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红尘————流水[下]
流水[下]  发于:2009年0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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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街上本就人多喧哗,再加上锣鼓声早就盖住了耳朵,任凭锦心怎么叫,那鲜衣怒马的公子也没有回头看过一眼。锦心还想往里面闯,可是那些差役们哪容他如此放肆?一个手肘,将他**在地,爬不起来。只能眼看着那队伍敲敲打打,渐行渐远。
五十四
“小毛,你看到锦心没有?”
打从午饭後,青珞就再没看见锦心,他的眼皮跳个不停,总觉得是个不祥之兆。
夥计朱小毛答道:“不是掌柜你让他去买东西了麽?他临走的时候匆匆忙忙的。”
青珞一怔,随即咬牙道:“不长进的东西,活该你被人玩死!”话虽这麽说,还是不自觉的往後院走,心里存著一点冀望,锦心只是躲回房里偷懒。
经过後门的时候,隐隐听到那门响了一声。这一声响得有些鬼鬼祟祟、小心翼翼。青珞心中一动,隐身在一棵树後。
门终於推开了,一个人蹒跚著走了进来。他清秀的脸上布满了伤痕,衣襟也被扯烂了。他的腿一瘸一拐,显然也受了伤。他仔细察看了一番,确定院子里空无一人,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向著自己的房间走去。
该发生的终於还是发生了。青珞靠在树上,心里就像是打翻了五味瓶,也不知是什麽滋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当初留下来陪锦心到底是为了什麽。也许他只是想看一出好戏,毕竟他和锦心曾经是死对头,看到对头倒霉应该是开心的;也许他只是看锦心死鸭子嘴硬的模样好笑,想看看他希望破灭的惨相,一如当初的自己;又或许他的心中还有那麽一点点的希冀,希冀著能看到一个美满的结局,来弥补世间那麽多的遗憾……
但是现在,他只觉得一阵悲凉,一阵无力──果然像他们这样的人,是不会有什麽好的结果。
他回房找出金创药,来到锦心门前。犹豫了一下,把药放在了地上。他不知道自己该以什麽样的心态面对锦心,他想,锦心现在最不想见的,恐怕就是自己。
但事情到此显然还没有结束。
第二天一早,一行奇怪的客人来到这里。为首的是个老者,但是青珞看得出,发号施令的却是人群簇拥中的那个头戴罩纱的贵妇人。这场景何其熟悉,青珞暗自冷笑一声,心里已经有了谱。
不过意外的是,对方指明要找的不是锦心,而是青珞。
於是青珞一挥手:“楼上请。”
一行人簇拥著贵妇人上了楼,早有人抢先一步放好了椅子,又一人拿出一块锦缎铺在椅子上,这才请那贵妇坐下。
青珞站在一旁,一声不吭的看他们做戏。心想如此讲究的贵夫人,多半也看不起这里的茶水,那就连茶水也省了。他本不是大方的人,“大方得体”这四个字自然也不能强求了。
那贵妇坐安稳了,递给老者一个眼神。老者一躬身,向身後挥了挥手。有一名家丁打扮的男子走上前来,把一个锦缎包裹放在桌上。跟著,将那包裹解开。
虽然已经隐约猜到里面是什麽,但青珞还是差点被闪花了眼。“这里是白银三百两,只要你把那个叫锦心的夥计赶走,银子就是你的。”
青珞搓了搓手,三百两不是小数目,他这间店做一个月也不一定能赚出来,不过……
“请问夫人为何一定要小店赶走锦心呢?”
那老者冷冷地道:“叫你赶你就赶,问那麽多干什麽?三百两够你请几百个夥计回来,你不会这麽笨,放著到手的银子不要吧?”
“那是自然。”青珞笑笑,“不过我是替夫人著想。今天我把他赶走了,这小子有手有脚,还会投别家。夫人若是这样一家一家赶下去,岂不麻烦得很?倒不如给他一笔钱,让他远远走开就是了。”
也许是青珞的话触动了贵妇的恨处,她冷冷哼了一声,终於忍不住开口:“那个贱种!我早就给他银子要他滚得远远的,谁知道他居然故作清高不肯要!还贼性不改,又缠上了……缠上了……哼!既然用银子打发不了他,我就让他在京城无容身之地,看他滚不滚!”
她越说青珞越是心惊,看来锦心对那赵公子竟是情根深种,矢志不渝!他起先还倒锦心是个聪明人,原来聪明人犯起傻来一样不可救药。
那贵妇见他沈吟不语,只道不肯答应:“怎麽?嫌少?五百两总行了吧?”
青珞正想说话,包间儿的门忽然被一股大力推开了,锦心一阵风一样的冲了进来:“我告诉你,我是不会离开京城的!就算找不到活儿干,就算是流落街头要饭,我也不会离开!我一定要见到赵郎!”
那贵妇气得浑身发抖:“贱……贱人!不要脸的狐狸精、男婊子!来人,给我打!”
“且慢!”青珞硬生生挤进暴风圈,“夫人,您在我这楼上打人,小店的生意可就做不了了。”
“那好,你现在把他轰了出去,以後再发生什麽事,自然没有你的关系。”
“是,是。”青珞满脸堆笑,“可是我想了想,这人还不能轰。”
他这麽一说,连锦心都觉得奇怪了。青珞不贪财,比鸟儿不捉虫还要希奇。
青珞慢条斯理的从袖口里拿出一个小算盘来,拨弄了几下,道:“夫人最初开价是三百两,我不过犹豫了一下,立刻从三百两涨到五百两。按这样算下来,我多说几次不,这价钱扶摇直上,几千两都有了。我想明白了,这小子是个摇钱树,哪能轻易赶走?”
那贵妇气得浑身发抖:“你存心捣乱是不是?”
青珞微笑道:“哪里,我是跟夫人谈生意。”

五十五
那貴婦冷笑一聲:“跟我談生意,你可知道我什麼人?”
沒等青珞說話,錦心已在一旁冷冷地說道:“這位是當朝檢察禦史大人的兒媳,還是戶部尚書的千金!你現在知道了,還不快快閃到一邊,我自己的事自己會解決。”
青珞轉過頭來,似笑非笑:“你莫忘了,到現在為止,我還是你的老板。老板不說話,什麼時候輪到你發號施令了?閃開!”
那貴婦道:“看來你是定要趟這淌渾水,替這賤人出頭了?”
青珞搖頭道:“我沒說過。”
錦心道:“你才是賤人呢!”
貴婦怒道:“你當我不知道你的底細麼?你在淞陽到底是做什麼營生的?還用說出來麼?哼,說出來都怕髒了我的嘴。不要臉的賤人!似你這般低三下四的人,我同你說話已經是侮辱了身份!”
這話若是說給阿端聽的,只怕他現在早已哭成了淚人。可錦心卻是錦春園裏千錘百煉出來,他心裏越惱怒,臉上的笑容反而越甜:“同我說話便是侮辱了身份,那麼,你跟我共用一個男人,又該怎麼算呢?”
那貴婦氣得渾身發抖,她顧及身份著意回避的醜事竟然被錦心如此輕松的說出來,輕松得就像談論天氣一樣!她怎麼也想象不到,世上竟有如此不知廉恥的人。心裏一惱,說話也結巴了:“你……你無恥!來……來人,給我掌嘴!”
“慢慢慢!”青珞適時候又插了進來。
貴婦怒道:“事到如今,你還要維護這個賤人麼?你也聽見了,他是何等恬不知恥!象他們這種人,都是天生的賤種,好象陰溝裏的老鼠一樣,就該見一只打一只,打得他們無處容身!”
她本想激起青珞的“正義”之心,可惜事先功夫沒做足,不知道青珞原先也是這“地溝中的老鼠”之一。“打人莫打臉,說人莫說短”,她這每一句話都仿佛一個巴掌狠狠打在青珞的臉上。
本來對於幫不幫錦心,青珞還是觀望的態度,如今他剛剛嘗到了些甜頭,沒有必要為個“敵人”斷送了大好將來。可是貴婦人的這番話,卻把他的火氣給煽了起來。
當年老爹曾經斷言:“青珞這潑貨,早晚有一天會死在他這暴脾氣上。”時隔多年,青珞為了這暴脾氣吃盡了苦頭,卻依然學不會隱忍。他這脾氣一發作起來,什麼店子、銀子,甚至這條小命都不顧了。他冷冷地道:“夫人有沒有想過,尊夫君是高官衙內,身邊不知道有多人簇擁環繞,閑雜人等哪裏近得了他的身?怎麼可能被……嘿,被一只老鼠(錦心插口道:“你才是老鼠!”)纏上身,掙脫不得?夫人堵了這頭堵那頭,只怕不把家中漏洞堵住,這鼠患還是難除啊。”
“你……你胡說什麼?我夫君……我夫君才不會被這賤人迷住!”
“夫人,這等市井小人,何必跟他多費唇舌?”那隨從的老者到底閱曆深厚,見自家主子被堵得啞口無言,連忙搶上前解圍。“小子,你既然知道我家夫人的身份,就該明白,民不與官鬥,你若還想在京城立足,就乖乖收了銀子趕人!”
青珞伸手摸摸那些銀子,只覺得親切極了,忍不住歎道:“銀子啊,真是個好東西!”
錦心冷笑道:“我知道你貪財,不用你趕,我自己走便是。”
“慢著,我話還沒說完呢。”青珞繼續道,“銀子是個好東西,可也要看拿在什麼人手裏。拿在好人手裏,它就是個寶;拿在惡人手裏,它就是把殺人的刀。拿在貴人手裏,它有股香氣;拿在賤人手裏,自然就有臭氣。這些銀子,簡直臭不可聞,我不稀罕!”
“你……你說什麼?”那貴婦聽他侮辱自己,氣得站了起來。
“夫人,息怒!”那老者連忙安撫,沈聲對青珞道:“你是打定主意維護這小子了?你自問鬥得過我們麼?”
青珞淡淡地道:“拼得一身刮,敢把皇帝拉下馬。我是什麼人?不過是個小小茶樓掌櫃,至不濟把我這茶樓拆了,還能怎樣?可是夫人就不一樣了,家大業大,裏子不顧面子也要顧啊。和一個男人爭風吃醋,大打出手,這事要是傳將出去,什麼裏子面子可都丟光了。我小店雖小,也曾光顧過幾位達官貴人,倘若這其中正好有和禦史大人、尚書大人不對盤的,告到皇上面前,恐怕夫人也不好收場吧。”
他這麼一說,那老者也立刻感到事態嚴重,氣焰也低了幾分:“夫人……”
那貴婦怒道:“你聽他危言聳聽!這麼一個破地方,能吸引來什麼樣的達官貴人?他賭我不敢拆他的店,我就非拆不可!砸,給我砸!”
那些家丁得到主母的號令,頓時伸胳膊捋袖子,准備動手。
就在這劍拔弩張之際,忽然一陣急促的上樓聲傳來,一個人上氣不接下氣地道:“住……住手!”

五十六
青珞定神一瞧,這喊住手的倒是有過一面之緣。只不過那時他寶馬華服,從容氣派,如今卻衣襟淩亂,神色慌張。
錦心一見這人,眼睛就亮了:“趙郎!”
與此同時,那貴婦也叫道:“相公,你怎麼來了?”
那趙公子只匆匆看了一眼錦心,就趕忙來到貴婦身邊:“夫人,你怎麼鬧到這裏了?這鬧市之中耳目眾多,萬一事情傳將出去,我們趙家還哪有臉面立足!”
他不說這話還好,此言一出,那貴婦是又氣又恨,一把扯下頭上紗罩,怒道:“你做出這等醜事來,反倒怪我給你丟臉?”
趙公子顯然心虛,一見夫人態度硬起來,他便軟了。小聲央告:“我不是怪你。這不過是件小事,你何苦勞師動眾?再說,京裏這麼多高官富戶,哪一個不是三妻四妾?錦心是個男子,我對他再好也影響不了你的位子,你何苦定要趕盡殺絕?你發發慈悲,讓我將他接進府去,我這輩子都感激你的恩德。”
自以為好商好量,說得在理,卻不料貴婦眼圈一紅,竟然掉下淚來:“相公,我自十七歲跟了你,這顆心就只向著你一人,再沒別的念頭,指望著跟你一生一世終老。如今你卻讓我答應和別人一道分享自己的丈夫!這話你怎說的出口!難道真是男兒薄幸,自古皆同?”
從那趙公子一出現,青珞便遠遠退到人圈之外,他在錦春園見慣了嫖客狎妓,家中的醋娘子上門砸場子,對這些人本來厭惡之極。如今見那貴婦真情流露,心中不禁一動,只覺得這位氣焰囂張、仗勢壓人的夫人倒也不是全然可惡,倒也有幾分可憐。女人凶悍,十之六七倒是男人逼出來的。
他偷偷看向錦心,見後者一臉不屑的模樣,眼神中卻透露出些微慌亂。
趙公子一見夫人落淚,越發低聲下氣:“我怎麼會辜負夫人呢?你答應我把錦心接回來,我只會對你加倍敬愛。”
“不行,不行!”那貴婦忽然發了瘋一般,“今天除非我死,否則他休想邁進我趙家的門坎兒!來人,給我打!”
“且慢!”趙公子拉住妻子,“我說不能動手!”
那貴婦冷冷看著夫君,道:“相公,今日你若依了我,我既往不咎,就當什麼都沒發生。你若不依我,我只好回答娘家去,到時候我爹爹問起來,只怕事情也不能隱瞞。至於老爺婆婆那裏,你自己想辦法吧。”
趙公子一聽,手頓時松了。“夫人,你何苦如此?”
那貴婦冷冷的道:“是你逼我的。”
趙公子擦擦額上的汗,向錦心道:“錦心,不然你先回淞陽去……”
“我不走!”錦心萬萬想不到他如此輕易就屈服了,含淚道,“趙郎,當初你在淞陽許盡了千般願,我才拋下一切跟你來到這裏,如今我什麼都沒了,只有你!我不走,死也不走!”
“不走?”那貴婦柳眉倒豎,“那就打到你走為止,來人,給我掌嘴!”
兩名家丁搶上前去,一人一邊,按住了錦心的胳膊。那老者一揚手,就是一記響亮的耳光。
這一巴掌還真是狠,若不是有人按著,錦心只怕要被**在地。僥是如此,他也被打得滿口是血。他抬起頭,哀哀叫道:“趙郎……”
那趙公子卻轉過頭去,來個眼不見為淨。
“打,打得他不叫為止!”
老者道:“是。”又一個巴掌抽了過去。
轉眼之間,錦心已經挨了五六個耳光,一張臉被打得通紅,血絲順著嘴角往下延伸。他既不喊疼,也不求饒,只是把目光凝向一個方向,哀哀叫著:“趙郎……”
每叫一次,他的眼神便暗淡一分,因為那個寄托了他全部希望愛戀的男子,此刻卻如鐵石做的人一般,一言不發,頭也不肯回過一次。
“住手!”青珞實在看不下去了,他不出聲制止,只是看看這趙公子對錦心到底有幾分真心。如今看來,就是錦心被當場打死,他也只會拍拍屁股一走了之吧。錦心啊錦心,僥你聰明一世,卻糊裏糊塗的把心丟了。
青珞一沖出來,早有兩名家丁攔上將他按住,那貴婦惱他適才存心包庇,出言無狀,存心要給他一些教訓,道:“打。”雨點般的拳腳頓時招呼過來。
青珞奮力掙紮,卻怎麼也掙不脫對方的桎梏,只好閉著眼睛等那拳頭往臉上落。哪知幾聲慘叫之後,手上的鉗制竟然松了。
一只手抓住他的腰將他扶了起來,他回過頭,頓時驚得呆了:“怎麼……是你?”

五十七
青珞忽然发现自己在不知不觉间养成了一个坏习惯。不知从什麽时候,遇到危机和困境的时候,他的心里总是不自觉的呼喊一个人的名字。可悲的是,当他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他已经离开了那人身边。他试图要改掉这个恶习,不再去想这名字以及一切和这名字有关的事物,偶然触及也会立刻回避开去。可是到了危急关头,这名字还是不期然的跳进脑海中。
不过这一次,情形稍有不同,因为他在心底叫出这个名字後,也看到了这个人。
“荆如风!”
他揉揉眼睛,还以为自己在做梦。他看著荆如风对自己微微一笑,看著他一挥手、一抬足,已经将挟持住锦心的两人放倒在地,听著那两人的惨叫和赵氏夫妇的惊呼,这才确定一切不是梦境。不知为什麽,心竟怦怦跳了起来,即使刚才差一点被拳头招呼,他的心也没跳得这麽快。
贵妇怒道:“你是什麽人,敢来坏我的大事!”
荆如风缓缓地道:“上天都有好生之德,夫人又何苦赶尽杀绝?何况,我想经此一事,这个小兄弟日後再不会纠缠赵公子了,你说是不是?”
锦心正从地上慢慢爬起身,青珞想去扶他,被他一把推开了。他听到荆如风的话,身形微微一晃,垂下头去。赵公子则是满脸惭色,轻轻咳了一声,对妻子低声说道:“是啊,夫人,咱们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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