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儿还是摇头:"我不是怕他打,我只是怕他着急难过,你看他方才急得汗也流了下来,两只鞋子也是湿的,定是出去找我们了。他腿不好,还在雪地里走。。。。。。我心里真的后悔,既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大哥,倒宁可挨这一顿打,心里才好受些。"
孟义听了,心里不是滋味:"便被他打成这样,你也不怨他?"
青儿忍痛微微一笑:"你常挨你爹军棍,可曾心里怨他?"
孟义不再说话,只在那里默默出神。青儿依旧转过头去,冲墙跪好。
又过半晌,只听孟义那边床板一响,发出"扑通"一声。
青儿忙转回头,看见孟义摔在地上,正要挣扎着爬起,却因为病着无力,只在地上使劲,慢慢地要往前爬。
青儿吓道:"你做什么?"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扶,却想着路问章的吩咐,身子要动又不敢动。
孟义低低说道:"我陪你跪。"
青儿不敢站起,只一步步膝行过去,将他扶起搂住,只觉得身上还是滚烫,心里更是着急,叫道:"小甜,小甜,你这是做什么?还不听话么?"
恰在此时,路问章端着盘子推门进来,他二人说话分神,却没听见。
路问章想着他们在外面闲逛,肯定没有好好吃饭,又见孟义吐的食物乱七八糟,都是小孩吃食,怕他们现下肚子饿,便让那店里伙计熬了锅白粥。粥方熬好,他便拿了盘子亲自端来。
刚一进门,便看到二人都在地上,路问章一愣,心念一转,已猜到事情原由。
青儿未及说话,孟义已然叫道:"你别再打他。"
路问章无奈一笑:"我就这么不近人情么?"过来先抱孟义。
孟义在他怀里微微一僵,随即放软身子,乖乖伏在他怀里不动,却抬着脑袋看他。
路问章从上往下看去,只看到他两只乌溜溜的大眼睛,睫毛也湿漉漉的,那眼神似在默默对抗,又似默默哀求。路问章心里一疼,觉得他竟如一个失家的孩子,找不到依靠般可怜可疼。
当下也不说话,将孟义轻轻放回床上,又拿被子给他盖好。孟义乖乖不动,只是两只眼睛一眨不眨,紧紧盯着他的举动。
路问章安顿好孟义,走到青儿身边,用手一拉青儿,将他提起。
青儿小声地叫他:"大哥。"
路问章道:"起来涂药吧,再喝点粥。"
青儿伸手过去,拉住路问章,细细看他神色,见路问章面容平静,只是眉心微微皱着,已有了一道淡淡的蹙痕。
青儿低声说道:"大哥你别生气了。"
路问章淡淡一笑:"倒是你们俩,少让我操点心吧。"
青儿看他笑了,心里微微松一口气,慢慢过去,仍是伏到那张床上。
孟义见路问章要为青儿上药,赶快告诉路问章:"我床头那个包袱里有药,蓝色瓶子的。"
路问章依言打开包袱,掏出蓝色瓶子,走到青儿跟前,伸手去拉他的小衣。
谁知那小衣染了血迹,与皮肉牢牢沾着,他微微一扯,青儿便一声呻吟。路问章只得狠了狠心,将小衣慢慢揭起,见两个臀瓣颜色青紫,血水外渗,也觉得自己打得重了。
拔开瓶塞,他将药倒在青儿臀上,用手慢慢为他涂匀。青儿咬牙强忍,终是疼痛不过,逼出一身冷汗。
待路问章将药涂完,青儿轻轻又叫一声"大哥",路问章去看,见青儿轻轻地抱怨道:"大哥好狠,打得青儿好疼。"
路问章知道他这多半含了撒娇的意味,也不理他,只帮他将小衣脱了,另找了件干净的换上。
青儿换好衣裳,慢慢又走回墙边,路问章奇道:"你做什么?还不来喝粥?"
青儿转过身子,可怜巴巴地说:"大哥不是要我跪两个时辰么?"
孟义本在旁边呆呆看着他俩,见青儿如此一说,真要气破肚子,心里恨道:"真是个傻子!明摆着他已饶了你,还跪什么!"
路问章也是一顿,说道:"给你记着,好了再跪吧。"
青儿慢慢走到桌边,冲路问章调皮一笑:"就知道大哥疼我,不会再罚,我只是想让大哥说出来罢了。"
路问章看他可爱模样,心内柔软,伸手为他盛一碗粥,放在跟前,又伸手另盛一碗,给孟义端去。青儿只站在桌前,一口口地将粥咽下。
孟义那一顿好吐,肚里早已空空如也,见路问章端粥过来,忙撑起身子。路问章为他垫好枕头,一点点喂他吃粥。
片刻,一碗白粥已然下肚。孟义悄悄抬眼打量路问章,想说什么的样子。
路问章微微笑道:"小甜,粥不够么?"d
青儿早喝了一碗,正在倒第二碗,见他们说话,忙道:"这里还有。"
孟义却摇了摇头,只看着路问章犹豫,却不说话。
路问章想想,知他心思,笑道:"还犹豫什么,不是叫过大哥了么?"他猜孟义是想喊他,只是碍于面子,叫不出口。
孟义被他说中,面上一红,轻轻叫了一声"大哥",转头见青儿也正对他笑着,还挤挤眼睛。
孟义小脸更红,却期期艾艾地说不出口。
路问章想一想,苦涩一笑:"我可以教你口诀,指点你动作,不必算在寒山门下,便是我,也是寒山弃徒,再不必与人提了。"
他已猜到孟义是想跟他学武,却碍于面子不愿明说,又因身份关系不能正式拜师,便替他说了出来。只是他这最后一句,说时神色落寞,语音凄凉,别说青儿听了心酸,便是孟义听了,心中也是一颤。
失了武功,又断一腿,青儿又哪里忍心再提搭救越敏一事,只好在嘴边忍了又忍,住口不说。
孟义听路问章说话,合他心意,当下不再犹豫,脆生生又叫一声"大哥",权当是认了师傅。
路问章温柔一笑,伸手拍拍他的头。孟义觉得眼皮发沉,困意来袭,悄悄合上双眼。
路问章见他的小脸,红红的犹如涂了胭脂,再摸他的额头,仍是火烫,当下只给他盖好被子,用手轻轻拍着,将他哄着。
转头再看,见青儿已卧到对面的床上,想是臀上伤处作疼,只伏在那里不动,好象也睡了过去。
路问章起身过去,轻轻将他的身子翻转,变成侧卧。青儿微微张开眼睛,路问章小声说道:"刚喝了粥,压着肚子该不舒服了。"
青儿不再说话,只伸手握住他的大手,嘴里微微叫了一声,看口形当是叫他"大哥",复又沉沉睡去。
路问章拉着他的手,在他床边坐着,听着两个孩子渐渐发出均匀的鼾声,自己陷入沉思。
到了掌灯时分,孟义烧的更为厉害,一直昏睡不醒。
青儿急得要哭,眼巴巴在他床前守着,怎样都不肯离开。
路问章给孟义煎好了药,晾凉后一口口喂他,又用冰凉的手巾敷在他的额头,看青儿急成那个模样,终是不忍心再做责备。
当晚,路问章便在这屋打了地铺,随时看顾。青儿本来想自己来,看看路问章脸色,不再坚持。
如此这般过了三天,那孟义方渐渐好了起来。
他这一好,便不肯老老实实在床上待着,只吵着要下地。青儿得了教训,哪里再敢依他,只看着他不放。
路问章开始不理,后来见孟义吵得狠了,过去二话不说,将他按住,直往那小屁股上狠狠揍一巴掌。他虽然每次只打一掌,但力道十足,每次都让孟义疼上半天。
孟义一开始还叫嚷:"我没好呢,你就打我。"后来见路问章次次如此,终于闭上嘴巴,暗生闷气。
青儿开始还劝,后来看孟义模样倒觉好笑,却不敢说出来,镇日只是陪在他的床边。
35
这一日醒来,孟义觉得神清气爽,知道自己病已痊愈,当下精神抖擞,坐在床上大叫一声。
青儿被他吓醒,抱怨道:"小甜你做什么?大哥还睡呢。"
路问章从地上坐起,笑道:"我早醒了,怕惊醒你们俩,也没敢动。两只小懒猫,快快起床吧。"
孟义撅起小嘴,正要反驳,只听门外伙计叫门,当下住嘴不说。
那伙计进得门来,冲三人一笑,说道:"三位爷早。不是小的来催,只是爷们这几日的房费还没交呢。求爷体恤,先交了,让小的们过个好年。"
孟义怒道:"你给我滚,谁还欠了你不成!"
那伙计倒也不怕,还是笑着回道:"这位小爷千万别生气,爷们都是有钱的主,哪会赖我们这几个。只是快过年了,小店生意紧。。。。。。"
路问章不等他说完,便接口道:"我们知道了,你出去吧。"
那伙计也不动身子,只站在门口笑道:"出门在外,都有个手短的时候,爷们若真没钱。。。。。。我看那位小爷的披风倒好,前几日出门,有好位客见了都说好,也想要呢,只不知哪里去买。爷们若想把披风这些值钱的卖钱,小的倒愿意效力。"说着,眼睛四下里一转,似乎将整个屋子里的东西都扫进眼中。
孟义气得抓起枕头扔了过去,终究是病后无力,被那伙计轻轻接住。
路问章沉下脸来:"还在这里多嘴,快快出去。"那伙计方走了。
青儿听伙计提到披风,一颗心早提到胸口。
路问章转过头来,看青儿把头低着,知他心中不安,便对孟义说道:"你和他生什么气?咱们住了这么些日子,只头一天交了定金,这几日的房费倒真是没交呢。"
孟义只嘟着嘴生气,半晌才道:"也不是没出来过,没见过他们这么追着要钱的。"
正说着,只听窗外"乒乓"一响,原来不知是谁点了一支爆竹,三人方才醒悟,原来真是快要过年了。
三人愣在那里,听着外面稀稀落落的炮声,良久,孟义小嘴一扁,流下泪来:"我想我娘,想我爹,想我哥。。。。。。这是我头一次在外面过年。"
他这一哭,青儿也想起来,这何尝不是自己第一次在外过年呢?往年越府每到这个时候都热热闹闹,大公子脸上也有了往日少见的笑容。现下回想起来,那时候的日子,又是多么的甜蜜而短暂,只是大公子今日。。。。。。
路问章看着两个孩子神色黯然,自己也想起在寒山过年的情景,深深叹了口气,打起精神强笑道:"且别哭了,咱们先合计合计,该怎么办?依我说,住这客栈,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你们有没有去处呢?"
青儿本想还回浙东,可路问章现下这个情形,说出来恐怕他伤心,故此想了一想,摇了摇头。
孟义还是气呼呼的,嘴里恨声不绝,他自小娇贵,哪里受过这等委屈?听得路问章发问,才回过神来,也皱着眉头思索。
忽然,他欢叫一声,将那二人又是吓了一跳:"有主意了!"
不待路问章、青儿问他,自己就叽里呱啦地说了出来。原来当日他父王麾下有一全姓猛将,骁勇无敌,只因伤重无法再效力军前。平西王便替他讨了封赏,卸甲归田,其那家乡正是平州往南的大县逐鹿。
孟义小时聪明可爱,是军中众人的心尖,与那全将军更是相熟,此刻提起他来,不觉喜出望外,眉飞色舞。
路问章沉吟一下,道:"这倒不失是个办法,你们收拾一下,咱们尽快离开此地。"
青儿问道:"咱们没给银子,那伙计岂能让咱们轻易离开?"
路问章只捏他一下鼻子,笑道:"有我呢,不必你发愁。"
当下青儿与孟义收拾,路问章也回了自己那屋。不多时,转了回来,冲二人笑道:"上路吧。"
青儿与孟义心中疑惑,却见那伙计真的不曾阻拦,还笑眯眯地送到门口,替他们雇了马车。
坐在车上,青儿忍不住悄悄问道:"大哥,你到底用了什么法子?"
孟义也凑过来,探头在路问章怀中,把着他的手臂不住摇晃:"告诉我!告诉我!"
路问章却是不说,被逼急了,冲二人把眼一瞪:"都老实些吧,小心车子翻了。"二人缠了半天,路问章终是不曾吐露半句。
三人也不休息,一日一夜,终于赶到逐鹿。在当地细一打听,都知道这位全姓将军,如今却是做个逍遥的田舍翁了。
三人遣了马车,来到全宅,见那门口只站着个中年仆从。
孟义上去,脆声说道:"快去说一声,我来看全叔啦。"
那仆从笑着问他:"你是什么人哪?"
孟义想想,笑道:"你就说,义儿宝宝看他来啦。"
那仆从大笑,路问章和青儿也忍不住笑了,孟义却羞红了脸,可还是一副美孜孜的模样。
果不多时,一阵爽朗大笑传来,直叫着:"义儿宝宝,全叔叔可真想你啊。"
孟义也不答话,只往来人身上一扑,他却忘了自己身量早已长大,一扑过去竟将那人扑倒在地,吓得路问章和青儿赶忙去扶。
全叔叔躺在地上笑道:"全叔叔今日可抱不动你了。"
孟义脸红着爬起,和众人一起将全叔叔扶起。
那全叔叔身量颇高,残了一臂一足,脸色红润,但眉心至嘴角一道长长的刀疤,路问章和青儿见了心下暗惊,只有孟义不以为意。
那全叔叔站立不稳,倚在那中年仆从的身上,大笑道:"义儿宝宝,你又调皮了,自己偷跑出来不说,还带着朋友么?"说着眼睛往路问章和青儿身上一转。
路问章见他年纪不轻,身有残疾,这眼神却颇为凌厉,投在身上,如卧冰雪,当下往前迈步施礼,口称"前辈",却是将青儿掩在身后。
那全叔叔笑道:"什么前辈?早不中用了,也跟着叫全叔叔好了。"路问章身形一动,他已看出这个青年腿脚不便,且对另一个少年多有回护,当下只是一笑,并不多言。
孟义只是跳着脚问:"全叔叔,你怎么知道我是偷跑出来的?你告诉我,你怎么知道的?"
全叔叔伸手拉过他来,在他小屁股上猛怕一掌:"我又怎会不知?你爹早传了书信过来。你这孩子,也不写个信给他让他安心,明知他最疼你。他去了浙东一切可好?那镇海王。。。。。。"却看了孟义住口不说了。
路问章心知事必涉及机密,旁人不可乱听,伸手一拉青儿,二人退出几步。
孟义却拉着全叔叔的手撒娇道:"全叔叔,原来你和父王还常联系呢,怎么他动不动就打我军棍,你也不劝他一劝?"
他们正在门口言笑甚欢,门里又转出一人,仆从打扮,手里拿着一枝手杖,递来给那全叔叔,嘴里还说道:"老爷走得这么快做什么?不过是几个小孩子。"
孟义瞪他一眼,想了想,终于没有发作。
全叔叔哈哈笑着,拄了手杖,将他们引进宅去。
原来他这宅第虽大,但人甚少。他膝下原有二子,均是年方弱冠,却被他赶到边疆,在军前效力。自三年前夫人去世后,他连丫鬟一并遣散,只留了三个仆从侍奉。
那门口的唤做李波,专司杂事,贴身服侍的唤做曾广,年纪稍轻,另有一人高强,专门负责洗衣煮饭。
那全叔叔闲来无事,也只是在宅第里走走,外面街上逛逛。他受了朝廷的封赏,并不曾为生计发愁,只是镇日发闷。孟义他们来此,整日里吵吵嚷嚷,倒平添了几分生气。
转眼间,年节已到。周围人家早都点了炮仗,响着不停,孟义听了心里做痒,缠了全叔叔,为他买了几十挂,放了个痛快。
吃罢年夜饭,转眼便是初一。一早全叔叔便找来孟义,问他道:"前两日我让你给王爷写信,却写了没有?我这里有人往浙东送信呢。"
孟义笑道:"早写了,还给母妃也写了呢,全叔叔一并找人送去吧,只怕父王看了又生我气,见我时又要打我。"
全叔叔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你是那怕打的么?哪回不是闹得翻天地覆?却以为我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