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斌这才惊讶地发现,自己很久没有和弟兄们在外面打打杀杀了,办公室坐得多了,还挂了个经理的名号,业余时间光是和文翰在一起混,连录像厅都去得少了。又见一直跟在老大身边的榔头和李子都掀开衣服给他看身上的伤疤,不由得心虚,一咬牙,就接下了这个活。
这一次,张斌算是轻车熟路,有经验了,因为自己的杀气少了很多,就把黑皮也一起拖过去,原来的场子,有人照应著,没有多大的问题。
谁知,张斌这家夥嘴欠。那一日,榔头有个开货车的朋友,因为跟别人抢货源被打了,张斌跟老大随口提了一句,说:"不如我们也开个货运站吧。"闲极无聊、有几日没有在外面砍杀的徐卫兵一拍大腿,说:"咦,不错,是个好点子。"一边叫张斌弄些钱买几辆货车,一边要人去联系站址、执照等事宜。要和政府打交道,看来看去,还只有张斌有点正常人的模样,加上管理舞厅时也和工商、税务打过交道,这下可好,又加在了张斌的身上。害得张斌暗地里打了自己几个耳光。没辙,还是得他上。
忙得手忙脚乱的当头,阿武找上门来,乐滋滋地告诉张斌,说录像厅重新装修了,又在旁边不知用什麽手段弄了个地方,现在,一共有六个厅了,生意好得很。张斌知道,打架,看阿文的功夫,动脑筋,阿武的鬼主意多得很,就想调他到身边来。谁知阿武犹豫了一会儿,不肯,说和阿文在那儿做得挺好的,做生不如做熟。张斌大怒,又不想像徐卫兵那样拍桌子,所以当阿武请他去视察的时候,露出了悻悻的样子。经不住阿武马屁拍得精通,终究是答应了他的请求。
谁知这一去,张斌好像大冬天掉进了冰河里,弄了个透心凉。
阿武骑著摩托车,带著张斌,一路奔驰到了录像厅的外面。张斌下了车,抬头一看,录像厅的大门上头悬著一块招牌,霓虹灯闪著"文武录像厅"几个字,熠熠生辉,分外醒目。
张斌皱了皱眉头。这麽招摇,怎麽改了名字也不同我说一声呢?是斌字拆开来的文武,还是阿文阿武的文武?
阿武见张斌皱著眉头看著那块招牌,忙笑嘻嘻地说:"斌哥,这个招牌怎麽样?既是斌哥的名字,也是我和阿文的名字拼在一起,怎麽样,有创意吧?"
张斌不做声,斜著眼睛看著阿武。阿武忙说:"斌哥,您别生气,招牌改了,主人可没改。不信您去瞧瞧营业执照,还是大哥的名号。"
有了产业之後,张斌照足了规矩都办了营业执照,法人代表都是徐卫兵。无他,这些产业都是兴帮的,而兴帮的老大是徐卫兵。听了阿武这麽一说,张斌的脸色好看了一些,说:"是,我都要看的。还有账目,也都拿出来给我瞧瞧。哼,这段时间忙著两个舞厅和货运站的事情,没瞧你这边了,你给我老实点,偷鸡摸狗的毛病,别在帮里使出来,否则,可不像以前你在外面混,挨顿打就完事了,阿文也脱不了干系。"
阿武委屈地噘起了嘴:"斌哥,我怎麽会那麽不知好歹,兔子还不吃窝边草呢。再说了,现在日子过得挺滋润,我何必找那个罪受?"
张斌点点头:"你们两个是我带的,给我丢脸的话,不用老大,我就能收拾你们这几根骨头。"
这两个人边说边往里走。门口空荡荡的,阿武惊讶地说:"咦?守门的几个家夥到哪里去了?阿文呢?也不管管?"
张斌觉出了不好,各个厅用的门比较隔音,电影的声音只隐隐地传出来,此时,却有打架骂架的声音。两人穿过走廊,到了第六厅,嘈杂的声音就来自那里。
门半开著,里面却有灯光,张斌正准备推开门,门突然开了,跑出了几个人,都是愣头青,骂骂咧咧地说:"妈的,看个录像,也不得安宁!"阿武忙走到跟前:"各位大哥,怎麽了?"
一个小子啐了一口:"里面打架呢。喂,老板,要赔我们钱啊。"
"没问题,没问题,对不住啊。毛头,里面在干什麽?"
张斌推开门,将大灯打开,见录像厅里面乱成了一锅粥。情侣的包厢座位被弄得乱七八糟,有七八个人在围著两个人打,阿文怒气冲冲和毛头、机车、锯子和臭虫都在袖手旁观。
张斌大怒,吼道:"都他妈 的给我住手!"
老虎不发威,还把我当病猫啊。张斌气哼哼地站在那里,眼睛难得的露出了凶光。
阿文一见大哥来了,忙说:"斌哥,您怎麽来了?不好意思,让您瞧见打架了。"
张斌狠狠地瞪著他:"有人在你的场子里打架,你们几个,站在边上看戏。妈 的,你们怎麽做事的?看著别人砸自己的场子啊。"
阿文还没做声,毛头就跑了过来:"斌哥,没法拦啊。那两个人是屁精,在这里做那恶心的事情呢!我还恨不得去打死他们,文哥不让。可是我们也不能拦那夥人啊,就看著呗。"
张斌走到跟前,见挨打的和打人的都是十几岁的毛孩子,高矮胖瘦。两个被打倒在地的,一个抱著另一个,被抱的那个,在轻轻地哭泣,抱人的那个,一脸的伤,脸上满是倔强。看样子也没有忍住眼泪,泪滴下来,立马又用袖子擦去。
张斌觉得自己的头有点昏沈沈的,慢慢地蹲了下来,看著那张倔强的脸,说:"你们两个是屁精?也就是兔子?嗯?鸡奸犯?"
20.
那个孩子护著怀里的男孩,抬起头,眼睛直盯著张斌,用细小却坚定的声音说:"是,怎麽样?碍著你了吗?"
张斌还没有回答,旁边的一个高大的家夥冲上来去踢那个蜷缩著哭泣的小孩:"臭兔子,还有理了!打死你个不要脸的!"却没有踢到,原来被那个抱著男孩的孩子一侧身,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
张斌听到一声闷哼,很明显这下子不轻。不知为何,张斌无名火起,慢慢地直起腰来,突然一挥手,一个巴掌将那个打人的家夥揍得一个趔趄,骂道:"你他妈 的混哪里的?跟哪个大哥?这麽嚣张?老子要你住手,你没听到麽?"
那人好容易直起身子,眼泪在眼睛里打转,忍著没有掉下来。跟他一夥的人都愣住了,一个瘦高个子战战兢兢地走过去扶了扶那人,哆哆嗦嗦地对张斌说:"我们......我们没跟哪个大哥。都是高中生,都是同学。"
张斌盯著他:"这麽说,不是特意到这儿砸场子的?"c
瘦高个猛点头:"不是,当然不是。那两个人是我们的同学。我们早就瞅著他们看不惯了,那小子跟个女人似的,老是粘著李京。今天晚上,我们本来在外面玩,看到他们两个鬼鬼祟祟的,进了这里,我们就跟进来了。他们果然在这儿,又亲嘴,又抱来抱去的,後来,手都伸到对方的裤子里去了,恶心死了,我们......我们看著不顺眼,这才开打的。老大,我们真不是来砸场子的。"
瘦高个磕磕巴巴地说了前因後果,那高大的小子眼睛死死地盯著地上的两人,捂著脸,一直没有说话。
张斌轻轻地吁了一口气,一个一个地打量过去。打人的有五六个人,看上去倒确实像是学生,便放软了口气说:"原来还是读书的人啊,你们那个打法,倒比我们的兄弟还狠。怎麽著,想打死他们啊?还是打残啊?在我的场子里,无论是打死了人,还是打残了,谁去顶罪啊?是你?还是我啊?这一次就算了。阿武,盯著点,这几个人不许再来这里,不然,见一次打一次。你们的老子不管,我来管。打死了,我来顶罪。怎麽著?还不滚?想试试我是不是说得出做得到?"
高大的家夥朝地上啐了一口:"算你们走狗屎运!李京,从此之後,我们一刀两断,恩断义绝!"
张斌又气又乐,拦住了正准备往外走的那群家夥:"走狗屎运?因为碰到了我了吗?哼哼,臭小子,我就让你们知道什麽叫走狗屎运!"回过头来对地上的两只小鸟说:"你叫李京是吗?我罩了。有人找你们的麻烦,来找我。兴帮的张斌。不管是有人骂你们,打你们,或者使袢子暗算你们,来找我,我帮你们出头。"又对著目瞪口呆的一群人说:"听见了?别让我知道你们为难他们,不然,什麽学校的校长,我没有办法去说通,可是,我打得通的。还不快滚!"
那群人灰溜溜地走了。张斌看著录像厅乱七八糟的样子,刚准备说话,阿武已经走向那两人,说:"快谢谢斌哥吧,可找到好靠山了。来,去我那儿,看看伤得重不重?"
张斌心念一转,对阿武说:"打电话给省人医的赵医生,请他过来瞧一瞧。"
李京扶起怀里的男孩,忙不迭地道谢,正准备走,却被阿文拦住了:"阿武,干嘛去你那儿,这种人,脏死了。"
阿武推开他的手,看都不看他一眼,说:"你嫌脏?你可以搬出去。我不嫌。"
阿文还要说话,被张斌叫住了:"阿文,这录像厅,你们花了很多心思啊。这座位,怎麽跟火车上的位子差不多啊?那麽高的椅背,两人座,边上还拦著,那麽高的扶手,嗯?"
阿文愣了一下,忙陪著笑说:"斌哥,这是阿武的主意,这叫情侣座,狗男女在这儿看录像,还可以搞些名堂,别人看不见,也不影响不是?"
张斌冷笑两声:"狗男女可以在这儿搞名堂,狗男男就不行了?要说脏,还不是一样的?怎麽著,有什麽不一样?使得大哥您连自己的场子,自己的面子都不要了?"
阿文出了一身冷汗。
张斌冷冰冰地对阿文说:"我本来以为你和阿武两个人管录像厅,足以让我放心了,没想到,你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这样吧,你们几个,明天开始,别在这儿做事了,这麽喜欢打架,就是看都这麽有瘾,不如,跟黑皮哥去吧。"
不等阿文搭腔,张斌掉头就走。到了隔壁,就是阿文阿武平时的住处,推门进去,见阿武正在帮李京上药。李京坐在一张单人床上,身上青青紫紫的,不停地抽气,旁边那个一直被搂著的孩子,正蹲在李京的腿旁,两个人握著手,正忙乎的阿武倒显得格外的突兀。
张斌靠在另一张单人床上,细细地打量那两个男孩。叫李京的,个头跟张斌差不多,浓眉大眼,嘴角肿了,学生头,不怎麽打眼。蹲著的那男孩,比李京要胖一点,圆圆的脸,皮肤挺白,眼睛肿得只剩一条线了。
阿武忙完,回头对张斌说:"易新的身上没有什麽伤,倒是李京,挨得揍比较多,不过我瞧了,似乎没有伤著骨头,所以我就没有打电话给赵医生了。"
张斌一听,差点跳了起来,张嘴要骂,又忍住了,对阿武说:"我吩咐阿文了,明儿起去跟黑皮,这儿,我另外找人来帮你。"
阿武吃了一惊,忙说:"斌哥,阿文不懂事,您别生气。黑皮哥是个火爆脾气,阿文又不懂察言观色,若是得罪了黑皮哥,我怕......"
张斌第一次觉得阿武真的像有些兄弟说的,贼眉鼠眼,没有好气地说:"他就要脾气爆的人来管,我管不了。"
阿武都快哭起来了:"不是的,斌哥,阿文真是没有碰到过这种情况。斌哥,如果派了别人来,我怕处不好,不如......不如我和阿文一起去黑皮哥那儿吧。"
张斌的脸越来越阴沈:"怎麽著,跟阿文是这麽好的兄弟啊,我说话都不抵用了。出去,我有话问他们两个。"
阿武别别扭扭地出去了。张斌盯著那两个人。易新已经起了身,坐在李京的身边,低著头,不做声。李京比较胆大些,对著张斌挤出笑:"斌哥是吧,今天多亏斌哥救命,不然,我们俩就没命了。"
张斌也不言语,对著那两个人看来看去。挺正常的呀,跟他们那些同学比起来,看不出有什麽不对劲的地方,只是那两人十指紧扣,看著有些不顺眼,就问:"你们两个,究竟是怎麽回事?"
李京愣住了,低头看了看握在一起的手,咬著牙说:"斌哥,我也不瞒您,您是我们的救命恩人。我和小新,我们两个都很喜欢对方,很喜欢很喜欢,可是,别人看不来。打我们的那些人,本来跟我挺要好的,可是,看到我们在一起,不知怎麽的,不依不饶起来。他们也不敢动我,老是骂小新。很难听很难听的话。斌哥,我一直不知道该怎麽办。没有人可以说,也不敢在外面怎麽样。以前来这里看过录像,就......常来了。"
"来这儿干什麽?"
李京的脸红红白白:"这里,那个,别人不太看得到。我看过有些男的女的在这儿怎麽的,也没有人管,没有人在意。为什麽,我们这样,就有人在意呢?"
张斌的心怦怦乱跳,感觉自己接近了一个恐怖的事实,不由自主地问:"他们说,你们在这里亲嘴?摸对方的......鸡鸡?"
易新的头埋得更低,李京咬著牙说:"是的,男人女人在一起做的事,我们也想做。"
张斌接著问:"你们,两个男人,做男人和女人在一起做的事?怎麽做?"
易新开始抽泣。李京将他紧紧地搂住:"接吻,搂抱,做爱,就这麽做。"
张斌的心跳得快要出来了:"做爱,怎麽做?"
李京瞪著眼睛,喊了起来:"把我的鸡鸡插入他的屁眼,就这麽做!同性恋就是这麽做的!怎麽,你满意了?!"
张斌像著了魔:"你们做过了?"
李京已经喘不过气了:"没有!"声音低了下来:"我怕弄疼了他。"
张斌心里喊著:"不疼!一点都不疼!"声音却出不来。一口浊气上涌,眼睛突然看不见了。
21.
张斌只觉得晃晃悠悠的,灵魂好像是出窍了,眼前一片白茫茫的。
李京本来又羞又气,见对面床上的大哥突然不说话了,呆愣愣的,有点害怕,试著喊道:"斌哥,斌哥?"那人还是没有动静,不由得挣开易新的手,到张斌身边,轻轻地拍了一下张斌的肩,还是没有动静。惊慌失措之下,李京打开门,见阿文阿武两个人愁眉苦脸地蹲在地上,忙喊道:"两位大哥,里面那位斌哥突然......突然......"
阿武立马站起来,进去屋里,看见张斌傻傻地坐在那儿,面上满是惊吓,忙推著张斌的身子,喊道:"斌哥?斌哥?"
张斌慢悠悠地回过神来,看到阿武担忧的脸由模糊到清晰,不由自主地问:"那个......兔子......就是那样上兔子的?"
阿武莫名其妙,只顺著点点头,对呆立在旁边的李京说:"你跟斌哥说了些什麽?你把我斌哥怎麽啦?"
张斌一把推开阿武,站了起来,抓住李京的脖领子,声音打著颤的问道:"你们那样做,不是把他当女人了?"
李京虽然害怕,还是哆哆嗦嗦地回答:"不是!明明都是男人。斌哥,您也觉得很恶心吗?为什麽?男人和女人不恶心,男人和男人就恶心了?"
张斌还是觉得头晕,又坐下,说:"不是,我只是......被吓著了。"
阿文和阿武都吓了一跳。这个斌哥,没有大哥的霸气,也没有黑皮哥的杀气,可要说胆小,无论如何都挨不上边,怎麽就被吓著了?
张斌挥了挥手,说:"李京,你别怕。没你的事。那个,阿武,我先回去了。这两个孩子,别为难他们。"
阿武紧随其後:"斌哥,那阿文呢,您原谅他吧。"
张斌疲倦地应了声:"算了。"就往外走。阿文要送,张斌不让,一个人歪歪倒倒地走出了录像厅。
阿文到底不放心,要阿武带著毛头在後头跟著,又吩咐了几句,这才去安顿屋里的两位。
张斌一个人在路上走著。旁边的行人匆匆,他好像压根都没有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