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行————端伶
端伶  发于:2009年0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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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于大人说过十分佩服也先精明干练与野心。』清音说,『以也先的精明,自然知道战事最好的结果是恢复贡赐互市的关系,他其实意不在入城,只想订城下之盟。』
『但是也先的野心会让他至少尝试一次。』于谦接下去说。
『的确。只要能坚守过这一关就能恢复太平......』清音说。但是他的心里却不由得想起赤那。当和平再度降临时,恐怕他们的关系已经有如残红落尽,无人堪与补残枝。
『先生有心事?』于谦看清音突然凝思出神,开口问道。『不...』清音连忙摇摇头,『于大人,您心中已经有保卫京城的适当人选了吗?』
『在下执掌兵部,自然将身先士卒,负起大任。』于谦说,『至於守城的部分...』他叹了一口气,『国家用人之时,必须不拘小节。我将推荐武清侯掌五军大营,提督九门。』
清音沉默了许久,之後才缓缓的说:『于大人,有一事......我必须提醒您注意武清侯,他并不是个能够推心置腹的人,千万小心他以怨报德。』

也先率领的瓦剌大军持续朝北京的方向前进。相对於之前两军对战时的迅捷快速,这次行进的速度不但缓慢,而且一路锣鼓喧嚣,彷佛刻意想引人注目。
紫禁城里新皇帝朱祁钰即位,改元景泰,捉拿并处决了王振的党羽馀孽纪广等人,巩固了政权;擢升于谦为兵部尚书,主掌京城守卫的事宜。
由於全城戒严,清音暂居在于谦府上。朝廷里只有极少数的人知道清音还活著并且回来的消息,清音心中则盘算著等到风雨过後将再回到瓮山泊的小画舫,过著清静澹泊的生活。只怕到时候纵使眼前的景物虽然如旧,但故人往事已经面目全非。
当清音正客房里抱起好久没弹的琵琶,随手演奏《清平调》,一根弦突然绷断,顿时让他觉得心头烦躁不已。就在这个时候,听到有人拜访的声音:『这个时候难得有閒情弹琵琶。』
清音转过头,原来是杨瑄、张鹏两名御史到于谦府上顺道拜访。彼此寒喧略叙旧事之後,杨瑄说:『先生可知道发生大事了?』
『除了瓦剌即将进围京城之外还能有其他的大事?』清音微笑著说。
『有,而且还与瓦剌蛮子有关。』杨瑄说,『先生可知道瓦剌大军在宣府停滞不前的事?』清音点点头。杨瑄又继续说道:『他们一路大张旗鼓的喧哗、又故意在停驻宣府,几个臣公同僚们一直都认为是为了警告朝廷,早做应变准备。』
『其实不然。』张鹏面色凝重的接口,『也先太师和脱脱不花大汗两大势力在宣府是为了会师整合,准备联手一同围攻京城。』
『兵部原先预测只有也先太师将孤军攻城,我们死守抗敌还有几分把握;但是现在却是两军合击...情况可就十分不利。』
清音也担忧起来,『但是...瓦剌太师和大汗向来不合,这该不会又是个讹传?』
『如果是就好了。』杨瑄摇摇头,『但是也先和脱脱不花就要结成亲家了...』
清音听了不禁心中一震,脱口而说:『也先的幼子:赤那将军和脱脱不花的女儿高云公主?』
『可不是。』杨瑄和张鹏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清音的反应有异。『据说他们过两天就要在宣府大婚。最诡异的是甚至还派人送喜帖给皇上......真不晓得打什麽鬼主意。』
『都什麽时候了,难道还想要皇上赐他们新婚大礼?』张鹏讽刺的说。
清音表面上依旧神色自若的和张鹏、杨瑄谈话,甚至连语气也没有变一下,但他藏在桌下的双手却不由自主的颤抖不已。即使清音的理智早就知道这是必然的发展,甚至连他自己都劝赤那娶高云;但是听到这个消息,还是无法抑制的心神创痛,彷佛又回到土木堡和赤那诀别的时候,整个人又慢慢的死了一次。

当晚,清音便以不便打扰的理由向于谦道别,决定先回瓮山泊独居。他希望能从此与世隔绝,不再直接或间接的收到任何关於赤那的消息。
要往位在郊区的瓮山泊必须出城,由於时间已晚、加上戒严,清音考虑著是否该走整日有差役守卫的崇文门、或从暗闯京西的阜成门离开。清音并不想惊扰任何人,於是决定取道阜成门,距离也近一些。
神情没落的走在路上,清音心里隐隐知道自己说想回瓮山泊只是藉口,他其实真正想去的地方是宣府,但是去了又能如何?不过是贻笑大方而已。清音心思纷乱的来到阜成门的城楼附近,正想飞身上檐偷渡出城,突然间有个声音冷不妨的叫住他:『真是稀客。先生这是要上哪呢?』
清音猛然一转头,看见一个全副武装的将军正似笑非笑的看著他。『武清侯?』清音低声说。
『我说这是什麽人呢?』石亨依旧嘻皮笑脸,『感情您是化成艳鬼来拜访我?看来您对在下还是有旧情的吧。』
清音脸色铁青的瞪著石亨,『难道箭溪山是阁下的诡计?不然怎麽害怕有鬼上门讨命?』
『聪明的话,你应该死在箭溪山的。』石亨的笑容垮了下来,『来人!』
清音抬头一看,发现城楼上有一排士兵正拉满弓瞄准著他。石亨冷笑一声,『快把这个买通瓦剌的奸贼给拿下!我要亲自审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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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从一方高高的小窗透进监牢里,皎洁明亮的几乎教清音觉得刺眼。当他身陷囹圄,却有人正兴高采烈的办喜事,同一明月,天南地北,两样心情。
清音已经在牢里待了快两天,除了守监的牢头和两个守卫之外,清音没有看过其他人;而他们似乎收到上级指示,对他完全不闻不问,甚至不曾送水送饭。清音心里知道石亨不会让他就这麽死在监狱里,这会儿必然计划著更大的坏主意。他淡淡的一笑,既来之则安之,反正现在忧虑也是於事无补。
『把人犯带出来,将军要审问。』终於有两个士兵走下牢里,吩咐著牢头说。『犯人有没有吵闹求饶啊?』其中一个士兵问道。牢头摇摇头,『两天来没出过一声,我还以为是个哑巴。』
两个士兵对看了一眼,把清音五花大绑,还在头上套了一个黑布袋,押著他一路婉转曲折的来到某个地方。
『看坐。』清音听到石亨命令著。接著某个人便重压他的肩头,强迫他坐下来。
清音依旧沉默不语。又过了好一会儿,石亨又开口了:『怎麽,都说久逢故人是喜事,你却一句话也不说?真是像以往一样无情啊。』
清音深吸一口气,依旧不发一严。『无妨,反正我有的是时间。』石亨於是把清音头上的黑布袋用力拉下来。突然受光让清音紧眯著眼睛几乎无法张开。当他终於适应了光线之後,才发现自己坐在一个大房间里,其中的摆饰似曾相识:一张圆桌、桌上摆著酒菜和两付杯碟碗筷,旁边则是一张大罗汉床。
群玉楼的场景重现,不愉快的记忆立刻回到脑中,清音皱起眉头。
『你还记得这一顿饭吧。』石亨轻笑一声,『我们也该好好的叙叙旧。』
『叙旧?也好。』清音冷冷的瞪著石亨,『那麽我就直话直说:石将军受谁的指使,为什麽要我的命?』
『指使?你没有我想像中聪明,我从来不接受任何指使。』石亨斜睨著清音说:『咱们两个人独处一室其实有许多好事可做,你偏偏哪壶不开提哪壶,尽挑无趣的话题。不过既然想知道,我就告诉你─』
石亨斟了在两杯酒。『你呢,不知变通,挡人前途。总而言之:碍事。』
『碍著谁的事?』
『当然是我。』石亨白了清音一眼。『老实告诉你,我根本不在乎什麽国家皇上的。身为武官最重要的就是有仗打,战事越多,我的位置也就越稳固。如果老是太平,我不就英雄无用武之地?』
『石将军,食君俸禄必须忠君之事,你读圣贤书到底都学到了什麽?』清音斥责道。
『所以说你这个人迂腐。你倒是读了圣贤书、忠君体国了,看看你现在的下场。』石亨不屑的说,『更别提还通敌卖国,投靠瓦拉去了。』
『你在胡说些什麽?』清音怒道。c
『难道不是吗?』石亨轻蔑的笑著,『我以前觊觎你,一方面是因为你的美色,另一方面是为了你的身份,再怎麽说也算金枝玉叶...』
『但是这会儿呢...』石亨用手将清音的下巴抬起,左右端详,『美色是还有,不过却是残花败柳了。』
清音别开脸,呸了石亨一声,『说话放尊重一点!』
『我说过,我要的东西从来没有要不到手的。』石亨拿起桌上的酒杯,『上次让你给逃了,这次我得连本带利一起要回来!』接著便一只手按著清音的头,另一只手硬将酒杯里的酒全部倒进清音的嘴里,然後硬将他的嘴闭上。
过了片刻,清音开始觉得手脚发麻。『还没告诉你,这个酒呢...一开始只会教人无法动弹,不过却会稍晚才失去意识。』石亨解开清音身上的绳索和衣服,同时伸手慢慢地从他的胸膛往下腹部游移,『长夜漫漫,我保证你会印象深刻,但是享不享受可就不一定了。』
『你...』清音狠狠的瞪著石亨,只觉得头重脚轻。石亨露出淫笑,扯住清音的头发,将他拖到罗汉床边,脸朝下压趴在床上。清音咬紧牙关,强忍著一声也不吭。石亨继续在他的下腹部玩弄搓揉,『别太紧张,到时候难受的可是你。』石亨继续调侃清音,『现在呢,就让你看看比起那个瓦剌蛮子,谁的功夫好...』边说著,石亨按著清音的头、开始跨骑在清音身上。
当石亨正专心投入时,突然间感觉到有一股冷冷的寒气抵住他的背心。『...当然是瓦剌将军的功夫好得多。』
石亨心里一惊,却不敢回头。『什麽人?』c
『你未免太猴急了,竟然连有人跟踪都不知道。』抵住石亨背後的寒气转移到他的颈子上。『知不知道他可是有主的人?根据大漠的法律,石将军,你这算偷盗财宝,是死罪,会被判乱马杂踏之刑。』
石亨定睛一看,原来是之前曾经夜访曹吉祥的人:火儿。『阁下不是脱脱不花大汗的特使?』
『此一时彼一时。』火儿笑著说,继续一手举剑抵著石亨的喉咙,『总之我得把这个人带走。』
『你敢!』石亨大声骂道,『脱脱不花大汗不想攻京城了吗?当心我反悔,教脱脱不花赔了夫人又折兵!』
『这...恐怕轮不到你。』火儿双眉一挑,『战事就要结束,石将军还是一边凉快去吧。』说完,火儿就以另一只手抽出剑鞘,用力朝石亨的头上打下去,石亨於是不支倒地。为了保险起见,火儿依旧拿了绳子将石亨乱绑起来。接著才把趴在床上的清音扶起。
『监国先生?』火儿拍拍清音的脸,清音并没有反应;火儿又摇了他几下,但是迷药已经开始作用,让清音神智不清。在朦胧中,清音彷佛看见了心中挂记的脸孔,於是不由自主的轻轻喊了一声:『...赤那...』
火儿舒了一口气,露出一个微笑,『你的心里还是有他...也不枉费我奉命来救人了。』接著便把清音扛起,跳出窗外,朝京城外面离去。

最终回〔之一〕

当清音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小画舫卧榻上。月光透过窗棂在地上印出迂回绵延的纹路,彷佛工笔画那般自然成趣。清音坐起来,望向窗外,明月依旧浅浅的映在瓮山泊的水面上,空气中的薄雾依旧让一切显得朦胧。沿岸还是熟悉的紫竹林、芦苇丛;不见其他人影,只有他这一艘小画舫。
一切是那麽平静又安祥,他在瓮山泊的小画舫里构筑的一方天地彷佛是暂停在光阴中的过客。清音开始意识到所经历的种种不过是南柯一梦,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而浮生若梦,为欢几何?清音淡淡一笑,顺手拿起旁边的琵琶,约略调整音轴,信手轻柔的抚动琴弦,在百般寂静的清幽之中掀起无限回响。清音先由「霓裳」入调,接著转入「水仙子」,婉转幽远的旋律,连湖水似乎都激起意有所思的轻波。
突然间,清音隐隐感觉到湖中兴起另一阵波涛,从远处依稀出现一点豆大的火光逐渐朝他的小画舫接近:是一艘小船。清音立即罢手不弹琵琶,走出船舱。
有一个穿著紫色窄袖衣裤、脸上带著面具的人站在船上,看到了清音便抱拳作揖,说:『是这儿传出的琵琶声吗?』
清音看著那个人脸上戴著的查玛金刚护法面具,先是一楞,接著摇摇头轻笑说:『的确。若有惊扰还请海涵。』
『琵琶先生弹得很好,我家将军很称赞。』那个人说,『将军今天大喜宴客,希望请他能赏脸光临,来弹琵琶祝兴。』
清音脸上的笑容沉了下来,他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转过身,淡淡的说:『很抱歉,但是琵琶先生并不是职业乐师,弹琵琶纯粹自娱而已。』清音努力的克制自己的手不要颤抖,『而且从今以後恐怕再也不会弹了。』
『不弹了?』小船上的人继续坚持,『将军非常慷慨,只要琵琶先生肯移尊就驾,将军绝对不会亏待。』
清音沉默了一会儿,接著咬牙冷冷的说:『还请回报贵府将军,琵琶先生已经休息了,山高水长,来日如果有缘的话...再登门拜访。』说完,便转身准备走下船舱。
『那可不行。』小船上的人听到清音的回答,觉得有点不对劲,心想该不会是玩笑开得太过火;立刻一纵身轻轻跳上画舫,伸手拦住清音:『没有琵琶先生,将军可得自己一个人喝酒宴会唱独角戏了。』
清音转过头,疑惑的看著戴著面具的人。『...将军杀了他未来的丈人,新娘也跑了。』那个人的语气有些尴尬,笑著说,『所以,琵琶先生的责任重大,不但得演奏、还要好好安慰将军才行。』

最终回〔之二〕

在宣府的瓦剌军营为了太师与大汗即将联姻的大喜事而从上到下紧锣密鼓的张罗著。然而在看似欢腾和谐的气氛之中,其实私下暗藏波涛汹涌:有识者都知道这不过是桩政治婚姻。也先与脱脱不花之间彼此不合早已是公开的秘密,两大势力明争暗斗了那麽久,突然却握手言和─不只言和而已,还结成亲家─必然有鬼。再说两家原本就算亲家,太师的姊姊是大汗的妻妾,现在让两家亲上加亲,恐怕是因为觊觎天朝的这块大饼,看在就要攻入京城的份上,两边假装不忌前嫌好各分一杯羹。於是明眼人也私下传说只要一攻克京城,太师和大汗就会立刻反目仇杀,到时候血腥夺门在所难免。总而言之,这显然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问题是谁是黄鼠狼、谁是鸡,就很难说了。

『赤那,我最後一次劝你。』直到正式拜堂之前,乌力罕依旧苦口婆心的劝赤那三思,『你真以为大汗是傻子?他会不知道你是不是真心想娶高云?』
赤那正在看书,一派悠閒的模样好像这一切都不关他的事。『大汗也不是真心喜欢才娶我阿姨─也就是你妈─哪有资格刁难我?』
『那麽,「他」怎麽办...』乌力罕低声说,赤那马上警戒的抬起头,眼神防备的瞪著乌力罕,『谁?』赤那冷冷的说,『高云吗?』
乌力罕「哼」的一声,摇摇头。『你知道我说的是谁。』
赤那左右张望一番,没有看到火儿的影子。『火儿没跟著你?』他稍微停顿了一下,『我可警告你们别再多管我的閒事。』
『说到高云─』赤那又继续说,『我可是已经先坦白了,对我而言她就像妹妹一样,我的心不在她身上;如果她不在乎还是愿意嫁,那麽我就娶她。她可是亲口答应了。』
『你真的...不知道你是真疯还是装疯。』乌力罕摇摇头,『撇开感情不谈,你以为大汗会因为你变成驸马就放你一条生路?你得知道─』乌力罕叹了一口气,『...对大汗而言,高云─不只她,所有的儿女,包括我在内─都不过是可以利用的筹码,他其实计划将高云献给天朝的新皇帝。只怕你们一成了亲之後,大汗就会想办法加罪到你身上,藉口杀了你。你真的不怕?』
赤那看著乌力罕许久,接著拍拍他的肩膀,语气澹然而感激的说:『你是个真心的好兄弟。』考虑片刻之後,他又接著低声说:『乌力罕,我想先提醒你,让你有个准备。之後不管发生任何事...希望你不会怪我。』
『赤那?』乌力罕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你别做傻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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