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第一&二部)————水之银
水之银  发于:2009年03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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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如血。
我静静的坐在村口旁的一块大石头上,眺望著远方的地平线,空气中白日里的炎热未褪,呼吸间仿佛都可以感觉得到这股焦躁。人轻微的一个小动作都会拂起数不清的烟尘沙土,远方,放牧的人们正在驱赶著羊群向村子里走来。
这里是大漠。在这块贫瘠的土地上水源就是一切,葛尔朗村就处在这样一条难得的小河的旁边……呃,要是我说叫做小溪可能还要更恰当一些吧。一家一户的炊烟渐渐升起来了,让我不由得想起了唐代的一首小诗:“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
从古至今,皆是日升云散,星月相逢,若是硬要说有什麽不同的话,那就是看的人永远相似,却是绝不相同罢了。

我一向相信自己的直觉,当下决定以後离他远点了事……但是转念一想,他是堂堂王爷之尊,又岂会围著我这个升斗小民转悠,我也真是太过於小心了。
这时那两个老儒生也都秀出了自己的拿手本事,听起来也自平平,远不如吴剑琴弹得灵秀,我微笑,这次信兰的师父自然非吴剑琴莫属,这个人瞧上去虽然骄傲,但是不是什麽卑鄙小人,我待上一段时间,也该走了。
果然裴幕天聘了吴剑琴来教导威远和信兰。
其实一个教书先生哪里会有那麽多人来争?只不过靖安侯威名远播,能跟他扯上关系简直就是为日後的加官进爵寻到了大靠山,我无意於此,自然不觉得什麽,可是若是只因为自己不喜欢就瞧不上别人那就不对了。
“楚先生在这里左右没有什麽事情了,不如一会儿就到我的府第小住几日,我领楚先生到处走走如何?”
江潭真的是神出鬼没。
“多谢江公子好意,我还是待在这里就好。” 
“是啊,江叔叔可不能跟咱们抢人,楚先生就算当不上咱们的先生,原来可也说好了要跟著咱们的,江叔叔要是找人陪,我让吴先生多回去陪陪你也就是了。”
唉唉唉,到底是自己曾经用心对待过的好徒儿,总算知道这是我跟他之间的恩怨,没有把我给送到心怀不轨的人手里。我一下子大是感动,
“是啊,是啊,我本来就是来陪威远和信兰的,怎可跟你游玩,忘了正事。”
信兰高兴拍手,“楚先生答应了!我本来还在想,这麽千里迢迢把你从塞外请到京城,楚先生不会愿意,现在看起来原来不是这麽回事嘛,也请楚先生不要忘了今天的诺言,好生待在这里才是。”
呃……我答应什麽了?信兰看来对我真是怀恨不轻啊。
江潭大笑:“小鬼头,真有你的,不如我们来比比看,最後谁能得手好不好?”
“本来就是我的,我又何必来跟你比?”信兰不屑,我几乎想要一头撞了──真是不知道我何时成了信兰的东西?楚寒来便来,走便走,怕你何来?
一时间我微笑不语,江潭大笑无言,沈静好奇的看著我,沈渊深沈的望著我,我转头一望,吴剑琴却用那种满怀嫉恨的表情在瞪我,如果他手中有剑,我毫不怀疑他会就此把我杀死吃掉。
难怪他的琴声会如此忧伤,爱上了江潭这样的人,已是注定一生情伤,以他这麽一个高傲的人,又哪里会受得了爱人这样的对待?他的命相却是不长。
我微微叹了口气,悠哉闲哉的日子一下子离我远去了,眼前的这几个人原本和我都没有任何交集,却一下子都聚在了一起,我已经可以预见到将来将会如何头痛了。

第二天,威远和信兰正式拜吴剑琴为师,沈静贵为王爷,照理说公事应该不少,却是三天两头跑来纠缠吴剑琴,玉器名画,珍珠古玩,象是不要钱一样源源不断送到吴剑琴手里,不知道那匹“照夜明”是何等宝物,竟让七王爷这等到用心?……又或者,他要的也不过是个“赢”字罢了。
吴剑琴对沈静诸般举动不置可否,东西一样没收,人却是一日瘦过一日──自他到靖安侯府,江潭一次都没有来看过他,唯一来看裴幕天那次,还是眼巴巴的粘在我身边,半是调戏半是缠磨,指望著我能把画里的美人再送他一份。
我当时很谦恭的告诉他,作画就如写诗,灵感一过就什麽都没有了,我当天是被吴公子的画吸引才灵机一动画出了那麽个美人,你要是想要,不如多去找找吴公子,说不准什麽时候我就又有灵感了──对於吴剑琴,虽然他看不上我,我却是有一点惺惺相惜的感觉,他喜欢江潭,我帮他一下又有何妨?
七王爷阴寒入骨,吴剑琴离他越远越好。
那个人,我也不太敢招惹……虽然好象已经跟他有点仇的样子,很莫名其妙的因为我毁了自己的东西……
对於不讲理的人,能避一时,就避一时;能避一世,就避一世。
书房是沈静和吴剑琴出没的地方,我自然离得远远的,信兰威远也很有点意思,竟也没有叫我过去,只是不让我走,於是我很自然的就成了全府上下最清闲的人口,裴府占地不小,枫林鱼池,亭台楼阁,小桥流水,我每天里钓鱼观鸟,赏花品茗,日子过得倒也逍遥,与塞外苦寒之时是全然不可同日而语。
难怪人都说钱是好东西。
花园东南角有一大片湘妃竹林,一到夜晚竹影斑斑,风声飒飒,看上去阴森可怖,敢过去的没有几个,是全府上下最清静的地方,也是我每晚必去的之处,时间一长就又传出了竹林闹鬼的谣言,我自然更加乐得清静,就此霸占了这块地方,作威作福。
这天都快三更了,我正一个人携了壶酒,窝在竹林中数星星看月亮,忽然一个人影远远的奔来,身形极快,轻功不弱,竟是正向竹林来的。
这个时候怎麽还会有人到这里来?我往竹林深处躲了一躲,看他到底要干什麽。
来人身形体态有点眼熟,京中我认识的人不少,但都是三年前的人了,我心里好奇:他会是谁?
那个人到了我适才休息的地方就不再走了,月光照在他的脸上,他的面貌一览无遗,整张脸显得斯文俊朗,眼睛却是霸气十足,我不由得又是一惊:难怪我看著眼熟,这不是七王爷沈静又是哪个?!
这麽晚了,他到这里来干什麽?
不一会儿,小路上又传来了唏唏碎碎(白字,大汗)的走路声,一个白衣人走了过来,身材苗条,面目姣好,却带著一脸的愁容,竟是吴剑琴。
难道他们两个真的走在一起,今天是要在这里幽会?
沈静走出来迎上前去,“剑琴你来的好慢,我还以为你会不来了呢。”
吴剑琴大惊:“七王爷?!怎麽是你?阿潭呢?”
“呵呵,剑琴这话说得好笑,怎麽会不是我?”
“可是……明明是阿潭写信约我来的……”
“我知道,因为那封信就是我写的。”
“……七王爷你……你这是何意?”
吴剑琴脸上惊疑不定。
“剑琴,我以为我这几天的所做所为早已说得清清楚楚,你难道到现在还不明白我的心麽?”
“七王爷,我……”
“只要你给我一个机会,你就会发现天下有情人不只江潭一个。”沈静表情诚恳,言辞恳切。
“……对不起,承蒙七王爷错爱,剑琴感激不尽,只是剑琴早已心有所属,请七王爷不要见怪。”
“我真的就比不上阿潭?”
“请七王爷见谅。”
“唉,原来真的一点希望都没有呀……”
“对不起,七王爷……”
“哈哈哈~~~~~~!剑琴,你可真是个痴情种,不过就是要这样才好玩,阿潭早就不要你了,你到了现在还不明白麽?”
沈静突然一笑,他本来文质彬彬,这一笑却显出一股说不出的邪魅来。
吴剑琴被他突然的转变弄得一愣,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凛然说道:
“七王爷,就算如此,这也是我和阿潭两个人之间的事,还轮不到旁人置喙。”
“剑琴说笑了,本王哪里算得上旁人?”
沈静的身子一点点向吴剑琴靠了过去,越逼越近,吴剑琴已经被逼到了一块假山石旁,背靠大石,再无退路。
“七王爷请自重!”
“剑琴,你是明白的,他这一阵子为什麽都不来看你?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何时?”   “……他说过喜欢我,就是他真的不要我了,我也要他自己来说……七王爷,请你让开,我要回去了。”
吴剑琴的牙深深的陷入嘴唇中,一张脸全无血色。
“剑琴,你跟了本王,随你想要什麽,都可以得到……而且你不是胸怀大志吗?只要你跟了我,你的那些个才能也尽都可以施展出来,到时候有我给你做主,谁还敢再看不起你呢?”
“……”吴剑琴低头不语。
我恍然大悟,难怪沈静对吴剑琴这麽誓在必得,原来不只是这个模样,也是看上了他的才学了,皇家之人跟平常人自然又是多了一种不一样的心思,这个七王爷,自然也不是个甘於寂寞之人。
看吴剑琴这个样子,自然也是愿意的了。权力这种东西,真的就有如此好法?为什麽每个人都想要它……?
“剑琴……你知道吗?你真的好美,我想你想得心都醉了……”沈静的头已然慢慢低下,月光之下,满脸邪魅,嘲讽之色更浓。
我悄悄回身想走──我固然不是什麽君子,但是也还没有偷窥这种嗜好。
对於沈静和吴剑琴两个,我现在哪一个也不喜欢!
突然吴剑琴一把推开沈静,沈静一时没有防备,竟被他推开了两步,脸上不掩诧异:
“剑琴,你干什麽?!”眼中怒气一闪而过。
“七王爷,承你厚爱,剑琴受宠若惊,但是剑琴早已心有所属,就是他不再喜欢我,那也是我和阿潭之间的事情,不劳七王爷操心。”
“你说的那些个高官厚禄,剑琴苦读十年为的自然也就是这些东西了,但是我却决不愿意是在这种情况下得到,王爷美意,在下只能心领。”
吴剑琴的眼睛闪闪发亮,一时间竟然是灿若星辰,天上的星月与他比起来只怕也要失色了,银白的月华洒到他身上,更显得他丰神俊秀,气宇不凡,我在竹林中看了,也不由得心中一叹,没想到他竟是个这样的人物,竟有著这样的心思!他原本长得就美,但是美则美已,却显得稍嫌呆滞,没有灵气,现在看上去却是眼波灵动,宛如神仙中人。
沈静的表情也变了。
他原来只是要拿吴剑琴来消遣,这一瞬间显然却已是心为之动──似他这等人,自然没有什麽天长地久,只这一瞬间的真心,於他已然是十分难得。
吴剑琴转身想走,沈静一把扯住他的手,又把他给拽了回来,牢牢的抵在大石之上,眼中闪著嗜血的光芒:
“剑琴,看来你还真是不了解我,你这麽一说,本王可是更想要你了!”
“……你放开我!”
吴剑琴怔了一怔,象是才明白自己的处境,开始挣扎,只是他一介文弱书生,又如何能敌得过身怀武功的沈静?沈静把他的双手用一只手握住高举,抵在大石之上,那块假山石只有一人的高度,吴剑琴被迫身子後弯,整个人都贴在石头上,再也动弹不得,眼睁睁看著沈静的脸一寸寸的俯低,手上开始不规不矩,他却是丝毫没有反抗之力,只能侧过脸来,满脸的屈辱和不甘,眼中雾气俨然。
我愣愣的看著,僵在原地,心里告诉自己,跟吴剑琴非亲非故,这也都只是他们自己的恩恩怨怨,犯不著来趟这趟浑水,要走的脚已经提起来却是再也迈不出一步,明知道要是管了这个闲事只怕就此就和沈静结下不可解的梁子,只怕再难脱身,还是慢慢的又走了回来。
吴剑琴固是所遇非人,但是他一身的傲骨又岂应受这等折辱?沈静就是权势通天,可也不应该这样把人的尊严如此践踏,贵族是人,平民也是人,没有人就有权毁了别人的一生。
别人怕他沈静权高势大,我又惧他何来?如果他真要报复,就全冲著我一个人来好了,别说你抓不住我,就是你真的能把我怎样,楚寒一人活在世上,无牵无挂无所求,你又能耐我何?!
我不再掩饰身形,步出竹林轻声笑道:
“‘月上柳稍头,人约黄昏後’,两位还真有兴致,这麽晚了不去休息,反而跑到这里来装神弄鬼。”
沈静吴剑琴都是一惊,没有料到这个时候这里还有别人,吴剑琴看到是我,更是面红耳赤,羞愤欲绝。
沈静冷冷瞪我一眼:“滚!”
“七王爷真是糊涂了,这里是靖安侯府,并不是七王爷府上,七王爷在这里赶裴侯爷的客人,好象有点不太好吧?”
“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你是什麽样的客人,你自己心里面也有数!”沈静阴森森的望著我,脸上煞气更甚。
“要我走可以,只是我要吴公子和我一起走,不知道七王爷肯不肯放人?”
吴剑琴吃惊的望著我,害我差点以为自己长出了三头六臂。
“你凭什麽来跟我谈条件?”
“王爷只要能放过沈公子,在下半年之後就送给王爷一幅与那天一模一样的美人图,王爷以为如何?”
半年时间足够我了结此间之事,换个身份,天下间谁又能找得到我?有些信用,我从来都是不讲的,我也从来忌讳承认自己是个小人。
“你要的条件未免太高了,图是死的,人是活的……更何况……我现在要你的图,你难道就真敢不画吗?!”
真是沈静看人低!我微笑摇头,“小人不敢。”
“那就快滚!”
我依言後退,离他三四步远,他再也碰不到我的地方,我放声大呼:
“快来人呀~~!有贼人进府了~~!”
寂静的夜空中,突来的叫喊格外让人心惊,远处已经传来一阵杂乱的声音,无论沈静对今夜还有什麽安排,到了这个时候也都只能泡汤了。
沈静挡我不及,恶狠狠的瞪著我,象是要把我撕成碎片:
  “好!你很好!你真的很好!看来你真的是怕我记不住你!”
他一连说了三个好字,明显是气极了。这恐怕是第一次有人在他面前敢视他为无物。
我再退一步,“王爷可要小心,王子犯法与民同罪,杀人可是要偿命的。”
“……”
“王爷不要生气,在下必不食言,美人图半年之後定会给你,这於王爷也并没有什麽损失啊。”有这个协议在,想来这期间他并不会动我。
“……好!半年之後我等你的画!没有画的话,你就等著拿命来吧!”
沈静盯我半晌,突然间不怒反笑,一身怒气瞬间消散,云淡风轻竟象是什麽都没有发生过一样,一回身没入林中,不一会儿已是人影不见。
这个人,竟是如此可怕!
他的怒火我并不害怕,但是他这麽快就控制住自己,既使在我这个小人物面前也没有卸下面具,心机之深沈,可见一般……如果可能,我是真的不想得罪他。
望著他远去的方向,我没由来的打了个寒颤。
远处已经有巡逻的下人跑过来的声音,吴剑琴衣衫不整,怔怔的没有反应,我无法可想,只得拉起他的手从另一条道上跑回我的屋子。
这一夜,裴府忙得个人仰马翻,到了天亮自然仍是连贼人的影子都没有见到,第二天才想起来兴师问罪:到底是谁如此大胆,谎报军情?
当然也不会有人承认。
其间也有几次下人来敲我的门要来搜查,看见吴剑琴在我屋里什麽也没说就都退出去了──吴公子的地位比我高上百倍,堂堂靖安侯府的下人,没有人没学过看人下菜碟的本事。
吴剑琴在我屋里呆呆坐了半夜,老实说,他这麽一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叫人看了真有点沮丧,我可不想费劲得罪沈静救下来的人就这麽得了失心疯,那岂不是妄费我难得一见的好心?
好在天快亮的时候他终於开口说话了:
“你为什麽要救我?”
“……”这个该怎麽回答?
“你知道吗?我一直都看不起你,偏偏是你抢走了阿潭,我这几天来最恨的就是你了!……为什麽你要来救我?……还得罪了七王爷……”
“……你明知道我没有抢走你的阿潭。”
“如果不是你,那麽他为什麽不来找我?他来裴府,为什麽看的是你?”
“……我承认,他现在确实对我有点兴趣,但是你有没有看过他看我的眼神,他也只不过是把我当成一个玩物罢了,我又怎麽会抢得走他?”
吴剑琴怔然:“那……那他还是喜欢……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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