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红尘————流水[下]
流水[下]  发于:2009年0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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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如风听他话说得粗俗,脸更红了,结结巴巴地道:“你……你别胡说,青珞的心不在我身上。”
“是麽?”锦心眼珠一转,隐隐看到那边有个人影走了过来,连忙“哎呦”叫了一声,“好像有个东西飞到我眼睛里去了。”
荆如风一怔:“是麽?哪里?”
锦心趁机把脸往前凑凑,道:“好疼,好像是沙子,你帮我吹出来吧。”
荆如风不疑有它,托起他的脸:“我看看。”
正想瞧个仔细,忽听身後一个声音怒气冲冲地道:“你们在做什麽?”

六十一
荆如风被这吼声一惊,回头一瞧,只见青珞正在台阶上,一脸的不悦之色。以他的阅历,也只能用“不悦”这个词来形容青珞的表情,若是换作锦心,也许能想出更贴切的,例如“捉奸在床”什麽的。
他不知道青珞为何著恼,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麽,理直气壮地道:“有沙子进他眼里了,我帮他看看。”
锦心曼声道:“是啊,是啊,有沙子进来了。”他嘴里虽然这麽说,可那表情分明就是:没错,我们两个就是在做不可告人之事。
青珞狠狠瞪了他一眼:“你伤都好了是不是?那还不干活儿,我说过不会白养你的!”
“是、是、是。”锦心漫不经心的应了,就往大堂那边去,临走不忘拉著荆如风的袖子,在他耳边低声道,“好大的醋味儿,闻著没?”
一瞥眼见青珞的脸都快跟他的名字一样颜色了,锦心的心里得意的几乎要中内伤。暗想:这回让我抓住了你的痛脚,正好趁机报仇,当我锦心的名字是白叫的麽?
喝走了锦心,青珞又把矛头转向荆如风:“你倒真不愧是大少爷,天天往我这里跑,没正事做了麽?”
荆如风老老实实地道:“事情是有的,可是我不放心你这里,怕那赵夫人又来找茬。对了,刚才锦心说这里醋味很重,你闻到了麽?是不是醋缸倒了?”
青珞的脸由青变红,偏偏荆如风的表情诚恳无比,让他也不能发作,深吸一口气道:“没错,就是醋缸倒了。我看你闲得没事,不如帮我去进货吧。”
荆如风不疑有它,道:“也好。”
两人一前一後来到柜台上,青珞从夹层中的铁匣子里取出一锭银子,道:“正好,米也没了,你帮忙买一石。一定要城西那间‘亨元米庄’的。”
夥计朱小毛正巧从柜台前经过,插口道:“不对啊,前两天我才跟胖子进的米,这麽快就吃完了?”
青珞白他一眼:“这几天客人多,当然吃得快。”
又道:“面也要补一些,要城北‘何记’的。”
朱小毛又忍不住插口:“小老板,咱们家米面不都从亨元米庄进麽?”
“客人说何记的面好吃。”说到这里,青珞一抬凤眼,冷冷地道,“你在这里闲磕牙不干活,是不是想让我扣你工钱啊?”
“我哪儿敢啊……两位,里请!”朱小毛把毛巾往肩上一搭,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隐隐听著青珞说“醋要城南‘意生源’的,老字号,味陈”。心想从城北走到城西,再到城南,大半个京城都跑遍了,荆少爷不到天黑怕回不来,小老板这不是存心折腾人麽?

荆如风果然到日头落山才回来,锦心冷眼旁观,青珞那副坐立不安的模样早被他尽收眼底。心中冷笑,看上人家就直说,装什麽清高?你还当你自己是什麽三贞九烈麽?
眼看荆如风一脚迈进门,青珞正要迎出去,他连忙硬生生插到两人之间。“啊呀,荆少爷,这一路走得很辛苦吧?你看看你,脸上还淌著汗呢。来,我给你擦擦。”
手才举到半空,忽然被另一只手抓住。锦心心想,发作了,这大庭广众之间撒泼,看你丢不丢脸。
正想著,只见青珞夺过自己手上的手巾,往前一丢,那手巾就冲著自己的脸罩了过来。
“刚擦完桌子的烂抹布,还去给人家擦脸,我店里的名声都被你搞臭了。”
毛巾好像真的有点怪味,吓得锦心赶紧跑到後院打了盆水洗脸。他一边洗一边懊恼地想,自己一定是流年不利,不然怎麽每次都被青珞修理呢?
“你这一天,戏也做够了,到底想干什麽?”青珞不知何时跟了出来,正站在他身後。
锦心眨眨眼睛:“做戏,做什麽戏?你说荆少爷啊,我可是不是做戏,是真的喜欢上他了。”
青珞冷笑道:“你前几天还对那赵公子痴情一片,敢情都是装出来的?”
虽然已经时过境迁,锦心的心中还是没来由的一痛,叹了口气,悠悠地道:“还提他做什麽。你也看到了,他无情无义,我若还是想著他,不是自己犯贱麽?我看这位荆公子人又好,家世也好,又会武功,最重要的是人又单纯好骗……”
青珞听他前半段话字真情切,心肠不禁一软,有些同情起他来。谁知听了後半截,才知道他死性不改,险些气炸了肺。“我告诉你,别想打他的主意!”
锦心歪著头,一副找揍的模样:“为什麽不能打?你是他什麽人,管东管西的?莫非……”
他把身子往前一凑,一张脸险些贴在青珞脸上:“你看上他了!”
青珞被他吓得往後退了一步,一把推开他的脸:“你别胡说了。”
锦心哼了一声:“是我胡说还是某些人假正经,春心动了还要装成高僧样?”
“我不是假正经。”青珞叹了口气,“见过了鬼,还能不怕黑麽?如今我什麽也不想,只想好好打理我这家店面,将来一家变两家,两家变四家、十家、百家……开遍了京城,到时候真金白银,财源滚滚……”
想到未来可期,青珞双眼顿时发出闪闪金光。
锦心心想,这倒符合你的为人。眼角的余光一瞥,见荆如风正撩起帘子,往後院里来。坏心眼地追问:“万一你要是动了心呢?”
“不会。”
“我说万一。”
“你这人真烦!不会!除非……”
“除非什麽?”
“除非天上下红雨!”青珞委实不想跟他纠缠下去,转身要回大堂,忽然发现荆如风竟站在自己身後,显然是什麽都听到了。
四目相对,两人都呆住了。

六十二
“天上下红雨”就好像西边出太阳一样不可思议,青珞这麽说,无非是想绝了自己的念想。荆如风望著青珞消失的背影,不禁垂头丧气。
锦心不怎麽真心的劝道:“算了吧,以你的身家,什麽名门淑女、大家闺秀不是随便挑?何必死追著一个男人不放?你看他,又老又丑,又贪财又霸道……”
“青珞才不是这样!”
锦心把一双杏核眼眯成一道缝:“看来你对他倒真是矢志不渝。哎,这家夥,明明哪里都不如我,偏偏总是让我羡慕得要死。”後面一句话,他声音压得很低,象是自言自语。
他很快又抬高声音:“也罢,既然你认定了他,就别哭丧著脸。天上下红雨,说起来虽然荒谬,仔细想想,也不是全然不可能。”
荆如风眼睛一亮:“你有办法?”
“人力达不到的事,只好借诸神明了。有道是心诚则灵,京城里有这麽多寺庙,你一家一家求过去,说不定佛祖慈悲为怀,真就下一场红雨给你呢。”胡说八道了一番,锦心拍了拍手,施施然回房去了。


锦心的一番话点醒了荆如风。他当然不会傻到去庙里拜佛,他幼承庭训,不语怪力乱神,鬼神之事是从来不信的。但是锦心有一句话说得很对,既然认定了青珞,就不能总在这里垂头丧气,天上下红雨虽然荒谬,未必全然不可能。
几天来,他日也思,夜也想,想得头都疼了,也想不出怎麽让天上下红雨。这一天,他走在街上兀自沈思,忽然被一阵劈里啪啦声吓了一跳,抬头一瞧,原来是一家店铺新开张,正在燃放爆竹以添喜庆。他摇头一笑,想继续走,却被那一地碎红吸引住了。
脑海中灵光一现,也许……真的可以!

这天晚上,店里的客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锦心和两个夥计在收拾桌椅,青珞则趴在柜台前把算盘拨弄得劈啪响。
锦心忍不住道:“别算了,再算也就那点儿钱。”
青珞白他一眼:“要你管!”
“青珞!青珞!”门外传来荆如风的声音。声到,人到,几乎是冲了进来。
很少看到荆如风这般不稳重的模样,看他的神情,焦急中混合著兴奋,青珞不禁问道:“怎麽,你挖到宝藏了?”
“比那还好。”荆如风拉起青珞的手,“你跟我来。”
他拉著青珞的手,一直来到门外。例如锦心、朱小毛、阿桂这等好事之徒,自然也跟著出来了。
青珞见那大街上一如既往,空荡荡黑漆漆什麽都没有,不禁甩开荆如风的手:“你到底要我看什麽,我还忙著算帐呢。”
“你等等。”荆如风从怀里一支细细的纸筒,把那引信点燃了,一个小小的火球顿时从纸筒里飞出来,冲入夜空,划出一道亮眼的青焰。
青珞不知道这是江湖中人互相联络时惯用的流火弹,只是觉得好奇:“你这是干什麽?”
荆如风微笑道:“耐心点,你看。”
这青焰仿佛是一个讯号,又像是一个昂扬在前的探路者。当它冲上最高点的时候,青珞等人惊奇地看到,从大街上、小巷中,甚至民房的院落里,无数只红色的火球冲天而起,追赶著那道青焰,冲向更远的高空。在你以为,它们就要消失在黑幕中的时候,忽然一声响,那火球在空中散开,化成无数个雨星飘落。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这是红色的雨,妩媚的、绚烂的、婀娜多姿的,飘落下来,在这平凡的夜里,如诗、如幻、如梦。
夜行的旅人看到了,觉得这是场最壮丽的践行,於是心满意足的踏上了远行的路。
迟归的丈夫看到了,忽然想起新婚之夜,妻子的盖头也是如此红得耀眼,而妻子的脸颊比这烟花还要美丽,不由得加快了回家的脚步。
习惯早睡的孩子们,这时也被家人唤起,来看著难得一见的美景。他们在街口跳著、笑著、拍手叫著:
“下红雨了,下红雨了!”
锦心如梦初醒:“真的下红雨了!”
他看看荆如风,再看看青珞,忽然为自己感到悲伤起来。为什麽,寻寻觅觅,总也找不到一个人真心对待自己呢?
青珞也被这景象镇住了,呆呆的不能成语。痴望许久,他蓦然回头──灯火阑珊处,荆如风正对他微微笑著。
“天上真的下红雨了。”
荆如风点点头。
“为什麽……”
“你知道的。”
青珞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湿润,他连忙转过身去,擦干了眼泪。
“如风……”
“什麽?”
“这麽多烟花,要花好多银子吧?”
荆如风愣了一下,据实以答:“还好,我买得多,老板算便宜了很多。不过一般烟花都是五色的,单要红色的还得赶工,所以要另加钱。”他不是炫耀花了多少银子,只是青珞有问,他就老老实实的答。
“那你雇用了这麽多人放烟花,也花了不少钱吧?”
“噢,还好。”
“什麽还好?你银子多得没处花了是不是?有这些钱做什麽不行,你偏要往天上扔!那都是白花花的银子啊,我的心好痛呀!”青珞捶胸顿足,看他的神情真是如丧考妣、痛不欲生。
此时、此地、此情、此景,他居然还能说出这样的话来,所有人都傻了。
锦心翻了个白眼:“要他改了贪钱的毛病,比天上下红雨更难。”

六十三
临近中秋的时候,青珞身边发生了一件大事:锦心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谁也猜测不出他为什麽离开,青珞想,也许他终於放下一切,去找属於自己的路了吧。就像当初的他一样。
转眼已是中秋。
每逢佳节倍思亲,亲人在身边的,不管平时见多见少,这一天都忙著收拾东西回家团圆去了。於是乎,阿桂走了,朱小毛走了,胖厨子也走了,只留下青珞守著这偌大一间店子,倍感冷清。
“在想爹娘?”
荆如风不知何时来了,站在青珞身旁,两人一起看那圆圆的月亮。
“没有,我已经学会不去想他们,这样才能过得开心一些。我只是忽然有些感慨,以前每年中秋,我都跟阿端一起过的。”
荆如风始终没把青珞的行踪告诉阿端,青珞不想回去,他也没有强求。了解了青珞的身世,再看阿端的时候总觉得心里很不舒服。明明知道这一切都不是阿端的错,迁怒於阿端有失公允,可是一想到青珞的遭遇,到底意难平。
荆如风甚至隐隐觉得,只有离开阿端,青珞才能真正过上自己的生活。所以明知道阿端有多麽关切青珞的消息,荆如风犹豫再三,还是什麽也没有说。
这样,或许对大家都好。荆如风这麽跟自己说。
可是现在看到青珞落寞的神情,他开始怀疑自己错了。“你想念阿端了?”
青珞轻轻摇头:“以前我们一齐赏月,那个爱哭鬼看到月亮就会想起死去的阿爹阿娘,然後呜呜哭个不停,弄得我连吃月饼的心思都没了。今年,不知他还会不会哭?”
口口声声说不想,可是言语之中那几分挂念却是骗不了人的。荆如风笑道:“你不用担心,今晚我姨母设中秋宴,子骢和阿端都会去,他肯定没有时间哭。”
“那你呢?你不用去麽?”
荆如风笑道:“姨母那边够热闹了,我推说有事,过来陪你。”
青珞的心底忽然升起一阵暖意:终究是有人想著自己的,这就够了。
“对了,锦心不在,你这里缺人手,我叫小石头过来帮你吧。有他在,你也安全些。”
青珞笑道:“你想得太多了,我一个开店的,能得罪谁?何况锦心不在,连赵家那个悍婆娘都不用防了。”
“可是小石头很想你啊,常向我问你呢。”
“那孩子倒也长情。”青珞想了想,“好吧,你让他过来。”
找个人帮忙不过是件小事,谁都一样。不过如果这时青珞看看荆如风,就会发现他的表情很不一般,就像松了口气一样。
“其实不光小石头常说起你,我前些日子还听姨母跟子骢说,要你也一同去过中秋呢。”
青珞一呆:“真的假的,那个老妖婆……”
眼见荆如风脸色一沈,他连忙改口:“好吧,你姨母怎麽会想到我?她不是很讨厌我麽?”
荆如风道:“我姨母就是脾气坏些,心肠还是很好的。这一点,跟你很象。”
青珞绷起脸孔:“不要把我那个老……跟她扯到一起!”

与此同时,就在同一座城中,林家主宅里面,林夫人也正绷著脸问他的儿子:“那个青珞又是怎麽回事?摆明了给我脸色看是不是?”
她已经主动开口要那个男狐狸来了,他居然还敢当众驳她面子,哼,真以为自己是什麽人物麽?
林子骢忙道:“娘亲息怒,青珞不是故意不来,只是他的……他的脚伤还没好,不便前来。他已经千叮咛万嘱咐要我代为向您致意,您就不要再怪他了。”
当初林夫人提到阿端的时候,顺便提了一句把青珞也带去,林子骢当时听在耳里,并未上心。青珞的不辞而别,他来说不过是一件小事,自然也没有必要说给母亲知道。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林夫人对青珞的态度并非那麽简单,居然还为他的缺席勃然大怒。这让林子骢心里有些不安,母亲对阿端可从来都是不冷不热,从未如此关心!
难道这其间有什麽是他不知道的?
有了这等疑惑,愈发不敢将青珞出走的消息如实相告,不然只怕这一晚都过不安生。
事实上这一晚过得并不好。林夫人淡淡的,阿端怯怯的,剩下一个林子骢想尽办法,也不能让气氛再融洽一些。
“娘,这是阿端特地做的淞阳月饼,您来尝尝。”
林夫人看了阿端一眼,拿起月饼尝了一口,随即皱起眉头:“怎麽是咸的?我最讨厌怪里怪气的味道。”
阿端被他说得满脸通红,有些委屈的低下头去。
林子骢忙赔笑道:“可能是娘您吃惯了咱们北方的月饼,不习惯南方的口味。我倒是觉得很好吃。”拿起一块月饼,三口两口的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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