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红尘————流水[下]
流水[下]  发于:2009年0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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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夫人看看自己儿子,又看看阿端,心中不满更甚。再看看冷清的座位,又道:“如风这孩子也是,中秋佳节不跟自己家里人过,倒跑到外面去了,什麽人比姨母还要重要?”
林子骢听著,心中一动,道:“如风素来识大体,这一次想必是不能推辞。”
林夫人哼了一声:“他一天到晚也不知忙什麽,总见不到人影。还有你,一个月也见不著几回,我生了个儿子,等於没生,不知被什麽人勾去魂儿了。”
这话显然是把矛头对准了阿端,林子骢一面悄悄握住了阿端的手,一面笑道:“娘亲多心了。您是知道的,店里的规矩每到中秋之前都要核查一遍账目,铺子忙得人仰马翻。有时候忙不过来,只好在铺子里睡了,自然没空回家。”
林夫人听他这麽说,又关心起儿子来:“铺子虽然重要,你也要小心身体。”
“孩儿醒得。”
不一会儿新菜上桌,林夫人伸筷子去夹,可是离得有些远了,夹不到。
林子骢暗中碰了碰阿端,阿端会意,站起身把菜递过去,道:“老夫人,这菜味道很好,您来尝尝……”
他还是有些紧张,又有点匆忙,不提防菜碟一歪,灼热的汤汁洒在手上,他惊呼一声,松了手。
菜盘跌落下去,扣在其它菜上面,盘中的菜肴飞溅出来,扑了三人一身一脸。
阿端已经吓得呆了,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所措。
林夫人怒道:“这般笨手笨脚、一无是处,真不知子骢看上了你什麽!”


六十四
真不知子骢看上了你什麽!
林夫人的话或许是盛怒中的无心之言,可是听在阿端耳中,却很不是滋味。子骢到底爱上自己什麽?阿端知道自己怯懦、胆小、爱哭,人也不聪明,得到林子骢的青睐,本就是他这辈子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还在为今晚的事情烦恼?别想那麽多了。”沐浴後的林子骢带著一身清爽坐到阿端身边,虽然他也在为林夫人的态度烦恼,但相信假以时日,母亲一定会接受阿端。
阿端抬起头:“子骢,你为什麽会喜欢我?你说到锦春园是为了我,可是在那之前,我们只见过一面。”
林子骢先是一怔,随即微笑著在他脸颊上亲了一记:“傻孩子,还有一次,只是你忘记了。”
那是林子骢一直藏在心里不愿跟别人分享的秘密。
大约在三年前,他前往淞阳府商洽生意。那时的他,初出茅庐、年少气盛,无意间得罪了不少人。
一天晚上,他从酒楼谈完生意返回别苑,在一个僻静的巷子里,他遭到一夥蒙面人的伏击。
虽然林子骢也曾学过些简单的拳脚功夫,可是双拳难敌四手,很快他便受了伤。幸亏有忠心的随从保护,他才能在重围中逃出一条生路。
他浑身浴血,踉踉跄跄的前行,不知跑出了多远,也不知跑到了哪里。昏昏沈沈中,他撞倒了一个人的身上,摔倒在地。
“你怎麽了?”
那人蹲下身子询问。
被血迹含混的双眼已经不能辨清那人的容貌,格外清楚地记得对方的眼眸,有些错愕,有些关切,有些怜悯,水一般清透。
於是他毫不犹豫地抓住了那人的衣襟:“救……救我……”
後来的时间,他的意识有时清醒、有时模糊,清醒的时候总能感到有只手在抚摸他的额头,然後换上一块凉湿的手巾。
那双手是那麽的温暖,那麽的温柔,是他被病魔煎熬时唯一的慰藉。
随著伤口的愈合,他终於完全恢复了意识,迫不及待的想看看那双眼睛和那只手的主人。
记得那一天,一只好奇的小手摸上他的脸,他猛地一睁眼,换来对方一声惊呼。
他看到一个无比清秀的孩子站在自己的塌前,也许是没想到他会突然的醒来,美丽的眼睛中流露出惊慌不安,看起来惹人怜爱极了。
他正想出言安慰对方,门外忽然传来呼唤声:“阿端,阿端!你跑到哪里去了?”
少年显然怕极了这声音,慌慌张张地应了一声,急忙往外走。临出门的时候,少年回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却比千言万语还要打动他的心。
他默默的记住了这个名字,阿端。
他摇摇晃晃地走出房门,想找人问问到底这是哪里,可是院子里一个人也没有。他走到前院,忽然听到一阵骚动,还有叫喝扭打的声音。
难道贼人发现了自己的踪迹,追到这里来了?
想到这里,他再也顾不得许多,跑回後院,从後门逃走了。
回到林家在淞阳的别苑,一干夥计如获至宝,再也不敢耽搁,连夜将他送回京城。在京城养好了伤,父亲却又去世了,他忙著处理丧事、接管生意,等一切步上轨道,已经过了两年多。可是,那个叫做阿端的少年,他却从没有一刻忘记。
“还好老天待我不薄,我终於找到你了。”林子骢将阿端拥在怀里,心满意足地道,“连我自己都没有想到,会这麽幸运。佛说一切皆有缘法,果然我们是有缘分的。”
阿端默默地缩在他的怀里,什麽也没有说。
“你怎麽不说话?你不觉得我们的相遇简直像书里写的一样麽?”
阿端还是不说话。
林子骢终於发现不对了:“阿端,你的身子怎麽在发抖?你很冷麽?”
“子骢。”阿端把眼帘垂地低低的,“你是因为觉得我是你的救命恩人,才会对我这麽好,是麽?”
林子骢笑道:“我一直想怎麽报答你,照顾你一辈子就是最好的方法。”
阿端的身子抖的更厉害了,忽然挣脱了他的怀抱。
“阿端?”
阿端回头,看他:“子骢,倘若我告诉你,我跟著我哥哥在淞阳城住了五年,他从来不许我晚上出门,一次也没有过呢?”
林子骢一呆:“什麽意思?”阿端晚间不能出门,那麽那晚救他的人是谁?

六十五
阿端低声道:“我依稀记得,大概三年前的一天晚上,哥哥出去陪酒了,我一个人在屋里,很怕很怕,只盼著哥哥早些回来。可是那晚哥哥却回来得特别晚,我听到他进门的声音,爬起来看他,就著那灯影,我吓了一跳,他的身上都是血!我吓得当时就叫出来,以为他又得罪了什麽人,可是他却跟我说,那血不是他的。
“那时候哥哥的生意还不错,老爹不敢待我们太刻薄,我们住的房子也要大一些。除了自己的卧房,还有一个杂物间。那天以後,杂物间的门就锁了,哥哥从来不让我进去。有一天,我实在耐不住好奇,看著哥哥忘记了锁门,就偷偷地溜了进去……”
林子骢听到这里,心里一紧,忽然有些害怕他再说下去。
“我看见床上躺著一个人,我好奇地想看看那人的模样,可是我哥哥忽然叫我的名字。我吓坏了,以为被他发现,就赶忙跑了出去。出去之後我才知道,原来是有人来砸场子,哥哥没见到我,心里担心。不知为什麽,从那天起,那间房子又不锁门了,里面的人也不见了。那时候我年纪小,记得也不是很清楚。若不是你提起来,我还以为自己做了一场梦呢。”
阿端抬头看他,目中泪意盈盈:“原来那时不是梦,我到现在才是做了一个清秋大梦!”
“不可能的,不可能的!”林子骢的脑中一片混乱。一直以来,他都以为阿端和救他的是一个人,疼爱阿端也就顺理成章。可是现在这一个人却分成了两个,他找错了人,爱错了人!
阿端垂泪道:“子骢,你还会对我好麽?”
“我……自然……”林子骢扶住头,“阿端,我现在脑子有点乱,你先让我静一静,把事情捋捋清楚。”
他像一个突然失去重心的人,脚步游离地走开,“逃”离了这间屋子,逃离了阿端身边。
“子骢!”阿端担心地叫道,想追出去,却不敢动。一个人坐在偌大的床上,他觉得好冷好冷,来得容易的幸福,原来走得也那麽容易。

怎麽可能不是阿端?不是阿端又是谁?
就算打死林子骢,他也不能相信那是青珞,那个贪婪刻薄、厚颜无耻的青珞!他哪来的善心救人?他哪有资格做出这样的义举?
不,不会是他!
林子骢这些天一直不敢回别苑,累了就睡在铺子里。他心里很乱,实在不知道该以什麽面貌去面对阿端。
报错了恩,表错了情,他和阿端的情事从一开始竟然只是一场误会,一个错误。
他想找青珞去问个明白,又怕知道真相後,情形更糟。
对於他来说,找到青珞并不是一件难事,他能纵横商场,绝对不是只靠了祖宗的荫蔽。荆如风对青珞的关切他都看在眼里,青珞出走之後,最焦急的是荆如风,当荆如风终於恢复常态的时候,他知道青珞找到了。
但他没有对阿端说。对他来说,青珞最好永远离开阿端,离开林府,永远不要回来。
可是现在他自己要去找青珞了。想去、该去,却不敢去。不敢去,不愿去,可还得去。一段路被他走过来又走回去,弄得街上不少人对他投来诧异的目光。
就在这时,他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在转角处一闪而过。
仅凭这个背影,他已经认出了这个人──荆如风。如果拜托如风去问青珞,是不是会容易开口些?
这麽想著,他快步跟了上去。
转过街角,是一条曲曲折折的小巷。越走越幽深,越走林子骢越觉得奇怪:如风到这麽偏僻的小巷来做什麽?这时他已经能看到荆如风的背影,可是好奇心起,他竟没有招呼。
他看见荆如风在一间简陋的小木屋前停下,敲了敲门,连忙隐身在一棵树後。
门开了,一个人探出头来,左右张望一下,这才把荆如风带了进去。
当那人的脸转向林子骢这里的时候,他心头不禁一震。
那个人……好像……
不过如风、如风怎麽会认识他?他们到底是什麽关系?为何见个面还要偷偷摸摸?
林子骢的脑子转得飞快,前前後後忽然想起了很多事。当他得出一个结论的时候,身子好像坠进冰窟里,冷得彻骨。


青珞今天很不顺心。一大早,屋顶上就有乌鸦叫,还掉了两块屎下来,朱小毛那个大嘴巴就说:“不吉利呀不吉利。”
收拾收拾准备开店,右眼皮又跳了起来,那不识相的阿桂还补上一句:“左眼跳财,右眼跳灾。小老板,你今天小心些。”
青珞没好气地道:“小心什麽?小石头,去开店门。”
小石头一开店门,胖厨子第一个冲了进来,大呼大叫:“小老板,不好了,不好了!”
青珞忍住气:“什麽不好?你把买菜的钱丢了?”
“不是,不是!”胖厨子喘了口气,道,“我到早市上买菜,就看见告示栏那里围了不少人,我凑过去一瞧,才知道大事不妙!”
青珞不耐烦地道:“什麽不妙,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那告示上说,荆少爷叛国通敌,证据确凿,已经关押在大理寺,七天後问斩!”
青珞愣了一下,伸手给胖厨子一个暴栗:“胡说八道,你还没睡醒吧?”
胖厨子急道:“绝对错不了。那告示我看了三遍, 不相信又请人给念了一遍,就是荆如风荆少爷!啊,小老板,你怎麽了?”
青珞只觉得两腿一软,咕咚一声,坐在了地上。
六十六

“这位差爷,你就行个方便吧。只见一面,只见一面我就出来,保证不给你惹麻烦。”青珞嘴里一边央求,一边把一个小包裹往押差手里塞。
那包裹虽小,可是却沈得紧,掂量起来,约摸得有一百两。青珞见他推辞,只道他嫌少,咬了咬牙,又添了两张一百两的银票进去。“这些银两不成敬意,您就拿了去,请兄弟们喝茶吧。”
那押差叹了口气:“这位小哥,你还是回去吧。姓荆的是朝廷重犯,按照律法是不得探视的。今天莫说你这三百两,就是三千两、三万两我们也是不敢收的,只怕今天收了,明天都没有命花出去。你呀,赶快走吧。待会儿狱监大人看到,连我都说不清楚。”
说著,就把青珞往外面推,一路推到监牢门外,将那栅栏门儿关上了。
“啊,你别走啊,回来,回来!”任凭青珞怎麽呼唤,那押差竟是头也不回地走了。气得青珞咬牙跺脚,小声诅咒道:“送到手边儿的银子也不敢拿,活该你一辈子是个穷鬼!”
“你怎麽在这里?”
青珞还在忿忿不已,忽然身後有人说话,回头一看,竟是熟人──林夫人在丫鬟仆妇的搀扶下缓缓走来,旁边还跟著林子骢。
此时,此地,三人都是错愕不已,青珞脱口道:“你们也是来探望荆如风的?”
林夫人听出话里的漏洞,皱眉道:“你也是来探望如风的?”这青珞怎麽又和如风牵扯到一起了?
青珞也不理林夫人,只问林子骢:“你们林家家大业大,在京城人脉也广,可是打通了关节,能够进去?”
林子骢乍然看到青珞,仿佛有些失魂落魄,被他一问,竟然怔住了,一时说不出话。
林夫人早把话头抢了过去:“有钱能使鬼推磨,想见个人还不容易麽?如风这孩子肯定是被冤枉的,我叫子骢上下打点,迟早把他放出来。”
青珞顿感失望,想起那押差的话,林夫人此次也定是无功而返。他再也没有心思理会这两人,默默地从他们身边走开。
“等等。”林夫人往他身前一拦,一副不依不饶的架势,“你还没告诉我,你跟如风什麽关系?为什麽会到这里来探望他?”
青珞此时心绪正差,哪有闲情好好跟她说话,大声道:“我跟如风是什麽关系,他没告诉你麽?我是他的情人,我们已经私定终身了!”
留下面面相觑的林氏母子,青珞大踏步地去了。


七天不过是一转眼的事,七天後就荆如风就要身首异处,而自己竟连一面也见他不著,想到这里,青珞的心就像放在油锅里煎熬一样。
他还没对如风说过,那天的红雨其实很美,他其实很高兴。
他还没对如风说过,从来没有人对他这麽用心,他感动得几乎要哭了,可是又不好意思在人前哭,只能装疯卖傻的掩饰过去。
他还没对如风说过,其实自己心里早就有他了,可总是害怕一场欢喜一场空,到头来不过是好梦一枕。
很多很多话,他都还没有说出口,可是荆如风却要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了。就像一阵风一样,快得他一点准备都没有。
不行,林夫人有一句说得很对,如风一定是被冤枉的!一定要想办法把如风救出来,就算拼了性命,也在所不惜!
想到这里,青珞擦干了眼泪,一路回到自己的小店。
朱小毛、阿桂看惯了眼色,一见青珞的模样,就知道事情没办成,大气也不敢出一句。只有小石头关心故主,一个劲儿的追问:“见到少爷了麽?见到了麽?”
青珞充耳不闻,一心只想回房把事情上上下下地想个清楚。才走到房门口,忽然听到里面传来一声轻响。他心中一凛,一脚将门踹开,喝道:“什麽人?”
就见一个黑影冲到窗前,打开窗子就要往外跳。
青珞叫道:“小石头!”
小石头不等他吩咐,早就朝那人影扑了过去,从背後牢牢抱住了那人的腰。那人正准备一跃而下,忽然之间失去了力道,身子往前一倾,两人一同扑出窗外。
等到青珞奔下楼看时,小石头已经将那人制服,牢牢按在地上。
外头荆如风生死未卜,这里家中又闹了贼,青珞心情差极,上去就是一脚:“大胆毛贼,偷到我头上来了,你当这里是什麽地方?小石头,暴打一顿,送官!”
听到“送官”两个字,那人挣扎起来:“你不能把我送官,我、我不是贼!”
青珞冷笑:“不是贼你偷偷跑到我屋里来翻箱倒柜!”
那人道:“我只是来找样东西,是我朋友托你保管的。”
“还在扯谎,我这里哪有你什麽东西?”说到这里,青珞心中忽然一动,想起不久之前,荆如风的确托他保管过一样东西,“你认得荆如风?”
“正是,放开我!”
青珞心想以小石头的身手,这人一定跑不掉,於是示意小石头放手。
那人拍拍身上的土,道:“那件东西是我的,麻烦你交还给我。”
“如果你说的是真,为何不堂堂正正来拿,一定要偷偷摸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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