来,因为他飘荡出死亡的气息。
紫朗,你坐下来。反正不能动了,至少让自己轻松一点。
笨蛋,你已经放弃了吗?
紫朗。
你是说坐下来老实等死?我不要。反正都是死,那如果不把想做的事都做了,我死都会死得不踏实。
都伤成这样了你还说什么。再乱动下去也只会失血过多倒下吧?说起来你又为什么跑来这里?在上面等着不就好了吗?
哈,然后等着你的尸体被人拖出来?开什么玩笑。那还不如在这里死的好。
也许我不会死的啊。
就凭那个女人,收拾掉你一个就跟吃碟小菜一样。香耶子可是连自己的双亲都毒死了。
!撒谎的吧?
是撒谎到还好了。可是川名那混蛋可不会拍个电报来就为开玩笑的。他那家伙抠门着呢。
紫朗开着玩笑,却没有告诉远文刚才接到的那封电报让他的心脏都揪成了一团。想到远文也许会被杀死的瞬间,身体就自然地冲出去了。
可是那又为什么?
杀死她父母的事?不知道。可是杀人的理由其实都是很简单的吧。不是爱,就是恨,再不就是钱。
爱得过度,恨得过度,最后输给了自己的欲望。
先生,即使是兄弟,也会彼此厮杀的。

香耶子有个双胞胎的妹妹,名字叫香奈子。这就是一切的开始。
紫朗的双眼红泛起了悲哀的神色,那双眼睛转向了远文。
先生,你曾想过要杀死谁吗?
想杀谁?杀谁?
如果说可以的话,真想杀死自己。过去是这样想的,但是,现在呢?
对了。你的弟弟对我说,你并没有在温室里杀死任何人。
啊?
是你搞错了,先生。没有任何人死掉。弟弟也很担心你。而你一次也没有清楚地说出来,这也很奇怪。你为什么要认定自己喜欢的人讨厌自己呢?
真广是我的弟弟!
可是你喜欢他吧。
不要说得那么下流!我没有这么想过!
你就这么重视弟弟吗?与其被其他的家伙抢走,那还不如自己被杀掉的那种程度?
才不是!真广他!
真广他?
紫朗问,远文沉默地低下了头。
自己只有真广一个。
如果不能获得那个人的承认的话,自己也就没有存在的意义了,自己曾经这么想。
自从母亲死后,一个人被留在了那个冰冷而广阔的宅邸里,就一直认定了自己是不被人所爱的人。
如果没有真广的话,自己就不会活下去了吧。
可是,这些都是真的吗?
如今的自己,真的像紫朗所说的那样,珍重真广到自己死掉也无所谓的地步吗?
怎么了?先生?
紫朗在一边关心地看着远文忽然望向远方的眼睛。
灼热的手。
是啊。如果说没有真广自己就不活了的话,那么如今握着自己的这只手又是什么呢?
鲜血。
热量。
想要求救。
想要交托生命的,人。
(这么说来。)
远文仰望着紫朗的面孔。
(我想与这个男人交往下去。)
先生?喂你回神了吗?
到了这个时候,这个男人还不放弃,而他头脑里充满了自己的事情。
而后,远闻说出了离题万里的发言来:紫朗,与我接吻好吗?
啊?现在?在这里?
是啊。你不要吗?
还问什么要不要的,那当然是想要了。
带着对这个世界的留恋的吻,一个两个,三个四个。
虽然紫朗嘟囔着搞不懂,还是按照要求做了。而且极度地温柔甜美。
在嘴唇离开后,远文直直地俯视着自己的双手说道:
怎么,果然都是因为你啊。
什么?
让我的力量苏醒的人。
?你果然和你弟弟好像。
紫朗拼命地闭住嘴,这才忍住了后面的那句一样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
嗯?你见过真广了?紫朗?
我刚才不是说过他没事了吗。你也好好听听我说的话行不行?
嗯。那你呢?
我说啊,我不是早就对你言听计从了吗。
那么,不管我说什么你都会相信了?
?是啊,只要不是谎话就信。
不是谎话,相信我。
远文那难得一见的强硬口气引起了紫朗的注意。不,还不只是口气而已。
(怎么先生连脸都像完全变了个人一样?)
也许是失血过多意识朦胧了吧。紫朗这样想着。
看起来,你就是让我变得奇怪的原因了。
啊?
被远文那黑亮的眼睛发怒似地一瞪,紫朗打了个寒战。
自己到底是干了什么会被他这么瞪的事情啊?是这个么?还是那个?能想到的实在太多,一下子不知道到底是哪个。
而且对方还这样说:
这个春天,你第一次抱了我的时候,我身体里就有什么苏醒了。刚才你拉着我的手的时候,我终于明白过来。你就是原因,紫朗。不是真广,紫朗,除了是你,不可能是别人。
我知道了,先生!都是我不好!对不起!就是这样!
唉?
紫朗突然低头认罪,这次换远文惊讶得合不拢嘴了。
可是,那是因为我以为你也同意的!我根本不知道先生会讨厌我到了这个程度啊!
!笨蛋!谁说过我讨厌你了!
咦?
这段对话实在太过愚蠢了吧。而且还发生在火焰越追越近,就要走投无路的当口。
远文一脸不高兴地吐了口气。
我终于知道了。之前我都没有想到是你,都是因为你是这种德行。会变成这种非常事态,也都是因为现在还在发春的你的错。
远文迁怒地说着,但却把自己的左手伸进了紫朗满是鲜血的右手里,就这样紧紧地握住。
那、那个,先生?
罗嗦。闭上嘴。
远文闭上了眼睛。
(啊,好诱人哦。)
紫朗连伤痛都忘了,思想顿时跑到了无聊的方面上去。
但是,看到远文那空着的右手抓着画笔动作起来的时候,紫朗的邪念就被一起打消了。
远文握住怀里藏着的一支画笔,在土壁上雕起梦绘来。
那是真广给自己的西洋画笔。因为是在土上硬刻的缘故,途中啪地折断了,但远文没有停手。等画完之后,折断的笔哒地掉在了地上。
紫朗看到土壁上出现一张地图。那是指示着最后的逃生之路的地图。

这之后,两人在六小时后被从一口深深的古井底部拽了出来。
这个与地道相连的古井深得惊人。两个人从被封锁了的地道中挖开了一个暗洞逃到这里。但是紫朗受了伤,再加上井的深度,才导致花了这么多的时间。
不但受了烧伤,而且还中了子弹,等紫朗的身体重新恢复踏上漫长旅途的力气时,已经过了三天了。
结果他们迟了七十二小时去追香耶子。
但是,那究竟是错还是对,直到现在也还是无法判断。
远文和紫朗到达香耶子出生的村庄时,一切都已经晚了。
香耶子留下了给远文的一封信,在村子里古老而破旧的庙堂里服毒自尽。
她所服用的,正是杀死许多的华族、自己的双亲,以及所爱的弟弟和妹妹的曼珠沙华的毒。
而她并没有杀害从崛田家夺来的婴儿,让他躺在了蜜柑树下面,村人们都说,那是香耶子死前唯一的一点良心发现。
但是,村里并没有一个人知道香耶子的真正的用意何在。
在读过香耶子的书信后,远文把那封信与香耶子一起焚化了。而从东京带来的屏风画再也没有贴在屏风上,它也与香耶子的肉体一起化为了白烟,向着天国升去。
在山坡延伸到河边的广阔田野上,依然艳烈地盛开着绯红的毒花,为香耶子的葬送增添火一般的色彩。
即使在革新的激变中,文明开化的风暴仍然没有吹到这里。蜜柑之村的风儿,今天仍在静静地摇动着那翠绿的树叶


花实
唉唉,实在是太可惜了啊。
在咔嗒咔嗒地动起来了的蒸汽火车里,紫朗大大地伸了个懒腰,很遗憾地说着。
至少刻了版再烧啊。虽然要刻那张画的版实在是有点不可能。
紫朗,那个还是烧掉的好。那张画是香耶子小姐的东西,所以我只是把它还给香耶子小姐而已。
是啊。算了,你都这么说了就这么办吧。总之在走之前也给真广看过了。我只是作为出版人为赚不到钱惋惜一下而已。
再画不就好了吗。只要在你身边,我就能画梦绘。我觉得我能自我控制了哟。
啊,梦绘?那个还是饶了我吧!根本不知道会画出什么东西来。那玩意儿实在对心脏不好。现在已经万事太平了,你给我画浮世绘啦,浮世绘,可不准在工作上偷懒哦!
嗯嗯,我画,我很想画的呢。
火车缓缓地在四国的山间前进着。是带着伤又跑了这么远的路太累了吧,紫朗靠在远文的肩膀上,很快就发出了平稳的鼾声。
远文看着窗外不断向后消失着的景色。
金色的蜜柑之村消失了,只有与香耶子的画一同烧毁的书信上的文字,似乎还与晴朗的秋日蓝天和连绵的白云一起流动着。
天空如此高远。
季节向着冬天流去。

我是香耶子,与妹妹香奈子是同卵形的双胞胎,在同时降生下来。
在我出生的村子里,现在还有一个古旧的风俗在代代流传着,那就是在生下双胞胎的时候,只有一个可以登入户籍,另一个则会被叫做夜叉姬丢进山里。
我的父母也无法违背这个风俗,所以放弃了后出生的香奈子。山村家虽然已经很没落了,但毕竟曾经身为地主,必须要保持体面才行。
但实际上他们并没有像过去一样残酷地杀死那个孩子。不过,也许您知道了后面的事情,会觉得那是比杀死更野蛮的做法吧。
妹妹香奈子,被关在村子角落的废弃的寺院里养大了。
香奈子在那个废寺里的事情,村人们都是不知道的。从我很小的时候,家里人就一直严厉地警告我,千万不能接近那个废寺。
我是从什么时候起知道了香奈子的存在的呢。大概就是在我开始上村里的普通小学校,学习世间知识的时候吧。
那个时候山村家还能保持着装体面的财力。双亲以我的成绩为自豪。我也以自己虽生为女身、却比男孩子还要聪明而感到骄傲。附近的孩子们都说赶不上我,我也认为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然后有一天,我从女伴那里听说了夜叉姬的传言。村子角落的废寺里有个夜叉姬,男人们都会迷上她。
我觉得很不甘心,于是有一天夜里,我偷偷地跑到废寺去了。一个小孩子,在那样的深夜里跑到废寺里去,现在想起来时很鲁莽的行为。那一晚月色很亮,在那样的夜里,就好像会唤来某些东西似的。
我以自己的眼睛,看到了这世界上最恐怖的光景。那是实在不适合书写在这样的纸面上的光景。
夜叉姬并不像传说里的一样,是个可怕的女人。她秘密地慰藉着来到废寺的村里的男人们。而被男人们包围着,被侵犯着的夜叉姬,是个与我有着同样的面孔的少女。
姐姐是圣女,妹妹是游女。自从我们出生起,村人就给我们分配了这样的角色。我是犯下了罪过,但这责任也有一部分是在村中的人们,或者村子自古以来的习俗上吧。
我们在那一夜里就要好起来了。香奈子的身体虽然污秽了,但心却是纯粹而无邪的。我立刻就喜欢上了香奈子。有时间的时候,我开始为了香奈子一点点地把知识教给了她。
山村家的女儿该有的高雅的说话方式、一举一动,所有的这些,我都教给了香奈子。香奈子对我教她比什么都高兴,所以学得非常非常快。她把我带给她的娃娃当成了宝贝。一心一意地玩着娃娃的香奈子,对我来说,真的是我最可爱的妹妹。
可是,远文大人。人这种东西,就是有着残疾的心的生物。
我一边疼爱着这个妹妹,一边从知道有这个妹妹以来,就觉得自己并没有受到双亲的疼爱。
是因为对被迫做选择的懊悔吧。
只不过是因为先从母亲腹中降生,我就没有成为夜叉姬,而是成了山村家的长女。虽然香奈子不知道自己得到了父母的疼爱,但我是知道的。母亲常常为香奈子不能入户籍而暗自内疚,父亲也是,只要他看到我,就会想起香奈子,每天都遭到罪恶感的折磨。
于是,我那残疾的心,就在父母决定把我送到藤堂男爵家去做女佣的夜里变成了鬼。我认定,父母是要把我感到男爵家里去,让妹妹正式回到山村家里来。
其实真相只是我那大手大脚的父亲散光了钱财,除了让家里破产外没有别的路可走了。但不知道真实的我却主观地那样一口咬定。

我给父母下了毒药,就在那天夜里带着香奈子出了村子。
没错,杀人的人就是我。可是村子里的人却在明明知道我父母死于曼珠沙华的毒的情况下,还对外面说他们是死于流行病,把事实隐瞒了起来。这里是让孩子生下来就进不了户籍的村子。这个村子果然是生病了。在这个病了的村子里长大的孩子们,也会成为生病的大人。
关于村子里的事情,我听说雨宫紫朗先生的友人川名浩史先生已经调查过了,详细的事情就请您向川名先生询问吧。
我对香奈子说,我是因为不想离开香奈子,才杀死了我们的父母的。香奈子信以为真,还露出非常感动的表情。
虽然只剩下伦太郎一个人,但我不想管他。我想村子里的婆婆们会照顾这个孩子的吧。对这个身为家里唯一的男孩子而独占了双亲的爱的弟弟,我果然还是从心底恨着他的。
后来,伦太郎到了东京来,这个时候起,香奈子想要伦太郎了。可是我却不想把香奈子给伦太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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