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红尘————流水[上]
流水[上]  发于:2009年0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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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青珞是个闲不住的人,这般什么也不做地躺着可真要了他命,忍不住抱怨连连。阿端在一旁安慰:"有道是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你还是忍忍吧。"
他是来给青珞送换洗衣裳的。青珞本来觉得不妥,后来一想,林子骢连自己都不曾碰过,自然也不会为难阿端,也就不计较了。
"拿好了衣裳,你就赶紧回去吧,路上不要理一些不相干的人。"
阿端道:"我知道。"
服侍青珞换好衣裳,阿端拿了脏衣物准备出门。一旁林子骢忽然道:"我送送你吧。"
见那兄弟两人向他投来愕然的目光,又补上一句:"这样你哥哥也安心一些。"
青珞听他话里的意思,只道他洞悉了自己的心意。心想他为了怕自己担心,连阿端也加意照顾,当真用心良苦,于是含笑道:"如此甚好。"
阿端被兄长这么一说,也不好拒绝,点了点头,和林子骢一前一后出了门。
一路上,两人都是一言不发,到了后院的月亮门,阿端道:"到这里就好,你回去吧。"
林子骢见他当真说走就走,不禁有些着急:"阿端,你为何躲我?"
阿端抬头看他一眼,又赶忙低头:"我没有。"
"还说没有!这两天都对我冷冷淡淡,刚才在暖音阁,你都不看我一眼,直似屋里没我这个人一般。阿端,那天在落霞庵说过的话,你都忘了么?还是你后悔了?"
"我......"阿端转过头,背对着他,嗫嚅了一会儿,才道:"我不能跟你走了。"
"为什么?"林子骢心中大急,为了说服阿端,他不知花了多少心思,这阿端怎能说变就变?他扳过阿端的身子,让他和自己面对面,道,"阿端,你看着我。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做的每一个承诺都是真心实意,你还信不过我么?"
阿端还是低着头:"我自然信得过你。"
"那你为何还不肯走?你难道甘愿留在这个肮脏污秽的地方?甘愿被你哥哥呼来喝去,颐指气使......"
"不是的!"阿端忽然叫了一声,抬起头来。
林子骢见他眼中泪光莹莹,惊道:"你怎么......"
"我以前也跟你一样,觉得我哥哥待我不好,觉得他把我当作累赘,可是那天晚上他到处找我,还为我生了病,我才知道,原来他还是很疼爱我的,跟十年前一样,没有变过。我......我不能就这么弃他而去!"
自从认识阿端以来,林子骢从没见他情绪如此激动,先是一怔,既而微笑道:"我道是为了什么,原来如此!你哥哥会去找你,我也没有想到,看他对你还是有一些情谊。没关系,他这么爱钱,我们就多给他一些钱。他要多少,我给多少,只要在我的能力范围之内,决不亏待了他,也算报答他对你这些年的养育之恩,如何?"
林子骢一向认为爱钱的人是最好打发的,最怕这人不爱钱。所以在他的心里,只要能让阿端点头答应跟自己走,青珞从来不是阻力。
哪知阿端还是摇头:"这次我哥哥生了病,我才发现他能依靠的人其实只有我。他一向脾气不好,在这园子里也没什么亲近的人,倘若我走了,以后生病谁来照顾他?"
林子骢叹了口气,既笑阿端痴心,却又觉得他这纯良体贴的性子着实可亲可爱,微笑道:"傻孩子,他有了钱,自然有大批的人赶着去巴结,还用你来操心?"
"就是有了钱,我哥哥也一定舍不得花。而且,就算有人照顾他,也是为了钱,哪有半分真心?"阿端说着,忽然道,"你把我哥哥也一起带走,好不好?"
林子骢吓了一跳,他虽不介意离经叛道,但把一个小官带回家,这种事情还是无论如何做不来。何况,这小官性子尖酸泼辣,带回去还不把家里闹一个天翻地覆?
他搓了搓手,显出为难的神色:"那个......阿端,你听我说。一来你哥哥未必就喜欢离开这里,到京城去;二来,他那个样子,只怕很快就被人认出身份,到时候对你也不好。"
阿端睁大眼睛:"为什么对我不好?"
林子骢干咳了两声,觉得这事不好明说,又不得不说:"让人知道他是小官出身......"
阿端本来还是听不明白,只是隐隐觉得这话有些耳熟,好像在那里听过,好像......
--你哥哥是个小官,你自己也干净不到哪里去。
是的,古玩店的谢老板在逼迫自己的时候,仿佛就说过这样的话!
阿端忽然抬起头来:"你是说,别人会因为我哥哥的关系,看不起我,是不是?"
林子骢又干咳了两声。
阿端道:"可是,就算我哥哥不在,我出身锦春园这件事,也是隐瞒不了的。只要一打听就能打听出来。到时候,你准备怎样?"
林子骢柔声道:"你想得太多了。你这般清秀干净,谁会把你和这种地方连到一处?"
阿端这回却固执得紧:"万一呢?"
林子骢脸色一变,这种"万一"是他绝对不愿看到的,他执起阿端的手,道:"你放心,真有那时,我定然护着你,不让你受一丝伤害。"
他的眼中柔情似水,阿端却仿佛丝毫没有感觉到,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我要回去洗衣服,天黑就看不见了。"
轻轻地把手抽出来,转身离开。
"阿端!"
阿端身子震了一下,却没有回答,反而走的更快了。
望着他的背影,林子骢心里忽然一阵焦躁,真要将阿端留在身边,只怕还有一条很长的路要走。


大夫开的药很有安神助眠的功效,青珞吃了药,头脑渐渐昏沉,林子骢送阿端离开不久,他就睡着了。再醒来的时候,已是月上中霄。
他坐起身,直觉地往书桌那边望去,只见林子骢倒在躺椅上,和衣而睡,身上一张被子也没有。
这人难道也想尝尝风寒的滋味?青珞暗暗皱眉,拿起身边的毯子,悄声走过去,小心的给林子骢盖在身上。
他站在那里,细细打量这个熟睡的男子。若在平时,他是决不会这样的--倘若被林子骢发现,自己岂不丢死人了?
可是现在不一样,他可以肆无忌惮的看他英挺的眉,看他笔直的鼻梁,看他薄如刃的双唇......仔细一瞧,这人长得还真不是一般的好看呢。
目光就停留在那唇上,逡巡不去。说起来,林子骢包下他这么久,两人非但没有过肌肤之亲,连一次亲吻也不曾有过。
那两片薄薄的嘴唇亲上去又是什么感觉呢?想着想着,青珞就觉得自己的嘴唇有些干燥,忍不住就往那两片唇上贴了过去......
眼看四唇就要相接,青珞却猛地停住。
他忽然想起,自己现下患了风寒,倘若传给了林子骢可怎么办?
可是,那薄薄的嘴唇真是诱人呢。
于是,他轻轻撩起衣摆,盖在林子骢的唇上,隔着衣摆,把自己的唇印了上去。
明明只是亲到了棉布,青珞的脸却红了。他暗骂自己没出息:青珞,你这个不长进的东西,什么世面都见过了,亲个嘴儿还脸红什么?
看那书桌上油灯兀自点着,想走过去将它吹熄了,脚下不留神踢到什么东西。低头看时,却是一个纸团。
这才发现,桌上、地上,扔了不少这样的纸团。
他轻手轻脚的将纸团展平,见上面写满了字迹。
他不识字,所以不知道那上面写的是一首求偶不得的情诗,只道是做生意用的咨文信件。心想林子骢一定是生意上遇到了麻烦,心情焦躁,才会把这些东西扔得到处都是。等他明天气消了,怕不好找。于是将纸团逐个捡起,一张张地铺平了,压在书桌左手那一摞书的下面。
这一番功夫做完,头又有些晕了,青珞暗叫不妙,连忙回去床上躺着。心里暗暗祈祷:老天保佑,千万不要让这病加重了。
十七
如果青珞读一些书,就会知道世上有个成语叫"事与愿违",可惜他不懂,他只知道,这老天总是变着法儿的跟他作对。第二天起床,他的病果然又反复了。
林子骢气得跺脚:"什么名医,一点风寒都治不好,改天把他的招牌砸了。"
青珞当然不好意思说,我昨晚是因为偷亲你,不小心受了凉。他不知道林子骢着急是另有别情,只道他心疼自己,躲在被子里偷偷笑了半天。
其实细想想,平日这林子骢对他总是不冷不热,如今生病了,才显出几分关切之情,到着实贴心得很。这么一想,青珞又开始觉得,偶尔生个小病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可是随着躺在病床的时日渐长,青珞开始不安了。眼看四五天过去,桃花都要谢了,怎生拉着林子骢去桃花树下许个愿才好。
本来青珞也不是个笃信神明的人,只是这念头一旦生成,因为种种阻碍未能如愿,便越积越重,最终成了一块心病。心里头隐隐觉得,不在神明面前先登个记,自己和林子骢这段情缘,终究会成了镜花水月。
"落霞庵里的桃花应该还没谢吧?"
林子骢怔了一下,答道:"淞阳府的春天要比京城来的早,我也算不准花时。"
青珞犹豫着,终于还是开了口:"咱们一起去看看桃花,好不好?"他微微侧转头去,不敢让林子骢看到他的脸有多红。
林子骢心不在焉地道:"等你病好了再说吧。"他这几日被阿端弄得焦头烂额,连桃花长什么样都快不知道了。
"我已经好了!"青珞怕他不信,连忙从床上下来,在地上转了一圈。嗯,腿还有点软,一定是好几天没下床的关系,一定是。
林子骢还想说什么,忽然窗外传来一阵沙沙声,还有树枝拍打窗棱的声音。他皱了皱眉:"起风了。"
青珞一听,连忙走过去,打开窗子,果然见刚生出来的嫩条被风吹得前仰后合。"好大的风,哪里来这么大的风!"
林子骢笑道:"怕一会儿还有雨呢。"
青珞白他一眼:"你别瞎说。"才说着,自己先轻轻叫了一声,原来一颗雨星正随风落在他的脸上。
"快把窗子关了吧。"
青珞应了一声,闷闷不乐的关了窗子。
林子骢伸了个懒腰:"这种天气,闷头睡觉最合适了。你也早些睡吧,听这雨声,怕要下一夜呢。"
青珞吓了一跳,真要下一夜雨,那桃花还保得住么?
这天晚上,青珞整晚都没睡好,一个劲儿地祈祷雨快些停,睡梦之中,他仿佛都听见潇潇的雨声。第二天起来,睁眼第一句话就是:"桃花!"
"还惦记着你的桃花?看这一夜雨,现在还没停呢,什么花也禁不住这般折腾。"
青珞坐起身来,见林子骢正在穿戴打扮,问道:"这种天气还要出门?"
"嗯,有个应酬。外面有轿子在等。"
青珞心里一阵失望:"那你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都是一些繁琐的事情;你该睡就睡,不用等我。"林子骢无心跟他多说,披好了雨蓑,就赶忙出门了,速度快得连青珞想说声"早去早回"的机会都没有。
那雨直到午后才停,外面地上一个连一个的积了不少水洼,就连一向悍强的丁香此刻也蔫头耷脑,星星点点缀了一地残香。
青珞却还不肯死心,顾不得雨后泥泞,披了衣服赶忙出门。引得看门的白大爹好奇追问:"青珞,这肮脏天气,你这是去哪儿啊?"
"落霞庵。"
白大爹搔搔脑袋:"这时节去落霞庵做什么?看桃花么?这雨下得狠,桃花没有,落花倒应该是一片。"还想问个清楚,青珞早去的远了。
赶到落霞庵的时候,青珞的鞋和裤脚都已经被地上的泥水打湿了。他气喘吁吁地向里张望,那印象中的漫天红霞却早已被雾霭青青所取代。
他本就病后体虚,先前凭着一股执念走到这里,这时却觉两脚发软,一丝力气也没有,一步也动弹不得,只能站在那里不停地喘气。
有个农夫从庵后经过,见他直勾勾盯着庵里,便多事地上前问道:"这位相公,你是来看花的吧?哎,晚了,早一天还能看上几眼。"
见青珞不理他,恍然大悟:"我说怎么有人雨后还跑来看花,原来是个傻子。"摇摇头,自顾自的走了。
好容易等到身上的麻软劲儿散了,青珞这才从后门进庵。近看那桃树,叶子已经长了有一指多长,被水洗过之后,青翠欲滴,倒是越发有生机了。在重重的叶子遮蔽下面,偶尔还能看几片桃花,也是红销萼残,先前枝头迎风招展的,十九作了地上的胭脂污色。
青珞没有诗人伤春悲秋的细腻情怀,可是触动了心事,也是怅惘无限。
他把一片花瓣拿在手里,慢慢转动,哪知不知从何处来了一阵邪风,轻轻一吹,花瓣就被风带跑,飘落在泥水洼里。
他不觉紧了紧衣裳。
春寒,犹胜残冬。

"青珞,正好,我正要找你。"
怅然若失地回到锦春园,迎面正遇到满脸笑容的"老爹"。
不怕夜猫子叫,就怕夜猫子笑,以这么多年的了解,老爹这么笑的时候定然没安好心。青珞暗中皱眉,却还是打起精神,叫了声"老爹"。
"林公子呢?你怎么没陪他?"
"他有应酬。"
"原来如此。""老爹"点头笑道,"那正好,我正找你有事,到我屋里来。"
青珞心里一跳,上次老爹找他,就是为了把阿端许给曹员外的事,难道那老东西还不死心?
"老爹"的房间可比青珞的住处强了不知多少倍,就连头等客房也有所不如。青珞也不客气,进门先找了张舒服的椅子坐下,脱了鞋,轻轻揉按走得酸痛的右腿。
"怎么,腿痛?啊,我忘了这两天是阴天,你的腿受过伤,一定会酸痛。"
青珞轻轻一笑:"难为老爹还记得我的事。"
"怎么不记得?""老爹"作势叹了口气,拉张椅子坐下,道,"我辛辛苦苦栽培了你四年,给你请了最好的舞蹈师傅。结果呢,这一双能掌上作舞的腿,就生生让人打残了。倘若你当初......"
青珞脸显愠色:"这陈年旧事,老爹还提它做什么?"
"老爹"见了他恼了,也知道他的脾气,生怕事情还没说先弄僵了局面,忙道:"好好好,过去的事不说了。青珞,我这次找你来,是要给你一场天大的富贵呢。"
"老爹说笑了,我是天生的穷命,哪有什么富贵?"嘴里打着马虎眼,青珞心里却暗暗叫糟。听这开场,必是阿端的事无疑,上一回被他来了个先斩后奏,这一回可再难善了。
果然只听"老爹"说道:"还不是曹员外要纳男妾的事。回你把阿端送走,我还道你们兄弟没福,着实替你惋惜。这下好了,阿端又回来了,我问了问曹员外,他可还在等着阿端呢。"
青珞心里暗骂:你哪是替我们惋惜,分明是替即将到手的银子惋惜!那曹员外今年六十多,不知还能活个几年,阿端若去了那里,早晚被人活剥了。也不知你收了多少银子,做龟公做得这般上瘾!
"曹员外虽然有这份心,就怕阿端不愿意。"
"哎,你从十二岁起养他到这么大,阿端平日是最听你的话,你说一句,他自然会听。"
"话是这么说,可这毕竟是终身大事,就怕他死了心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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