琵琶行————端伶
端伶  发于:2009年0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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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瓦剌?用什麽打?真用文成武德打得了吗?』户部尚书也抱怨,『打仗要钱,要粮草。国库存银几乎到了谷底,皇上内务的开销又大,难道五十万士兵只用忠肝义胆就够了?不,得吃饭,要军饷。所以根本不能打。』
于谦突然想起《尚书》里的「内作色荒,外作禽荒;甘酒嗜音,峻宇雕墙。有一於此,未或不亡。」,心里隐隐有种不详的预感。

离开宣府之後问题来了。一进山西地界开始大雨不断,离大同还有一段距离,就听到每天战鼓隆隆作响,接著从前线捎来紧急军情,说前线部队与瓦剌军在阳和对峙,全军覆没。
明军由西宁侯宋瑛、武进伯朱冕、都督石亨率领并由太监郭敬监军,和也先的两个儿子率领的军队分别作战。明朝军队的举动都被对方洞烛先机,处处受制於人,最後军律尽失。宋瑛、朱冕战死沙场,郭敬躲在草丛中装死而逃过一劫,石亨看情势不对弃军先逃。
前方战事连续失利,朱祁镇变得像惊弓之鸟,稍有风吹草动就以为是瓦剌大军杀来,整天提心吊胆。侥幸活命的郭敬於是奏请皇上回师朝廷。和王振稍微讨论之後,朱起镇决定让广宁伯刘安为大同总兵,镇守大同,其馀将领一率跟著他班师回朝。

经过和也先的长谈之後,清音在将军营帐里来回踱步。他可以一直把自己当作牺牲者,以国仇家恨为藉口,逃避许多事,逃避他自己。然而这个藉口其实是这样薄弱,甚至说服不了他。清音虽然决定过很多国家大事,从来不曾为为自己决定过什麽事。
突然间清音下定决心,就著麽一次任性而为,跟著他的心,而不是理智行事。

冲出营帐外跳上马,清音一路不停蹄的飞奔。他依稀听到後头有人叫著『监国先生去哪里?』的声音,但是他无意理会。现在清音的整个心、脑子和身体只充满了一件念头,他得去那个地方见那个人。
终於来到了将军营帐前,清音勒住马。里头灯火通明,营帐的主人想必还没歇息。清音怔怔的盯著门口,到了目的地,他反而踌躇著不下马。清音低头看看自己,这几日大雨滂沱,他快马加鞭的奔驰,全身不仅湿透而且满是泥泞,样子狼狈至极。他摇摇头,忍不住笑了起来。原本被一个意念揪著心意和神智,让清音义无反顾甚至盲目的执意来到这里,而那个意念却在刹那间消失无踪,他的心情整个松懈下来。既然乘兴而来,乾脆乘兴而返,见不见那个人反而不重要了。
於是清音微笑著轻扬马鞭,准备打道回府。一转头,他的笑容顿时僵住,整个人好像突然变成石头似的定在原地。
就在离他两尺不到的距离,赤那双手叉腰一脸诧异的注视著他。赤那也是从头到脚的被雨淋透,看起来清音在营帐前面停了多久、赤那就在那里站了多久。两个人无言的四目相对,彷佛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你来这里干什麽?』又过了好一阵子,赤那终於先问了,清音却不知道该怎麽回答,该怎麽说?因为想见你所以就来了?。
『你是来警告我别杀太多人,还是劝戒我手下留情?不然就是来责备我野蛮冷血?』情况变得有些尴尬,赤那想减缓别扭的气氛,於是双手一摊随口开玩笑说了,『总而言之,不可能是想我所以来看我的吧?』
清音的脸色突然变得惨白,轻咳了几声,慢慢的别过头,回避赤那的眼神,这下子他更没脸继续待著了。赤那看到清音的表现,才知道自己心直口快却歪打正著的说中了他的心意,既欣喜又有些手足无措,『你真的...』
到了这个地步,再强辩反而更显得欲盖弥彰,於是清音转过头强装镇定,刻意不在乎的说:『的确。不打扰了,我先告辞。』便要离开。
赤那看清音真的要走,立刻一个箭步抢过来迅速拉住缰绳。『天色晚了,雨又那麽大。你就待一晚再走吧。』不等清音回答,赤那便大手一伸把他拦腰从马背搂下然後横抱进怀里,大步走进将军营帐。

看著窗外的倾盆大雨,四周不断传来哀伤哭嚎,王振第一次打从心底感到忧虑。他原本以为也先不过是虚张声势,逼朝廷多给点赏赐,没想到竟然是玩真的。贪婪的老贼,王振暗暗诅咒著,给了他们一寸,就胃口大开更要一尺。
王振之所以要朱祁镇亲征,主要目的是想让朝廷众臣们知道谁才是真正的当家管事;其次,他也想回家乡蔚州看看。自从进宫之後,王振就不曾有机会返家省亲。年事渐增之後,家乡伴随他成长的点点滴滴就不时入梦。他以前不过是个穷书生,现在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司礼监首席秉笔太监,也想衣锦还乡,让家乡的人看看他飞黄腾达的模样,教以前看不起他的人後悔。
然而前线的战事却远比王振预期的更惨烈许多,他深深的担心瓦剌军队的残暴无情不知道会不会也荼毒老家。再者,他既然说服了朱祁镇率领精兵出征,如果就这麽回头,恐怕并非好事。
王振反覆考虑之後,他决定带皇上先转往宣府,中途可以顺道经过蔚州看看。馀下的,反正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他就不信也先真有那个胆子和他过不去。

天气终於放晴,赤那满足的从睡梦中半睁开眼睛。左右摸索,他发现自己是一个人躺在床上,赤那不禁有些疑惑。
难道前一晚的旖旎情事只是他的一夜春梦?但是赤那认为自己应该不至於欲求不满到这样的地步。还是他恍惚之中误把昨晚侍寝的下人当成心上人?如果真的是这样的话,看来他对清音的欲望执念已经接近病态的地步,这对他自己和其他人都相当危险,赤那开始担心。
如果只是梦,感觉却又那麽真实。赤那似乎还闻得到清音的气息,肌肤还停留著他的触感;甚至依旧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因为激动而轻颤,还有从他的体内传来兴奋的痉挛。赤那叹了一口气,他阻止自己继续幻想,不然他极有可能像头饿虎一样扑上任何一个走进来的无辜羔羊。
今天是拔营的日子,前一天明朝大军已经随著皇帝夹著尾巴落荒而逃,他们得乘胜追击。赤那一转头,突然注意到桌上有一个绿色闪亮的东西。
赤那迟疑著,他连忙坐起来,整个人已经惊醒了,再定睛一看,『该死!』他拿起那枚平安祖母绿耳环,手握拳猛力的一敲,竟把桌子一角敲裂。
那家伙到底在想什麽?

清音骑著马往东方前进,他必须到北京想办法让朝廷与瓦剌议和;现在亡羊补牢还不算太晚。他知道自己不该这麽不告而别,但这却是唯一想出来可以拖延赤那行军速度的方法,他得争取时间。
清音不断抽动马鞭,突然间听到後面有人叫住他的声音:『监国先生、监国先生!』回头一看,有个穿著青绿色衣服的瓦剌侍卫正一路追赶著他。清音认出来那是跟著高云一起到也先军营的侍卫之一,名叫火儿,长相颇为清秀的侍卫。
住在将军营帐时有许多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人如影随形的跟著清音,美其名是随侍或护卫,其实清音心里明白多半是为了监视他而来。於是清音依旧自顾自的前进,毫不里会火儿的叫唤。
『监国先生去哪?』火儿不死心的快马加鞭硬是紧追清音不放。清音突然心生一计,猛地勒住马;火儿果然反应不及,一时煞不住脚从马背摔跌下。
『你跟著我想干什麽?』火儿还来不及站起来,一抬头便看到清音手上拿著长剑指著他的额头。他立刻双手举起作投降状。『监国先生,饶命。』
『是谁派你来的?』清音手上的剑又逼近了一寸。火儿马上一脸无辜的笑著说:『没人派我,我自己跟来的。因为要是把你搞丢了,有人会要我的命。而我已经欠那个人一条命了,总没有两条命可以给。』
清音怀疑的看著火儿。『是高云公主?』
『不。』火儿嘻皮笑脸的摇摇头。『可以请监国先生把剑移开吗?这样才好说话。』清音慢慢的把剑锋移开,但依旧注意提防对方使诈。火儿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事实上,我的主人想请监国先生赏光,到宣府大汗营里走一趟。』

清音突然脸色一沉,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出剑「唰、唰」两下直取火儿胸腹的大穴,吓得火儿连忙往後连翻两圈,『三番两次到瓮山泊打扰就是你们?』清音冷冷的说。
『是也不是。』火儿看清音的严肃神色,也不敢再开玩笑。『他们的确是脱脱不花大汗所派的,但是大汗并非我真正的主人。』
清音依旧瞪著火儿。『好,我招了。』火儿双手一摊,『我一路跟踪你,一是为了赤那、一是为了我的主人。赤那对我有大恩,而我的主人想要赤那欠他一个人情,帮他杀一个人。』
『那个人要我主人和我主人他娘的命。』火儿看清音的脸色越来越不耐烦,又很快的继续解释:『但是我的主人於情於礼不能自己杀了那个人,只有请赤那下手。』
清音沉吟片刻,将剑收起。『恕我不想介入大汗的家务事。烦请转告乌力罕王子,我另有要事,无法分身前往。』
火儿挑高双眉,露出钦佩的眼神,笑著说:『我才猜著什麽样的美人能勾掉赤那的魂。光长得好看是不够的,还得有其他的「功夫」才行。』
清音翻了一个白眼,不理会火儿的调侃,转过身重新跳上马。
『真是一点玩笑也开不得!』火儿一吐舌头,也翻上马随後跟上,『等等!不管怎麽说,如果你有一点点为赤那著想的话,就最好和我走一趟,不然之後他会有大麻烦!』
看著清音头也不回的飞奔远去,火儿心中一急,在後面脱口大喊:『大汗要赤那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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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封封加急军情不断往紫禁城里递送,兵部、御史、大学士等参理军机要务的大臣们文渊阁里愁眉不展。原本指望著朱祁镇在大同之役战败、御驾亲征大获全胜的美梦破碎之後能立即回京;不料王振却不顾大同总兵的反对,坚持要绕道宣府;并且还希望加派兵马物资支援前线。连总督将军王骥也摇摇头苦笑著,『先前已经带走了五十万精兵良马,还能有多少兵马?难不成想调派守京城的禁军?皇上以为兵马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绝对不行。』曾在前线与瓦剌正面冲突的石亨也说,『不但不行,最好能增兵驻守。也先军队这次非同小可,从三面分进,就怕他们最後意图在直取京城。』
『武清侯的顾虑的确有道理,但是希望不用走到这一步棋。』于谦说,『最重要的是让皇上早点回来。催请回京的奏章还没消息吗?』
『尚无消息。』曹吉祥摇摇头,『秉笔王公公说殿後的粮草辎车未到,他们得暂留宣府。』
『暂留宣府?根本是送死...』话还没说完,又有加急军情奏上。于谦担忧的打开一看,更整个人脸色惨白的跌坐在椅子上。『快请监国郕王。』
只见上头写著:
圣上车驾往宣府,敌众袭军随後即至。恭顺侯吴克忠、都督吴克勤率兵据抗之,战败身殁。成国公朱勇、永顺伯薛绶再以四万兵士继往救援,至鹞儿岭遇瓦剌伏兵,全军尽陷。

『脱脱不花大汗要赤那的命?』火儿的话终於让清音停下马,语气中透漏了一丝忧虑。『是真的。』火儿看清音停下来,不禁大喜,『大汗之前派人抓监国先生是为了逼天朝就范,没想到确被赤那抢先一步。计划被砸了,大汗当然不高兴。』
清音不由自主的想起被赤那挟持的那段时间两个人共度的时光。火儿似是没有注意到,又继续说道:『现在大汗表面上和太师联合起来一起进犯天朝,骨子里其实是想扯太师的後腿。先利用太师打天朝,等一有机会就会反扑,先杀了赤那,谁教他是大将军。也就是...像我的主人说的,想来个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清音有些犹豫,『虽然如此,但是我又能怎麽办?』
『详情我也不清楚。所以才请监国先生走一趟好和主人讨论个法子。』
撇开私情不谈,情况是脱脱不花想杀政敌,如果清音还是真的监国先生时或许还能有些办法,但眼下他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外人,『大汗要杀赤那的事,难道高云公主不知情?』清新试探著问道。他的心里总觉得事情不单纯,火儿隐瞒著什麽事。
『多少知道,不然也不会来逼婚了。』火儿看了清音一眼,『因为大汗很疼高云公主,所以高云公主认为大汗会看她的情面放赤那一马。』
『如此说来这件事根本轮不到我担心。只要赤那娶了高云,不就皆大欢喜?』或许这正是问题所在,言下之意是他碍事。清音淡淡一笑,『请大汗阖府放心,我无意介入任何形式争执。』
火儿皱著眉头,不可思议的看著清音。『监国先生是不是搞错了什麽?还是真的无所谓?』停顿了一会儿,似乎经过考虑後火儿才又开口:『赤那从来不让人在他的营帐里过夜,你可是第一个...应该知道那代表什麽意思。』
清音闭上眼睛,前夜的记忆又全部浮现在他的脑海里,让他心里一阵悸动。火儿继续追问,『你难道不喜欢赤那?』
清音听出火儿的语气有些不寻常,『你很了解赤那?』b
火儿有些无奈的轻笑一声,『我的确仰慕大将军,但是他的心里没有我。』清音突然很羡慕火儿,能够很坦率的表达自己的感情。

『不愧是瓦剌巴图喀喇沁将军,把天朝大军杀得片甲不留。』瓦剌大营里,高云正笑吟吟的斟酒,为瓦剌军队在宣府的大获全胜庆功。阿失帖木儿和乌力罕等人谈天说笑著,赤那却半卧榻上,自顾自的喝著酒。
看赤那一脸厌烦,高云试著说恭维的好话想逗他高兴,赤那却一点不领情。『乌力罕哥哥,你看赤那是什麽样子。都几天了,老寒著一张脸,这是生谁的气?』看赤那不给面子,高云於是也嘟起小嘴发嗔,『他已经好几晚没阖眼,连侍卫也说从没见过大将军的脾气这麽暴躁过。』赤那依旧不理会高云,夺过酒瓶继续喝酒。乌力罕也注意到赤那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心里当然知道为了什麽,但是当著高云却不好开口。都几天了,火儿却还没传回好消息,乌力罕也开始有些忧虑。
因为母亲的缘故,乌力罕和也先家往来非常密切。由於他和赤那年纪相彷,两个人尤其亲近,虽然彼此的个性一静一动,却像是亲兄弟一样投缘。这几年也先太师和脱脱不花大汗之间的关系持续紧张,乌力罕的母亲已经决定和娘家同一阵线;然而介在母亲和父亲之间左右为难的乌力罕一直想置身事外。如果不是不久前脱脱不花设计想牺牲他们母子,乌力罕也不会铁下心向也先阵营靠拢。
『赤那,你...』乌力罕想开口劝劝赤那,却不知道开说什麽才好。赤那的处境乌力罕并不是没有经历过,不身历其境不会知道个中滋味。只是解铃还需系铃人,而乌力罕派去找系铃人的人还没回来;如果再这样下去,乌力罕知道恐怕连他自己的心思也要打结了。
『看来我还是别扫大家的兴。』赤那拿著酒瓶站起来,二话不说的走出去。高云站起来想拦住他,『赤那,你去哪?』赤那则头也不回的说当然是回我的营帐里睡觉,留下她坐在原地赌气。
说是这麽说,赤那却明白自己不可能入睡。只要一闭上眼睛脑海里就会浮现「那家伙」的影子,和一连串得不到答案的疑问:他在哪里?为什麽不告而别?难道自己做错了什麽?赤那只希望找到「那家伙」好好问清楚─赤那根本不敢提清音的名字,甚至只是相似的发音都能教他神经紧绷。然而现在唯有战场上,让他的注意力转移到如何克敌之上,才能暂时安定他的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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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大军在宣府战役大败之後,急忙往土木堡的方向各撤退,刚好正中也先下怀。土木堡的地势高,水源取得已经不易;加上近一年来雨水不足,更只能倚靠环边的两到河道取水。瓦剌军队已经根据赤那先前的详细调查,早一步在水源地部署兵力,拦截河水,接下来他们只需要「等」:时机一到,明朝大军就会自动瓦解湮灭。
一路从宣府逃到土木堡,朱祁镇率领的部队已经渴了两天。连续的败仗加上物资粮草不继,士兵们饥渴加惊恐,再也经不起任何一点打击。在中军行辕里,朱祁镇已经完全没有出发时的神采飞扬,事实上,他已经不是之前在紫禁城里的朱祁镇了。他深深後悔许多过去做过的事、和更多没做的事。等到再回京里,朱祁镇发誓,一定洗心革面,重新开始:他只希望上天可以给他再一次机会。然而他的心中却有著极为不祥的恶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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