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练的功是至寒,落水时体内的寒气被逼出,身体才会失了温度,"他推开我,望著我的双眼蹙起眉,"我也料不到自己来不及聚真气,才多出了这些事端,但无论怎样,往後不要动辄便落泪,害及自己生命这些傻事更是不要再做。世上总有些事不尽如人意,或悲或喜,也不过南柯一梦,不要执著了。"
我抓紧他的手,拼命地摇著头,眼里又是储满了泪。
可是,我已成痴......
他轻叹一声,松开我的手,拾起地上的发带,草草束起散落的发,浅笑道:"如今你得罪了舟子,怕是不好再唤他载我们上岸了。"
我皱著眉,不解地想,如今画舫离岸边还有一些距离,若是弃了船还如何回去?
他看出我的疑惑,站起身,说道:"出去吧。"便走出了舱。
我们并足远眺最近的岸头,正转头想问他怎麽办,他却一手搂著我的腰,另一手拉起我的手搭在他肩上,望我一眼,道:"抱紧了。"还未反应过来,只觉他身形一晃跃出了船,施展御水凌波身法,足尖如蜻蜓点水般在平静的湖面击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几个起落,我们已离船甚远。
"啊!"我大叫一声,另一手急忙圈上他的颈脖,抬眼见他脸上狡黠的笑,心下又是害怕又是兴奋。
他的薄纱外衣灌满了风,散落的几缕发丝随风轻拂我的脸,飞掠渡水,翩若惊鸿,飘逸似仙。
我展眉一笑,头瑟瑟地靠近他的肩,泪又滑入了浅笑的嘴角。
二十、断簪
三日後,我们回了宫。
我扶著他的肩,手中滑过他如流泉的乌发,轻轻一握,便从指间罅缝中逃遁,一点也不似他沈稳,顽皮得很。
"言,你的发,真美......"我捧起一缕置於鼻下,嗅著他独有的冷香,浅浅地笑。
坐於镜前的他似乎有点不自在,一直低垂著眉,用长长的睫遮住游移不定的眼:"你唤我进来是为了何事?"
我邪邪一笑,指尖拈起他发带的一端,缓缓地扯落,一湾黛色流泉顿时失去了束缚,毫无顾虑地四散开来。
他抬起眼,铜镜中看出他微微蹙著的眉,想来是责备我又做了任性的事。
两鬓的几缕发滑过了他的肩,隐隐掩住了他的眉角,清澈如水的瞳隔著丝丝发间闪著若隐若现的光,为清冷似雪的脸平添了一抹惊人的魅惑。
我为这个发现暗自窃喜,故意留出两缕发垂於两鬓,双手滑过他的耳後,留下一层披於背後,拢起两侧其余的发,简单卷了一个髻,便取出藏於袖中的白玉簪,由右至左缓缓插入。
铜镜中的他略略侧过头,抿著唇,额前长发细碎垂落,轻掩璨若晨星的眸,胸前几缕绵密地散开,白玉簪焕发著凝白的光,映著他白衣翩跹清冷眉目,更觉惊才绝豔潇洒温和。
我露齿而笑,伸手搂住他的颈脖,宽阔的锦袖落在他胸前,嘴缓缓移近他的耳边,耳鬓厮磨间,轻声笑问:"喜欢吗......"
他微微阖了眼,呼了一口气,淡淡道:"无端做这些事做甚。"说著就要抬手拔下玉簪。
我忙压住他的手,故意皱眉道:"不喜欢吗?我可是认定,这枝簪除了你,别人都是配不上的。"我把脸贴了过去,抬眼望著眼前的铜镜,正映著我们两人的样貌。只见我细长凤目,眉飞入鬓,樱红的唇,邪气的脸......我不禁坏笑道,"若我是女子,我们该是多麽般配,只怕天上的神仙也要嫉妒我们......"
他身子震了震,随後掰开我的手站起身来,望著我的眼几度闪烁:"不要胡闹了。"便又抬手欲摘了玉簪。
我一把抓住他的手,微笑著道:"不是胡闹......"缓缓将他的手拉近我的脸,感觉他冰冷的指尖触过我的唇。
"若有来世,我只愿,做你的结发......"
我伸出舌尖轻舔他的指腹,他惊得缩了缩手,却被我紧紧握住而没有挣脱。
在我抬眼望他的那一瞬间,他原本宁静的眸子似沾了水气。但只一个眨眼,那点情,那点爱,那点无奈,原只是惊鸿一瞥,似从未曾落入他的眼。
醉生梦死,醉生梦死......
他轻勾著唇,眉目低垂,抽回被我握住的手,坚定地拔下发上的簪,握於掌心,稍一用力,我听见断裂的声音......
张开掌心,两半的玉簪掉落在地,死去的簪身,暗哑无光。
却由始至终看不见他的眼,长长的眉睫紧紧掩著他墨色的瞳。
他转过身,来不及束起散落的发,便已走出了门外。
我仰起头,无声地笑。
明明触手可及,却又似隔著千年万世。咫尺,却天涯......
我翻掌,看了看掌心繁复的线,深深浅浅,错综复杂。
几度生死,几度轮回,一字成痴,这是我的命。
爱你,原是劫。
二十一、等你
第二日,他没来。
第三日,他没来。
第四日,他没来......
我每日站在庭前梧桐下等他,累积著等待的天数。
猜,我还可以等你多久?
从草长莺飞、皎阳似火,至漫天悲秋、雪满长空,又是一年过去。
猜,我还可以等你多久?
十六岁的深冬,父皇对我说,"你要纳妃。四大国之一的南泷,愿以小公主相许於你。"
我笑而未答,转身出殿。s
还不能。我还要看看,自己如何能死了心,绝了情。
"言,我要娶妃了。"我望著梨树下那人挺拔的背影,轻描淡写地说。
这里是珞府的梨裳亭。梨裳梨裳,那些过早开放的梨花,正纷纷扬扬洒下洁白似雪的花瓣,为亭添裳。
第一次迈入珞府,第一次见他在漫天梨花下伫立,第一次感觉我们的距离,不是生世,而是天河依然隔绝。
一年的光阴,为何比生世还长?
他没有答我,静静站在花海中间,只有风吹起他的衣袂,扬起他的乌发,恍惚间,似要翩然随风去。
我踱步到他身後,张开手臂,缓缓围过他的腰,把耳朵贴紧他的背。我要听听,他的心都说些什麽。
"言,我要娶妃了,是南泷的小公主,父皇说,我可以选择的。"
"言,你说,我该怎麽做......"
求求你,说出你真正想说的话......求求你,不要再对我狠心......
"这是你的人生,应由你自己决定。"他把手覆於我的手背,"无论如何,你还是要娶妻的。"拉开我的手,他转身看向我,墨色的瞳比以往更加平静,看不到丝微波澜,"悲喜爱恨,只是南柯一梦,为了这些毁了一生,不值得。"
"你可知道,我的梦,是庄周梦蝶?"我的嘴角扯起绝望的笑。
我的一生,从九岁起,便已毁尽,不留半点余地。
双目静静对视,白色的花瓣在我们之间凌乱纷飞,我看不清他似雪的容颜,到底隐藏著多少无奈看破,只是璀璨的眸始终滢著迷离的光,远在天之涯。
"不要执著了......"
待我伸出手去,才发现那人早已不在我面前。只有风中传来的这句话,渐渐被一树梨落割得支离破碎。
咫尺,却天涯......
原来人生不如梦,原来人生总是残忍,原来醉生梦死,从来不能泅渡我的爱恨。
我淡然地笑,握紧落在掌心的花瓣,放声大笑。
不要执著......
言,我还可以等多久?
我告诉父皇,同意这件婚事。
在说这句话时,我的嘴角是上扬的。
庄周梦蝶,蝶梦庄周,愿望与现实,终究隔著一段距离。
我终是不能如愿。
二十二、初吻
赞礼大臣西面传旨:"今以南泷国十三公主旗若作配六皇子傲天为妃。"
我看见父皇的笑容,他最疼爱的儿子终是成了家。他说,旗若公主生的明眸皓齿,是出水芙蓉的貌,我看了一定欢喜。
我嘴角轻扬,没说什麽。宫中上下都为之欣喜异常,母後常常握著我的手满心安慰地笑,早成了亲的皇兄们也时不时向我传授一些闺房密事,我通通付之一笑,置身度外,对这些不以为意,神色从不起波澜。
晨起冷眼看众人为大婚之日忙碌奔波,睡前静静听素儿为我描述些大婚当天应注意的事,偶尔听她唠叨如何修身养性,如何身为人夫、人父,也为无趣的日子添了些新鲜事。
一日一日,三个月後的大婚之期终於到了。
铺天盖地的喜庆气氛,城里彩灯高悬,旌旗蔽日,文武百官身著朝服前来祝贺,宫中处处舞衫歌扇,歌舞升平,一扫平日的冷清沈寂,尽显一派繁华。
我早早便被素儿唤起,劳师动众为我穿上繁复的华冠丽服。头顶束发嵌珠紫金冠,身穿大红宽袖织龙凤袍,腰束百蝶穿花带......我望著铜镜中的自己,视线渐渐模糊开来,失去了焦距,嘴角不自觉地弯起细小的弧度。
那一刻,我竟以为,我是要嫁与你为妻......
渐渐不知道,自己还能自欺多久。
踏著雍容雅步出到大殿,众人哗然。位於上座的珞王望了望我,转过头去与我父皇会心一笑。
我眼中只是一片荒芜,眼底是一汪死水,却在一瞬四目相投後,激起里面早已变得寂寥的感情。
他还是一如往常,一袭白衣,傲世独立,眼里是不容置疑的平静与淡漠。我总尝试著在这双眸中找寻些微澜,却每每失败。如今,我听他的话乖乖娶妻,他该是安慰的。
可我还想问他:言,这是不是你想要的?
曾经,纵然我的耳贴紧你的心,我还是听不到你想说的话。
如今,我们之间隔著轻飞曼舞的舞姬,隔著人头涌动的文武百官,隔著万水千山,回首已天涯。
恍惚间,那人已不知所向。
我浅浅地笑,静静踱步开去。
原来,我依然身在梦中,我们相隔的,是永生永世不能互通的幻梦与现实。
行过大礼,喝了合卺酒,喜床上身穿霞披,头戴凤冠的,便是我的妃子。
我冷笑一声,缓缓走至她面前,伸手点了她的睡穴,扯下头上的华冠,扔到了地上。
言,我终是骗不过自己。
已至半夜,喜庆的气氛早已散去,只有冷冷的风吹过寂静的深宫。
我踏过满地月光,来到了珞府後院,似乎从未如此坚定过,翻过了那堵隔著我与他的高墙。
想不到的是,眼前正是那人胜过月华的身影。
梨树下,他正负手而立,抬头望著半空的明月,凝白月光洒了他一身,恍如神砥临世。
我紧紧咬著唇,屏息静气,一步一步,走到了他身後。当我们的距离只剩一臂了,他竟还未发觉。我不禁发笑,想我若是刺客,他也不知死多少次了。
我看他随风飞扬的发,看他宽阔的肩头落满了洁白的花,心里一酸,缓缓伸出手去。
在我的手触到他的那一刹那,只觉他身体猛地僵直,猛然回头,一把抓住我环在他腰际的手,却在看到来人是我後,眼里的凌厉顿时变成了惊诧,手不自觉松了开来,紧紧地望著我,半天不能出声。
我望著他苍白的脸,又是百般滋味在心头,把头深深地埋在他的颈窝,环著他的手渐渐加大了力度。
"傲天!你怎麽......"
"我爱你。"
他的身体一阵颤栗。
我用力把他揉进我的身体,一声声地说: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
我是如此爱你......
他久久地沈默,绷直的身体终於缓和下来,把手搭在我的手背。
心下顿时涌来一阵苦涩,我狠狠地咬著唇,手中紧紧攥著他胸前的衣襟,忿忿道:"别想著甩开我!"
这次,说什麽也不放手!
他重重叹了一口气,风中传来低声的呢喃:"你......总是不听我的话......"他握紧我已攥成拳的手,用力地往心口的方向压进去。
我心里一震,难以置信地抬头,见他微微阖上眼睛,颤抖的长睫覆著薄薄的水气,嘴唇微翕,欲言又止。
我仿若置身入梦,用不停发抖的唇磨擦他的鬓角,低低地在他耳边唤他的名字:"言......"声音渐渐不受控制,仿佛唤多一次便要耗尽了我的力气。
他缓缓侧过了脸,月光映出他漆黑的瞳仁氤氲著朦胧的水气,宛若薄翼轻纱,一面墨湖荡起了细小的涟漪。
我转过他的身体,瑟缩地把头靠了过去,在与他的唇间只剩不到一厘时,缓缓闭上了眼。
二十三、幸福
"唔......"他身体轻颤,刚劲的眉微微蹙起,眼里满是愤怒和无奈。
我狠狠地抱紧他不断後退的身体,强压怒气道:"你一直都想逃开我?!"
自从那日我们表露心迹以来,他迟迟也不入宫找我,现在是逼得我抛下一脸错愕的父皇和母後,还有......还有我的新婚妻子,从和也融融的天伦之乐中逃了出来,现在只是一个拥抱,他竟也要挣脱开!
我喘著粗气,紧紧盯著他一直没有正视过我的眼睛,心里又是气愤又是心酸。我好不容易才让你不再抗拒,为何只是短短几天,一切都变得面目全非?难道,那夜我们的倾心相吻只是我的一个梦?
"言......"我有些心慌地在他眼角印下浅浅的一个吻,空出的左手捧起他的脸,"告诉我,你不会离开我......"
他轻叹著闭上眼,没有说话,埋在我左手的脸轻轻滑过著我的掌心,带来酥痒的感觉。
我倒抽了一口冷气,猛地把他的头摁向我的肩,颤抖著道:"你是不是怪我那日太鲁莽?!我......我以後不会了,你不要生气......不要生气......"我什麽都听你的,唯独要放你走,我死也不从!
"不是......"听到他闷闷的声音,我的心顿时跳漏了一拍,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兴奋又担忧地在他的鬓角轻啄了几下,拥著他的双臂更是加大了力度。
"傲天......"他轻轻推开我,眼神已回复了往日的平静,桃红的唇轻轻张著,欲说还休。
我紧张地等他後面的话,他却只是摇了摇头不再说话,一双明眸幽深似湖,嘴角扯起一丝绝美的笑,眩目得几乎让我睁不开眼。
我顿感呼吸一窒,左手抚上他的脸,眯著眼坏笑道:"既然你说不讨厌......那......"
看著他原本平静的神色有了一丝愠怒,刚劲的脸上浮起了一抹绯红,知他还有些忌讳,便歪了歪头,在那点红晕上轻轻落下一吻,狡黠地对著错愕的他眨了眨眼,伸手扯掉了他的发带。
一头乌发顿时如流泉披散下来,我轻揉著他顺滑的发,猛地扯下一根。
他不解地看著我的所作所为,眉蹙得越来越深。
我细心地把发丝藏进了小锦囊,耍杂技般从袖内拿出那枝被我精心接合的白玉簪,双手越过他越来越诧异的脸,边拢起他的发边说道:
"如果你是文君,我便是相如;如果你是珞言,我便是你的傲天;下一辈子你若变成了别人,我便是始终追随你的那一个,你可不能走得太快了,我会跟不上的......"
缓缓插过白玉簪,我握紧他冰冷的指尖,深深地吻了下去。
"这一生,我只为你束发......"z
我垂下手来,静静看他的反应,他却一直望著我,沈默著不说话。缓了一会儿,他才抬起手伸向发簪......
我猛地拉住他的手,一股又一股的酸涩涌进了嘴里,呛得我无法出声,只能无助地看著他平静依旧的眼,心底不停地问: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
他反握住我的手,嘴角勾起得意的笑,漆黑的瞳中有繁星闪烁:"发簪有点歪了,不给我扶正些吗?"
"我......我......"我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只觉铺天盖地的幸福汹涌著溢满了我的胸口,压得我呼吸都变得困难。
望著他明亮的双眸映著的都是我的面容,我不禁心神荡漾,不由分说吻住了他轻勾的唇。
"唔!"他顿时瞪大著眼看我突如其来的侵入,一时还来不及防备,惊得身子猛得後退,无奈却被我紧紧搂著不能动弹,只能任由我的舌不停地在他口中攻城掠地,双手紧紧攥著我的两臂,剑眉深蹙,一脸的不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