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红尘————流水[下]
流水[下]  发于:2009年0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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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珞疼得脸色发青,笑容却越发深了。他明白,他已经抓住了林子骢的死穴。“做个交易吧,你放了如风,账本就给你。”
林子骢手上的力道一松,含混地道:“你胡说什麽?如风的事与我无关。”
“难道你不是因为发现如风偷了账本,才故意陷害他,要置他於死地麽?他一死,你就安全了。”青珞越说越气愤,“我以前单知道你这人面恶心狠,不是好人,哪想得到你连畜牲都不如!畜牲还不会残害同伴,你却连血肉相连的兄弟也不放过!你……”
林子骢叫道:“是他先要害我!”一句话喊出来,他也知道说漏了嘴,立即噤声。
青珞点点头:“你承认了?承认了就好。”
到了这份儿上,林子骢也不再隐瞒,他自己也觉得有一肚子委屈要诉:“我对他还不够好麽?我们家对他还不够好麽?他爹娘死了,我娘把他当亲生儿子一样抚养,我把他当亲兄弟一样看待。我那麽信任他,带他进商号,还放权给他。可他怎麽回报我?他帮官府来查我!”
“你那是罪有应得!”
“什麽叫罪有应得?”林子骢冷笑道,“这年头无商不奸,否则怎麽立足?他以为他愁穿不愁的日子是怎麽来的?”
青珞摇摇头:“如风才不稀罕,他宁可缺吃少穿,也要活得磊落。我知道的,我知道的。”他小声重复了两遍,心里无比肯定。如风跟这眼里只有金钱厉害的林子骢不是一路人,可惜却进了一家门。
“是,他不为利,却要名利双收。否则怎会和官场扯上了干系,还不惜拉他表兄下马,以作晋身之阶,我……真是瞎了眼,看错了他。”
青珞缓缓地道:“照你这麽说,这账本应该早就拿给按察司的宋大人,呈报给朝廷了。你也早就打入大牢,哪还轮得到让你害他?”
“那是他没有机会!”
“我要告诉你,这账本早在一个月前就交到我手里了,如风应该也是造了个假帐本,你那时还没发现账本有假吧?”
林子骢额头汗水涔涔而下,直到那天他发现荆如风和宋大人私会,这才想起检察账本。“既然他早就拿到手,为何……为何……”
“因为如风他要的不是名,不是利,他只是希望你能走正路。所以他不敢把账本交给宋大人,而是托我保管。他是想跳过你去查你背後的人,抓住了这些人,就能向宋大人有个交待,到时候宋大人就不会为难你了。”荆如风的想法并没跟青珞说过
,这些都是青珞自己臆测出来的。但是他相信,荆如风一定也是这麽想。
林子骢胸口仿佛被人打了一拳,透不过气来,大声道:“你胡说!”
“我没胡说,宋大人亲口跟我说,如风答应插手这个案子,唯一的条件就是请他放过你。其实现在就算在牢里,如风还是有机会把你的事说出去,可他什麽都没有说,不是麽?”
青珞见林子骢的神色如痴似狂,知道他已经动摇了,又温声道:“我虽跟如风相处日短,却也清楚他的为人。你们从小一起长大,又血脉相连,你难道还不了解如风麽?他处处为你著想,你却要置他於死地,你可忍心?”
林子骢脸上青一阵,红一阵,表情千变万化,而心中的长河翻滚,自然也是可想而知。
“还有不到五天,如风就要人头落地了。你若要昧著良心过一辈子,那也没办法。你好好想想吧。哎,他日荒草坟头,黄土垄里,不知道如风会不会後悔有你这个兄弟。”轻轻一叹,青珞不再多说,竟准备走了。其实他现在心急如焚,恨不得揪著林子骢奔到大理寺。可是他也明白,凡事不能操之过急,否则很可能事与愿违。当年老爹劝说那些小官就范,也是进三尺,再退一步,软硬兼施,鲸吞蚕食破了对方心防。前有高手垂范,自然要有模有样地学个十足。
林子骢怔怔地也不知在想什麽,眼看著青珞走到门口,忽然叫道:“青珞。”
心中狂喜,青珞却还要强自镇定,平静地回头:“什麽?”
林子骢犹豫了一下:“我听阿端说过,两年前在淞阳,你曾经在街上救过一个受伤濒死的人?”
青珞万万想不到他这时居然问起这麽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好像是有吧,事情太久,我也记不清了。你……没别的话跟我说?”
林子骢摇摇头。
青珞顿感失望。但他又安慰自己,老爹劝人的时候也不是当场就成功,还有机会。於是大踏步地走了。
林子骢就默默地站著,默默地看著青珞的背影消失。许久,才长叹一声,向内堂走去。刚走了几步,就站住了──阿端静静地站在屏风後,也不知站了多久。
“我哥哥说的是真的麽?是你害荆大哥被斩首的?”
七十
林子骢吃了一惊:“阿端,你、你几时来的?”
阿端却不正面回答他的话:“我只问你,是,还是不是?”
“走吧,这里不是说的话的地方,我们回去慢慢说。”
阿端还是不动,一双秋水般的眼睛紧盯著他不放。
这是林子骢第二次见到阿端如此执著的神情,第一次是在淞阳,青珞病的时候。那一次他只当是偶然,从没放在心上。在他心中,阿端是柔顺的、乖巧的,永远都是站在他身後,默默地听从他一切的安排。可是现在的阿端,却让他觉得有些陌生,不像是那个一手掌握的阿端了。
於是他咬了咬牙:“你既然都听到了,还问我做什麽?”
阿端的头猛然低了下去,许久才道:“子骢,为什麽相处越久,我就越觉得好像不认识你了?”
林子骢扯出一个笑脸:“你胡说什麽,我还是跟当初一样。”
“或许你真的跟当初一样,只是……在我心中的模样已经变了。”不给林子骢辩驳的机会,阿端继续道,“当初在锦春园的时候,我没有什麽朋友,只有小九哥对我好。其实哥哥也是对我好的,可是我却不懂,只道他欺负我。那时候我觉得日子那麽难熬,总盼著有个人出现,把我从苦难中解救出去……後来我就遇见了你,你在我心里就像天神一样,你不嫌弃我出身微贱,你不在意我生为男身,受欺负的时候你会为我出头,遭逢危难的时候你愿意保护我,从来没有人像你待我这般好。所以我心甘情愿地跟著你,你说一我不会说二,你叫我往哪里走我就会往哪里走,完完全全的相信你,甚至胜过我哥哥!因为你在我心里,是那麽完美,是个英雄,是个神。”
是从什麽时候起,这份信任渐渐退色,这个神像渐渐倾斜的呢?原来他并不是像包容自己一样去包容每一个人,原来他做的事情并不全是对的,原来这个人也有怯懦的一面,甚至因为怯懦自私不惜去伤害自己的亲人!
阿端抬起脸庞,眼底已然有了盈盈泪意:“子骢,你以前不是这样的。荆大哥是好人,是你的兄弟,你放过他,也成全了自己吧。”
阿端的哀求楚楚可怜,便是铁石心肠的人也要动心,林子骢犹豫了一会儿,决然摇头:“阿端,你不明白。现在已经不是我要如风死,是他们要如风死!我的话做不得数的。”
“他们,他们是什麽人?”
“他们是手操生杀大权的人。他们要如风死,如风就多半活不成,我站出来也没用。阿端,现在我们住的宅子,吃得穿的用的,都是他们给的,只要他们一句话,这一切都可能没了,甚至咱们的命也没了。你明白麽?”说到动情之处,林子骢伸手去抓阿端的手。
“我不明白。”第一次,阿端把他的手甩开了,“锦衣华服就那麽重要麽?比兄弟的命还重要,比自己的良心还重要?子骢,你在我心里不再是神,至少还是顶天立地的大丈夫,可是现在我才发现,你连堂堂正正的人都不是,你不过是那些坏人的……的……”他秉性柔顺,“走狗”两个字竟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即便如此,林子骢已经傻了眼,像白兔绵羊一样温驯的阿端居然会斥责自己,是他在做梦还是阿端著了魔?尚在震撼中的林子骢忘记了温柔,直觉地大叫:“你在教训我?你凭什麽教训我!你以为是谁给了你今天,没有我你说不定已经在那个什麽府里给人家当男妾了!你看不起我的银子,可是你住的、吃的、穿的,还不是都靠这些银子,你看不上它们,可以滚!”
吼叫声戛然而止,因为他看到了阿端小脸上已满是泪水,心虚地道:“阿端……”
阿端擦擦眼泪:“你说的对,若不是你带我出来,我不知会过什麽日子。可是没有银子,我还有手脚,也能活得很好。比起大宅暖床、锦衣玉食,我更想要心里的平安。我……走了,你保重。”他说著,慢慢地转过身去。
“阿端,别走,我刚才不过说的气话,你……”林子骢慌忙地抓住阿端的手臂,想把他留住。
阿端没有回头,低声道:“子骢,银子可以让日子锦上添花,可是过份执著於它,就不是人在使唤它,而是它在使唤人了。”
他停顿了一下,扳开林子骢扣在臂上的手指,默默地走开──一次也没有回头。
以往看上去总是显得畏惧瑟缩的身影,此时竟出奇地挺直。
那一刻,林子骢忽然有种地陷了的感觉。
七十一
青珞的举动是在情理之中,可为什麽连一向听话的阿端也来指责自己?难道这次真的错得厉害?可是自己的苦楚又有谁知道呢?荆如风既然决定了跟“他们”对抗,就注定不得善终。就算自己不下手,也自然有别人下手。
林子骢很清楚“他们”的手段,只要被“他们”察觉出异心,不单自己完了,林家也完了。舍去一个荆如风,保全这一家子人,这也是无奈之举!为什麽到头来所有的人都来指责自己?
他越想越恼,越想越觉得心里一肚子委屈。偏偏这时候管家还不知死活地来报:“不好了,阿端少爷正收拾东西要走呢!”
林子骢听了,又添了几分烦恼,怒道:“他愿意走就让他走,他什麽谋生的本事也没有,最终还不是要回来!”
“可是……”
林子骢两眼一瞪:“可是什麽?跟你说了让他走,不要来烦我!”
管家不敢再说,心里却想少爷平日待阿端少爷如珍如宝,今天不知为什麽发了这样大的脾气。哎,小情人闹别扭三两天就好,万一这边我把人放走了,回头少爷问我要人,岂不糟糕?还是先把阿端少爷稳住了吧。打定了主意,赶忙退下。
林子骢坐在大厅里,明明门窗都开著,就是觉得心里气闷得紧,简直要喘不过气来。索性换了衣装,上马出门去了。
他也不知要去哪里,干脆放开缰绳,任那马儿自己行走。谁料近来主宅跑得勤了,马儿认得路,等林子骢回过神来,人已经来到了主宅门口。
既然来了,总不能过家门而不入,林子骢於是进去探望母亲。
林夫人正坐在房间里抹泪,见儿子来了,头一句就问:“子骢啊,如风的案子可有什麽转机?”
林子骢只觉一阵头疼,耐住性子道:“还没有。”
“这可怎麽是好?”林夫人几时经过这种事?早就没了主见,眼泪越发掉得凶了,“我跟如风他娘发过誓,要一辈子照看如风的。可是怎麽照看照看,就照看到大牢里去了?如风若是逃不过这一难,我死了都没脸去见他爹娘啊!”
林子骢劝道:“这不关娘你的事,姨丈姨母泉下有知,也一定能体谅。”
林夫人狠狠地道:“不知是哪个天杀的狗奴才陷害如风,若是被我知道,一定抽了他的筋,剥了他的皮,拆了他的骨头!”
林子骢被母亲骂得一阵心虚:“算了娘,你这里骂得口干舌燥,对方也未必知道。”
“哼,我只求骂得痛快,管他知不知道!这世上因果循环,报应不爽,就算他平安过了这一世,到了阎王爷那里也要上刀山,下油锅,受那抽筋剥皮之苦。来世转生,作牛作马,一世不得翻身!不,是生生世世不得翻身!”
“够了,娘!”明知道林夫人的诅咒不过是信口胡说,可是林子骢做贼心虚,还是感到背上一片阴风阵阵。
林夫人抓住儿子的手:“子骢啊,你在京城人面广,认识不少达官贵人,你去求求,说什麽也要想办法把如风弄出来,哪怕咱们倾家荡产呢。你和如风都是独子,虽说是表兄弟,其实就像亲兄弟一样!为了你的兄弟,你就多费费神,多跑跑腿,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
林子骢听母亲左一个“如风”,右一个“如风”,简直比亲生儿子还要亲。又想到在青珞、阿端那里受的气,似乎现在所有人都围著如风转,心里不由涌起一把无名火,大声道:“你口口声声让我救如风,怎麽救?是不是要我一起死,你们才能满意!”
这地方再也呆不下去,林子骢几乎是“冲”到了大街上。
他催动坐骑,一路来到大理寺,往里一张望,只觉一阵黑黔黔阴冷冷的肃杀之气迎面而来,让他不自禁打了个哆嗦,头脑也顿时清醒起来。连忙拨转马头,退了回去。
正走到街角处,也不知从哪里忽然冒出四个轿夫,抬著轿子急匆匆而来,一不留神跟他撞了个满怀。慌张之下,林子骢从马上摔了下来。
“这位爷,真对不住,摔伤了吧?我们带您去看大夫!”
几个轿夫吵吵嚷嚷,七手八脚抬起林子骢往轿子里放。
“我没事,你们放我下来吧。”说归说,可是轿夫依旧热心的要带他去看大夫。林子骢挣扎了一下,忽然发现,自己的手足早被这四名轿夫牢牢钳住,动弹不得。他这才惊觉大事不妙,正想呼叫,後颈上一阵剧痛,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知觉。

黑暗中,林子骢艰难的扭动了一下身子。
他睡得很不舒服,头不知道为什麽疼得厉害,想伸手去摸摸,却发现手动不了。大概是长时间维持一个姿势,半边身子都有些麻了。床也很硬,膈得他生疼。
“喂,醒醒,醒醒!”
他睁开眼睛,暗弱的光线让他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人影。渐渐的,人影清晰了,林子骢终於看清了这人──青珞!
“你怎麽会在这里?”
青珞撇撇嘴:“我怎麽知道?我被人打晕了,醒来就在这里。你又为什麽会在这里?”
“我跟你一样。”林子骢打量四周,他们似乎正被关在一间废屋之中,门窗都闭得紧紧的。而他们两人也被牛筋绑住了手脚,动弹不得。
“这是怎麽回事?”林子骢大惊失色,叫道,“是谁?来人呢,放我们出去!”
青珞在一旁闲闲地道:“你还是省省力气吧,我叫了半天,都没人理我。”
听他这麽一说,林子骢就不出声了,四下里不停地打量,忽然他慢慢挪动身子,一点一点移到窗边,身子一挺,整个人直立起来。
“你做什麽?”
“看看能不能从这里逃出去。”
青珞“哼”了一声:“手脚都绑著,怎麽逃?”
“想逃?”门在这时打开了,两名蒙面男子走了进来。其中一个见到林子骢,立刻吆喝一声,走上前去将他按倒在地。
青珞叫道:“你们到底是什麽人?为何要把我们绑来?”
林子骢也忍痛道:“你们开个数目吧,多少银子才肯放走我们?”
“放人?容易啊。”其中一名蒙面人向青珞道,“我们想要的只是一部账本而已。我们已经联络了你的朋友,只要把账本交出来,我们立刻放人。”
青珞听他提到账本,心里疑云大起。按理说这些人想要账本,必然是跟林子骢有什麽关联,可是他们为何又将林子骢也绑了来?
林子骢也是疑窦丛生,忍不住道:“你们……你们莫非是梁大人的手下?你们可知我是谁?我跟梁大人……”
“你跟梁大人很有交情,我们都知道。”那蒙面人闷笑了一声,“可惜啊,你不好好珍惜这段交情,辜负了梁大人对你的心。”
“我没有……”
“你还说没有?那你今天到大理寺门前徘徊,是为了什麽?难道不是想救你表弟?梁大人早就防著你心软,特特地命我们兄弟跟在你身後,一有动静,立即拿下!”
林子骢急道:“不是……”
“是不是的,你去跟阎王爷解释吧。刚才我们收到梁大人的密令,要将你……就地解决!”
七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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