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上签—— 夙沙
夙沙  发于:2009年03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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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铭轩,我明天出征。」洛逸翔侧身抱着他,轻描淡写地说道。

  「出征?」苏铭轩惊得坐起来,一种莫名的不安瞬间开始疯狂滋长,令他心慌意乱。

  洛逸翔看着他惊疑的脸,微笑道:「嗯,其实今天就应该走,是皇伯母说好歹让我过完生日。砾国联合周边部落叛乱,已经不是第一次,当年我差点就攻破砾国都城,皇兄却发三道金牌硬是把我召回去,我们……都是身不由己啊。」说话间,他露出一种失意的表情,嘴角泛起淡淡的苦涩。

  苏铭轩抿抿嘴唇,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是慢慢地躺下去,面对着洛逸翔,房间朦胧微黑,洛逸翔的脸却异常清晰,宛如一幅明丽的画,将周围的冰冷灰暗点染得鲜亮起来。

  「我父王就是战死沙场,我母妃无法接受事实,知道消息的第二天就自尽,那时候我只有六岁,皇伯父可怜我,就让我进宫,是皇伯母主动把我要过去,让我跟着皇兄。」洛逸翔说到这里,微微闭着眼睛,仿佛在回忆陈年旧事,嘴角淡淡的笑容似春风送暖。苏铭轩心酸无比,只有握着洛逸翔的手,希望自己能够给他安慰,哪怕只有一丝丝。

  「他们对我很好,所以我必须报答,其实我不喜欢打仗,可是皇兄登基那几年,到处乱哄哄,兵权交给别人他不放心,拥兵自重这种事,历朝历代都是最忌讳的。」洛逸翔说完,深吸一口气,「父王的旧部念着他的情分,起初不肯让我上战场,就让我在后方待着,但是我是主将,如果我都贪生怕死,其它将士怎么打仗。」

  苏铭轩静静地听着,不祥的感觉像浓黑的乌云,在胸口越积越重,迫得他几乎无法喘息。洛逸翔突然翻身压着他,目光如炬,仿佛要把他刻进脑海一般死死地瞧着,「铭轩,我想抱你,你就当给我送行好不好?」苏铭轩抬手绕过洛逸翔的脖颈,低声道:「好!」

  纠缠拥抱,赤裸的身体紧紧相贴,滚烫灼热,被单纯的欲念控制,有着融化一切的热度。苏铭轩自始至终都唤着洛逸翔的名字,紧紧地抱着他,仿佛松手,这个让自己心心念念的人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月隐西沉薄日将出的时刻,苏铭轩醒过来,感觉昨晚的一切就好像梦境,身边空荡荡,摸过去,被褥冰凉,洛逸翔早已经离去。撑着酸软的身体坐起来,他起先看着门口发呆,后来突然想起什么,急匆匆更衣跑出去。

  遥远地,苍风里,号角声鸣,风卷着战帜飘舞,张狂的霸气搅碎黎明前的宁静,城门兵马方列,战鼓隆隆,剑器铁刃闪烁着冷色辉光,主帅旗下一骑剽骏黑马,金冑铁甲的年轻将军策马回望片刻,突然掉转马头,马扬前蹄,带着踏尽百万金戈的气势绝尘而去。

  朝阳跃升,红艳艳,温温柔柔地照过来,街道逐渐热闹起来,两边的店铺纷纷开门作生意。苏铭轩慢慢地走着,仿佛身处雾里云端,周围人潮涌动,恍然间,仿佛回到在扬州看花灯的夜晚,也是这样漫无目的地游走,然而最后,洛逸翔找到他。

  忡怔片刻,苏铭轩抬头,深深吸一口气,加快步伐,回去收拾停当,就前往睿王府。依旧是惜筠领路,半途,她突然停步叹气,说道:「苏公子,请你帮忙劝劝世子,王爷走之后世子就一直哭,饭都不肯吃。」

  第一次经历这样沉重的离别,晨世子哭得眼睛都肿得像核桃,看到苏铭轩走进来,立刻用手背抹抹眼睛,明明声音都颤抖着,还是故作坚强地说道:「先生,对不起,晨儿今天不想练琴,可以请您先回去吗?」小小的身影站得笔直,逆着从窗口透进来的阳光,一道长长的阴影凝固在他的身后。

  苏铭轩张张口,喉咙突然异常苦涩,于是默默地点头离开,在回廊碰到惜筠,看到她焦急的神色,安慰道:「姐姐不用担心,世子不会有事,我明天再过来吧。」

  步出睿王府,却感觉异常茫然,满心满腹的烦躁和压抑随着难得的好天气疯狂滋长,苏铭轩抬头看看碧蓝的天空,阳光照着脸,暖暖的,落到眼睛里面却是刺得生疼。

  「你在这里做什么?怎么没有去王府?」身后突然响起略微诧异的声音,苏铭轩回头,凌千夜站在对面的酒楼门口,笑得眼若弦月。神情倦怠地点头算是回答,苏铭轩转身欲走,冷不防眼前掠过一道艳丽的火红,他惊道:「花雕?」

  「是我,你很过分啊,最近都不知道过来看看我。」花雕气嘟嘟地噘着嘴,伸手捏捏苏铭轩的脸,笑道:「好啦,放心,本大仙肚量大,不会生你的气,过来一起吃早饭吧。」

  苏铭轩抬头,看到凌千夜做出邀请的手势,就跟着进酒楼,心不在焉地吃着,面前的粥被他搅得溅出来都没有发觉。凌千夜叹气,问道:「你在担心王爷?」

  花雕听到立刻嗤道:「那家伙有什么好担心,看面相就是福大命大,横竖死不了。」

  凌千夜微笑,只是笑意有些冷,「砾国是圣朝的心病,打打停停几十年,搞得边界民不聊生,昭帝登基之初就打算彻底结束这种局面,只是那时候国力不够强盛,如今兵强马壮,他自然不会再等下去。」

  「会打多久呢?」薛铭轩半梦半醒般,似是喃喃自语。

  凌千夜转头望着外面喧闹的街市,语气突然变得无限悲凉,「谁知道,或许三五年吧。」

  京城的春姗姗来迟,天曦未明,廊道旁边的松枝挂着些须欲滴的晶莹,无风,春亦自寒。官员下朝,车马软轿叮叮当当,原木沉寂的街道很快热闹起来,茶馆酒肆喧哗吵嚷,不知道是谁无意中说道:「听说前方打得甚是辛苦。」

  战报雪片一般,喜忧参半。洛清衡揉揉太阳穴,抬头看向对面墙壁挂着的万里江山图,疲惫地垂下眼睫,江河浩荡,崇山峻岭,气势如虹,只是,委实太重。

  暮色朦胧,残阳如血,山间空谷鸟鸣幽幽,合着清脆马蹄声,不多时,一匹乌黑骏马从山道转出来,骑马的男子看起来憔悴不已,尘霜满面眼眶深陷。出山,他沿着官道继续往前走,前方战事日渐吃紧,沿途时不时可以遇到逃难的人群,原本就算不得繁华的城镇如今更显凋敝。男子放缓了速度,边走边扫视周围,面色愈加苍白,手指死死地攥着缰绳,干裂的嘴唇轻轻动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没有发山声音。

  经过路边的茶铺,男子眼角余光无意中扫过去,瞥见一道风尘仆仆的背影,疑是眼花,细看,顿时满眼欢喜,慌忙下马,颤声唤道:「铭轩。」

  正在喝水的苏铭轩转身,日思夜想的人赫然在眼前,惊得他当场呆住,脑海嗡嗡作响,以为自己是做梦,表情似要笑,又似要哭。

  数月未见,洛逸翔从来没有像想念苏铭轩这样想念一个人,每当军队歇息,就着迷离暮色,遥望慢慢坠落的夕阳,很容易就想到他,仿佛深深嵌进骨血,已经无法割舍。最近两方暂时停战休整,洛逸翔得以抽空到附近察看,没想到竟然会这里相遇。

  「我想你。」苏铭轩极力扯动嘴角,勉强露出一丝笑,他以前哪里走过这么远的路,还是孤身,况且不管在忘尘居还是睿王府,他都是过着极其讲究的生活,如今却像江湖游侠一般,在路边客栈休息,吃粗茶淡饭,过荒山野岭,就守着篝火睡觉,这样足足两个多月,终于走到边境。

  「这边兵荒马乱,你这么跑过来,就不怕……」洛逸翔看到他面色疲惫不堪,知道沿途肯定吃不少苦,眼圈禁不住微微发红,遂伸手紧紧抱着苏铭轩。

  枕着洛逸翔的肩膀,闻着淡淡的熟悉的味道,苏铭轩恍然间只感觉身在云梦中,始终紧绷的神经突然放松,竟然就那样安心地睡过去。醒来,已经身处军帐,周围很安静,他慌忙爬起来跑出去,远处传来巡夜士兵的脚步声,到处黑漆漆,只有对面的军帐灯火通明。

  他该做什么呢?苏铭轩有些不知所措,踌躇地站着,恰好这时候一个面容俊美的年轻男子从军帐走出来,看到苏铭轩,立刻转身朝里面喊:「姐夫,你带回来的人醒了。」

  姐夫?他是洛逸翔的妻舅?男子亲腻的口吻令苏铭轩感觉异常别扭,偷偷抬眼看着男子,对方立刻朝他绽开一缕笑,如朝霞初升,明丽动人。

  「你回去休息吧。」洛逸翔的声音传出来,男子撇撇嘴,怏怏离开。

  简单地用膳洗澡之后.洛逸翔让苏铭轩趴着,细致地给他按摩酸疼的腰背,军帐里面本来就非常暖和加之被褥又是松软舒适,苏铭轩很快就发出轻微的鼾声。洛逸翔坐在旁边凝视苏铭轩宁静的睡颜,心潮起伏,手指轻柔挑开他脸侧的散发,俯身,没有任何情欲的吻轻轻落在苏铭轩的额头,眉间,眼角。

  夜渐深,烛火的光芒逐渐微弱,洛逸翔缓缓起身,极其温柔地抚摸苏铭轩的脸颊,明明累得想倒头就睡,现在却越来越清醒,胸口好像被堵塞。以前就一直希望有人能够没有怀着其它心思,只是单纯地对自己好,但是他从来没有想到,长久以来期盼的人终于出现,却是自己当初抱着玩的心思买回来的苏铭轩。

  他是那么坦然纯粹,面对在意乱情迷中渐渐滋生的爱,曾经彷徨犹豫,可是最后还是千里迢迢地追来……蜡烛要燃尽,洛逸翔换一根,继续盯着苏铭轩的睡颜,慢慢回想起很多事,杂乱的记忆走马灯一样在脑海一一浮现,最后想起初遇苏铭轩。杨柳飘絮的季节,漫行花间的白衣少年,骄傲清冷,明明身在烟花地,然而无欲无求,只是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却让人不由自主就心生邻惜,所以,忍不住招惹。

  就这样呆呆地坐着,洛逸翔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睡着,醒过来外面喧嚷吵闹,他揉揉眼睛,迷迷糊糊走出去,阳光耀眼刺目,迎面走过来的人散散挽着头发,衣袖被晨风吹得飘起来,脸色苍白,眼睛却异常明亮。

  「你在干什么?」洛逸翔不解地问。

  苏铭轩微笑,「打水。以后我做你的亲兵伺候你,如何?」

  洛逸翔噗哧笑起来,「我的亲兵可是要跟着我上战场,你行吗?」

  苏铭轩有点为难地抿抿唇,模样煞是可爱,「打仗我肯定不行,照顾你的起居还可以。」

  洛逸翔想想有道理,点头,和苏铭轩一起回军帐,梳洗之后,突然想到什么,派人把苏铭轩昨晚看到的男子叫过来,介绍道:「他是李熠,我的……」说到这里,洛逸翔明显停顿,他还是第一次这样正式地说明自己和男子的关系,感觉非常别扭。

  李熠反而大方地笑道:「以前虽然没有听姐夫提起你,不过想来你应该是他的朋友,以后姐夫要是不在你有事就找我吧。」

  苏铭轩欲说什么,最后还是咽回去,李熠虽然热情,可是态度透着古怪,尤其看着自己的眼神。刚刚进入忘尘居的时候,苏铭轩首先就是学习如何从眼神分析旁人的心思,李熠分明讨厌他,只是碍着洛逸翔,不得不表现得彬彬有礼。

  军营驻扎地方气候异常干燥,昼夜温差极大,往往正午毒日高悬,酷热难当,夜晚却寒风呼啸,入骨三分。苏铭轩起先无法适应,冷热交替之下,突然病倒,洛逸翔忙着处理军务,就委托李熠多多照应。

  喝完苦得不知道掺进去多少黄莲的药,苏铭轩赶紧吃一个蜜饯,忿忿地瞪着李熠离开的背影,想他平素当着洛逸翔的面对自己非常和气,背着洛逸翔就冷嘲热讽,刚才就故意用轻蔑的口气说:「我们如今在打仗,不需要累赘啊,不过姐夫是王爷,就是养一个吃闲饭的也无所谓,我随便说说,你不要在意啊。」苏铭轩想着想着,胸口怒气开始住上涌,他猜想李熠对自己有敌意是因为睿王妃,所以始终避免和他起冲突,但是不代表他会这样一直忍耐。

  等身体稍微好转,他主动提出参加新兵的操练,洛逸翔听到异常惊讶,用难以置信的眼神望着他,笑道:「就你的身板?训练很辛苦,你肯定受不了。」然而苏铭轩异常坚持,洛逸翔只好答应,想着他吃些苦头应该会自动放弃,加之最近战况吃紧,他每日早出晚归,就没有过多在意苏铭轩的情况。

  最近接连突袭得手,军营到处情绪高涨斗志昂扬,喜庆得过年一样,洛逸翔回到帐篷换掉沾染着血腥气的盔甲,突然想起已经数日没有见到苏铭轩,问,回答说苏铭轩在演武场。洛逸翔有些纳闷,他万万没想到苏铭轩竟然能够坚持这么久,倍感好奇,遂来到演武场。士兵们围成团,正在兴奋地吆喝,洛逸翔走过去,抬手制止欲向他行礼的人,望向演武场中央。

  穿着军服的苏铭轩比以前黑瘦许多,眼神却多出几分从容自信,慢慢张弓引弦,漆黑眼眸风起潮涌,箭如流星,带着惊破千层云涛的气势,射进靶心的同时竟然把前一支箭生生劈成两半。

  「如何?」收弓,苏铭轩笑吟吟地看着和他比赛的人,论箭法,他自认不会输给这里的任何人。说起来还要感谢凌千夜,小时候觉得辛苦偷懒不愿意练习,被他揪着耳朵死命骂,当时恨他入骨,如今想想,其实应该感谢他。

  「很精彩。」突然听到意外的赞许声,苏铭轩慌忙转身,俊朗男子的青色锦衣在灰仆仆的人群中格外刺眼,他的嘴角微微勾起来,眉目间却是似笑非笑,苏铭轩顿时有些窘,全然没有刚才的潇洒自如,慢腾腾挪过来。

  「回去吧,最近都没有机会和你说说话。」洛逸翔说完,在众目睽睽之下拉着苏铭轩的手离开演武场。

  虽然军队向来对同性之间的事比较宽容,但是苏铭轩堂而皇之住着王爷的帐篷,所以操练开始的时候很多人对他万分鄙夷,甚至当面说着难听的话。然而对于种种刁难,他从来都是一笑了之,心无旁骛地练习骑射对战,就连向来看他不顺眼的李熠都忍不住叹道,「你何苦这么拼命。」

  拼命?或许自己只是想更靠近他吧。苏铭轩边走边微微侧头看着洛逸翔,凌厉如剑的俊美,带着天生的狂傲,永远似骄阳般耀眼而遥远。

  傍晚,将士们摆宴庆祝胜利,洛逸翔没有去,躺在内帐的软榻上面研究地图。苏铭轩百般无聊赖地坐着,外面的吵闹声吆喝声越来越响亮越来越放肆,浓浓的酒香从门帘的缝隙飘进来,越发勾得他心动不已,就是可惜某个人还是佛爷一样安坐如山。

  「你要是觉得无聊,我们出去骑马。」在苏铭轩第三次叹气的时候,洛逸翔突然说道。

  「当真?」苏铭轩的眼睛瞬间亮起来,兴冲冲跟着洛逸翔去牵马。洛逸翔的坐骑叫夜刀,据说是进贡的汗血宝马,只是洛逸翔平常甚少说起它,偶尔谈及,表情却总是哭笑不得,让苏铭轩好生纳闷。

  在马房见到夜刀,苏铭轩根本舍不得移开视线,通身漆黑的马,头细颈高眼大眸明,月光照着它的鬃毛,一根根仿佛镀银般流光溢彩。它似乎特别喜欢亲近人,主动凑过来,亲腻地蹭磨苏铭轩的脸,洛逸翔在旁边无奈叹气,苦笑道,「这家伙看到美人就高兴,十足的色鬼。」说罢,他拍拍夜刀的头要它收敛,夜刀不情愿地喷着鼻息表示抗议,一人一马甚是滑稽。

  已经是初夏,夜晚没有先前那般寒冷,洛逸翔和苏铭轩策骑而驰,头顶星群璀璨月色妩媚,风在发间穿梭在耳边呼啸,腾云驾雾般的快感令所有的烦恼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马蹄踏过湍急河流,扬起无数晶莹水花,身边景色飞快转换,山涧密林平素人迹罕至,条条清溪从山谷流出来,最后汇聚成蜿蜒的河。夜刀撒欢地自己跑出去,洛逸翔和苏铭轩随意找块平地坐着,安静地望着河面飞舞的流萤,点点绿色的暧昧光团纠缠徘徊,就着妩媚月色,像燃烧的火焰。周围虫声细鸣,反而更加衬托出夜的静谧,这样的光景当真如梦似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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