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江月(第一&二部)————水之银
水之银  发于:2009年03月16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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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上的星子暗淡,也不知跑了多久,火光终於看不见了,那种被人盯紧的感觉却是一点都没有减少,我心知肚明,自己并没有甩下北蛮军中的高手,北蛮大军过不了多久也会跟上来,要是让他们把山包围起来,我就是插翅难飞。

只能寄希望於快点送出信,然後凭借轻功的优势争取能脱出重围,走一步算一步……至於庙里的无争到时候是死是活,是抓是逃,则不在我考虑的范围。

再转过几个山头,柳暗花明处,无争的小庙终於露出了小小的一角,我略略松了一口气。
红万白墙,古木林立,仍能记得初来此地那种人间仙境的感叹,也仍能记得香消玉损,少年夭折的卢陵飞雪二人。故旧伤心地,非愿重游,大势所逼。无争擅长用毒,偏偏我对这个算是一窍不通,不想莫明其妙的被他药倒,我站在门外扬声喝道:

“无争出来!我是楚寒,我有十万火急的事情要说!”
夜深人静,我的喊声显得格外清晰,里面先是静悄悄的没有半点声音,过了一会儿才传来脚步声,庙门开处,无争提著灯笼走出来,光秃秃的脑袋被照得亮晶晶的,与我的视线一对,手里面的灯笼却“扑通”一声掉在了地上,眼里面的戒备尽消,一句话不说,就此愣在当场,我这才想起来,这半天跑跑逃逃,也没有易容,还是原来的样子,用大师兄的话来说,也算得上“倾国倾城”了。

说起来从拓邑手里面逃出来,靠得也是这招极不光彩的“美男计”。
“无争你听我说……”
我急急开口,刚说了几个字,里面却又传来了一阵脚步声,一个声音懒洋洋的劫住了我的话头:
“提督大人这个时候不留在京城里面,却跑到这种荒郊野外来大呼小叫,未免有点太没有体统了吧?”
“……沈静?!”
全天底下我最为恨之入骨的一个人,每次都给我带来噩运的家夥,就是分不清自己的声音,我也能认出他的来,只不过……沈静怎麽会在这里?半张著嘴,我一时间还没理清这是怎麽回事,心里面已经开始叫苦不迭,他在这里,谁来守城?!北蛮的高手还在我後面紧追不舍,单我一个人,放出信鸽之後还有可能逃脱,但是再带上一个他,那可就难说了,偏偏京城乃至中原能不能免於生灵涂炭,确实少不了他这样一个集阴险狡诈狠毒於一体的坏人来,我又不能象对无争那样就这麽放著他不管。

我自苦恼中,沈静潇潇洒洒,状似悠闲的已经踱了出来,仍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架势,七分神采,三分风流,十二分的阴狠不外露,看到我的时候却也是一愣,魂飞天外一样,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我,眼睛漆黑晶亮,里面又露出来他被我打断跟剑琴之间好事那晚他看剑琴的神色来,这样的沈静可能并不多见,却已被我见过了两回,若是要说成“动心”,还不如给形容成“色迷迷”更为贴切一些。

沈静出了半天神,终於轻轻拂了拂袍子,理了理冠带,向我走来,脸上渐渐现出了十分诚恳的笑:
“请问──你是楚公子的朋友吗?我见过一次楚公子为你画的像,当时就觉得阁下必然不会是一个俗人,不胜心向往之,现在见了本人,才知道画虽然好,却还是不能将真人的气质神韵完全表露出来,”

沈静显得极为期盼:“月白风清,正是论交的良时,在下沈静,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能跟你做个朋友呢?”
“你……”
这般雾蒙蒙的天气,哪里算得上月白风清了?!
我的嘴张得更大了,一个人前後的面貌会有多大的差距,表里会有多大的不同,我总算是知道了!如此斯文儒雅,清贵出尘的沈静,不同於拓邑的狂放外露,杀人如麻,不同於剑琴的孤高自赏,外刚内和,就是江潭那样的花花公子只怕也不会有这样的本事,翩翩浊世佳公子也不过如此而已!

如果这是第一次见到沈静,可能我真的会为他这份风度所折服,进而结交为友,可是在这麽深刻的了解他之後,任他说得天花乱坠,看到他那仍在闪烁不定的眼神,要是我还不能轻易的拨开外面的金玉,认出其内的败絮来,那我也不是跟他周旋这麽长时间的楚寒了。

简言之,仍然还是“色迷迷”三个字,只不过换了个方式罢了。
剑琴如同现在我所拥有的这副相貌一样,都不算真的被他喜欢,他喜欢的,仍旧只是征服的过程。
只一会儿的功夫,沈静已经走到近前,语气变得益加温柔:
“你在想什麽?为什麽都不说话呢?”
“……”身上的寒毛一根根的竖了起来,最初的惊讶一过,身体开始诚实的反应,这样的沈静,真的……好恶心……
“我就是楚寒。”
侧移三步,我闷闷的说道,再不结束这种状况,不用说正事,我自己只怕都要晕倒在地,狂吐不止。
“……楚寒……?”
沈静瞬间僵了一下,摇摇头,皱起眉毛,显得很困惑的样子,却又很快舒开了,喃喃自语著:“我一定是听错了……”抬起头对著我又是那副假得能滴出水的温柔:

“真是对不住,这两天事情实在太多,脑筋稍微有点混乱,这位公子……”
“我、就、是、楚、寒!!”
“……你,你的意思是说你就是……楚寒?!”
“对。”
“……你用易容术?”
“不错。”
“你有什麽证据?”
“你杀了卢陵飞雪沈季沈宗,这个够不够证据?”
我一口气历数他的罪证,沈静沈默了一下说道:
“哪一个才是真的你?”
“有什麽差别吗?”
“……”
“……”
短暂的对话,长时间的沈默过後,沈静的脸渐渐开始发红,并且有变紫的趋势,眼神也变得越来越凌利,杀气一点点的渗透出来,终於从齿缝里迸出了一句话:

“你、耍、我?!”
“……怎麽会?”我大大的惊讶,“我没有这个意思,我这样子是因为……”
这要从何说起?跟信兰剑琴威远几个人逃出京城,易容的过程中碰上蛮族,好不容易从拓邑那里跑出来,报讯想要用鸽子才凑巧来到无争的庙,见到沈静更是巧中之巧,乱七八糟的事情一起发生,又岂是一句话能解释得了的?不管怎样,一切都是巧合,我也真的真的可以对天发誓我没有存过想要戏耍他的意思。

……虽然我好象是在无心中达成了这样的一个效果……
……想要用手段来诱惑我的沈静……
突来的发现,让我的嘴角不可抑制的弯了起来,好……好笑!
沈静仍站在原地不动,脸上的调色铺却开始正式挂牌营业,以黑为底色,赤橙黄绿青蓝紫轮番上阵,在与他相斗的过程中,我从来都没有这样占过上风,看过他这麽窘的样子,一下子开始自觉神清气爽,耳清目明,从不喜欢打落水狗,但是如果那只狗是只疯的,又刚刚咬过我好几口之後,那就算得上人人得而诛之,打起来,半点愧疚都不应该有。

……如果我刚刚没有说破,他又会做出什麽样子来呢?
嘴角的弧度越来越大,连眼睛都眯起来了,这真是近来少有的极为爽快的感觉。
可惜远处传来一阵极轻微的沙沙声破坏了我的好心情,象是风吹树叶一样的声音,但也有可能是追赶我的人到了,北蛮兵入城在即,现在实在不是嘲讽沈静的好时候,敛了敛笑容,我正色说道:

“沈静,我来这里不是要找你麻烦,北蛮兵已经到了这里,可能马上就要攻城……你不在城里,裴幕天能不能作主?快放鸽子报讯!”
沈静冷哼一声,“我凭什麽相信你?!”控拆的眼神直接射向我,显然刚刚的尴尬已经把他对我的一点点信任损伤殆尽。
“现在我一举手就能杀了你,骗你又有什麽好处?以我的为人,也不是会拿这种事来搞阴谋的人。”
这麽简单的道理,他不会想不通,这样别扭的沈静,也有点陌生。
“……”沈静半天没有说话,突然深深的看我一眼,转身直奔後院:“无争,快放鸽子给三王爷,北蛮兵就要攻城……楚寒,还有多长时间?”
并没有回头,沈静直接问道,我略略愣了一下,答道:
“最迟二个时辰。”
印象中,这似乎是我第一次跟他坐在同一条船上。
 
沈静写了一封短信,缚在鸽子桔红色的小脚上,看著小小的鸟儿承载著希望溶入夜空之中,很快的消失不见,我心里面松了一大口气,对於沈渊的能力我有信心,只是没想过沈静会这麽信任他。现在沈静活著固然也好,真要死在这里,却也不会就此决定中原的败亡。

看著沈静急著想要回京的样子,我十分愉快的泼了他一瓢冷水:
“我劝王爷还是不要这麽著急的好,这个时候只怕没那麽容易就能回去。”
沈静开始的时候是看不起我,後来是觉得瞒我也没用,因此在我面前他的情绪一向都很直接,听到我的话愣了一下:
“什麽意思?”
“没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只不过我是刚从北蛮军队里面闯出来的,追兵就在我後面,要不了多久就能跟上来罢了。”
很开心的看到沈静眼底的愤怒,他沈默了一小会儿,突然转向旁边满脸疑惧之色的无争:
“你去後面看看有没有什麽不对的地方。”
无争应声向後面走去,转身之间,沈静手里面一柄极细极薄的小刀却一下子钉上了他的後脑,无争闷哼了一声瘫倒在地上,呼吸断绝,眼睛睁得大大的,满是不可置信,死不瞑目。我愕然望向沈静:

“你为什麽要杀他?”
无争是他得力的走狗,为什麽他要下这样的毒手?
沈静用布包在刀柄上,把小刀拔了出来,再也不看无争,向外面走去,淡淡的说道:
“这个人贪名好利,偏偏又有点本事,要是平时我得势的时候倒不要紧,但是在这种生死存亡的时候,现在不杀他,将来你我乃至於京城都会被他卖掉……还不走,你是真的等著蛮兵来替你饯行吗?”

“……”默默的也向外走去,无争只会用毒,不会武功,以他的为人,现在无法平安带他一起走,将来的确有可能会做出叛国的事情来,不能不承认沈静对他的下属的了解,但是在这麽短的时间内就下了决定,杀掉一个对自己立过大功的人,只能说又一次见识到他的心狠手辣,翻脸无情。

从我来到放走鸽子,杀掉无争,都没有一点拖延,可惜北蛮兵来的太快了,没等我们走出後院,前面突然传来了一声轰然大响,庙内的机关被触动的声音,夹杂著怪里怪气的蛮语咒骂声,沈静倏然停步;

“他们已经到了。”
“……这里的机关能阻止他们多长时间?”
我问得不抱希望,机关毒药能阻止得了十个人百个人,却无法挡住几千几万人。
沈静没有回答我,却侧耳细听前面的动静,突然向我瞪了过来,黑眸中夹杂著怒气:
“来的人太多,要不了多久就能进来……我倒很想知道你到底做了什麽事。为什麽会有这麽多的人来追杀你?!”
对於我把他卷入危机的愤怒太过於显而易见,我心中一动,试探的问道:
“沈静,难道你先前说的话都是假的,你并不想守住京城?”
如果他真的没有这个意思,现在把他杀了倒是既能报仇又方便我逃走。
“我当然想要守城,但是那也得是我能活著的前提之下──我要是死了,还要京城干什麽!保住那些低三下四的人又有什麽用?!”沈静心不在蔫的说道,移动了几个机关,一道暗门露了出来:

“前面是不能走了,只好试试後面。”
“……这条路通向哪里?”
紧跟著他钻了进去,暗门无声无息的在我们身後关上。侧壁上挂了几盏昏黄的小灯,我们两个人的身影长长的投射在墙壁上。
“当时没想过会有这种情况,所以只到後山。”
“要是我们在这里待上几天,会不会被被他们发现呢?”
只是後山那麽远的距离,根本离不开蛮兵的势力范围。
“……会。这条路只是应急的一条出路,造的并不是那麽隐秘。”火光下看不清沈静的表情,却能感觉得到他对於我把他拉下水的愤怒:“你到底想说什麽?!”

“……也可能是我自己考虑太多了,走走看吧。”
等到他看到满坑满谷的北蛮兵,自然就会明白我是什麽意思了。
暗道不长,不一会儿就走到路的尽头,沈静透过一个小孔向外看了一眼,脸马上就黑了一半,恨恨的瞪了我一眼,
“楚寒你……”
对著他扬起一抹很坏心的笑,没等他说完,我已经猛地推门走了出去,顺手夺过了一柄长剑,一阵短暂的金铁交鸣声过後,北蛮语的“在这里!在这里!”的大喊立刻响彻山谷。

沈静紧跟著我冲了出来,卷起了漫天的血花,惨呼声不绝於耳,他在我这里受到无妄之灾的怒气,都尽数发泄到蛮兵的身上。
这些兵丁,都不是我们的对手,一个接一个的人不断的倒下去,但是我们两个都心知肚明,有多高的武功,陷在重围里面也是没用,再不快点脱身,无论是谁都没有活著的可能,可惜蛮兵实在太多,我们两个一前一後,只不过半里地的距离,围著我们的人倒多了好几十倍,到了一个上下路口的分岔处,沈静突然大声喊道:

“楚寒,往上走!”
“……上面?”再往上走就是悬崖了。
“只要到了山顶就有路!”
“……好!”有可能是他预备了长绳铁索之类的东西,我相信他不会拿自己的命来开玩笑。
杀人杀到麻木,唯一的感觉就是出剑,收回,鲜血,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东方的天开始有了一点点亮色的朦胧,远远的终於能看到崖顶,沈静的速度却突然慢了下来。

“沈静?”我放慢脚步,微明的光线只能看出他的脸色有点白得不正常,他受伤了吗?
“……不用等我,我能跟上。”
沈静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要低一点,他的身上有很浓的血腥气……这些血,有可能是别人的,也有可能是他自己的……可是就如他所说的一样,我无法等他,在这个时候我就是想救他也是有心无力,何况我对他的生死还是抱著可有可无的态度。伸手解决掉一个砍过来的北蛮兵,我笑得有点幸灾乐祸:

“你觉得能跟得上就行,活著算你命大,死了更是活该!”
沈静重哼一声,咬紧牙不再说话,出招倒是快了几分。咫尺天涯,这段距离走得格外漫长,好在最後几个起落之间,我们终於抛开了层层的蛮兵,登上崖顶。

“……现在还要怎麽办?”
来来回回找了几次,并没有看到我预想中的绳索,俯身向崖下望去,直立的山崖象是用刀斧削出来的一样,光可照人,没有一点可以落脚的地方,冰冷的寒风直透入骨,其下深不见底,宛如一张怪兽的大口,急欲嗜人,这里是个绝地。

沈静直直的站著没有说话,突然身子一软,用手捂住腹部,单膝跪了下来,天色渐亮,他一身的血迹,本来分不清是别人的还是他自己的,看不出来有没有受伤,但是大部分的地方现在都已经是干涸的暗红色,他手上沾满的却是鲜的红色,滴滴嗒嗒顺著手指缝落在地上,回头向来路看过去,点点的血痕形成了一条线,直指向这个秃崖。

流了这麽多血,伤口绝不会小了!
我吃了一惊,没想到他会伤到这个地步,平时看沈静一副养尊处优的样子,我也绝没想过他能受得了这样的罪,带著这麽重的伤跟我杀到这里来。
想要先帮他包扎一下,几支羽箭却率先飞了过来,宣告了蛮族追兵的出现,沈静勉强站直身体,摇摇晃晃的说道:
“跳下去。”声音不大,但很清晰。
我愣了一下……跳下去?从这里跳下去,绝不会有摔残的可能,只会死得痛痛快快,谁都认不出来。
“底下是个水潭,相信我。”
沈静小声的接著说道,脸色惨白,嘴唇上都没有一点血色,只比死人多了一口气,一瞬间我真的升起了一点点的怀疑,这个不安好心的家夥不会是明知自己活不成了,临死都想找个垫背的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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