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老板哈哈大笑起来，从桌子下面拿出一盒面纸，丢给他。他接过之后像鸭子过河一样，夹着大腿，膝盖以下张得开开，撒开就往外跑。

　　「那个就是你带来的助手吗？有趣得可爱啊！」林老板还是没办法忍住笑容。

　　「只是个笨蛋而已……」张正阳觉得脸都被他丢光了，头压得低低的。早就知道带他过来准没好事！

　　在林老板旁边的那个男人细看起来好像还是面无表情，近看的话就发现他的嘴角不住地抽搐，脸上的肌肉扭曲得恐怖。

　　且说商平跑到外面，刚好有个服务生正在指挥着几个身着某某酒厂的男人把一箱箱的酒搬进仓库。

　　他跑到那个服务生的身边，拍着对方的肩膀发问：「这位兄台，请问厕所在哪里？」

　　那个服务生正在埋首对着送货单及搬进仓库的实物，被商平这么一闹，吓了一跳，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才指着远处说：「在那边。」

　　「哪里？」商平挨在服务生身上，就着对方所指的方向狐疑看着远处，黑漆漆的一片。

　　「就那里！」服务生不耐烦地伸长手臂指着远处：「你走过去不就看得到了！」

　　商平看了看那边，只有抱着面纸跑过去。果然看到了厕所，冲进去唏里哗啦一番，不到两分钟就全身舒爽地出来了。

　　经过仓库的时候他还非常好心地向那个服务生致谢。

　　回到办公室，里面还是继续着无结果的交谈。

　　「林老板希望你能了解，契约已经到期，如果你们再不搬走的话，我的当事人有权请政府部门用强制的手段让你们离开，这样对大家都没好处。」

　　「我说过了，你们能收的话就收，随便你们用什么手段，我的生意还是照做。逼急了我连房租都不交！」

　　火药味比他走之前还要浓重。

　　看到他回来，双方都不由停火休兵。

　　林老板看着他，微笑着说：「怎么样，我们的员工厕所还让你满意吗？」

　　商平舒服地呼了一口长气：「比我家的厕所还要来得让人满意。下次一定要再借用。」

　　林老板憋笑了一下：「不用客气，欢迎随时使用。」

　　「闭嘴！」张正阳好不容易退潮的脸又红了起来，真想在地上钻一条缝，把他插进去，免得祸害人间。

　　「对了，这个还你。」商平手上还留有洗手后的水珠，掌心包着一团湿了一半的纸巾。把面纸盒递回去的时候，他还不忘像个抠门的老太太在公共厕所大团大团地卷着免费的纸巾一样，多抽了几张出来擦手再还回去。

　　戴眼睛的男人用两根手指夹起而纸盒，直接丢进垃圾桶中。

　　商平好像一点也不在意，但张正阳觉得丢脸丢得太够了。

　　「张律师，我觉得我们再这样讨论下去还是没结果。不如你们先回去商议个比较有建设性的提议，我们再做下一步的讨论，如何？」

　　本来张正阳不是这么容易就放弃死缠烂打的人，可因为商平，他觉得现在实在是没脸再待在这里，便忿忿地告辞，理也不理商平，直接就走。

　　商平急忙跟在他后面出来。

　　「等等，等……等等我啦！」

　　张正阳不鸟他，板着一张比雷公还要黑的脸，从三楼大步地往外面的停车场走去，直到自己车子边才停下来。

　　「等等我啊。」商平有些可怜地冲上去，拉着他的衣袖。

　　「你！」张正阳狠狠地踹了他一脚。

　　「你又踢我啦！」商平捂着被踹的脚，不住地哀号。已经有一段时间没被张正阳拳打脚踢，害他都不习惯了起来。

　　「我让你丢我的脸！我让你丢我的脸！」张正阳抓过他的手臂，狠狠地拧着。最后还是觉得不解气，张嘴在对方的手背留下一圈带着血痕的牙印子。

　　「痛痛痛痛痛——」商平的眼泪都已经飙出来了。虽说以前张正阳每次看见他都要无理由骂一回，打一次。但商平以为现在他们的关系已经上升到了可以有理由才打骂的程度，此刻完全不知道自己踩中对方哪条尾。

　　「上车！」张正阳打骂过后，稍微觉得解气了些，像赶鸭子一样把他赶上车。而他丝毫没有反驳的份，乖乖地缩到车上。

　　插钥匙，踩油门，每样张正阳都用尽了全力，吓得商平不住地吞口水，害怕明天的报纸上山现「一律师一商业精英魂断公路，自杀？他杀？且听下回分解！」的大标题。

　　第七章

　　「等等！」从电梯出来，张正阳还是不理他，直奔自己的小窝，后面的商平只有拉着他。「我还有话要跟你说啊！」

　　「我没话跟你说！」虽然这个男人丢脸是他的事，可张正阳实在不明白现在比自己丢脸还要难受的心情。可恨的是那个男人完全不知道自己干了什么，让他更加的怒其不争气。

　　「真的是很重要的事！」商平很着急。

　　「有屁快放！」张正阳挣开他的手，掏出钥匙准备开门。

　　「这个说来话长，不如去你家慢慢说。」商平露出了奸笑。

　　张正阳开门的手停了下来，满腔的怒气仿佛也在一瞬间熄灭了。半晌，才闷闷地说：「明天再说吧，你家不是有人在等着你回去吗？」

　　「明天太久了。」商平笑眯眯地，献宝一样把一直抓在手心的东西展开，笑得很得意：「这个东西可是我很不容易才拿到的。」

　　张正阳看到他手中揉成一团湿答答的纸巾，刚灭了的火又轰轰轰地烧了起来，气不打一处来，张手就把那团东西拍飞：「我实在是看不出这个东西有什么必要去『很不容易』地拿回来！拿去检验他们是用哪个厂牌的卫生纸吗？我想你直接问的话人家都很乐意告诉你！」

　　商平马上扑过去，把那团卫生纸捡回来。

　　「真的是好东西啊呀！你看——」商平把那团纸巾展开，里面包着一张粉红色的单据，已经湿了一大半。

　　「什么东西？」张正阳怀疑地看着那张像是某些单据其中一联的东西。实在不明白跟自己上门讨房子的工作有什么关系。

　　「这个是酒厂送货的单据。」

　　「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你还不明白吗？在楼梯边上不是摆着一些纸箱吗？其中有一些是国产酒的包装箱。」

　　「不明白。」张正阳很干脆。

　　「你没看到他们卖酒的酒单吗？只有啤酒和部分红酒才是用国产的，剩下调酒用的水果酒和威士忌都号称是原装进口的。但那些国产酒箱上除了有啤酒和红酒，也有一些不知名的酒。还不明白？前段时间不是报导一些酒吧用廉价的国产酒倒入进口酒的酒瓶中高价卖出吗？」

　　「你是说，他们也是这样用国产酒来冒充进口酒？」

　　「答对了！这张进货单就是证据。」

　　「可是，这张进货单只能证明他们买国产酒而已，怎么能说明他们用国产酒来冒充进口酒呢？」

　　「你看看，这进货单上的数量，这可不是小数目啊。但他们公开销售的酒单上，却没有这种酒。如果不拿来卖的话，这么多的酒消失到哪里去了？把这些东西合在一起的话，人们会有什么想法？唯一的想法就是消失的酒被灌在其他的酒瓶里当作其他的酒卖掉了！到时再查一下进口酒的进货数及实际的销售敷，答案就一目了然了！」

　　「但我昨晚喝的那些，的确是货真价实的十二年芝华士啊。」

　　「能上得了二楼包厢的肯定是非一般的人物，他们哪敢用假酒招待。假酒的销售对象应该是一楼的客人。还好我跟大磊他们之前去的时候部只喝啤酒，要不就亏大了。

　　「可是，前段时间假酒事件清查了这么多酒吧，他们都没事，肯定是有后台的。就算真的像你所说那样，单凭这张进货单我们也不能把他们怎么样啊。」

　　「所以我也没打算让他们怎么样啊。就像是现在我们把这张进货单报上去，说不定人家查都不会查他们一下。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用这张东西让他们退租，达到你的目的就行了。」

　　「这样能行吗？」

　　「不试试怎么知道呢？如果他们不认帐的话，我们就跟媒体公布，就算不能把他们怎么样，也可以打击打击他们的生意，怎么说也算出了一口恶气了。」

　　「也许真的可以一试。」

　　「我帮了这么多忙，不请我进去喝杯茶吗？再怎么说，我刚才可是闹得很丢人才探了一回敌营的。」商平斜靠在门边，笑得露出白晃晃的牙。

　　张正阳点点头，打开门请他进去。

　　「有点乱。」他脸有些红，没由来觉得紧张。

　　这是商平第一次进入这个房间，他带着一点膜拜的心情踏了进来。过了将近半晌，他才惊叹出声：「好……宽！」

　　张正阳脸红得更厉害，呐呐地说：「我搬过来也就两个月，一直太忙都没怎么整理过。」

　　又看了半晌，商平不得不有个疑问：「其实照这样看来，你住我那样的房子也可以，干嘛要买这么大的呢？」多浪费钱！

　　「看房的时候，我看他们的样品屋弄得挺漂亮的，所以……」

　　商平头一晕，差点摔倒，这家伙这么容易受人骗的吗？

　　整体来说，张正阳的房子设计的相当不错。一楼除了客用洗手间之外，连厨房都是开放式的，厨房只用了一个又长又宽的流理台跟饭厅隔开，而分开阳台的是巨大的落地玻璃墙，加上连在一起的饭厅、客厅，一百多坪的空间几乎在视野上无阻隔。然而设计这么好的空间里，却只有中间的位置摆着一组沙发和茶几，连饭桌都没有，更显得空荡荡的。饭厅和客厅之间有旋转楼梯，可以上二楼及两层之间的一个隔间。这个隔间也是完全敞开式的，只有栏杆挡着，大概是规划用来做书房或者是游戏室的，但现在那里摆了一张巨大的床，一张办公桌，连衣柜都没有，西装全挂在一个长长的挂架上，衬衫、领带扔得满床都是。办公桌上堆满了书，一堆堆的像山谷一样，在这些山谷中留了些地方，放着一台手提电脑。

　　商平也是一个人住，也很懒，但房间还不至于这种程度啊。果然房间大起来就很难打理，看来他买一个小鸽笼独居还是明智之举。

　　看着他吃惊的样子，张正阳恨不得把所有的东西都塞做一堆藏起来，问题是他这里几乎都是敞开的，无遮无搁，藏哪里都无所遁形。

　　「你睡这里的话，二楼的房间是空的吗？」

　　张正阳点了点头：「二楼有两间卧室，我嫌每天睡觉还要走这么多楼梯，所以便睡在隔间里了。」

　　「你这样没有浪费国家资源的嫌疑吗？听说现在土地资源严重不足哎。」商平只能叹气。

　　「我爱留那么大的地方放空气不行吗？反正我不买的话还不是有其他人买！」张正阳恼羞成怒了。被他这里叹气那里叹气，目光里既是又可怜又无奈的样子，他心底下就不好受。

　　「行行，可你也要多爱惜一下自己啊。比我那个小鸽笼更加不像住人的地方。」

　　「要你管！」张正阳嘴里骂着，心底却没有了那种被他审视时的惶惶然，有那么一丝丝被人关怀的感动。

　　「你先坐一下，我去拿喝的。」

　　他在沙发上坐下没两分钟，张正阳就拿了两瓶罐装的果汁过来了。

　　「没有热水，泡下了茶了。」

　　「你这里没有饮水机，也没有烧水的东西吗？」

　　「没有。」

　　「那你平时是怎么喝水的！」这个人，住在这里的两个月是怎么活过来的？

　　「厨房里的用水就是直饮水啊。」张正阳反过来奇怪地看着他。

　　「那总不能儿喝凉水吧。」这个男人……商平只觉得疼得心肝尖直颤。

　　「在公司就有热水喝了。反正我在家的时间都没有在公司多。」

　　商平只有叹气，一时突然两人都没了话要说。

　　气氛有些尴尬呢。张正阳偷偷瞄了眼坐在沙发另一边的男人，对方正安静地喝着果汁，这样看起来有点像小孩子。也许真的应该泡杯茶来招待第一次来的客人才对，他心里有些懊恼地想着。可是渐渐意识到「那个人」现在正「坐」在他家里，不知为何就有一股雀跃的感觉，嘴角也轻轻弯了起来。

　　可是人家不会在乎这些吧，等会儿回到自己的家，有什么喝不到的？他傻傻地想着，刚才升起的那股雀跃也暗淡了下去。

　　「那个，」他一下子从个人世界中惊醒了过来，看着商平手指轻轻敲着平摊在茶几上的进货单：「这个要怎么处理？」

　　他沉吟了一下，说：「明天把这个传真给林老板。他是明白人，应该知道我们的意思。」

　　商平点了点头：「这样也好，只是明天是星期六，林老板上班吗？」

　　「上。我记得他几乎是全年无休的。」

　　「那你这里有传真机吗？我家没有。」

　　「我这里也没有。我明天回公司传吧。」

　　「也好，反正公司离这也不远。那我明天下午去你那里帮忙吧，到时我直接上你公司就行了吗？」

　　「可以啊。」

　　一时间两人都同时沉默了下来，更显得没什么家具的房间里空旷不已。

　　张正阳全身的神经都绷得紧紧的，眼睛好像直直地看着前面，眼角的余光却流连在商平的身上。对方突然动了起来让他吓了一大跳，他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把剩下的果汁全倒入喉咙中，动作太急搞得自己还难看地呛了出来。

　　「你没事吧？」

　　他摇摇头。是他想太多了。他们两人各坐在沙发的一边，中间隔着可以坐下三个人的空位，而对方刚才也只不过是想换一下叠在一起的双腿上下的位置而已。

　　自己刚才有了那么一点点的期待了吧。

　　意识到这一点他惆怅了一下，苦笑了起来。

　　人果然是很贪心的动物。明明知道不是自己的，却总是偏偏有所期待，甚至下意识地有所行动。

　　就像林老板，就像他自己。

　　愣愣地想擦掉从嘴角溢出的果汁，可是还没找到面纸盒，就已经有一张面纸轻轻地按在他的唇边，把那橙色的液体吸掉。

　　他一回头，呼吸就没办法接下去了。

　　对方离他只有零点一公分远，手还按在他的嘴上，脸近得仿佛要直接用嘴把他唇边的液体吸掉一样。

　　他是应该接过他手里的面纸，然后客气地说一声「谢谢」呢，还是直接把他的手甩掉，叫他「滚蛋」呢？

　　他都没有。

　　在他意识过来的时候，他的手就已经紧紧地抓着对方的手了。

　　他们之间的距离实在是太近了，近得已经让他的头脑因为感受到对方喷在脸上的热气而意识不明，神经反应迟钝，理智热得都蒸发掉了。

　　对方突然狠狠地吸了口气，上一刻嘴里仿佛还呢喃了一句什么，下一刻就已经堵上了他的唇了。

　　「你住手！你禽兽不如！你快给我滚！别忘了离这几米不到的家里有人等着你回去！」他的心里确实是这样愤怒地喊着，嘴里却因为这种陌生却又似曾相识的感觉而呻吟出来的是：「好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