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会是这个样子?
我不解的问着自己:身边有一个如此深爱我、对我如此好的人,我为什么不满
足?
陈顼很英俊,很有权势,在床上和我很合得来,他对我几乎是百依百顺,从来
不跟我争吵,也不会无理取闹,更不会咬我踢我骂我想要杀了我,他很温柔很
体贴……面对着这样一个男人,我还有什么不满足?
在我所经历过的男人女人中,陈顼是对我最好的,连陈茜也比不上他……
……陈茜……
陈茜有什么好?他会抱怨,会吃醋,会跟我吵架,会狂发脾气,不爽的时候会
骂我踢我咬我,他甚至想过要杀了我,而且也曾这么做过。这样子的一个人,
有什么好?
我为什么就是忘不掉他?
也许,只是因为大家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所以我才忘不了他吧。
是啊,我和他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一起经历的事情太多了。
十六岁那年,我遇到了二十四岁的他。一见到我,好色贪欢的他就直接要我用
身体换取荣华富贵,而野心勃勃不甘平庸一生的我,利索答应这桩交易,痛快
的跟他一起走了。
然后,我成了他的侍卫兼暖床。用尽一切心机,让他的生活中离我不得。又经
过种种试探,我明白了自己在他心中的与众不同。
第三年,我压倒他,吃了他,让他变成我的。随后,和他一起征讨王僧辩、平
杜龛。
第四年,我们大破张彪。那一年,战乱中,我第一次承认自己爱他。而他,也
回应了我的爱。
第五年,他被封为临川郡王。他笑言他朝若为帝,定立我为后。而我,含笑答
允。
第六年,我随着他驻军南皖。那一年,他写诗告诉我,“谁愁两雄并,金貂应
让侬。”
第七年,他用计,诱使我为他杀了永定帝陈霸先。那一年,他称帝后执意要立
我为后。也是那一年,重云殿走水,我拼着身死救了他出来。那一夜,他第一
次为我落泪。
第八年,我发现他对我的欺骗、利用,在为他杀了陈昌后,我愤然离开,决定
和他断得一干二净。却偏偏,又被他用情逼回建康。
第九年,我上战场为他征讨留异。
第十年,我颈中一箭,伤重濒死。在那险些阴阳两隔的时候,我们都明白了彼
此的不可或缺,于是我们开诚布公,真正做到再无机心欺骗。
第十一年,为了他的江山,我杀了侯安都。
第十二年,我再次披甲,为他平定陈宝应。
第十三年,他说,等伯宗再大些,就传位于他,与我归隐山林,再不过问世事
。
第十四年,我失去他……
从我十六岁那年开始,我和他一起渡过十四年,半生时光,与他纠缠。
前尘往事历历在目,我终于无奈的发现一个长久以来我一直不愿正视的事实:
――除非魂飞魄散,除非灰飞烟灭,否则,我根本无法将那刻在我心上、溶在
我血中、霸占了我全副身心的人,抹去、遗忘、放下。
陈茜,你说过要跟我一生一世不离不弃的,你说过生生世世都要跟我执手偕老
的――为什么,如今,你,不在我的身边?
星星太明亮了,明亮得让我眼睛发痛。对,一定是星星太剌眼了,否则,为什
么我的眼睛会痛,会有水流出……
在那天夜里,我平静告诉如常到来的陈顼,要他永远也不要再来。
他的脸色变得苍白,紧握着拳,似极力压抑着怒意,随即又松开,笑了,“子
高,这玩笑一点也不好玩。”
“我不是在说笑,你知道的。”
“为、什、么?”
“只为我不想再继续下去了。”既然用尽千方百计也依然忘不了那人,那,又
何必再去苦苦寻找替代?――忘不了,就不忘。
陈顼的胸膛快速起伏着,双手紧握,松开,又握紧,再松开,又握紧,终于,
他爆发了,“韩子高,我都已经这么委曲求全了,你还要什么?”
我不语。我要的东西,说出来,会伤了你。你对我这么好,何必再让你伤得更
深?
“你说!你说啊!”见我仍然不开口,他捏住我的肩,对我吼道,“说!”
叹了一口气,我无限厌倦的开了口,“我什么都不想要了。”我最在意、最重
视、最深爱的,已经不在了。还有什么值得我去要、去争取?
“你什么都不想要了?”他不可置信的瞪着我,“为什么?”
“我的心,已经死了。陈顼,不要再强求了。”
“子高,我爱你啊!”
“陈顼,很多年前,我曾告诉过你,世间有种感情,叫做‘求、不、得’,如
今,我仍然得再对你说一次,有的东西,真的是强求不得的。”
“求、不、得!”他一字一字说道,“当年你曾说求不得,后来你已经让我求
得了。却在如今仍然告诉我,求、不、得!――韩子高,当日你为何要答应我
?你叫我,情、何、以、堪??”
我苦笑,把那个卑劣的自己一五一十详细清楚的告诉他,“我以为世上有些东
西是可以遗忘的。我以为世上没有什么是不可以取代的。在那人死了以后,我
,用你来遗忘、来取代――可是,没想到,你,始终取代不了。”
他不可置信的问我,“你就那么爱他?”
“是的,我爱他。”
陈顼怒道,“他给你的权势富贵我也可以给你啊!”
“不为权势,不为荣华富贵,我只是单纯的爱着他。”
“你撒谎!”陈顼暴怒,“你曾说过你爱天嘉皇帝,就像现在爱身为第一掌权
者的我一样!”
“天嘉皇帝是天嘉皇帝,陈茜是陈茜。”
盯着我,陈顼不语,突然却又愤愤问道,“一个已经死去的人,和一个活着的
、深爱着你、手握重权的人,你选谁?”
“我选那个死人。”其实,并不是我乐意选那个已经死去的人,而是我不得不
选他――没有了他,一切都不对劲。只有他,能让我正常。
“子高!”陈顼不可思议的看着我,仿佛不相信我刚才说出的话。
“陈顼,回去吧,再也不要来了。”
深吸一口气后,他的脸色缓和下来,深深看着我,他低低说道,“子高,我不
会放弃。”
自那日起,我断了与陈顼的关系。也是自那日起,我深居简出,除非必要,绝
不出门。还是自那日起,闲暇时,我会浏览佛经。除了该处理的公务,其他的
事,统统不再过问,也不再挂念。——万千豪情不复,心如死灰。
我虽无心于国事,而是非却不放过我。
仆射到仲举认为安成王陈顼揽权自重,觊觎皇位,于是常常到我家中,要求我
和他联手诛杀安成王。他说安成王入居尚书省后,其地位声望权势朝中无一人
能及,所以曾和刘师知、王暹等人密谋假诏迁安成王出尚书省令其回到扬州。
而安成王诛杀刘师知,将王暹、殷不佞交付廷尉治罪,并贬自己为金紫光禄大
夫。如今国政不分大小统归安成王,帝权旁落,所以希望我能和他联手,诛杀
陈顼。
不动声色的听他慷慨陈词,我心里笑得讽刺:这到仲举之所以会来找我,不过
是因为京师之中,以我手下掌握的兵力最为雄厚。若欲在京城中谋事,得不到
我的支持,则全无成事的可能。自然,他是要来找我的。
换在数年以前,遇到这种机会,我是定会与他联手,诛杀陈顼,甚至逼宫劝帝
退位而后自立为帝的事也不是做不出来。
只是如今,我倦了。庙堂之争,与我何干?我,已经不再关心任何事了。何况
,曾问过妙容,是否需要帮助?只要妙容一句话,我是定会为了护她而除去陈
顼。
而妙容却说,伯宗年幼,她又不理朝政,所以就把政事统统托付给二郎。
连妙容都这么说了,何需旁人去多事?
所以,对到仲举所说的一切,我根本不关心。仍是读我的经,练我的字。到仲
举若到了我府里,我会奉荼侍客,但多的话,则无需说了。
除了到仲举常常来游说我诛杀安成王外,陈顼也常常来这里。他若只和我闲谈
,我会陪他一坐。若他一诉衷情,我立即就端荼送客。久了,陈顼也知趣的不
再谈情说爱,只是与我闲聊。
那一日,到仲举刚走,陈顼又来了。他有些恼怒的问我,“你和到仲举很要好
?”
我淡淡回答,“认识而已。”
他继续追问,“那他常常到你这里是做什么?”
我微微有些恼怒,“你派人监视我?”
“对!”他理直气壮的应声,还反问,“他为什么常常到你这里来?“
见他如此,我怒极反笑,“也没什么,”我淡淡说道,“以你的本事,自然该
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打着什么样的主意。”
“他是不是仍不死心,仍想着要除掉我?他定是想到京城里以你所领兵马最为
强盛,所以要你和他一起举事杀了我,是不是?”
“聪明。的确是这样。”
他忙忙追问,“那,你怎么说?”
我捻着手中念珠,神色如古井不波,“这些事,与我无关。”
“子高……”犹豫了半晌,他终是问出来了,“你,会选择与我对立吗?”
抬眸看着他,我直接问他,“你,真有为帝之心?”
“是,”他坦认,“伯宗那么一个小孩子,他懂什么?若我为帝,必能将大陈
发扬光大,一统神州。”
我心中微微一叹:陈茜,当年你为什么就不听我的话,杀了陈顼?如今,你儿
子的帝位受到威胁了。
心上叹息,面上,却仍是波澜不兴,我平静问道,“当日他要效法古人传位于
你,你又为何不答应?他传位于你,你名正言顺继承大位,如今也省去了篡位
的麻烦。你现在夺宫,只会徒留后世骂名。”
他却冷笑,“我怎么知道那时他是不是在试探我?如果我真答应了,以他的性
子,杀我以保他儿子的江山,是绝对做得出来的事――我怎敢冒此奇险?”
我也笑了,淡淡的,我告诉了他实情,“陈顼,当日对你起杀机的,是我。而
他,是真心诚意盼你能登大位。”
“你要杀我?!”无限震惊的盯着我,他有些颤抖的问我,“为,什、么?”
“我不能让任何人威胁到他。帝位之争,从来都没有亲情可言。你野心勃勃,
权倾朝野,而那时他身染沉疴,我不得不防着你对他有任何不轨之心。”
“为了他,你竟可以狠下心来杀我?”他幽幽的看着我,黑眸中,是无数哀伤
与痛楚。
“为了他,所有的人我都可以杀掉。――不分贵贱,不论善恶,只要是危及到
他的人,我统统会除掉。――所以,当日我要他杀了你。他却说服了我,决定
要传位于你。是你自己拒绝了他,”突然间,我了悟出声,“――原来,最心
狠的人,是你。”
无限厌烦的对他挥挥手,“你走吧,从今以后,永远不要出现在这将军府中。
再让我在这里见到你,我必杀你,――你,走吧。”
赶走陈顼后我即刻入了宫,我得再次确认妙容的心意。当年见琛既把妙容托付
给我,那我必会尽自己最大能力保她平安。
我问妙容如何看待陈顼。
聪慧的她立即明白了我的来意,她说,“一定是近日的朝局让你过来的吧?”
我承认。
“那,子高,以你之见,你看二郎是否真会篡朝夺位?”
“他绝对会。”我毫不犹豫的回答,并强调道,“相信我,妙容,他定会夺宫
!”
对于我的说法,她并不吃惊,点点头,妙容说道,“我也知道二郎迟早是会取
伯宗而代之的。”
“……那,你有何打算?”
“由他去吧,伯宗,并不适合为帝。”
我神色严肃的看着她,认真说道,“妙容,你该知道中,废立之事,只有三种
法子:汤放太甲,改过自新三年复位是一种法子。尧废丹朱,给他寻个地方终
老又是一种法子。而更多的,则是废掉后杀了。――依陈顼的为人看来,他极
有可能是选择第三种法子啊。”
“子高,”她唤着我,饱含感情的,握住了我的手,她的脸上绽开了一朵笑,
“不必担心。子高,我自有法子保孩子们的安全。”剩下的话,她没讲,我也
就没再追问。因为我看得出来,说这些话时,她是极为认真和真诚的。
话既说到这份上,余下的,已不是我可以决定的了。只是,我仍叮嘱她一句,
“妙容,你小心伯茂些,那孩子性子烈,与伯宗感情最为深厚。只怕日后他会
……”
“嗯,”妙容颔首,“我会好生安排。”
我松了一口气,由衷说道,“我想,以你的能力,应该是早已做好应对之策了
。”
“嗯,是有法子解决。”她自失的一笑,“不过,只是些打算罢了,目前先走
一步看一步。”
虽然知道妙容素来坚强,本事也不小,但仍罗嗦道,“今后若有我帮得上忙的
地方,妙容尽管开口。”
“我会的。”
饮下最后一口茶时,我告诉了妙容我所做的决定:“妙容,我准备走了,我会
找个离京师远远的地方终老。今后再要相见,只怕是难了。妙容,你,保重。
”
妙容了然,“为避二郎?”见我默然,妙容笑叹,“子高子高,前辈子你究竟
做过些什么,今生今世,你竟令陈家三兄妹为你痴狂――子高,你保重。”
次日,我上折子请求外调广州或衡州,那二处离建康很远,我打算去那里以避
开京师的一切麻烦。
录尚书安成王陈顼驳回了我的奏折。
我并不气馁,依旧每日上折,我连上三十七道请求外调的折子,却是道道被他
驳回。
在我请求外调的消息传开后,到仲举每日跑到我家中,苦口婆心劝我以大局为
重。直到安成王陈顼下令要到仲举回家思过,不得外出,并派人监视察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