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讨厌鬼,昨晚把我撵走不就行了,这么疑神疑鬼的,看了就烦。"
黎怀阳一骨碌爬起来,转身看着旁边说话的人。昨天没有好好观察,现在天亮了,倒可以看个仔细--
白小贼确实是白,露在外面的脸蛋和两只小手都白嫩白嫩的,要不是刘海长到完全遮住了眼睛,让人看不清楚,所谓一白遮三丑,说不定这小子还真长得不赖。
衣衫是普通的浅灰色,衣襟处还镶了暗色的边,料子也不错,做工精细,只是沾了些灰土,破坏了美感。
黎怀阳心里有了数,白小贼估计也不会是什么平常人家的小孩,你不想说,那我也装不知道,对即将分道扬镳的人来说,有缘也是暂时的。
"你放心,不会让你烦多久。现在天大亮,不用跟在哥哥后面也能找得到路出去。昨天的事就不与你计较了,乖乖回家去吧,别让家里人担心。"慢悠悠的说完,黎怀阳站起身,在河边洗了把脸,朝前走去。
"讨厌鬼,别一口一个哥的,占我便宜啊?"见黎怀阳没有搭理自己的意思,白小贼急忙跟上去,"喂,我说,你等等--"
昨晚的一幕又再现--黎怀阳在前面走着,不时抬头看看阳光的方向辨着路,后面隔着十来步远的是一边嘟囔一边走的白小贼。
没多久,找到了官道,才发现其实林子也不如想像中的大。沿着官道一直走下去,不出所料,是个小镇。
时辰还早,小镇已经开始了新的一天。
在一家卖烧饼油条的小铺子里坐了下来,黎怀阳冲门口忙得不亦乐乎的汉子说道:"麻烦一笼包子,两个烧饼,两碗豆浆。"
白小贼在门口街对面站着,一支脚在地上不停的搓,低着头,眼睛被刘海遮了,但分明是看向这边的。
黎怀阳摇摇头,冲他喊道:"空空,过来吧。"
闻言,白小贼三蹦两跳,摇着尾巴就过来坐到了凳子上,两个嘴角弯弯的。
"一会儿吃完,哥哥我还有事要办,你就别跟着了,快点回家,家里等急了的。"
白小贼看他一眼,没说话,过了好半天,才用赌气似的语调小声的说着:"我才不要回去......"
"嗯?"黎怀阳没听清楚。
"吃啦~罗嗦。"也不客气,白小贼抓起刚上的热包子就往嘴里塞。
黎怀阳本想打击他一下,哪有吃别人请的东西还这么嚣张的,但看他的样子就像很久没吃东西般的狼吞虎咽,到口的话又咽了回去,改成了"慢点吃,别烫着了,不够了再要"。
黎怀阳虽说从小也是娇生惯养惯了的,但他有个最大的优点--懂得关心人。对待爹娘自然不用说,没人说他不孝顺,就连下人们也常常盛赞自家的少公子。几个年纪小点的丫头见到黎怀阳都笑得满面春风,连话都比平常多了一倍,私底下还偷偷羡慕魏小姐,得此如意郎君,必定是前世修来的福。
黎怀阳自己倒并不在意别人怎么看,他性子就是这样,一回来二回去,人缘好得不得了。
就像这次遇到白小贼,明明被人家偷了包袱,现在却反而关心起人家来,若不是两人之前真的不认识,也毫不相干,在旁人看来,还倒会以为他另有所图。
吃完了早点,结了帐,黎怀阳和白小贼走出门。站在门口,黎怀阳思索着要如何劝白小贼乖乖回家,人家倒先发话了。
"行了行了,不就是要办事吗,我不跟不就完了,想那么多,烂好人一个。"
被人说穿了,黎怀阳有点尴尬,摸着鼻子掩饰着难为情:"那空空啊,你自己保重,赶快回家,你年纪那么小,在外面不安全。"
"是是是,讨厌鬼,咱们后会有期。"说完倒大大方方的转头一摇三晃的走了。
黎怀阳怔了一会儿,笑了,这空空--有意思。转过身,也朝相反的方向离开了。
八
一路往北,边打听边赶路,终于到达了泰州。
其实黎怀阳也不知道此行究竟能有什么收获,但事情是因收购祥丰盐场而起,在无迹可寻的情况下,这里就成了唯一的选择。
找了一家不大的客栈住进去。房间是二楼临街,从窗口望出去,整条街道一览无遗。
街上熙熙攘攘,各路摊贩叫卖着,好不热闹。穿着各式服饰的人来来往往,偶尔有官兵模样的人经过,却并无异常。
稍息片刻,黎怀阳下楼来,坐到大堂里,要了壶茶,一边喝一边听周围人谈论。
旁边一桌,几个小商贩模样的人正小声议论着。由于此刻大堂里的人较少,所以虽然他们刻意压低声音,谈论的内容还是一字不落的传到了黎怀阳耳朵里。
"最近买卖不好做啊,看东口的刘宜三做盐买卖好赚,自己刚投了点身家进去,指着能靠这发一笔,结果偏就出了那么档事,白白打了水瓢,唉,这世道......"
"说的是啊,如今做哪行都难,上面统的死,那些大户暂且还不敢说什么,咱们这些混口饭吃的哪敢声张。"
"有好处的事谁都想来分杯羹,这盐的事,任谁都清楚关系重大,不然朝廷也不会死死捏着不放。问题是民间缺盐,叫苦不迭,比起之前来,若说稍有什么值得称赞的就是那个什么官营民营一主一辅的盐钞制,但......唉,谁不知道这里面水分大着呢......"
"那是啊,弄了半天,攸关的问题还是没能解决,也怨不得别人铤而走险贩点私盐,好养活生计。"
"哼,我看分明就是朝廷看着坊间贩私盐红火,忌妒了。自己抄着大权的事做不顺当,反倒叫别人吃了甜头去,这面子上能挂得住吗?非得好好把这些私贩商的气势压压,能整就往死里整,不然都敢爬朝廷头上来了。"
"可不是,这不就从大的开始下手了吗?这下谁还敢出头啊。"e
"封了广通,他们心里正乐着呢,这也不知道便宜了多少人,奖励的奖励,升官的升官。就说那刑部,听说原本和户部的关系就不怎么样,把这事一办,不知在户部面前多威风呢。"
"嘘,这可说不得,乱说话,当心掉脑袋啊......"
......
几个人小声说了几句,就换了话题。黎怀阳放下茶杯,站起身,走了出去。
在街上左逛右绕,城不大,黎怀阳没一会儿就在城东附近找到了那家祥丰盐场。这盐场门面不大,虽说叫"盐场",但其实只是一个铺子,真正晒盐的地方不在这里。灰褐色的木门上残留着贴过封条的痕迹,门虚掩着。
正在奇怪谁那么大胆,敢揭封条时,门就从里面打开了,走出了两个官兵模样的人。
黎怀阳赶紧背转了身,走到旁边一家卖杂货的小摊前,装作看摊子上的小玩意,注意力却紧随着这两个人。
这两个官兵模样的人一边走一边说着话,街上人多,没人注意他俩正在说什么,但黎怀阳是例外。
"兄弟,我说我们跟对人了吧,张大人那是什么人,有谁还能比他老人家更有远见的?"
"赵兄说的是啊,像咱们这些跑腿卖命的,哪一个不是靠了张大人才有今天?"
"张大人也算是个能人了,讲情份,出手阔绰,这一来大家都爱往他那里靠,这门下食客也是众多,出谋划策的人自然也不在话下。"
"他就是有这笼络人心的本事,养兵还需用兵时,这些人也不是白养的,到了关键时刻,总是能发挥作用。就像这次盐场的事,不是根本不用张大人开口,就有人主动提供消息了吗?哈哈,弄得户部措手不及,真是大快人心啊!"
俩人一边说,一边往前走。黎怀阳不知不觉就跟了过去,直到发觉自己跟在别人身后太近时,为时已晚,前面的两个官兵已经察觉有人跟随,转过了身。
正在这时,忽然有个人拉住黎怀阳的衣袖,高声叫着:"你往哪跑?!还我钱来!别以为你溜得掉,今天不还钱,我就要你好看!"
黎怀阳被这突如其来的状况弄得摸不着头脑,顾不上前面的官兵,扭过头,看着眼前这个死拉自己袖子的人。
不看还好,一看又是一愣。
"看什么看!不认识我啊?今天你还也得还,不还也得还!"说话的人双手插着腰,身子有节奏的上下点着,小流氓的模样学得十足,但黎怀阳看了却直想笑。他努力憋住笑意,为了配合对方演好戏,表情也是学了个十足--满脸柔弱的哀怨样。
"我说了我现在没钱,过两天就还你......"
"不行,想都别想!"对方直接打断他,"你现在就跟我走,别想溜!"说着就拽着黎怀阳大步离开。
黎怀阳装足了委屈的小媳妇样,半挣半就的被人家拖着离开。
两个官兵面面相觑,摇摇头,继续聊着天走了。
街边一个不显眼的巷子里,黎怀阳低头看着眼前的"小流氓",还没说话,人家先开口了。
"你犯傻啦?跟踪人家官兵,早晚把你当可疑份子抓起来!"刘海还是长得遮住了眼睛,但不用想也知道那眼里写满了"我瞧你就是笨蛋"。
黎怀阳忍不住轻笑起来:"我说空空,你来泰州做什么?"
"啊?做什么?没做什么啊。"声音明显小了几号,没什么底气,完全没了刚才骂人的那股气势。
"别告诉我你是来游山玩水的。"
"游山玩水?哦,对,我是来游山玩水的,听说这里风景不错。"手抠着脸蛋,样子越来越心虚,但偏偏说起话来理直气壮。
黎怀阳眼中的笑意更浓了:"那好啊,这里有哪些名胜,你肯定很清楚,我是第一次来,你带我去游览一下可好?"
"呃,这个,我看还是先找个住的地方再说好了,游山玩水嘛,什么时候都可以的。就这样定了,讨厌鬼,你住哪?"
黎怀阳不想点破白小贼,笑着使劲揉了揉白小贼的头,成功的看着白小贼龇牙咧嘴,张牙舞爪的挡着自己的手。
"别总叫我讨厌鬼,我有名字。"
"你自己又不主动报上名来,我怎么知道嘛。"
黎怀阳好笑,人家叫自己讨厌鬼,敢情还是自己的错?
"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啊......"黎怀阳颇感无奈。
"哎呀,罗嗦什么,快说你叫什么啦。"白小贼一副没耐心的样子。
"我姓黎,名怀阳。"黎怀阳直觉的报了自己本名,刚说完又有点后悔,为什么不想个假名随便说说呢,可看空空的赖皮小子样,又觉得本名就本名吧,没什么大不了。
"哦,黎怀阳啊--"故意拖长了声音,顿了顿,"嗯,还是讨厌鬼好听。"
闻言黎怀阳一个趔趄......
九
接下来的几天,黎怀阳就和白小贼空空在泰州城里闲逛。该玩的名胜玩过了,该吃的有名小吃也吃过了,只除了正事没什么进展。
有空空在身边跟着,想去打探什么都得格外小心,偏空空属于粘人精,一天到晚粘着黎怀阳,一口一个"讨厌鬼"叫得好不惬意。
黎怀阳也纳闷,明明一开始的际遇可说完全归不到令人愉悦的范畴,但没几天空空就像完全忘了当初的不愉快,开始和自己亲密无间起来。只除了一点--空空绝口不提自己的事。每当黎怀阳说到这个话题时,他都能想方设法把话题转到别的上面,就比如这次--
"空空,你有没有特别想做的事?"
"废话,当然有。"
"那跟我说说吧,或许我能帮你。"
"讨厌鬼,你已经在帮我了呀~"空空不怀好意的看着黎怀阳,"嘿嘿,我最想做的事就是--粘死你,跟你混吃混喝,哇哈哈哈哈,人生如此,太美妙了!"空空笑时右边露出一颗尖尖的小虎牙,很可爱,但在某人眼中,那是用来吸血的。
黎怀阳嘴角抽搐了一下:"白手空,你正经一点,随便翘家,很光荣是不是?"
"讨厌鬼啊讨厌鬼,你这人怎么这么没情调的,有我这么个天真无邪、开朗活泼、可爱善良、温柔大方、善解人意、体贴入微......的福星陪在你身边,你还有什么不满意啊?"空空就像得了软骨病,半个身子挂在黎怀阳身上,抬头隔着刘海望着他的"拐杖"。
福星?黎怀阳实在没觉得。身上的重物甩了几次没甩掉,叹口气,任他这么挂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