渚莲曲————石生【上部】
石生【上部】  发于:2009年03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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渚莲曲(官场文/美攻别扭受)

1
  
三月风扶杨柳青,这一年正逢会试,眼下已到了放榜的日子
京师一隅,某间客栈二楼临街走廊上,石远洲靠在栏边,正对著笼子里灰不溜丢一只小八哥,拿根细长银签子一戳一戳地跟那扁毛畜生呱呱较劲
走廊尽头的楼梯处,一阵脚步!!作响
还没见著人上楼,声音先亮起了:"远洲,可得向你道喜了!!!"
来人一身大红官服,一手打著扇子,一手脱了乌纱帽拎在手里,脸上本是一团喜气,见了石远洲这副德行便气不打一处来,举起折扇作势要敲他,笑骂:"你倒不急,该说你沈得住气还是不知轻重?亏得你还有心思玩鸟!"
石远洲拿银签子把扇子拨了开去,漂亮的杏核眼一瞪:"姓方的,刚进来大呼小叫些什麽?惊了我的元宝看你拿什麽赔!"
"元宝?还银票呢!!!这破鸟能值得了几钱银子?你就是玩物丧志!"方孰素来跟他闹惯了,倒也不恼,抬起衣袖抹掉额上汗珠,撑开手上的泥金折扇又是一通乱扇,"这天也怪......说热就热起来了......"
不等石远洲答话,自管自地进了房间找水喝,大剌剌地坐下来,抓起桌子上的茶壶倒了杯水,端起就往嘴里灌
"别别别......"石远洲提著鸟笼闪进门,笑得不怀好意,"这放的还是昨天剩的茶水,你竟喝得下?"
"噗!!!"方孰一口茶没咽下去,登时喷了一地,"不早说──"
石远洲嬉皮笑脸接过杯子,叫店小二过来收拾了,重新泡了壶给他端上来
那位接过来还不敢放心喝,把盖子一掀,里面零零散散飘著几片碎叶末儿
看得方孰直皱眉:"我说你也是,好端端的家里不肯住,非到这些个穷酸小店来应考,这是哪门子讲究?"
"小舅舅您还是别提了......"石远洲挤出一副苦相,"饶了我罢,外婆大人想必是闲得很,我刚到京城就张罗著要给我说亲,我可是来考试的,哪敢回去招惹那些事?"
"长进了啊、还记得叫我声舅舅──不就是跟你介绍姑娘麽,你怎麽就那麽怕女人?见个面,回头再跟老太太说一句不满意,她还能逼你娶谁不成?她最疼的就是你,你倒不领情,做儿孙的可不能伤了老人家的心哪。"
石远洲"恩"了一声算是回答,并不表态,方孰叹口气,折扇一拍手心:"光跟你扯这些,我都忘了我来干什麽了──刚从礼部打听到消息,殿试的结果你是一甲第二──哎,你外婆本是指望咱家再出个状元的,看来......"
石远洲的外公,也就是方孰的老爹方准,当初就是状元出身,现在已是内阁次辅。方孰说到这里故意顿了顿音,就是想瞧瞧这从小被家里人捧在手心的小外甥露出惭愧之色,可惜後者无动於衷,便觉得好生没趣,只得自打圆场道:"既是已进三甲,也没甚差别,榜眼公,就等著在金殿上风光一回吧。"
石远洲略一沈吟,抬头笑嘻嘻对著他一拱手:"谢过了,小舅回去了帮忙告一声,明日我就回去探望,让二老勿念。"
□□□自□由□自□在□□□
殿试三日後,在皇城举行金殿传胪仪式,即由皇帝召见新科进士,逐一宣布姓名和名次,这在读书人眼中自是光宗耀祖的无上荣耀
不过,这份荣耀显然不那麽好消受,打从一大早就穿戴齐整地在南门侯著,五鼓时分由礼部的官员领进皇城,百余名老少不等的新科进士顶著日头,毕恭毕敬在大殿前跪了足足一个多时辰,也未能得见天颜
石远洲打小娇生惯养,几时受过这种罪?时间一长沈不住气了,便悄悄抬起头,左右偷瞄周围的其他人
他自小聪颖博记,被誉为神童,去年在江苏老家中解元时年方十六,一时间名声传遍江南,少年得志难免有些心高气傲,这番进京赶考,并未把其他人放在心上,以为这状元是囊中之物非己莫属,之前却被方孰告知,已是输人一筹屈居榜眼,当时在他人面前不愿有所表露,但心里著实懊恼
自古文人相轻,石大才子也未能免俗──他对那位未曾谋面的状元郎竟有些不满起来,带著一丝忌妒,心里却又瞧不起人家
他四下打望,看著周围跪著的人群猜想这科的状元会是什麽样,蓦地对上了一双漂亮的眸子,似笑非笑地,像是一眼看进了他心底里去,石远洲心里一紧,急忙移开目光
锺声响起,一时间鼓乐大作,想必是皇帝御驾将至,大殿门外的栋梁们纷纷埋头跪好,紧张得大气都不敢出
听得殿内传出众臣山呼万岁之声後便没了动静,一干人心里正忐忑不已,片刻之後听到鸿胪寺卿抑扬顿挫的唱名:"新科进士一甲第一名──安季言──"
一个修长的身影应声出列,在场人一时齐刷刷将目光投在他身上
石远洲抬眼一望,正是刚才与自己对视之人,也不客气,侧著眼对著他上下打量起来:身形高挑,一张脸倒是生得极俏,姣好如新月一般的眉,配著一双桃花眼,竟是清丽非常,怎麽瞧上去都让人怦然心动
在场人多半都在心里连呼可惜,这样的眉眼若是生在女子身上,定是倾国倾城,但石远洲则不然,他对这个状元早就存了不满,这时候见了人,更是看哪哪都不顺眼,那双漂亮迷离的桃花眼,在他看来便是邪气横生了
目光狡诘,绝非善类──他对自己替对方下的这个评语很满意,可眼下的状况却由不得他多想──状元名字一过,就轮到他了
三甲唱名一毕,安季言从容地领著榜眼探花走进大殿向皇帝叩拜谢恩
石远洲还没跨进殿门,老远就瞧见方孰站在一堆六部官员中朝他挤眉弄眼,心中暗骂一句:为长不尊的家夥,想到以後得跟这老不著调的舅舅同朝为官了,在心里叹口气,故意不去看他,眼神又飘到一排官员的前列,果然看到了外公方准,老人家瞧著这边正捋著胡子微笑──不对,他外公看的不是他,看的却是走在自己左前方的状元──石远洲感到从未有过的挫败感:居然处处都输给了这个娘娘腔,心里对状元郎的印象又降了一等:
举止招摇,抢人风头,呸,咱走著瞧

皇帝早早地留了意,一直注视著他们:安季言形貌俊秀,别有一股风流之态;石远洲是翩翩少年,年纪虽小,举手投足却有大家风范;探花刘成林也是温文尔雅,观之可亲。见他三人皆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老头子心情大好,破例叫礼官将人带到御座前,唠家常一样问了年纪籍贯,家中父母兄弟安好之类问题
三人就这样在大殿之上,陪著老皇帝有一搭没一搭地闲扯,折腾了足足半个时辰,皇帝才肯放人
大典完毕後安季言接了金榜,和众人一道由顺天府亲自迎至衙内设宴款待
这干人寒窗十载为的就是这一天──人一旦卸下重担,总会觉得不放纵一下对不住自个,一个个嚷著不醉不归互相劝酒,前三名理所当然地成了被众人海灌的对象
酒喝到一半,一名内监过来,凑在安季言身旁耳语了几句,安季言听罢面露疑惑之色,但也不多耽搁,悄然离席跟著那名公公去了
状元不在,可怜的榜眼就成了众矢之的
石远洲一向家教甚严,平日从未饮酒,哪里应付得了这阵仗?众人连番上阵,一轮劝下来他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直接趴倒在席上睡得天塌不惊
顺天府尹见了直摇头,这麽经不得灌的榜眼郎他这是头一回遇到,知道他是方阁老的宝贝外孙,便吩咐人备了马车将他送回方府

2
  
安季言是被太子朱靖隆给叫走了
一路上他脑子飞速运转,设想了十几种可能,也没敢确定这素未谋面的太子单独召见他是什麽缘故,莫非这麽快就想拉拢自己替他卖命?如此会面,岂不是更容易授人以柄麽?
他看了四下无人,便叫住前边领路的小太监,掏出一锭银子塞过去:"公公辛苦了,那个......"
小太监眉开眼笑地将银子攥进衣袖:"安大人别多心,太子爷今天心情不错,就是想找个人聊聊,您就放心吧。"
正在说话的当儿,安季言已被带到府衙後院一间书房门前
支呀一声,小太监将门推开,抬手示意他进去
刚跨进门槛几步,身後的门就被关上了
他心下一凛,朝室内望去
屋内光线昏暗,对面书桌前端坐一人,看不清相貌,只听到对方声音:"来得倒快,没让人久等。"
声音略带稚气,懒懒地却透出一股威严,无疑这便是太子了,安季言恭敬行礼:"微臣叩拜殿下。"
"起来吧。"
"谢殿下。"
但见那个人影起身,朝他走得近了,才看清对方至多不过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个头还齐不著他肩高,穿著明黄色的袍子,一张圆脸生得粉雕玉琢,漆黑的大眼怔怔地望著他
安季言更摸不准这身形尚幼的太子要干什麽了,他颇感无奈地看著朱靖隆,两个人就这麽大眼瞪小眼地对视良久
──他只觉得头都大了,尴尬地干咳了一声问道:"敢问殿下,微臣脸上......是不是有什麽东西?"
太子的举动本就有些失礼,这时被委婉点出,他竟恼羞成怒,喝斥道:"大胆!谁让你说话了?给本宫跪下!"
安季言莫名其妙,却也无法,慢慢跪下,寻思著自己是什麽地方得罪了这位小祖宗
他低著头,见到滚著金色龙纹的袍子掩著一双小脚,绕著自己走了一圈,停在前面,一支折扇伸了过来,挑起他的下巴
太子不知什麽时候已换上一张捉了耗子的小猫脸,笑得像个登徒浪子:"眉如春山浅黛,眼若秋波宛转──这副模样哪个女子比得上?状元哥果然生得俊俏,我见犹怜呐。"
安季言平日极恨旁人议论他的长相,但这种话被个奶娃娃般的人装模做样地说出来,却让他哭笑不得
一时不知该如何应对才好,只得故作低眉顺眼地敷衍道:"相貌美丑,仅是一副皮囊而已,殿下若是中意这副皮相,那也是微臣托了父母的福。"
"状元哥真会说话......"太子收起折扇嘿嘿一笑,改用手捏住安季言下巴,将之微微上抬,迫他与自己对视,"既然如此,大美人,你我来亲香亲香,如何啊?"
"啊?"安季言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这种话怎麽是身为储君的人能对臣下说的?之前就听说过太子娇纵,但没想到胡闹到这种地步,他惊讶之余只能勉强笑道,"殿下若有其他吩咐,尽管直说,还请殿下莫要消遣微臣。"
朱靖隆挑衅地一扬眉:"本宫就是来消遣你,你待如何?"
毕竟是年轻气盛,听到这话安季言也恼了,脾气一上来便不管对方的身份,一不做二不休,伸手勾住朱靖隆的脖子就吻了上去
朱靖隆惊恐地瞪大眼睛,他自小被他皇帝老爹捧在手心里宠著,几时受过这种羞辱?还从来没人敢对他动手──更不用说是动口了
他本来是在大殿上瞧中了安季言,特意过来戏弄他,没想到惹毛了这位看似柔弱的状元,自己倒反受其辱,惊怒之下想要挣开,无奈力气比不过人家,只由得安季言将他揽在怀里,占足了便宜
终於被他放开,朱靖隆满脸通红,一手撑在书案上支著身子,另一只手慢慢抬起,指著安季言,想要说什麽却没能说出口,只是喘气
罪魁祸首反而一脸坦然,没事人似的挪到原地老实跪好,完全一副听凭发落的样子
看他这样子朱靖隆越是愤恨,直气得浑身打颤,指著安季言骂道:"你这奴才,好大胆子!......你、你等著!本宫要把你凌迟处死,还、还要夷你九族!!!"
"殿下息怒,"安季言叩了个头,起来时一脸委屈,像是看到了贼喊捉贼的那个贼:"不是殿下刚才说亲香麽......臣遵殿下旨意行事,何错之有?"
"你......"朱靖隆被噎得说不出话,见对方顶著那张眉目如画的脸可怜巴巴看著他,心一软,竟是把冒上来火气给生生咽了回去,只是沈著脸盯著他不言语
他不怒不闹反而神色极为平静,安季言瞧著便觉得不对劲,不禁对刚才的行为後悔了,毕竟人家是君,他是臣,君臣有别,今天这事要是被捅出去,十个脑袋也不够他掉
他知道这种情况下多说无益,便伏身叩了个头直接认罪:"臣一时迷了心窍,冒犯殿下,请殿下降罪。"
这在朱靖隆听来却无异於威胁──降罪?能给他降什麽罪?要是他爹问起安季言是如何冒犯他了,他要是照实说出来,这太子的面子往哪搁?
但安季言一直跪在那,还是让他觉得有些不忍,不自主地走过去把人扶起来,接触到对方的身体的瞬间,又想起刚才被安季言拥吻的情形,心里的怒气一退,便只觉得羞了,也不敢看他,紧张得连"本宫"这个自称都忘了,没头没脑冒一句:"我、我要回宫了......"
安季言如蒙大赦,换个方向继续跪:"臣恭送殿下──"
"还有,今天的事、你不许说出去!"逃也似地出了房门
安季言悬著的一颗心落了地,既然让他保密,显然表示不会再追究这件事了,正开口表明心迹"借臣天大的胆子也不敢乱说",四下一看,哪里还有朱靖隆的影子
站在原地不觉哑然:毕竟还是个孩子......

3
  
石远洲被送回方府後,雷打不动地睡足了一天一夜,直到次日晌午才起
方老夫人的贴身大丫头冬瑾被派过来伺候他梳洗,顺便传方老爷的话:府上来了客人,叫他收拾好了赶紧过去
冬瑾端来一碗银耳燕窝,笑著看他喝完,又拿一件月白绉纱袍替他换了,他本来就生得清秀,对著镜子一照,真真是翩翩佳公子
系好衣带,冬瑾对著那肩膀一拍,笑道:"小少爷果然是个标致人,可比当年咱家的大姑奶奶还要好看。"
"冬瑾姐这是在说笑话──我跟我娘怎麽比得?"
"养儿随母,儿子都像娘多一些,怎麽就比不得?大小姐也有好多年没回来了,上次还是带著小少爷来的,那时候小少爷才那麽高......"
听她絮絮叨叨开始细数陈年往事,石远洲只是一笑:"冬瑾姐要是想我娘了,我跟姥姥说一声,下次带你一起去扬州。"
"小少爷胡说什麽呢,老夫人那奴婢怎麽走得开?再说,您如今是要在京城做官的人,也不是说回去就能回去得了,"冬瑾替他整好衣服催他动身,"老爷就在书房,该过去了。"
□□□自□由□自□在□□□
一路上石远洲心里纳闷:外公一向极少在书房见客,想必今天来人与方家关系特殊
冬瑾领他进房,进门却没看到外公方准,外婆却在,坐在侧边正和一名青年男子拉著手说话,那名男子背对著门口,见不著样貌,却不知是谁
方老夫人见他进门,笑著招手唤他:"洲儿,快过来。"
坐在方老夫人身边的那名男子回头朝石远洲一笑,礼节性起身拱手:"石贤弟,又见面了。"
那人长挑身材,一身淡紫素色缎袍,如漆的长发被莲瓣玉冠束著,垂至腰间,微微上挑的一双桃花眼笑得弯弯眯起,不是安季言又是谁?
石远洲定在了门口,没想到在外公家中会遇到这个人,听他对自己称兄道弟,更是不悦,皱眉道:"你我好象没那麽熟吧?"
安季言挂起的嘴角微微一僵,立刻恢复笑意,正准备说话,方老夫人早就起身拉过石远洲,一巴掌打在他手上怪道:"言哥儿远来是客,你怎可如此无礼?"
言哥儿?哟,叫得真亲热──石远洲在心里翻个白眼,想来这状元本事不小,这麽快就攀亲攀到方家来了
他对此人打从第一眼就全无好感,再加上他之前在顺天府衙被灌了个七荤八素,和安季言的中途离席不无关系(分明是乃酒量太差= =)──想到这里他心里更是愤愤然,当下也不摆好脸色,抬眼瞅著安季言便不阴不阳地开口:"安年兄真是夤缘求进得很,所到之处也配得上您这状元身份,没想到这儿也能请得动状元公尊驾光临,石某怠慢贵客,是在下有眼无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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