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打量著忠心的禁军统领,露出温和而真心的微笑,"你哥没叫你什麽都别管,直接回家去睡觉?"
"回陛下,微臣职责所在,不敢懈怠。"宇文旋是直率的武官,问什麽,便答什麽,不会考虑其他。
他的孪生兄长宇文斡正好相反,不但心思细腻,而且见微知著,皇帝欣赏之余,却不太愿意亲近。
聪明人,总是本能的会对同样聪明的人产生提防之心。
宇文斡狡猾如狐,放在身旁,虽能免去许多来自别人的算计,但这只狐狸无聊之下,会不会算计身旁的人做消遣,真的很难说。
当年,皇帝之所以任由宁大将军靠近自己,也是因著这个缘故。
不是宁不寂不聪明,而是这个人的聪明,向来不会用在细节和小事上。
这是让皇帝安心的地方,朝中勾心斗角已经很累,周围若再充斥了会算计你的人,日日提心吊胆之下,难保不会精神崩溃。
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上,镇日被宁不寂拖著,在床上剧烈的翻滚,除了疼痛和难堪的快感外,对於常年处於精神紧张状态的皇帝来说,也有疏压的作用。
至少现在,浑身疼痛且疲惫不堪的他可以定下神来处理政务,应对慕容溱的後续动作。
也许是宁不寂回来的缘故,朝臣们的注意力再度集中到了弹劾大将军身上,大把奏折不外乎指责他带剑私闯禁宫,意图不轨,陛下当严惩之类的言辞。
皇帝对此一概不理,当日事情发生,没见谁出来阻拦救驾,事过境迁,再来煽风点火,实在不能不令受害者火大。
成堆的奏折批阅下来,言之有物的不过几册,分别来自礼部和兵部。
礼部尚书宇文斡在奏折中撰写了官方收到的北魏摄政王萧歧因病薨逝的消息,据传北魏皇帝萧蕖听闻皇太弟去世後,大受打击之下,病情转重,已至弥留。
目前的北夷皇庭乱成一团,有继承权的皇室嫡系各踞一方,局面僵持。
三公分别拥立三位继承人。
太师拥立现任皇帝萧蕖之子萧翰,太傅拥立皇太弟萧歧之女萧琳,最可笑的是,太保拥立已故长公主萧昙之子不是别人,正是当今的中洲皇帝李承业。
自然太保的拥戴引来了其他两派的大肆攻击,要让敌国的皇帝来继承北魏皇位,这不是疯了是什麽?
奇怪的是这个早已步入古稀之年的三朝元老不知出於什麽目的,竟意外的坚持自己近乎荒谬的提议,而且不是说说就算了。
顽固的老太保对外送出了正式的北魏公文,言辞恳切,请李承业拨冗前往北魏皇城探视重病的亲皇舅,争取应得的继承权力,对内公布当年庶出的长公主萧昙卧底中洲,扰乱中洲朝廷,消弱敌国实力之举,其功劳不亚於当政多年的皇太弟萧歧。
宇文尚书很尽责的在奏折後附上了北魏皇室的正式公文,由公文上所盖的玉玺来看,现任北魏皇帝萧蕖显然是默认了太保的荒谬提议。
皇太弟之薨是国丧,如若作假,轻则动摇国本,重则引发皇室动乱,看来无论如何,前去徐州的奉天和刘岷必定已经得手。
摄政王亲自潜入敌国,被人行刺,说出来,并不是光彩的事,弄得不好,会引发两国大规模的战争。此刻为继承权而分裂的北魏,显然并没有与中洲开战的能力。
所以对外公布消息只能说摄政王病逝皇城,而不是徐州被刺。
皇帝皱著眉头,看完了北魏公文,踌躇了一阵,再度拿起另一份来自兵部的文书。
兵部的奏折不只提及了北魏在中洲边境的主动撤军,还提及了南齐的动向。
南齐皇帝慕容溱似乎迫於国内压力,大大的减缓了在中洲边境驻军的步伐,军粮和士兵,虽然依旧陆续在运往边境,但从数量和行军速度上来说,明显有所减弱。
慕容溱并不是一个会轻易放弃的人,皇帝虽然深信弹剑的能力,但少年即使在南国有所行动,也不可能让效果这样立竿见影。
局势变化的太快,处处都透著诡异。
如果说这一切都是出於慕容溱的阴谋,不得不说,此人心计之深沈,足够让与他为敌之人不寒而栗。
从表面上来看,所有的发展,都朝著对李承业有利的一面,边境威胁的减弱,成功的除去了宿敌萧歧,报了父母之仇,甚至北魏皇室都默认了他的继承权。运气好点,兵不血刃,就能坐上两国的皇位。
如果李承业足够天真,此刻他应当是欢欣鼓舞的!
但很可惜,昔日天真爱玩的少年经历了十余年的睡不安稳,日不得歇後,考虑事情,早已不会单纯只往好的一面去设想了。
他的母妃是北魏公主的消息一公开,多年来受北魏侵略,对夷人恨之入骨的朝臣和百姓会如何想,可以预料。
萧歧的死,亲自下令派遣刺客的李承业可以说是直接凶手,这种情况下,孤身跑去北魏争继承权,无疑是一个大笑话。
慕容溱的部军虽然在减缓,但并没有停止,或者有另一种可能,他的军队和粮草的集结早已完成,此刻的龟速运输,才是为了迷惑中洲而做的幌子。
皇帝整理好所有的奏折,心里明白,此刻的他能走的不外乎两条路。
长期留在朝中稳定国内局势,或者待几日後北魏皇帝萧蕖驾崩,公然领兵以争夺继承权的名义在北境开战。
相信这两条路,不论是选哪一条,都逃不过慕容溱的算计。
看来,只能另辟蹊径了。
到现在,都没有徐州方面的音讯传来,可见慕容溱追杀奉天和刘岷的行动必定还在继续。
如果这个时候皇帝亲自去徐州探查,大部分的杀手必定会转移注意力,放弃奉天和刘岷,把目标放在独自出行的皇帝身上。
这样一来,奉天他们的生存机会,就会大大增加。
既然宁不寂已经回京,宇文狐狸在为闵王探子一事失察的懊恼下,必会竭尽全力稳住朝政,那麽,此刻动身出发去徐州,应该是不成问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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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大将军一觉醒来,已是傍晚。
习惯性的甩了甩右手,并无往常一般的酸麻感,顿觉有些诧异。
身侧一片凉,显然枕边人离去已久。
霎时,宁不寂心头略过一个感觉,彷佛有什麽珍贵之物不经意间被他遗落在某处,如果不赶快去寻找,恐怕再也不会回来。
突兀的预感,莫明的让他心神不宁,於是穿衣的动作就加快了许多。
这一快,多日纵欲的後果便体现出来,即使被称为天下第一高手,人的体力,还是有一个极限。连续折腾一晚,尚无大碍,翻上几番,就大有可议之处。
肆虐之人尚且疲累至此,被肆虐之人,情形可想而知。
这个时候,宁不寂对於皇帝,还是有些佩服的。
他清楚自己并没有手下留情,以对方向来敏感的身体,没几回就已经受不住,不能自控的开始哭泣,但真的如他之前所言,直至最後,都没有求饶。
宁不寂有一种奇怪的想法,似乎这泪水,并不单纯的是为了疼痛和屈辱而流。
李承业身上,永远有一些他触不到,摸不透的东西存在。这种想法让大将军心头不悦之余,也多了一层不自觉的忧虑。
案几上,躺著一封并未封口的信笺,里头只有短短七个字:有事离京,十日归。
墨迹清淡,已然干透。
明显可见执笔之人书写时气力不继,且早已离开多时。
抬头之时,觉得有什麽不对,宁不寂仔细的想了想,才恍悟原本挂在床头的清泉剑不知何时,已被人取走。
於是大将军忍不住低咒一声:"软脚虾跟人学什麽侠客!"
语气之不屑,同元宵当日,皇帝腹诽他强盗扮书生如出一辙。
半个月前,宁大将军乔装改扮,前去南面边境布置边防之时,已知事有蹊跷,如果说慕容溱有入侵之意,为何只是单纯的在边境增加兵力和运送粮草,却不加固城墙工事?
作为三军的统帅,出兵前,多半都是未思进先思退,未思胜先思败。
这与信心二字无关,为将者须为军队谋划好退路。
毕竟常胜将军终不免一败,能将败局做到最好,胜过惨胜无数。
南齐皇室内斗之激烈,外人亦有所耳闻,宁不寂实在很难相信,历经喋血踩著无数人鲜血坐上皇位的慕容溱,会是这等鲁莽冒进之人。
隐约间,他已知此次出京,有所不妥。
一切都太过刻意,像是故意安排的调虎离山之举。
果然,在他觉得不对,仓促回京的路上,就有声称是赤焰军弟兄的人半道拦住,说是皇帝密令,趁他不在之时,暗中让刘岷奉天和程奇明等人去徐州送死。
当时他只觉通报之人非常面生,但看到来人拿著奉天常挂在扇子下的坠子,也就没有多加留意,直接掉转马头就去了徐州。
现在冷静下来,才发现疑点处处:
他从京城往返南境,一路都是乔装改扮的,所经路途,除了他自己,不会有别人知晓。通报之人是如何得知他的去向从而半道拦截的?这是其一。
其二,皇帝下得既然是密旨,且不论这个圣旨是否叫得动奉天和刘岷,既然是密旨,通报之人缘何能够知晓?
其三,奉天刘岷等人若是明知去徐州是送死,为何还会毫不拒绝的飞蛾扑火?既然去了,又为何还要找人通知必定赶不及阻止的他?
仔细想来,细节处当真是破绽无数。
只是奇怪的是,这一切若都是出自别人的算计,皇帝为何在他兴师问罪之时,不开口解释清楚?
大将军百思不得其解。j
不对,宁不寂猛然想起,皇帝有试图对他解释。
他说:"除了刘岷,所有朕派去徐州送死的赤焰军中人,都是已被北魏南齐和六藩收买之人。"
当时他说了什麽?似乎是问皇帝要证据之类的。
然後皇帝说:"朕要杀几个人,何须证据?"
最怪的是这一句,李承业做事向来畏首畏尾,哪怕他要杀一个人,也会曲曲折折,怂恿看不过去的人动手,何故此次如此坦率?
说到坦率,不由想起,前日在床上翻滚之时,他一再听到的那句带著哭腔的,"再,用力一点!",此刻想到,身体犹自一阵灼热,纠缠之时,他怎会误会是自己听错?简单的一句话,怎可能一再听错?且当时明明身下的人早就难受的全身都在颤抖,还叫他再用力一点?
该死的是,在他泛起疑惑的现在,皇帝偏偏留了几个字便轻率的离宫出走。
如果这一切真的只是一个阴谋的话,不会武功的皇帝独自出宫,其安全,就成为一个很大的问题。
毕竟敌国的细作能认出乔装改扮的他,未必就认不出同样换装的皇帝。
想到这里,宁不寂有生以来,头一次由衷的感到恐惧。
哪怕幼时被人千里追杀,战场上敌军数倍於己,都不曾令他动容,但此刻的他,却紧张的双手都几乎握不住缰绳。
假使他误会了皇帝,对方因此出了什麽事......
从来所向披靡,不懂畏惧为何物的宁大将军,竟然丝毫没有勇气去想这个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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旭日当空,官道上行旅络绎不绝。
红漆斑驳的马车平稳的急驶而过,扬起一阵轻尘。
驾车的禁军统领宇文旋犀利的目光警惕的留意著四周的动静,路况并不理想,不但高低起伏,而且两旁低矮的灌木丛密密麻麻,极易设伏。
车後,嘀嘀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由蹄声的频率听来,便可知追上来的一人一马,不但马匹神骏异常,而且驾马之人,必定施展了极为高超的轻功。
否则即使是千里马,也不可能在背上有人的情形下,达到这种速度。
缰绳下,前方被辔头和车架束缚著的一白一黑两匹骏马,同时的嘶鸣了一声,兴奋的晃著头,鼻孔喷出一阵阵白气。
宇文旋无声的笑了笑,"来得还真快!"
那日从兄长家出来之时,宇文斡道,"陛下和宁将军之间的争执不会有太大的问题,但你要留神之後的情形,若是陛下独自出宫,你一定要带上两匹赤骊马跟紧。"
宇文旋对於兄长的神机妙算早已习惯,只是问道,"为何要带赤骊马?"
"方便宁将军找到陛下啊!千里之内,赤骊马间彼此都有感应。"孪生兄长笑得狡黠,"你觉得凭你这点功夫,要保住陛下从京城到徐州来回的一路平安,可能吗?"
"陛下本人也是一流高手啊!"
"到底有天下第一高手当保镖,更加安全些吧!"
"这倒也是。"虽然很不服气,但是为了陛下的安全,当弟弟的还是听从了兄长的意见。
不过片刻,宁不寂就策马赶上了宇文旋的马车,也明白了为什麽他施展轻功,两日两夜策马急驶之下,才能赶上对方的行程。
皇帝根本不是一个人出宫的,他和宇文旋两人,日夜轮流驾车赶路,方能在两日内离京千里。
"陛下呢?"宁不寂勒住缰绳,保持与马车行进同速,边问边打量马车车厢。
啧啧,现在又一脸担心的叫陛下了,不知道当初是谁咬牙切齿的拿剑指著皇帝,还大不敬的当众直呼陛下的名讳?
宇文旋不满的撇撇嘴:"陛下当然是在宫里......"
话未落,宁不寂早已跃到车上,撩起布帘,矮身钻进了车厢。
半响,里头都没有动静传出。
驾车的禁军统领便觉得有些奇怪,克制的在心底默念了百遍"陛下家事不宜干涉"後,还是抵不过好奇之心,宇文旋自我安慰道,"臣完全是为了担忧陛下的安危啊!并不是想偷窥,毕竟宁将军前几日还有对陛下不利的举动。"
自言自语过後,宇文统领大义凛然的捏起车帐的一角,随即很囧的放下了手中的白布。
只见车厢之内,宁不寂的手臂正斜斜伸出,皇帝安然的枕在上面,犹自不够,一手一脚还缠在大将军的腰上。
宁大将军似乎也早已被缠惯,一点不适抵抗的姿势都无,同样的一脸安然。
在这颠簸的车厢里,纠缠在一起的两人都睡得很香。
"陛下的睡癖还真是......"宇文旋摇摇头,深感心目中英明神武的明君形象从今往後就此破灭。
不过这两个人,真的是几天前还刀剑相向,看起来立马要互相残杀的君臣吗?
宇文统领陷入极度迷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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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醒来之时,看到一旁睡著的宁大将军,并没有多大的反应,只是若有所思的望著三匹并辔而行的赤骊,交代正在驾马的禁军统领,"阿旋,你先行回宫吧!"
宇文旋被皇帝不动声色凝望赤骊的目光吓了一跳,心虚的缩了缩脖子,"陛下,微臣自知有罪,情愿回宫後加倍领罚,但这一路,请让臣随侍一旁,以防不测。"
"是吗?你有何罪,说来听听?"坐在身侧的皇帝兴致盎然的又望了一眼齐头并进的三匹马。
被问的禁军统领汗流浃背,嚅嚅道,"微臣不该擅做主张,在明知宁将军的坐骑是赤骊名驹的情形下,还从御马厩签了小白和小黑出来......"
说完,小心翼翼的打量著皇帝的面色,一脸"不要赶我回去,只要让我留下,任凭处罚"的祈求。
"好了,不怪你。"沈默半响,眼见宇文旋都快在车板上跪下了,皇帝终於大发慈悲的玩够,"朕知道这是宇文斡的主意,回去自会找他算账。"
"是,是,陛下明察秋毫。"一旁的宇文旋点头如捣蒜,轻易的就被套出话来,出卖了兄长。
"真老实。"皇帝在心底暗笑,正了正神色,解释道,"大将军既然出了宫,目前朝上就剩你哥和墨寒撑著,弹剑又离京多日,军中无主,若是乱起来,靠两个文官,恐怕镇压不住,你再不回去,待变乱生成,悔之晚矣!"
宇文旋大惊,终於认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不敢耽误,立刻道,"微臣遵旨,这就赶回去。"解开缰绳,牵出一匹赤骊,顾不得系紧马鞍,便匆匆而去,心头不住的责怪自己和兄长的轻率,若是因此使朝中发生了什麽变故,真是万死不足以偿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