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山远(奇侠)————金阿陵[下]
金阿陵[下]  发于:2009年03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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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身时本还想问问他,要不要吃完顺道打包带点儿回来,见他一副老僧入定的模样,大概我说什么都听不见吧,也就闭口了。
    右脚踏出房门的时候,只听见背后一个声音说:“我喜欢枣泥糕。”
    我回头,说话的人依然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仿佛这个声音根本不是他发出来的。
    这家伙……
    一名小厮领我来到一处园子,园子挺大,随处可见青枫树,枫树上的叶子已经开始在变黄,我可以想象,在深秋季节,这里火红一片的壮丽景象。
    走到园子深处,便看见萧千誉,他见我来,远远的起身迎接,礼数十分的周全,啊,错了,自从我认识他那一天开始,从来没有看见过他失礼。说起来,他既然这么懂礼,皇上为什么不派他去做礼部尚书?
    他身边站的依然是那名被唤作“偃先生”的儒生,周围还有三名衣着华丽的女子在一旁伺候,三名女子容貌秀美,身材婀娜。
    我在想,他与我摊牌后第一句话会称呼我什么呢?皇上?王爷?沈青衍?还是沈御成呢?
    如果称我为皇上,就太过谄媚了,我确实是名正言顺的真皇子,但却没有得到皇位;如果称我为王爷,像他这样知道内情的似乎也太过做作;而我在七岁之前扮演的是沈御成,七岁之后又扮演沈青衍,说来说去,怎么都不对。
    其实,恢复记忆之后,有时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谁?我的真实身份是沈御成,现在却坐在沈青衍的位置上。也许,远在京城,坐在龙椅上那位也和我有同样的困惑吧。
    想到他,又不由得想起,刚进京之时他待我的种种,想起在二哥的“赏美会”上,那双有力而温暖的手紧紧握住我的手,拉我坐在他的身边,他的龙椅上……想起我为他挡剑受伤之后,他在我面前失态哭泣的情景……
    也许,我们本应是感情很好的一对兄弟……
    也许,我们根本不该为这铺着黄色坐垫的椅子而付出这么多……
    也许,那个时候,如果不是因为有尹秋临的出现,我想我大概其实已经动心了……
    而眼前,却只有恭恭敬敬行礼的萧千誉,他说:“贵客在此还待得习惯吗?”
    真想讽他一句:待在随时有可能被人杀掉的地方,会习惯吗?
    不过,他还真厉害!避重就轻称我为“贵客”,对!我确实是贵客!这家伙是要我先表明态度啊!
    我连忙还礼道:“萧兄实在是太过盛情了,适才要主人久候,真是不好意思。”
    他一听,双眼明显一亮。我主动的称兄道弟,他似乎有点儿受宠若惊了。
    他一边亲热的携我坐到石桌边,一边说:“都是自己人,沈兄何必客气。”
    马上就开始称兄道弟,他进入角色倒还真快,那语气亲热得连我都要怀疑我是不是与他有过十几年的交情。当然,他既然这么说了,我也没有必要反驳他。
    我微笑的接过他倒满的酒杯,笑得比他还谦和,还殷勤,还情真意切。
    坐下不久,刚吃了两筷子的菜,便听见那名儒生说:“怎么没有看见李堂主呢?”那语气虽是疑惑,却带着十分的揶揄,甚至有几丝轻视的味道。
    萧千誉看了他一眼,虽然嘴上不说,但似乎对他这样突然插话进来有些不满。
    我当然明白那儒生在暗示什么。昨夜,他们将李锦下了迷药春药扔在我床上,而今天却只有我一人前来赴约,那么只有一种可能:纵欲过度下不了床。
    我脸不红,心不跳,对他微微一笑道:“他昨夜太过疲劳,还在休息。”
    这话是实话,就看他往什么地方理解了,但他脸上的表情很明显是转向了完全不健康的一方面,脸上先是一红,然后又转青,最后居然黑了几分,当真是五颜六色,十分精彩。
    不过,我并不是特意的想要去逗弄他,不过是他本想讽刺我,没想到我却神色泰然,反而惹得他自己一阵尴尬。
    其实,我满明白他的心思,他与尹秋临一样,是典型的江湖人,即使是立场不同,高手对于高手总有那么一点点惺惺相惜的感情在里面,他大概是佩服李锦的武功又或者是信服于他的江湖地位(否则为什么总是用“李堂主”这样的敬称),但是同时又鄙视他的人格,认为这样的武林高手居然沦为王孙贵族的玩物,十分的可耻。他对李锦带着一种既可惜又可恨的矛盾感情,对我,当然是没有半分的好感,说是深恶痛绝也不为过。表现在言语行动上难免有些无礼,总忍不住要讽刺两句。
    这时,萧千誉突然凑近过来,手指在我的脸颊说:“沈兄脸上怎么有一丝红印……难道是昨天屋里的小猫不听话吗?”
    是吗?我摸了摸左边脸颊,好象是有道抓痕,也不知道昨天晚上什么时候抓破的,今天早上起来没有照镜子,他不说我还不知道呢。
    他对着我颇有深意的嘿嘿笑了两声,一副理所当然,十分明白的表情。
    看着这情景,心中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虽说一方面说明我演技到位,但另一方面,这个误会确实不太让人觉得有什么高兴。
    我装作一副无所谓的态度,轻描淡写的说:“不听话,我自然会好好调教”,说完也冲他颇有深意的一笑。
    我可以想象,这个笑容肯定是猥亵无比。
    萧千誉看着我笑得更开心了,他说:“如果王爷需要,我这里还有已经调教好的小猫。”
    我眼前立刻浮现出昨天那名被我逢场作戏强吻了的美少年,不由得冷汗了一下。虽说我向来喜欢美好的事物,尤其喜欢美人,但是却不想与尹秋临之外的人发生任何关系。
    条件反射就是开口拒绝,但又考虑到,如果就这么斩钉截铁拒绝,岂不是不符合我塑造的形象,还是等到他真正将人送到我的面前再拒绝也不迟啊。我想,在这世上,除了尹秋临和丁雨砚,大概也没几个人的形貌能比李锦更出色了,以这样的理由拒绝也应该不会让他起疑。
    想到这里,突然想起房内那人苍白的面容,便指着桌上的一盘甜点说:“萧兄,这盘枣泥糕可以让我带回去吗?”
    萧千誉似乎有点儿吃惊的模样,“原来景王爷喜欢枣泥糕吗?”
    我点点头。总不能说是为了拿回去喂“猫”吧。
    说起来,这么甜腻的食物大概只有小孩子才喜欢吧,也怪不得萧千誉会觉得奇怪。
    我是萧千誉的偶像?
    一顿饭有惊无险的吃下来,萧千誉似乎对我的表现非常满意,吃完饭还摒退左右留我下来泡茶,边泡茶边与我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谈天,谈地,谈朝野,谈江湖,就是闭口不提合作之事。
    他的耐心很好,我的耐心更好。c
    我的目的本就是周旋,他不谈我更是省去麻烦。
    当话题从诸葛孔明留下的八阵图转到古代名剑青霜时,我才真正发觉萧千誉这家伙确实不简单,他见识之广,上至天文下至地理,大到局势分析、排兵布阵,小到河洛之术,奇门遁甲都有涉猎。在认识的人当中,我只记得我的太傅江显有这么博学。这才深深体会到,这人为什么可以从南隅众多青年才俊中脱颖而出,年纪轻轻就担任六部之一的吏部尚书。
    说实话,如果我们不是这样敌对的关系,如果不是早就知道此人居心叵测,我倒觉得与他聊天是一件愉快的事情。
    也许,正是因为他自视过高,太过自负,不甘心位居人臣,才会产生这样的叛逆之心吧。
    说起来,萧家也算是南隅数一数二的大族,当年萧家的祖先曾是先祖的开国功臣,萧千誉的父亲萧潜年轻时被称为南隅第一武将,一直与秦王驻守边关,后来父皇见边疆稳固,便调他回来担任右丞之职,掌管兵部、刑部、工部三部,可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后来他的儿子,也就是萧千誉出任吏部尚书后他才退位让贤。
    翻开萧家的家族史,每一辈都可以说是忠良之臣,照理说,在这样的家族传统教育下怎么会出现像萧千誉这样不忠不孝的继承人呢?而且就算是其父萧潜不是亲皇派的,至少他支持的也是二哥岳王,也没有意思取而代之啊。还有一点,萧家历代的继承人都是武将,萧千誉一出仕就选择文官之途,这也不太正常。
    而最重要的一点,即使萧千誉是萧家的继承人,但他也不能代表萧家一切的决定吧,他选择反叛一途是否得到萧家的全力支持?正如我所了解的萧家,他们祖祖辈辈与南隅息息相关,深受历代皇帝的大恩,照理说不应该毫无预兆就选择背叛吧?如果真是如此,那将是南隅伤筋断骨的大伤啊;如果不是,而仅仅是萧千誉的个人行为,那么没有家族支持的他,无论多么有能力,见识多么的广博,也不值得让人害怕吧。只是,这么精明的萧千誉真会在没有家族全力支持的情况下选择反叛一途吗?这根本就是自寻死路嘛。
    其实,我觉得他留住我的性命而选择合作是非常冒险的事情,如果我有机会逃脱,或者是送信出去,皇上和江太傅都会知道真正的第三方势力就是他,那么萧家上上下下必死无疑问吧。除非,他根本不在乎萧家之人的生死,或者是作好了妥善安排,只是这么大的一个家族,有可能掩人耳目,不动声色的潜逃?
    想到这儿,我越发不能明白萧千誉心中的想法了。
    如果有机会,我定让江太傅好好查查这家伙的身份,我觉得他的行为与他是萧家继承人的身份实在是太不相符合了,也许,有我所不知道的惊人内幕呢……
    正想着,突然听见他对我说:“……沈兄的母亲董皇后与董妃是表姐妹,所以小时候的沈御成与沈青衍眉眼十分的相似,我想,这也是先皇为什么选择他作为你替身的原因吧。”
    话题突然的转换,让我有些反应不过来,一时摸不透他的想法,只得看着他听他说。
    他又说:“记得我小时候有一年,曾有幸与父亲参加先皇举行的元宵宴,那是我第一次看见你们兄弟,那时的你才六岁,聪明伶俐,极受先皇宠爱,耀眼,夺目,仿佛远在天边的星辰,让人只能仰视,却又不敢靠近……”
    我糊涂了。
    萧千誉目不转睛的看着我,可我发现在那深色的瞳仁中却没有我的影子,他的思绪仿佛飘到很远的地方,他……到底想要说什么?
    “……那时,我只觉得,世上怎么会有那么骄傲,那么幸运,那么光彩夺目的一个小孩儿,直到父亲俯身对我说‘终有一天吾儿也会如此’时才发现自己的失神……”
    他的话来得没头没尾,我一时找不到合适的应对之言,只得随口敷衍了一句,“得此谬赞,实在汗颜。”
    萧千誉摇摇头说:“我这里的话不带一丝夸张的成分,更没有特意讨好,那时先皇已经有了九位皇子,却没有一位皇子的光华可以与你媲美,而现在坐在龙椅上那位更无法与你相比……再见到你,已是在岳王的‘赏美会’上,你的变化让我吃惊……”
    后面的话,他看着我,没有说出来,我能猜出他大概的意思,也就是对现在的我很失望吧……
    我对以前的自己是啥模样,确实没什么印象了。只是隐约记得江太傅提过,“比较爱欺负人”、“聪明有余,精明不足,锋芒太露”等等,反正当时他当我的太傅不太情愿就是了。
    实在是没有想到,得到太傅这样评价的我,居然还曾经是萧千誉向往和崇拜的对象,说不汗颜是假的。
    说完这些话,萧千誉仿佛突然醒悟过来似得,带着歉意对我行了一个礼,说是失礼逾越了。
    我自然安慰他“兄弟之间不必如此计较”云云。
    最后,他似乎因为刚才的失言有些不安,便说还有要事待处理,要我自便,就随便找了个不太高明的借口离开了,这倒与他一向圆滑精明的形象不太符合。
    他要走,我自然没有理由留他。
    我思考片刻,便拿起尚有余温的茶杯放在唇边抿了一口,唇角忍不住的上扬,自从被软禁而低落的心情首次有了好转。
    是人就会有感情,有感情就会有失误,有失误怎么不会有破绽呢?
    在他的话中,他说他父亲看见高高在上的父皇和我有说过“终有一天吾儿也会如此”,如果他所言不假,那么只有两个可能,第一,萧家的反叛之心由来已久;第二,萧潜根本就不是他的父亲,他也不是真正的萧家人。如果是第一种情况,那么只要通知皇上和太傅集中兵力将萧家全面铲除即可;如果是第二种情况,那么没有萧家支持,孤军作战的萧千誉根本无可畏惧。然而,我最怕的是这两种情况的结合,萧千誉既不是萧家人,又得到萧家的支持,那么就只有从他的身份来查了。
    我又低头沉思了一下,其实,很多事情都已经很明了了,只需要一点点,稍微一点点儿的线索,那么一切事情都可以串起来……
    手边的杯子动了一下,我一惊,不由得站起身来。
    抬眼一看,一名少年捧着茶壶站在我身边。他看见我突然站起身来,似乎也被吓到了,嗫嚅道:“……王……王爷,小的奉命来伺候王爷……”
    我定眼一看,精致秀美的面孔,如同小动物般惹人怜爱的水润眼睛,不就是昨天晚上被我强吻的美少年吗?此时,他没有穿着昨天宴会上那身华丽的浅蓝色衣袍,只穿着朴素的深色布衣,少了几分美艳,多了几分清秀,让我一时没有认出来。
    本想叫出他的名字,记得他好象是告诉过我的,这时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只得敷衍似的“嗯……”了一声。
    他见我不生气,不反对,便大起胆子为我添茶。
    我刚才本在想事情,思路因他的出现而被打断了,也只好就此作罢,况且出来多时我也挺担心李锦的情况,便打算回去看看他。
    我止住他倒茶的手说:“不用了,我要离开了。”
    他看了我一眼,便低下头说了一句“是”。
    我取了桌上的枣泥糕打包带给李锦,便准备离开。
    走了一段路程,回过头,看见那美少年还跟在我身后两步距离。
    我问他:“你为什么还跟着我?”
    美少年低着头说:“昨天王爷不是说要我伺候……”话没说完,脸颊已染上薄薄的红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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