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棣之华——伊芙
伊芙  发于:2009年03月13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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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久?”两人的初次相遇充其量不过一年之前。

      “是啊,很久以前。”他低头亲吻我的唇瓣,“很久。”

      “……”我挑眉看他起了个头又不说下去,不觉有些被戏弄的不快。“太子想说我们前世早已注定了缘未尽头,所以要今生继续缠绵?”

      他略微一愣,遂弯起嘴角,笑得猖狂:“哈哈!这个说法我喜欢。”

      我瞪着他:“那么究竟何如?”

      “十年前的祭天仪式,我有参加。”他抬头仰望天空皑皑白雪,思绪轻扬,
      “当时你跪在天坛之下祈祷,红衣素身,眼含星光。不知为何,我的视线始终被牢牢吸引着,无法动弹。”

      真相大白,一切都源于那场令人难以忘怀的祭天仪式。原来在我痴迷地望皇上发呆的时候,天坛某个角落里正有一位太子殿下也看着我出神。

      可是此时我不得不开始怀疑起太子的品位来。正如宇文尊所说,那时候的宁常华应该还是一个又矮又肥又黑的丑小孩。太子竟会对这样的野孩子抱持兴趣,实不知他究竟嗜好怪异,抑或是有预见未来的能力?


      “自天坛回来好长一段时光,我一直没有食欲,每日伏在能望见天坛的窗口看日出日落。父皇很担心,找来张太医又是观色闻声又是问症切脉,最终诊断为‘相思病’。”话及此,他不好意思地摸摸鼻梁,浅笑而出。


      太子的笑容向来好看,如若不带上那点邪气,更是让人看得心旷神怡。

      “太子辛苦了。”我假意恭维。

      “知晓我辛苦,宁大人是否也该略施鼓励以嘉奖我的一片痴心呢?”看他一付正中下怀的表情,我就知道没好事。

      “太子要何嘉奖?”

      他起身绕过,双手自背后晃到我胸前。金色的衣袖缎子质地很细滑,蹭在脖子上凉凉的泛着潮气,带上一股太子身上独有的桂花香味,很是醉人。

      他在耳边缓缓吐气,嗓音依旧充满魅惑:“你看外头春意绵绵,万华初动,这屋里是否也该增加一点春的气息呢?”

      我悄悄红了脸,沉默几时,终转身将头埋进他宽大的衣襟。

      “宁常华任君处置。”

      于是不久之后,我与太子衣衫厮磨,缠绵于床帐之间难以自控。流放宫外所做的种种春梦成了现实,这才顿悟,原来现实较梦境更易让人沉湎其中。

      “常华,你会奏筝琴吧?”太子撩开粘在我脖颈间汗湿的发丝问道。

      “嗯。”曲起的身子颇有些力不从心,我勉强睁眼看他,“自小受六艺熏陶,虽只通晓了其三,幸而乐艺尚在其中。”

      “太好了。”他吻去我额角的汗珠,“后日清晨,登基仪式之前,你到桂龙门城墙之上奏一曲《天啸》。”

      “所为何事?”

      “不必多问,到时自会揭晓。”他为我拉上被单,轻轻抚慰,“但要记住,无论任何情况下,切不可停止弹奏。”

      15.

      二日时光匆匆流逝,很快来到登基大典那一天。

      睁开眼的时候忽然感到一丝冷清,手臂向边上探了探,不见太子身影。炭盆在床头噼啪乱炸,我昏昏沉沉地看着窗外蒙昧的清亮,猛然记起答应了太子的事,于是急忙起身。


      抱着筝琴来到桂龙门城墙之上时,旭日还正在天边努力地跳跃着。守城的士卒向我行礼,引我到方位极佳正面城外的楼台坐下。

      静坐正身,穿弦调音。

      《天啸》一共分前中后三阙,前缓中急后复缓。我闭目调整了一下心境,开始弹奏。素手纤指扬,声声丝入耳。四周的空气轻缓流过,微风卷着碎花悄然落地,一切皆入空灵之境,那样默然契合。


      远处忽传来一阵突兀的马蹄声,惊扰了乐调气韵。我睁眼眺望,只见一双人马由远及近飞驰而来,待到离城尚存百步之遥,其中那栗红色坐骑的主人似听闻到丝竹之声,逐渐放低了马儿的行进步伐,迟驱着踱到城门口,仰首冲我微微一笑。我也欣然回礼,抬手收势,奏毕上阙,转入中阙。


      就在此时,城门边杀将出两个早已埋伏着的人,挥舞长剑驱马砍伐而去。栗红马背上的男人没有防备,左肩挨了其中一人深深一剑,他勒马后退几步,拔出腰间宝剑作出防备之势。而他身旁的侍卫也兀自应付着另一位不速之客,没能够抽出空闲来保护主子。


      急促的琴音一声高过一声,我十指乱舞,按、撮、摇、扫。楼下的两人却在潇潇的尘沙中对峙许久,没有一方胆敢轻举妄动。

      最后,栗红马背上的男人发话:“太子,为何要这样做?”

      太子轻铠加身,锐利长剑高举,一付蓄谋已久之姿,轻蔑地冷笑:“自父皇卧病以后,南湘王的领地内便暗潮涌动,似有叛乱之意啊?”

      “太子实在多虑,我小小的一块西南封地,远离京城人烟稀少又资源贫乏,怎敢动叛乱念头?”南湘王刘易左肩的剑伤仍在不停淌血,回话却依旧恭谦有礼。

      “哼!废话少说!今天我要拿你刘易的脑袋,有谁敢拦我?”

      语毕,太子再度策马杀去,与南湘王打得不可开交。那刘易自不是省油的灯,明明已身受重伤,几招过去,不但没有丝毫落败之感,反倒还略占了上风。

      而另一边,和南湘王贴身护卫激战的宇文尊也看似无甚优势,频频失手。

      我眼见太子一方陷入窘境,手中琴音不觉杂乱起来。

      刘易朝太子劈下一剑,借着他后退的势头紧跟着又是一剑,直把他逼到墙角,于是举剑突刺,目标指向太子咽喉。

      我惊诧万分,手下稍一用力,指尖竟滑到了另一根弦上,中阙的急音顿时显现出一个小纰漏。

      城下的南湘王被这奏错的音符所扰,手中剑迟疑片刻,太子则眼前一亮,牢牢把握住时机,挥剑打掉他的宝剑,给了他致命一刺。

      南湘王中剑落马,双手紧握胸口那把染血长剑,眼瞪纯白骏马上的太子殿下,侧身呕出一口鲜血来,挣扎了一会儿便不再动弹。

      他的近侍见状,顶开宇文尊,纵身跃下马鞍,大叫着飞奔到南湘王身边。

      “主子!”

      地上的男人没有回应。

      “主子!主子!” 于是他又喊,紧紧搂住南湘王的尸首静默了一阵,愤然抬头仰望城墙楼台,眼中射出一股浓烈的杀气。

      我被那凌人的气势逼得发慌,低下头去宛手转入《天啸》后阙。轻音才刚起调,一把利剑闪着银光飞驰而来,不偏不倚地斜插入墙上砖瓦缝隙间,余震三声。我又一次失手错弹一个音符。


      侍卫从地上爬起,弯腰抽出南湘王胸口的剑,回身面向太子高声问:“太子殿下,主子与你素无冤仇,为何置他死地!”

      太子高耸马上,俯首扬眉,眼角弯起极漠然的笑:“此乃宿命!”

      “呵……宿命!”他举高手中长剑,面朝初升红日,“主子,我护驾不利,以死谢罪!”

      血肉被撕开的刺耳叫嚣为筝琴曲调划上一个圆满的休止符。我收势正坐,俯观城下两具横卧的尸体,口中默默念起超度经文。

      尘缘已尽,勿要留恋。

      太子梁利用了南湘王对诵乐的风雅癖好,先下手为强,将其铲除,于是对于皇位一事再无后顾之忧。而亲眼目睹整个过程的我自当尽史官之责,一一据实记载。

      那一日,南湘王的鲜血为登基仪式染上愈加浓郁的喜庆色彩,太监和宫女们在原先被污红的石砖上铺起一层鲜艳夺目的柔软红毯。

      当日头升到正空中时,太子一袭龙袍金光闪耀,顶戴垂珠皇冠,缓步踏过那长长的红绒地毯进入大殿,一个极具气势的回身,入座黄金宝座。

      自那天起,天下人改口称他为圣上。

      16.

      既为一国之君,皇上需操心之事便成倍增长。从赋税劳役到赈灾救济,官吏整顿到刑罚制度,无所不用其心。看似都是些琐事,却皆为国之要务。

      “真羡慕先皇。”皇上撇下案头一大叠奏章,叹着气挨到我身边喃喃自语。

      “羡慕他什么?英姿飒爽,气度浩然,魅力非凡,毕生明君,普天之下,无人能及?”我不理他,自顾自翻着手头古籍。

      “我是羡慕他家皇后虽英年早逝,却留下这么一个聪明伶俐能成大器的太子,使先皇不必再立新后,省去同时为国事和家事操劳的烦恼。”他夺过我手中的书兀自念叨。


      听他话中有话,我于是搁下纸笔,口气略带不悦:“皇上恁快嫌弃我了?宁常华这就搬回史官大院。”

      “岂敢!岂敢!”他拽着我的褂子拖我回去,“其实今日早朝,李丞相前来上奏,催我立后。”

      闻言,我心头一紧。明知他既为皇帝,便终会有这么一天,只是当真亲口说出来,能否承受得住,那又是另外一回事。

      我抬头望他,他伸出手来替我捋顺肩头的乱发。

      “李丞相是否还说了什么诸如一国之君不可沉溺男色,龙脉不可后继无人之类的话?”那个姓李的老头被我当着两代帝王的面嘲解过,怎可能不乘此机会多打我几耙?

      皇上手掌托住我的脸颊,笑着抬头审视,不答反问:“常华,你不喜欢我立后?”

      我顶讨厌他那种一切尽在掌握的笑容,于是有意扭过头去:“皇上立后乃皇族家事,不必在意臣。”

      “真的不介意?”

      我摇头。

      “真乖。”他轻吻我的颈项,柔声称赞道。

      ☆☆☆☆☆

      皇宫里开始热闹起来,张灯结彩的,听说是因为未来的皇后娘娘已经入住东宫。我几乎一直呆在太子殿内,足不出户,偶尔去御书房的途中才听闻宫女太监们议论这消息。然他们一见我走近却又即刻噤声,打完招呼便急于离去,害我连问个究竟都无从开口。


      我入御书房寻书,竟遇上李丞相,正应了那句冤家路窄。

      “哎呦!这不是宁大人吗?”李丞相一张嘴,那不上不下倒挂半空的调子就叫我抖落一地鸡皮疙瘩。

      我寒颤着将手中之书塞回架上才悠悠转头,皮笑肉不笑地模仿他的口吻:“哎呀呀!这不是李大人吗?不对,现在该叫李丞相。好久不见,近来可好啊?”

      “托大人的福,老夫如今鸿运当头,赶也赶不走啊!哈哈哈哈!”他笑得猖狂,抬手捋捋嘴下须髯,依旧不拿正眼瞧人。

      “那是再好不过的,恭喜丞相,贺喜丞相。”我弯腰一拜,看着他越见肥大的肉肚直想呕吐。“丞相位高权重,奔波劳碌,想必一定很忙。下官也赶着回去修史,如无要事,先行告辞了。”


      “且慢!”李丞相伸手阻拦试图从旁离开的我,那双近乎只见白底的眼珠子也骨碌地斜转过来,随即他肥唇大张,淫笑道:“原来宁大人还在修史吗?老夫以为你现在只需乖乖呆在太子殿里伺候皇上休寝便可。”


      即便早有被攻击的准备,可有生以来还是头一回遭人如此羞辱,我霎时憋红了脸,抬头怒瞪李丞相。

      “宁大人切不要用你那勾人的媚眼来瞧老夫,万一皇上怪罪下来,老夫实在担当不起啊!”他越说越带劲,简直欲罢不能,脖子与身体的距离也拉得越发长,“说起来这皇上也是年少轻狂不懂事,尚未尝透人世间男女欢爱之乐事,就被你的床上功夫骗了去,实乃可惜。不过幸在老夫指引之下,他总算肯立后以继承香火,相信不用多久,诸如你这等的娈童就再难欺骗到皇上了。”


      “李丞相!请你说话放尊重点!”我忍着心中怒气眦牙警告道。

      “怎么?你敢说你没有做过那龌龊之事?”他不屑地白我一眼,“既然敢做,何以不敢承认呢?”

      我气闷得紧,偏又被他咬准要害,反驳不得,只得一口一口深吸着空气,感到肠胃绞在一块儿隐隐作痛。

      “不过宁大人如若不愿承认,那就当老夫什么也不曾说过好了。哈哈哈哈!”

      大约是看我不回嘴,一个人骂得不甚过瘾,那李丞相于是给了我最后一击,狂笑着扬长而去,留下面色惨白的我继续杵在原地。

      ☆☆☆☆☆

      皇上为迎立皇后而举行盛大庆典。我看着宫里人人面沾喜色,忙里忙外不可开交,从日出一直闹腾到傍晚,却无人记起太子殿中的宁大人,于是便偷偷跑回史官大院对月饮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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