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碧云西————千帆狂舞[下]
千帆狂舞[下]  发于:2009年03月1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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慢慢转过身,垂眼处瞧见了手中沾了血的丝帕,脸上笑意凭添几许柔情,将丝帕塞进怀里,并不再看方恕一眼,低声道:"王爷,我走了!"知你不忍心亲手缚我请罪,我自行去了便罢!
方恕向前紧赶几步:"焯儿......"
方焯恍若未闻,抬腿间已步出了大厅。厅外,随著方恕从淄阳而来的几名军士立得齐整,其中一名将领打扮的军官迎上前来:"小王爷,得罪了!"
方恕冲出厅门,大喊:"焯儿!"
方焯不曾回头,任人将他牢牢地绑了起来。方恕急步上前,扯著他的衣袖:"焯儿,你此番进京,便是抱了必死之心吗?"
方焯摇了摇头,瞧著王府的大门"吱呀呀"打开:"我哪有那般高风亮节之志?只不过半路遭袭,进京之事业已败露......此次乃是我任性所致,该应受到惩处!自此往後,我再不能在您身边了,您多多保重!王将军,我们走吧!"一个闪身甩脱了方恕紧拉著他衣袖的手指,昂首向著大门走去。
淄阳王神色一痛,紧赶两步正欲抓住儿子的手臂,斜刺里闪出一人,牢牢抱住他的胳膊:"王爷不可,小王爷之罪罪不致死,负荆请罪陛下还能网开一面,若是王爷舍不得......"
方恕收回手,眼瞧著儿子随著军士出了府门,颓然叹了口气,喃喃道:"皇位真地有那麽重要吗?"
斜阳冉冉,断魂分付残角。
三日後,刑部传来的消息令豔治无双的淄阳王吐血数升,青丝瞬染白霜。淄阳王世子方焯擅自抵京,目无法纪,本当严惩,念其自缚请罪,以身伏法,死罪可免,活罪难饶,即日下放天牢。却不料小王爷心性高凛,身子娇贵,受不得狱中屈辱苦楚,第二日便触壁自尽身亡,尸体发回淄阳王旧府,妥善安置後事为宜!淄阳王年过半百,仅此一子,亦无後嗣,可从皇族中选子承嗣过至膝下,以尽孝道!
方恕捧著圣旨,嘴角血丝一缕一缕渗了出来,黄色缎面早已染红,鲜血与朱红笔迹混杂交缠,模糊一片。
黄缎飘落而下,如秋日落叶,颓败失力。淄阳王面色苍白,一步一步走向儿子的尸体......方焯静静地躺在木板上,连头带脚蒙了一块白布,身形瞧不分明......方恕颤抖的手好不容易捏住了白布的一角:焯儿,就是这层白布隔断了你我吗?我早就明白你的心思了,你不是要与我终生为伴吗?焯儿,父王答应你,你站起来吧!父王心里也是......爱你的......焯儿!"唰"地一声,白布掀了开来。
方焯眉清目秀,嘴角一轮勾月,恰似梅落雪瓣、花点春寒,轻盈盈,飘荡荡,只那麽淡淡地勾著......方恕低低地喊:"焯儿......""哇"地一声张开嘴,滚烫的鲜血喷洒而出,溅染青白冰冷的脸庞,纤瘦的人影晃了晃,软软地瘫倒在地。
此情已自成追忆,零落鸳鸯。
蔚绾幽居深宫,直至淄阳王扶子棺木奉旨回蜀,方从卓乐嘴里知晓了些许事由。自谷梁文轩搬居寿仁殿後,师徒俩再不能象以往一般在殿内肆意谈笑,便是教文习武也得寻个隐蔽的所在,几番折腾,终於在梅林深处找到一个假山洞,洞口很小,梅枝茂密,人钻了进去,挡得严严实实,不易被外头游赏之人察觉。若非大声说话,想来也无人会注意到这个偏僻的角落。
蔚绾将将五个月的身孕,脱了外衣,肚腹蓬隆一目了然。半个月前,卓乐便知道师父与常人不一样,他自读过《异志录》後,不以为异,反而十分欢欣,日日惦记著小宝宝,恨不得立时便能瞧著胎儿的模样。
此时,孩子的手小心翼翼地抚上师父的腹部,咯咯笑道:"师父,宝宝好像会动了!"
太傅淡淡一笑:"胡说八道,这麽小的胎儿,怎麽会动?小乐,这几日功夫练得怎麽样了?"
卓乐小脸微昂,大眼睛闪著兴奋的光芒:"师父放心吧!徒儿已练完了第一本内功心法,现下正开始练习第二阶段!"
蔚绾伸手抚了抚小徒弟的脑袋,眉眼含笑:"好孩子,照这般勤练下去,宝宝出生的时候你便能练到第三阶段,到时便可习练剑术掌法了!"
卓乐握著拳:"师父,我一定要练好武功,学好本事,以後好好保护小师弟!"
太傅有些乐了:"你怎知定是师弟?如果是个女孩呢?"
孩子歪了歪脑袋:"我总觉得是个男孩子!"
第二十九章
蔚绾回到寿仁殿时已过三更,半残灯烛下,谷梁文轩静静立於窗前,听到殿门声响,并不曾回头,只淡淡道:"你回来啦!"
太子太傅直至此时方觉添了几分歉意,和声问著:"还没歇息吗?"
文轩缓缓转过身,烛光映得他眉目如画、肤若凝脂,流光泄彩中,明若秋水的双眸却是山雨欲来:"想不到太子太傅虽然闲居,却也忙碌非常、日理万机啊!"
蔚绾皱了皱眉,不欲与他争吵:"今日晚膳时不见你回来,我一人闷得很,便出去走了走。"踱到窗前,仰首处,遥天系玉钩,明光湿露:"想不到走得远了,回来夜已深了!文轩,累你久等了!"
谷梁文轩跺脚:"你以为我气在等候吗?你真是......如今已有五个月的身孕了,偏偏不知保重,什麽破身体,半夜咳得喘不过气来,你是不是不要命了?"顿了顿,咬牙切齿:"你若再这般任性,我便去告知方炫......"
蔚绾回过头,定定地瞧著他,眸光沈著,眼神温和:"文轩,你的脾气我还是有些了解的,别再讲这些威胁之语了,我知道你必定会为我保守这个秘密!"
谷梁文轩不服气地瞟了他腹部一眼:"便是现下看不出来,待孩子愈来愈大,你以为单凭一件披风便能遮得住麽?"
太傅失笑,抱拳长揖:"到时候还要有赖谷梁先生替我担待些许!"
文轩梗著脖子:"这种事情,我如何替你担待?除非这殿里日後不许外人进出!"
蔚绾洋洋得意:"别人或许做不到,但文轩你一定能办到,既与我同住,日常的事宜便由你出面吧!"
谷梁文轩忍不住笑了起来:"看来我是搬错了,没的让人当奴仆使役!"
太子太傅正色道:"这可不敢!谷梁先生才情横溢、风姿华茂......"
文轩一脸受不了似地打断他的话:"够了够了,快去歇息吧!尽说这些没用的!夜太深了,小心著了凉又咳嗽,我总觉得你似有隐疾......"
蔚绾已走到床前,笑著打岔:"你就是多心,我自己便是医者,有什麽隐疾还查不出来吗?只不过孩子渐渐大了,身体虚弱了些,倒是让你日日挂在嘴边!"
谷梁文轩纠著眉头:"便是身体虚弱,也不至咳得喘不过气来,那晚真是吓死我了!"
太傅已脱了鞋,解下衣物:"那晚是有些著凉了,隔天不就好了麽?我困死了,你不想睡我先睡了!"
文轩一笑,不忍心再缠著他盘问,暂且压下疑虑,脱衣上床歇息不提。
暗损韶华,一缕茶烟透碧纱。
睡不过多久,谷梁文轩半梦半醒间,听到一阵阵压抑的咳嗽声,伴著急促的喘息,立时惊醒过来,翻过床头,那人辗转反侧,双目紧闭,一只手摁著胸口,额上晶莹的汗珠暗光幽幽。
文轩失色,熟门熟路地从枕下掏出一个木盒子,掀了盖,取出四枚参丸塞进蔚绾嘴里,捏著他的咽喉助他吞咽入腹,清朗的双眸缓缓睁开,吃力地张著嘴:"再......取......两粒!"
谷梁文轩皱著眉头,复又取了两枚参丸让他含下,一只手托起他上半身,另一只手轻轻揉抚蔚绾的胸口。
约摸半个时辰的模样,蔚绾慢慢缓了过来,疲惫地闭了闭眼:"没事了!"
文轩搂著他绵软的身体:"你为什麽不愿意告诉我?当我是傻子吗?当年我孕育胎儿时,不曾如你这般模样!"
太傅随意地回答:"当年你才十来岁,年青力壮,现下我都快至知天命的年纪了,岂可与你当年相比?胎儿愈大,身体压力愈大,待过了这段时间便好了!"
谷梁文轩秀眉微挑,正欲再言,殿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一人尖细的嗓音响了起来:"太傅,太傅!"
二人互望一眼,文轩不悦:"如此深夜,谁来喧哗?"
蔚绾拍了拍他的手,示意他放开自己的身体:"或是有什麽急事!去开门吧!"
谷梁文轩蹙了蹙眉头,扶著太傅靠在床头枕垫上半坐著,自已下了床打开殿门却闪身掩进门後。
急匆匆冲进来的太监也没发现有什麽不对劲之处,瞧见太子太傅静静地坐在床上,连忙跪地行礼:"原来太傅还不曾歇下!奴才是慈宁宫的,尊太後娘娘懿旨,请太傅到坤宁宫为皇後娘娘诊治!"
太傅眉间跳了跳:"皇後娘娘怎麽了?"
太监苦著脸:"听娘娘身边的女官说,娘娘今晚用过晚膳後歇了不过片刻,便喊肚子痛,这会儿太医正束手无策呢!"
蔚绾皱皱眉,随手拿了衣服穿戴整齐,掀被下床,那太监匍匐著行到床边,讨好地替他穿上鞋子:"太傅,这就走吗?"
蔚绾点点头:"你带路吧!"
太监松了口气,立起身小碎步走到门前取下挂在门扣上的灯笼,弯著腰:"奴才前头照路!"
太子太傅白衣款款,经过朱漆殿门,双手负在身後,似是打了个手势,迈步跨出了门槛。
待二人脚步声渐远,谷梁文轩闪身而出,面色有些阴沈,又有些担忧,想了想,突然发力出了殿门,跃过宫墙,轻功曼妙,竟是身怀绝技。
清辉依次减,不照病心情。
坤宁宫灯火通明,宫女太监乱成一团,椒兰殿内皇後的呻吟一声紧似一声,平日里的端庄娴淑在剧烈的疼痛下早已荡然无存,娥眉绞成一团,美丽的容颜扭曲变色,纤长白嫩的玉手死死抠著被角,手背上青筋一根一根鼓了出来。
太医们围在床边,个个满头大汗,一名医正手中拿著金针,却迟疑著只是不敢下针,太後立在床头,满脸怒容,眼看将将发作。
蔚绾摇了摇头,缓步走近凤榻,挥退太医,搭手抚上皇後脉搏,心中已有计较。右手微扣,掌中数支金针,烛光盈盈,金针闪闪发光。
勉强提起真气,运指如风,数支金针正正插入谷梁毓珠腹部几处大穴,光洁的额头上汗珠密密地渗了出来,手下不敢稍有疏忽,一支一支慢慢搅动,约摸盏茶功夫,皇後的呻吟渐渐低沈,紧崩的身体放松下来,双眼紧闭,额尔精疲力尽地昏睡过去。
太傅缓缓吁了口气,收回金针,身体晃了晃,立在身後的一名年轻御医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扶住:"太傅......"
蔚绾回头瞧向扶著自己的年轻御医,微微一笑,感激地点了点头,站正腰背,对著谷梁文芳抱拳长揖:"太後旦请放心,皇後娘娘目下已无危险,胎儿已有八个多月,皇後娘娘需得宽心静养,不可劳累烦心。待臣开一方子,底下待产之日务须日日服用!"
谷梁文芳忙不迭唤人取来纸墨笔砚,太傅微一沈吟,提笔写下药方,待墨痕干透,将那药方交给皇後贴身女官,方才告辞退出椒兰殿国母寝室。
玉钩定谁挂,冰轮了无辙。
出得殿来微觉寒意森冷,蔚绾紧走了几步,迈出坤宁宫青石门槛时恰与前方一群人迎头相遇。
清钩方辉下,明黄色龙腾爪扬,蔚绾有些艰涩地抬眼望向来者,自那次甩袖而去,便不曾再见著,想来万乘之尊国事缠身,无瑕探望故人!
方炫怔住,不曾料到竟在坤宁宫门前遇著蔚绾,那人静静地立在宫门口,双眼深若幽潭,蟾光郁郁垂洒,直拢得人影淡若轻烟、渺似流云。皇帝心下一抖,忍不住跨上前去,伸出双手:"太傅......"
蔚绾下意识退後一步,抱拳行揖,大礼参拜:"陛下圣安!"
皇帝愣了愣,伸出去的手慢慢缩回:"平身吧!太傅怎会在此?"
蔚绾垂著头:"皇後娘娘微恙,太後放心不下,使人唤臣前来诊治!"
方炫眼神一黯,语气平淡:"哦?现下可曾瞧过了?"
"臣已替皇後诊过了,现下已无大碍,好生保养即可!"
方炫清俊的脸面无表情:"朕来瞧瞧皇後,太傅既已诊过,便回去歇息吧!"
蔚绾弯腰侧过身子:"微臣告退!"
方炫哼了一声,大步踏过门槛,太子太傅直起腰,瞧著明黄衣袂闪进宫内,轻轻舒了口气,回身向永安宫的方向走去。
方走不过百步,身後传来老太监的呼喊声:"太傅,太傅......"
蔚绾回头瞧了瞧,潘海气喘吁吁地赶了上来,手中提著一个明晃晃的灯笼,望著他笑得脸上的褶纹一朵一朵绽放如花:"陛下方才见太傅不曾带灯笼,怕太傅瞧不见路,让老奴领太傅回去歇息!"
蔚绾心弦微颤,身体里无端端泛起一股暖流:"有劳公公了!"潘海轻笑,提著灯笼走到他前头,二人一齐向永安宫行去。
甫到御花园出口处,远远地一个人影转了出来,蔚绾暗暗苦笑,走得近了,瞧得清楚,那人黛色云衫,正是与他同住一殿的谷梁文轩。
潘海垂著头,瞧见谷梁文轩便似不曾瞧见一般,却把手里的灯笼递将过去,文轩接过,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吩咐道:"你回去伺候皇帝吧!"潘海对他像是颇多畏惧,并不敢多言,回身小碎步迅速走远了。
蔚绾瞧了瞧潘海的背影,回头对著文轩笑道:"你必定是心急了!"
谷梁文轩长眉半挑:"身体这麽糟糕,却去瞧什麽病,宫里的太医全是摆著吃饭的麽?"
太子太傅缓缓摇头:"皇後身体孱弱,容易滑产,宫里太医俱是文弱之人,行金针之术最好辅以真气......"倏地闭了嘴。
文轩气道:"怎地不往下说了?瞧瞧你现下什麽情况,想想你是怎麽答允我的?竟然动用真气!"
蔚绾自知失言,讪讪地笑了笑:"也不全是真气之故,只因太医医治时不敢施展手脚,但求无过,不求有功,故而......"
谷梁文轩劈手抓住他的手腕,语气恶狠狠:"闭嘴,快随我回去歇息!"
第三十章
一片砧敲千里白,勾轮鸡唱五更残。
回到寿仁殿时,更声响彻,谷梁文轩不无埋怨:"快天亮了,这一夜竟不曾好好歇息!"
蔚绾拍了拍他的手,任他帮著自己解衣歇下,额顷,一字一句轻声道:"文轩,多谢你了!"
谷梁文轩怔住,半晌忽地啐道:"快些睡吧,尽说这些有的没有的,我不爱听!"
太子太傅双眸清幽深远:"文轩,你我相交半年,你的脾性我也略知一二,你本是孤清似菊的世外雅士,这一个月来竟甘愿为我执扫更衣,我......"
谷梁文轩呼吸急促,带著几分恨恨之意:"领情便好,多说何益?快些歇息!"
蔚绾默默叹息:"既挣脱了束缚,原本可以远走高飞,以你的身份武功,这里谁能留得住你?"
文轩大震,神情慌乱:"你......你说什麽?"抬眼瞧见那人已闭了双目,长长的睫毛映著眼帘下一圈淡淡的黑影,呼吸细细,方才那句话便似是在梦中说出一般,这会儿睡得很熟了。
谷梁文轩怔怔跌坐床边,纤长白皙的手慢慢伸将出来,手指圆润,指节分明,似乎有些颤抖,隔著空气缓缓抚上蔚绾略嫌苍白的脸庞,喃喃道:"你究竟知道了什麽......"
一霎好风生翠幕,几回疏雨滴圆荷。
几场春雨如酒,锦湖田田翠盖,莲枝亭俏,初夏秀致风情款款而生。这段时日来,蔚绾肚腹粗圆了许多,日日呆在寿仁殿里,除却月上柳稍时分,再不敢随意出门闲逛。谷梁文轩安安分分地陪著他,瞧著那浑圆的肚皮,不禁啧啧有声:"瞧这副模样,孩子长得应是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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