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自己是这麽蠢的样子在大雨中倒下。
「所以，我昏倒在你们花店门口？」
「嗯，挡到我关门了。」
「喂！有人昏倒你竟然只管什麽关不关门？应该要叫救护车啊！」
「好麻烦。」
「啊？」
阳崇煜还以为自己没听清楚，萧硕恩却用更清晰的声音再说一次。
「我说送你去医院很麻烦，我不知道你健保卡放在哪，医疗费会很贵，我也不想为了你花时间东奔西跑办退费什麽的。」
怎麽会有这种人？
「收留你一晚已经很不错了，我也不想再跟你有所牵扯。」
怎麽会有这种人？！
「更何况头撞一下又不会死人，你很快就会自己醒过来了。」
「你这是草菅人命吧！」
阳崇煜忍不住大声怒吼，萧硕恩只是冷冷地望著他。
「和我无关的人命我懒得管，反正要走的就会走，会死的就会死，想留也留不住。」
你才会死咧！
虽然很想这样说，阳崇煜还是吞下自己的怒气。
「那我们为什麽...都没穿衣服？」
「因为下雨啊！」
萧硕恩的表情更加不耐烦，好像在说「这还用问吗？」
「我不想让湿淋淋的东西进来，会弄脏我的房间。不过连内裤都帮你脱有点恶心，所以我没动。」
「不要把人说成东西，我也觉得很恶心好不好！」
也顾不得对方是高自己两届的学长，阳崇煜的口气不自觉地越来越不客气，因为这个人似乎有无意间激怒他的特技。
「还有，随便让陌生人留在自己房间不是很危险吗？」
「我在学校看过你，也知道你是谁，你要是真的有什麽不轨行为，我也找得到你。」
看萧硕恩一脸无所谓的样子，阳崇煜完全哑口无言，真不知道该说这个人神经大条，还是...怕麻烦到一种诡异的地步。
05
心不甘情不愿地在腰间系上黑色围裙，阳崇煜叹口气，走到店里的柜台坐下。
「衰爆了，这下还得翘课来做苦力，有这种道理吗？...希望老师今天不要点名...」
嘴里碎念著，阳崇煜将注意力放在桌上的价目表，希望有客人询问价钱时多少还能应付一下，毕竟现在这间店里，只剩下他这个毫不相干的外人看管，幸好目前为止都还没有客人向他开口询问。
这时，头顶笼罩一片黑影，阳崇煜知道有人接近，抬头一看，白皙清透的脸庞浮现眼前，遮蔽半张脸的沉重眼镜已经取下，过长的浏海也梳理整齐，显露出长睫毛下的蜂蜜色瞳孔。
眼前的人，就像全身色素漂淡似地呈现透明感。
好吧！不得不承认，这个丑八怪其实是天生的美人胚子。
为了掩饰自己看得出神的窘境，阳崇煜低下头盯著价目表，故作轻松地开口。
「你的丑眼镜呢？」f
「叔叔说这样比较能招揽客人。」
依旧冷淡的口气虽然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也算了却他的疑惑。
的确，透明橱窗外常看到年轻女孩徘徊，透过反光的玻璃朝店里张望，有时会进店里来逛逛，有时只是在外面窃笑低语，却不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从店里都看得一清二楚。
所以，自己昨晚在大雨中的丑态，果真都被这个人完全看在眼里了...
萧硕恩默默地在阳崇煜身边坐下，开始整理手中的花材。
两人之间弥漫著诡异的沉默，不习惯这样别扭的气氛，阳崇煜先开口企图打破困境。
「那位是你的叔叔？」
「嗯。」
「看起来很年轻。」
「嗯。」
「这是他开的花店？」
「嗯。」
气死了！怎麽有人这麽闷的啊？阳崇煜觉得自己随时会抓狂。
「喂！阳崇煜，戴手套。」
「咦？」
终於听到萧硕恩开口，手里却被塞进粗厚的手套和剪刀。
「帮忙从这里剪掉。」
萧硕恩拿出一枝玫瑰简单地比划一下，就把整桶的玫瑰推给阳崇煜，然後埋首於花篮作业。
阳崇煜愣愣地望著自己的任务，不想再被数落「白痴」，只好硬著头皮开始工作。
不过就是剪剪花茎嘛！有什麽难的...好痛！
即使戴上手套，一不小心还是被玫瑰刺伤，忍痛发出闷哼的阳崇煜，瞪著批著美丽外衣却很伤人的植物，不服输地继续挑战。
两人各自做著自己手边的工作，没有任何交谈，只有剪刀「喀嚓」、「喀嚓」的声响，但难耐的静谧，被回盪在店内的广播音乐冲散了。
『总在黎明来临之前，我还是清醒。这是一个心中秘密，偷偷在爱你，你却不知道，有人在想你...』
一个说出来，也无法实现的秘密...
听著熟悉的旋律，阳崇煜忍不住暗自叹息。
回忆起自己最爱的笑容既为难又苦涩，抚摸著发梢的手是那麽温柔，但他也很明白，这一切都不是属於自己的。
『崇煜，谢谢你，谢谢你喜欢我。』
那天晚上，他第一眼看到就深深爱上的学长，用最不直接却最清楚的言语，告诉他自己始终不愿面对的现实。
他想要用尽所有的心思让学长尽展欢颜，想要呵护学长不再受到伤害。
可是，学长的心里终究只有那个一再伤害他的人。
如果自己没有一时冲动，把学长推回那个人身边；如果自己先和学长相遇，一切是不是会有所不同？
其实答案已经很清楚了，什麽都无法改变。
记得领悟现实的那天晚上，他和两位好友杀进KTV狂点这首歌，唱到泪流满面。
因为，无论自己多麽真心地付出，多麽努力地追寻，却已经再也追不上，想留也留不住...
这句话，好像有谁也说过？
「你喜欢这首歌？」
直到萧硕恩提出疑问，阳崇煜才发现自己不自觉地跟著旋律哼唱起来。
「嗯...也不能说喜欢，应该说是我一生悲情的写照。」
不想让自己显露太多哀伤，阳崇煜刻意用开玩笑的口吻，对方却一脸嗤之以鼻。
「会被这种芭乐歌感动，果真是个小鬼。」
「什麽？！」
差点将手中的玫瑰花砸上那张端正无暇的脸，门口的迎客风铃恰好响起，剑拔弩张的气氛立刻消失无踪。
「欢迎光临。」
「嗨！硕硕，今天果真是你看店。你们请了新的工读生啊？」
一听到来者热情的招呼声，阳崇煜感觉到身边的大冰块瞬间融化，漂亮的侧脸即使极力维持平静，还是难掩慌乱，他马上明白对方应该和萧硕恩相当熟识，还是唯一能卸下那冰冷外表的厉害角色。
但抬头一看，却被眼前的轻浮笑脸怔住，而对方的笑容也瞬间冻结。
「咦？...颜学长？...」
「是你？...你这个同...」
颜航生将到嘴边的话咽回肚子里，臭著一张脸开口。
「小鬼，你在他们店里打工喔？」
「干你什麽事？我高兴待在哪就在哪。」
一看到那张脸就火冒三丈，阳崇煜也毫不客气地回嘴，夹在两人中间的萧硕恩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是被叔叔临时抓来来打工的，你们认识？」
「他和小皓同一个社团啊！」
「说的也是...」
虽然只是简洁的四个字，萧硕恩说话的神情却有些落寞，阳崇煜也没有漏看浮现的刹那，突然间，他明白了一些事情。
「小学弟！来帮我搬货吧！航生，你来啦？」
萧颖瑞洪亮的呼唤声闯进复杂的氛围，颜航生也挤出交际笑容向他挥挥手。
「是啊！刚好经过顺便进来看看硕硕，瑞哥今天很忙喔？」
「快要忙死了，幸好有这位小朋友愿意帮忙。小学弟，快来吧！」
「喔！好。」
尽管是被勉强拉来还惨遭使唤，阳崇煜却丝毫不觉得生气，因为他只想赶快离开。
因为站在那个人面前，被喜欢的人彻底拒绝的惨痛回忆，又会重新复苏。
明明是个轻浮又不懂得珍惜的浑蛋，可是他也很清楚，自己永远也比不上这个「浑蛋」。
06
「什麽硕硕...真肉麻...」
一边嘟囔著，阳崇煜从小货车上抱起一桶姬百合，鼻尖被大型花苞搔痒得直打喷嚏。
「哈啾！可恶！...哈啾！」
眼光飘进店里正交谈甚欢的两人，那个萧硕恩总是寒著一张脸面对每个人，真是糟踏天生的美貌。
现在竟然专注地凝视著那个轻浮的大个子，露出淡淡浅笑，看起来竟然有点迷人。
「迷人个头啦！简直像个情窦初开的笨蛋少女。」
最诡异的是，那个大冰块被一个大男人这样称呼竟然也不觉得恶心，白皙面颊甚至泛起微微的粉色，看起来竟然有点可爱。
「呸！呸！呸！...我在想什麽啊？一点也不可爱！」
突然间，身边传来一阵爽朗的笑声，阳崇煜这才难为情地转过头去，果然看到萧颖瑞捧腹大笑的模样。
「小学弟，你在那边喃喃自语也可以有这麽多表情啊？好好玩。」
阳崇煜无奈地耸耸肩，把别人的痛苦当成笑点，不愧和那个把人当成「东西」的大冰块有叔侄关系。
将姬百合放到店门口，阳崇煜回到货车前不经意地再一次回头，映入眼帘的萧硕恩，正闪躲著挑乱自己头发的大手，却还是笑得很愉快。
心中匆匆意识到的念头，更加清晰起来。
从接受自己的性向之後，他就常常能从别人的视线和目光之中，敏锐地探测出对方传达的意义，准确度高达九成。唯一看走眼的一次，就是第一次遇到皓皓学长的时候，以为对方对自己也有意思。
不过，这一次绝对不会错的，那个大冰块对...
「小学弟，你不要生硕恩的气喔！」
「咦？...」
阳崇煜疑惑地望著萧颖瑞，只见对方露出父亲般既担忧又慈爱的笑容。
「我知道硕恩讲话很难听，个性也满孤僻的，但这孩子就是这样，只有跟航生比较要好而已，毕竟他们是从小就熟识的表兄弟嘛！年龄又很相近。」
「表兄弟？」
「应该是吧！航生是他妈妈那边的亲戚，我不是很清楚，他们俩好像只差几个月而已。」
萧颖瑞摸摸自己的下巴，不好意思地笑了。
「他爸妈很忙，很小的时候就跟著我这个臭男人一起生活，大概是我没把他教好吧！等我被他小学老师叫到学校的时候，才发现事情大条了。」
原来那个大冰块小学的时候就恶名昭彰了吗？阳崇煜花了很大的气力，才忍住偷笑的冲动。
「他把班上一个男孩子骂哭，两个人都不肯说原因，原本只是单纯的同学吵架，可是，那个小男生竟然转学了。真不知该说硕恩的嘴太毒，还是那位小朋友内心太脆弱。不过...那天晚上，我第一次听到硕恩哭。」
他也会哭吗？...
「他躲在棉被里哭得好惨，被我听到还叫我滚开...我才知道，其实他很喜欢那个小男生，很想跟他做朋友，我猜他大概太急了吧！想要吸引对方注意却失败，加上恼羞成怒...唉...」
听著萧颖瑞的叹息，阳崇煜保持沉默了，忍不住想像那张脸哭泣的样子，蜂蜜色的大眼睛盈满泪水，沾湿了浓密的睫毛...
这麽惹人怜爱的表情，绝对不可能出现在大冰块脸上！
阳崇煜像要把这恐怖印象甩开似地摇摇头之後，果真只剩下骂自己「白痴」的不屑神情。
如果嘴巴坏是不善表达自己的好意，那面对轻浮笑容时的腼腆与温顺，又算什麽呢？
真是越来越不懂这个人了，但是，自己也没有必要去懂吧！
他只是不小心被拉来短暂打工而已，就算是同系的学长学弟，他们之间不会有更深刻的交集。
搬完最後一桶花材之後，目送萧颖瑞将小货车开往停车场，阳崇煜伸展紧绷的四肢，先行走进花店。
柜台前只剩下埋头赶工的萧硕恩，那个惹人厌的家伙已不见踪影。
恢复面无表情的萧硕恩，明明知道阳崇煜走了过来，却头也不抬，自顾做著自己的工作。
越来越习惯他这种冷漠的态度，阳崇煜默默穿越他身边，在原来的位置坐下，戴上手套继续剪著多刺的玫瑰。
两人依旧没有对话，依旧只有整理花草的细微声响，唯一不同的是，广播里播放的歌曲，早已换成很常听见、却完全不懂歌词内容的韩文流行歌曲。
但阳崇煜却觉得，自己和这个人之间产生的疙瘩似乎好转了些，因为自己多少了解对方别扭的原因。
「喂！阳崇煜。」
意外地，打破沉默的是萧硕恩，不知道为什麽，阳崇煜的心狂跳了一下。
「干嘛？」
「我知道你喜欢江承皓。」
听著依然平静如水的话语，阳崇煜不经意地看著透明橱窗，昨晚自己和学长相处的表情，已经被身旁的人看得清清楚楚了。
嘴角泛起苦笑，阳崇煜也不想多说什麽，他已经无所谓了。
「嗯...」
「我也知道你只喜欢男生。」
「嗯...」
「因为这一点，我跟你一样。」
听到意外的告白，阳崇煜的身体轻颤了一下，很快又恢复平静。
是啊！这不就和他意识到的答案相符吗？已经没有什麽好讶异的了。
虽然想说「我还知道你喜欢颜学长」，阳崇煜还是选择了淡然回应。
「嗯...」
这是另一个交集吗？
他们各自喜欢著无法回应自己的人，因为他们喜欢的人，在彼此之间获得幸福，而他们俩，同时被遗留下来了...
「喂！萧硕恩。」
阳崇煜发现自己直呼学长的全名，却懒得改正。
「你『旅游行程规划与实作』的专题报告，要不要跟我一组？」
「我想自己一个人作专题，小鬼只会拖累我。」
「你以为我想啊！我已经问过了，老师说一定要两个人一组啦！」
「真麻烦...」
知道这种抱怨不过是萧硕恩的口头禅，阳崇已经不太在意了。
「那你要不要？」
「嗯...我也没得选。」
「这麽勉强的话，你可以另觅人选。」
阳崇煜避免让自己的口气太冲，但说出的话还是很尖锐，但那冷淡的侧脸却没有任何反应，也没有提出反驳。
两人之间再次回盪著沉默，和手中工作的声响，广播歌曲换成热闹的摇滚乐，充斥在没有言语交流的空间里。
07
『如果你有需要，就来店里带走一束花吧！当作我的一点心意，可以送给女朋友喔！她一定会很开心的。』
自己坚持不肯收打工费的时候，挂著成熟笑容的花店店长这样说道。
毕竟只是一直剪花而已，虽然很耗时间，可是也没有到心安理得地接受打工费的地步，既然对方有诚意要给酬劳，这样的方式也不错啦！
「可是...我根本不会有女朋友啊！有花也不知道送谁...」
「崇煜，你没事吧？连跑步都在发呆啊！」
总令人脸红心跳，带著浅浅酒窝的脸庞在身旁出现，阳崇煜抑制瞬间飙涨速度的心跳，以微笑回应。
「我没事。」
「对了，那天还没谢谢你。」
江承皓的笑容有点尴尬，阳崇煜也懂得背後的意义，只是摇摇头。
「谢什麽，我根本没帮上忙...小狗狗怎样了？」
「还好啦！大概我最近冷落它了，隔壁的大头狗常来我们家玩，我还以为它已经习惯了，谁知道它好像压力很大，一直拉肚子，好可怜...不过现在已经好多了，又开始蹦蹦跳跳了。」
看到对方提起爱犬时露出的耀眼笑靥，阳崇煜忍不住在心中呐喊「这样的笑容简直就是引人犯罪啊！」，压抑自己要爆发的情绪，故作平静地回应。
「那就好。」
「喂！毛毛虫，你还有5圈要跑，不要再聊天偷懒了！」
「是！」
听到队长的叱喝声，阳崇煜和江承皓有默契地相视苦笑，赶紧加快脚步。
「还有，余小开，你休息什麽啊？才跑一下而已，迟到要多跑3圈。皓皓，你可以不用跑了，去做热身操吧！」
「咦？为什麽皓皓今天才跑5圈就可以休息？」
听到余曜文的抗议，向峰只是耸耸肩，淡淡地开口。
「生日礼物。」
「喂！你干嘛说出来啊？不是讲好要给皓皓和小芸学姊惊喜吗？」
林海尧的埋怨依旧被向峰无所谓的态度忽略了，余曜文这才恍然大悟地嚷了起来，球场也陷入一片喧闹中。
「对了，今天是他俩的生日耶！海尧，你有准备惊喜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