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绾轻轻摇头:"他国事繁忙,注意不到这些小事。我也不想告诉他。师兄,如今你已知道了,我想托你一件事!"
蒲歆神色冷然:"你要我在你病逝后将你的骨骸接回来吗?"
蔚绾点头:"我对他可谓仁至义尽,再无亏欠,可是我对云岫却是歉意浓深。师门恩重,我半分不曾报得,若是死后葬回师门,或许来世还能再做云岫的人,也可让我为师门尽一份心力!"
第十三章
蒲歆瞧着蔚绾,师弟清绝的面庞染上了一层淡淡的霜华,月光下,白得竟似透明一般,心下忽地一痛:从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不是亲兄弟胜似亲兄弟,如今却已病入膏肓,难道当真要眼睁睁看着他一步一步迈入死亡吗?慢慢走上前去,一只手搭在蔚绾的肩头,缓缓道:"师弟,若是你好好调养,这病只要不再加重,也不定不能长寿!"
蔚绾淡淡地笑,眼中亮晶晶地:"好好调养?师兄,我知道你担心我,可是如今朝中政局不稳,边关军报频传,我怎敢歇下来?"
蒲歆眼神微闪:"方炫登基已有十年了,这些事情是一个君主必须解决的,岂能事事依赖于你?"
蔚绾直视着师兄的双眸,那里面充满了关心与怜惜,心头忽地一暖:"十年来,炫儿勤政爱民,用臣为贤,百姓生活安逸,谁能料到在这种情况下居然有人勾结外敌企图推翻炫儿?淄阳王老奸巨滑,隐藏颇深,便连我以前都不曾发觉,炫儿如何能够独自应付?"
蒲歆皱眉:"你可知道你的身体若不好好调养,最多一年就......"话音嘎然而止,似是再不忍心说下去。
蔚绾抬头看了看天际的圆月,脸上神色似有几分哀伤,额尔又转回平静:"便是只有一年的时间,我也要尽力帮助炫儿扫除乱党,平定边关!"
蒲歆收回手,神色凝重:"自小到大,凡是你想做的我都不会阻拦,便是你要进入朝堂,我也放任了。此次,我仍不想阻你,只望你多想想自己,为那个人丢了性命究竟值不值得?"
蔚绾低吟:"背灯和月就花阴,已是十年踪迹十年心。师兄,我与他何止十年,我是放不下了!"
蒲歆低低叹息,这么多年师兄弟情份,相互之间极为了解,这般情况必定是劝不回头了,不再多言,只道:"夜已深了,早些歇息吧!明日去药库找一些补身的药物,好歹在庄里好好调养调养!"不待蔚绾应话,转过身去,一步一步走出了云舒院。
蔚绾瞧着师兄挺拔的背影,眼中忽地一热:师兄,我错怪你了,其实你是懂的,只可惜大师兄没那个福份,得不到你的情意!
蒲歆再回到云秀院,颇觉心情有些沉重,在房门口立了半晌,待微凉的晚风带来一阵淡淡的清香,洗去心中重负,这才缓缓推门走了进去。
涟漪立在床边,手上拿着丝帕弯腰擦拭赵无咎头上的汗珠,蒲歆眼神微黯,沈声道:"怎么了?"
涟漪直起腰来,眼中有着说不出的忧烦:"小少爷方才像是很难受,一直出汗!我已喂他吃了雪参丸,这会儿好些了!"
蒲歆走近床前,赵无咎神色很平静,睡得颇沈,只是额上的细汗密密地,竟似擦不净一般,方擦了去,不一会儿便又涌出一层。蒲歆探手进去摸了摸他的里衣,吩咐道:"去柜里取一套干净的里衣,出了一身汗!"
涟漪应声走到柜前,取了里衣放在床头,蒲歆淡淡道:"下去吧!"涟漪低声询问:"可要打些热水来,也可替小少爷擦个身?"
蒲歆想了想:"好,今晚无咎已出了两身汗,擦一擦或许会舒服一些!"涟漪应声退了出去。
蒲歆走到桌边倒了一杯热茶,回到床前,将小徒弟搂进怀里,低声道:"无咎,喝点水!"
赵无咎睡梦中仍觉一阵一阵地恶心欲呕,下意识地强自压抑,迷迷糊糊中竟然感觉到了师父温暖的怀抱,往里缩了缩,果然微微张开了嘴。蒲歆小心地将茶杯放在他的嘴唇上,慢慢喂了进去。
一杯茶刚喂完,涟漪端着热水走了进来,声音轻轻地:"庄主,这是窖里前些日子藏着冬季用的水,我已将厨房今日取的活水全都倒了!"
蒲歆点头:"你下去吧!早些歇息。钱离今日有了动作,只怕明日......便要迎接客人了!"涟漪躬身行礼,慢慢退了出去。
蒲歆摸了摸无咎的额头,汗水淋漓,低低地叹息一声,一只手抵住他的后心,真气流转,缓缓疏导他体内有些杂乱的气息,渐渐感觉掌下的身体微凉,想是不再出汗了,方才收了手。劲力运到右手,向着桌子的方向缓缓一挥,盛着热水的面盆稳稳地落在床头矮柜上,绞了毛巾,替无咎细细地擦遍全身,这才给他换上了干净的里衣,扶他躺下。自己随便洗漱一番,解了衣物上床,将小徒弟搂入怀中,气息慢慢笼住赵无咎全身。半明半暗的烛光下,无咎嘴角渐渐溢出一缕浅浅的微笑,蒲歆缓缓吁了口气,这才放心地闭上了眼睛。
不出蒲歆所料,第二日五更时分,蒲歆刚刚醒来便听见窗外鸟叫三声,忍不住皱了皱眉,瞧着怀里赵无咎睡得很安稳,悄悄起身,披衣走出门外,轻击三掌。
树梢轻动,一名黑衣人跃进院中,蒲歆淡淡道:"出了什么事?"黑衣人垂着头:"方才接到山下的消息,殷琊带着魔教一干人马歇进了山下小镇的客栈中!"
13下
蒲歆冷冷一笑:"来得倒快,钱离昨日刚刚下手,他们便得了消息赶过来了!离火,你去查查他们此次来了哪些人?"
离火毕恭毕敬地垂着头:"风已经去查了,庄主,只怕他们今日便要动手了!"
蒲歆眼中厉芒微闪:"云岫山庄不愿招惹事非,却也不会任人胡为,照本座的吩咐去做,今日定要让他们得一个教训!"离火噤声,施礼飞身而去。
蒲歆抬头瞧向苍茫的天空,月儿已经隐去,星星反倒现了出来,天色有些灰,东面却显出几分光亮,太阳快出来了。
王妈一早来到厨房便发现厨房内昨日打来的水已被换过了,她心头一凛,联想到前几日庄主毁了雪莲封了地窖之事,隐隐明白了几分。将厨房里里外外巡视了一遍,银针试了又试,确定没有问题,方才做起饭来。想起涟漪昨夜到自己房里来,忧心忡忡,只言小少爷夜来盗汗频繁,睡不安稳。暗暗思量着得怎么搭菜才能让小少爷好好补一补!这段时间庄内似是不太安稳,只望老天爷保佑,不要出什么大事才好,小少爷平日里看上去健康活泼,其实却是一天比一天虚弱,若是受了惊吓,可怎生是好啊?
可惜王妈的祈祷不曾管用,当日傍晚庄中大部人出现了头晕目眩,上呕下泄的症状,便连王妈自己都不能幸免,到得晚膳时分,很多功力稍浅的人逐渐陷入晕迷,王妈功力颇深,却也感到有些吃不消了,心里有些慌:事情怕是严重了!
云秀院中,涟漪详细地禀告庄中人的症状,蒲歆轻轻一笑:"做得不错,这迷药果然有效,竟跟中了毒似的。离风他们可已准备好了?"
涟漪笑嘻嘻:"早就准备得妥当了,庄主请放心,管教那些魔教的贼人来得去不得!"
蒲歆微一摆手:"其它人都放了,本座只要殷琊的性命!"涟漪皱皱眉:"殷琊的儿子也来了!庄主,斩草不除根,怕是会有后患哪!"
蒲歆淡淡道:"殷苏杭性情温和,心地还算善良,与他父亲并不一样!"涟漪不敢再说,只垂着头。
蔚绾缓缓道:"师兄,钱离......"蒲歆眼光慢慢转冷:"你且放心,看在大师兄和你的份上,我不会取他性命!却也不能轻易放过他。他在南凛峰活水源下毒,岂不是要将整个山庄的人全都杀了?云岫山庄容不下这等孽徒!"蔚绾轻轻一叹,听他话意想来不会杀了钱离,至于别的惩罚,钱离行事乖张,确实应该好好得个教训了。
院外传来赵无咎大呼小叫的声音:"师父,师父!"蒲歆眉头微松,斥道:"喊什么?慌成这样?"
赵无咎跃进院里来,脸色有些惊惶:"师父,庄里的人都怎么了?"蒲歆挑眉:"你不是去瞧你大师兄和二师兄了吗?"
无咎皱眉:"大师兄和二师兄似也病了,脸色很难看!"蒲歆招手让他过来,轻声道:"一会儿,你的脸色也会很难看!"
赵无咎瞪圆双眼,忽地象是明白过来了,"扑哧"一笑:"引蛇出洞?"
蔚绾与涟漪相视而笑,蒲歆不吝夸赞:"真聪明!"赵无咎却又变了脸,眉头复又皱了起来:"师父,是不是灭绝魔教的人来了?"
蒲歆点点头:"好了,师父已经安排妥当了,现下是时候该装病了,此番得让他们好好看一场戏!涟漪你下去吩咐吧!师弟,今日就在我院子里,我想钱离会将殷琊引到云秀院来!"
蔚绾轻笑:"你莫不是怕打不过殷琊,要我帮手吗?"赵无咎嘻嘻一笑,蒲歆淡淡道:"今日你与无咎都不许出手!我只是让你做个见证,看我如何处置钱离!"
无咎低低地喊:"师父......"蒲歆神色微冷,无咎偷眼瞧了瞧师叔,见蔚绾轻轻摇头,只得垂下眼睫,不敢再吱声。
天色渐渐黑得沈了,庄中人心惶惶,突如其来的疾病如瘟疫一般一下子放倒了一半的人,方才云秀院传出消息,庄主与蔚先生似是也染了病症,涟漪姑娘忙里忙外,花容愁惨。小少爷不见人影,想是留在房里照顾庄主。一时全庄上下俱都陷入了深沈的忐忑之中,究竟是什么病,居然连神一般的庄主都不能抵抗?
殷琊得到山上传来的消息,哈哈大笑,拉住儿子的手:"杭儿,此次攻下云岫山庄,灭绝魔教便是天下第一教。日后,你坐上为父的位子,看武林还有哪个敢与你作对?"
殷苏杭神情忧虑,嘴唇动了动,象是想说什么却又不敢说出来。殷琊瞧见了儿子的神色,脸色忽地一变:"你还在想着那个小贼?没见着钱离的信吗?那小贼吃了九玄神丹后,与蒲歆师徒乱伦,私相勾搭,现下居然怀了蒲歆的孩子!你却整天挂念着这等无耻之辈!杭儿,天下好女子多的是,何必一意念着那个小贼。再说,待你继承了为父的位子,若你果然喜欢男儿,多收几个男宠便是!"
殷苏杭垂下头,眼前掠过少年清美的秀颜,心里一痛:你果然与你师父勾搭成奸了吗?忽又想起此次钱离在云岫山庄日常饮用的活水里下了毒,不知道他会不会......忍不住低声问道:"父亲,若是攻下了云岫山庄,能不能......能不能留他一命?"
殷琊勃然大怒,刚欲发作,却见殷苏杭神色凄楚,心中不由一软,叹了口气:"你若真的喜欢他,为父让钱离替他解了毒,打了他的孩子,让他一辈子待在你身边可好?"
殷苏杭眼睛蓦地一亮,脸上凭添了几分喜色:"多谢父亲!"殷琊拍了拍儿子的肩膀,一时意气风发!
第十四章
灭绝魔教此番有备而来,也曾设想钱离下毒害不了蒲歆,出动了教内数十名高手。想来便是用车轮战,也要让蒲歆力竭而亡,实不料钱离的毒药如此狠辣,竟连蒲歆也一并倒下了,殷琊不免洋洋得意。
三更时分,山上忽地升起了一个火把,殷琊大笑道:"众位兄弟,随本座上山吧,倒要瞧瞧这个传闻中如仙境一般的云岫山庄究竟怎生了得?"魔教众人轰然大笑,独有一老者眉头微蹙,沉默不语。
殷琊斜着眼睛睨向老者,问道:"屈长老似有心事哪,是否对本座此番行举不满?"
那老者乃是灭绝魔教的三代长老屈叔由,老谋深算,行事谨慎,在教中地位颇高,可说是除了教主,最得教众信服的人!听了殷琊有些不悦的问话,也不怕教主不喜,直言不讳:"教主英明老朽十分佩服,只是此番之事太过顺利,那蒲歆武功深不可测,据传心机也是十分深沈,怎会如此轻易便......"
殷琊听不得下面的话,立时截住:"屈长老若是畏惧蒲歆,尽可留在山下!待本座拿下云岫山庄再迎你上山。"
屈叔由暗暗叹息:教主在蒲歆手下吃了败战,心存不愤,如今这番情形怕是劝不住了。罢罢罢,只盼那蒲歆确实已中了毒,否则......心头忽地一寒,却不敢再作声了。
殷琊领着一行人一路上山畅通无阻,不由得意洋洋,瞧着身边微微落后的屈叔由仍是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鼻子里哼了声:终是老了!
云岫山庄颇大,清绝山顶一平如洗,约有十亩地的模样,云岫山庄便建在这处平地上,二面临悬崖,一面连着连绵的山峰,另一面却临着下涯的山径。
此时,庄内静悄悄的没有声音,钱离立在庄门前,神色清冷,眼瞧着殷琊一干人马上了山来,忽然拔剑出鞘直指殷琊。
殷琊神色不变,抬手安抚身后骚动的魔教众人,眼中略过一抹阴狠,冷冷道:"钱离,你要做什么?"
钱离的声音有些压抑:"殷琊,我已照着你说的去做了,你需得遵守诺言放了君心!"
殷琊拨开他的剑,笑了起来:"你且放心,本座地位尊崇,岂会失信于你,快快让开。"
钱离神情复杂,提剑的手复又抬起:"还需应我一事!"殷琊皱起眉头:"怎地如此罗嗦,还有什么事?"
钱离缓缓道:"当日我与你结盟,原是要共同对付蒲歆,现下他已被我毒倒,要杀他易如反掌。那赵无咎虽然并未中毒,目下却有了身孕,体力不行不足为患!你需得应我,不可伤害庄中其它人。"
殷琊神情仍旧纹丝不变:"好,你且让开,我答应你绝不滥杀无辜!"
钱离长剑慢慢垂落,空出的左手虚拍一掌,震开庄门,冷冷道:"殷教主,请吧!"殷琊微一抱拳带着众人走进庄内。
庄中仍是静悄悄地,似是全庄的人都已被毒药毒晕,没有一丝声响,殷琊哈哈大笑,一脚横踹,路旁一株银杏无端遭殃,被他一脚踢断,轰然倒地。
殷琊提气吩咐:"兄弟们,今日我们便要占了这个庄子,照本座的吩咐给我去搜,遇人杀人,遇狗宰狗,定要让它鸡犬不留!"魔教人大声起哄,纷纷散开。
钱离大吃一惊,纵身拦住殷琊,斥道:"殷琊,你方才应我不害庄中之人,怎可变卦?"
殷琊不屑地瞅着他:"本座一向言而无信,臭小子,你帮本座除了蒲歆这个大患,本座封你为我教的护法。日后,灭绝教统领武林,不比窝在这个庄里强?"
钱离心中念头急转,慢慢冷静下来,淡淡道:"殷教主,这庄子乃是依先天五行之阵所布,如果没有我,你恐怕一辈子都找不到蒲歆的住处。"
殷琊吃了一惊,果见几名护法跑了回来,气急败坏:"教主,这地方邪门了,走来走去只在一个地方转悠!"
殷琊眼珠一转,脸上旋即堆满笑容:"钱公子,方才我只是担心庄中仍有不曾被毒倒之人坏了你我的大事,千万不要误会了!这五行之术本座是不懂的,还要有劳钱公子带路!"
钱离冷哼一声:"你若敢动庄里其它人一根头发,我便将你带到绝阵里去,倒要看看困在阵里的灭绝教如何还能称霸武林!"
殷琊心里恨得咬牙切齿,面上仍是十分详和,瞧着方才散出去的众人复又全都回来了,方才笃信钱离所言确是真的,暗暗可惜,面上却是笑嘻嘻地:"钱公子,请带路!"
钱离神色复杂,眼光闪烁不定,忽地一跺脚,沈声道:"随我来吧!"殷琊哈哈一笑,当先领步随着钱离行去。
云秀院内,赵无咎疲惫地靠在师父怀里,神情倦怠。蒲歆心疼地搂住他,低声道:"你去睡吧!"无咎缓缓摇了摇头,抬手抚了抚胸口,压下烦恶的感觉,声音轻轻地:"方才殷琊那般大笑,师父,五师兄定是领着他们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