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龙佩·如此良夜————麒麟夜[下]
麒麟夜[下]  发于:2009年0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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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律宗真闪过一丝不自在,随即笑开了:"元昊,这话随你怎么说,只不过,你轻易放弃了到了手的土地,我可不会。"
"宗真。"李元昊诚挚的看着他,就像很多年前看着那个小男孩一样,"宋朝的土地广大,少年时候踏平的梦想,现在实现起来才知道那不过是句玩笑话罢了,要我说,打一个漂漂亮亮的胜仗,从宋朝捞些东西,也就罢了。"
"元昊,你心里永远都存着咱们当初那些江山的梦想,只不过,若是和那人比起来,你便不要了,我明白,你也明白。"耶律宗真的表情已经恢复的平静,让人很难想象这个人方才还是怒气冲冲,千里奔驰而来。
"你偏要和赵祯扯上关系,我也没辙,只不过,宗真,你做皇帝比我的时间还长,怎么还是沉迷于那个江山梦里面醒不过来,或者,聪明如你,早就想明白这里面的道理,只不过还抱着一副有梦想的样子给我看罢了,其实党项也没有什么,你亲眼看到了兴庆也该明白了,我这里比你那边荒凉太多,并不是什么佳地。"看着耶律宗真仿佛想要说什么,李元昊却不再纠缠这个话题,话锋一转,"既然来了,坐下好好喝一杯,恐怕以后,咱们都没什么一起喝酒的机会了。"李元昊转头看着德朗,"今儿我谁也不见,专心陪宗真在这里喝酒。"
见德朗出去,耶律宗真微微一笑:"元昊,我最喜欢的就是你这点,看破了偏要说出来,让我这点心思在你面前无所遁形,看来我这一时冲动,来了兴庆,真不是件好事。"
"我也不明白,就算我不和你一起打了,你有必要这么辛苦跋涉的来我这兴庆府?你素来不是什么冲动的人,此番倒让我不明白了。"李元昊知他甚深,不由得有些奇怪。
"就像你说的,咱们一起喝酒的机会恐怕是少之又少了,今日那些话便都不说了,要与元昊浮一大白。"
看耶律宗真不愿意说,李元昊也不强求,两人推杯换盏,后来喝的兴起,将杯子弃了,就着坛子开始喝,直喝的两人烂醉如泥,抱成一团躺在地板上。
李元昊醒来的时候头痛欲裂,睁开眼睛的时候发现耶律宗真已经不见了,问过德朗才知道,他一早便已经走了,李元昊一边揉着太阳穴一边说:"这小子,到底年轻些。"
说完问德朗:"宋朝的使节是不是今日回去?"
见德朗点点头,李元昊笑笑:"那我也该送李文贵去,他可是代表咱们大夏去和谈的使节呢。"
说完,李元昊匆匆换了衣服,便出宫朝着使团要走的城门而去。
到了城门,李文贵等人早就在那里等着,见了李元昊来,忙迎上去行礼。
李元昊嘱咐了几句,说了些场面话后,没有多留,早早的便打发他们上路了。
拜别了李元昊后,李文贵和宋使一起上路,朝着汴梁的方向,迤逦而行,天气秋凉的时候,西夏使团便到了汴梁。
穿过了碧绿清透的汴河,就是气势恢宏的金殿,赵祯端坐在龙椅之上,盯着这些明显带着风沙之色的党项人,见他们面貌各异,但却不是自己曾经在党项的时候看见过的那些寻常打扮,身上毛皮织物,极尽精美,只是每个人一个大大的皮帽,几乎将脸遮尽了,显得十分古怪。
司礼太监见各位使节站定,尖声喊道:"西夏使团跪拜--"
虽然他的声音拖得很长,可是西夏的使团成员却面面相觑,站在最前面的一人躬了躬身:"宋朝皇帝陛下,我身为一国使节,怎么可以朝着另一国的国主跪拜?何况,这场仗,赢得可是我们党项。"
听他这样说,还没有等赵祯说什么,站立着的群臣大哗,再顾不上礼节,纷纷出口相斥。
李文贵等一团人却巍然不动,双目盯着赵祯,似有挑战之意。
赵祯愣了一下,心里面怒极,可衡量局势,只能压下心里面的火:"跪来跪去的,朕都厌烦了,列位使者请便就是。"
李文贵还想说什么,只听见使团里面不知道是谁小声的说了一句话,李文贵便忿忿的住口了,然后率着一团人,向赵祯行礼。
待他们见过礼之后,赵祯微微一笑:"列位远道而来,一路之上,倒是辛苦了,和谈之诚意,朕也看在眼里,本朝太师庞吉,德高望重,打理朝务多年,此次和谈,就由庞太师出任大宋的和谈使,希望能早日达成和约,以免再起战祸。"
赵祯说完,便看了一眼司礼太监,小太监会意,高声道:"陛下赐宴琼华殿。"
小太监喊完,赵祯便第一个起身,出了金殿,乘了銮驾,朝着琼华殿的方向而去。
早有小太监引着西夏的使团和一品以上的大员们向着琼华殿而去,宋朝的官员们入得皇宫,都是小心谨慎,屏气凝神,而党项人初见这等精致的器物,楼宇,有些目不暇接,议论纷纷,宋朝的官员看他们露出这等形态,心中更是不耻,转念一想,念及本朝便是败在这样一群人的手里,又有些灰心丧气。
来到琼华殿上,早有宫女将各色佳肴摆上,宾主分席而坐,庞太师妙语连珠,也不说什么国政,全是汴梁的风土人情,待歌舞上来,看到妙处,早就一起抚掌大笑,分毫也看不出曾是交战的两国。
赵祯看着这般的局面,虽说是自己想要的,可心里面逐渐厌烦起来,平日里这样的宴会也不在少数,赵祯虽然不喜,可是也从来没于今日这般焦躁,强撑着看了半日歌舞,便托辞悄悄离开了,只说一应全都有庞太师应承。
天色已经黑透了,虽有琉璃灯盏照着,可是还是阴沉沉的,赵祯不愿意去后宫见那些嫔妃虚假的嘴脸,便带了陈琳一个人,慢慢的踱步到御花园去。
离御花园还有一段距离,菊花的香气便似有似无的飘来,丝丝缕缕的,虽然算不上清甜,但却让赵祯被酒气熏染的头脑清明了起来,原本烦闷的心不由分说的变得有些柔软。
上所好,下必逢迎,因为赵祯喜欢菊花,因此宫中便种植各品良种,外面见不到的绿云、墨盒、墨荷、西湖柳月,随处可见。而这御花园中,更是青翠欲滴,冷香飘散,沁人心脾。
赵祯行到此处,摆了摆手:"朕今日酒喝得不少,就在这里醒醒酒,你也不用伺候了。"
陈琳这几年看着赵祯的脾性日渐内敛,脾气也越来越有些捉摸不透,此刻不敢违了他的话,将琉璃灯留下,退的远远的,悄悄的招呼了几个暗卫,也不敢靠近,几个人就远远的候着。
御花园里面赵祯最爱的一品是浅浅的黄底子上覆着一层紫色,花心处紫色与红色相仿,越往外便越深,到了花瓣的最外延,便成纯粹的紫色了。这颜色虽然妖艳,可因为花瓣疏落有致,却没有丝毫妖艳之气。
赵祯爱其晚艳孤高,便亲自赐了丹凤朝阳这个名字,平日遇有心烦意乱,便来御花园瞧瞧,心情便好些。此刻月光流转,这品花仿佛被笼在一汪碧水里面,有些莹莹的,分外的好看。


四十三
四十三、岁岁年年人不同
"赵祯,赵祯,赵祯。"
漫说这嗓音赵祯一辈子不会忘记,就直接唤自己名字的,普天之下,恐怕也只有李元昊一个人了。
赵祯急急忙忙的转过身,却发现不过是一场虚空,只看见身后依旧是花木树影,明明灭灭。
看着婆娑的疏影,赵祯嘴角挑起淡淡的嘲讽的笑容,原本人人称道的沉稳气度,居然被一个使团就弄得如此慌张,已经忘了的人,居然再一次想起。
此时的汴梁,虽然已经秋末,可却还比不得西北,听说那里的风能把人吹走,可是自己,终究还是没有尝试过,即使是在敌国的营帐里面,依旧是暖和和的,熙若春风。或许就是因为那么一点点的温暖,所以这个人,即使折辱了自己,却依旧,在有的时候,会想起来。
"陛下,更深露重,已经亥时了,您早点歇着吧。"实在是很晚了,陈琳终于忍不住过来催促了。
赵祯揉了揉因为站的时间太长而有些酸麻的腿,点点头:"今晚还是歇在御书房吧。"
陈琳看见赵祯不住的轻轻的揉着自己的腿,不敢让赵祯再走路,忙招来銮驾,服侍赵祯上去,朝着御书房而去。
到了御书房,赵祯便吩咐陈琳出去。
这些年,赵祯越来越喜欢一个人独处,陈琳已经十分熟悉他这样的习惯,此时忙按照吩咐招呼着宫女太监们一起退了出去。
赵祯看着还有一大叠没有处理的奏折,叹了口气,转到书桌前面,拿起朱笔,细细的看着。
从房梁上看过去,赵祯侧着的脸被烛火映的有些泛红,两条秀致的眉毛微微的拧着,眉宇之间仿佛有着总也解不开的忧郁,白皙的手指执着羊毫,在奏折上圈圈点点,时而标注两句,时而伏案疾书。
看了赵祯披了十几二十本奏折还是没有停止的意思,蜷在房梁上的那人终于忍不住了,叹了一口气,轻飘飘的从上面跃下,缓步走到还在伏案的赵祯的面前,轻轻的叫:"赵祯。"
赵祯应声抬头,看着来人熟悉的轮廓,却一点也不惊讶,脸上的表情分毫未变,左手抬起来,轻轻的在自己的脑袋上面敲了两下,不过是来了一个西夏使团,怎么便如此的心神不定,早已经忘了的人居然几次三番的幻象丛生,实在太过纠缠。
看赵祯脸色十分平静,李元昊的心里面很是惊讶,他在来的路上想了很多次究竟和赵祯见面时候的情景,偏偏只有着一种,仿佛是绝然的遗忘,他绝对没有想到。
"赵祯。"李元昊情不自禁的抓住赵祯的右手,直到那细瘦的手腕真真实实的握在自己手里,冰凉的触感传到掌心,一直提着的心才微微的放下来。
而被李元昊抓住的赵祯,手腕上温热的感觉一点一点的透了上来,慢慢的散到四肢百骸里面,他身上的力气仿佛一下子被抽离,轻巧的笔杆再也拿捏不住,"啪"的一声,落到摊开的奏折上,划上一道斜斜的,刺眼的朱红。
"李元昊?"赵祯的神色开始变化,惊讶、慌乱、犹疑、困惑......各式各样的表情依次出现。
听见自己的名字从赵祯的嘴里念出来,李元昊的心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好,面前这个人明明被自己恨了又恨,那伤口仿佛这么多年来一直没有好,可是这么一瞬间,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李元昊看着有些愣的赵祯,隔着书案,将双手插到了赵祯的胁下,将他半拉半抱的自书案后面拖出来,放在自己的面前,感觉到赵祯身体的重量,李元昊微微一笑:"怎么个子长高了,这份量一点儿也没有增加?难道你们南朝的人,都吃不胖吗?"
赵祯却仿佛刚刚回过神一般,有些防备的后退两步,迷茫的神色渐渐的变得清明起来,他转回自己的位子,将沾满了朱砂的奏折丢在一旁,端端正正的坐在那里,浮上客气的笑容:"居然是西夏的国主亲自前来,若是朕知道了,必当亲临城外迎接才是,此番真是朕失礼了。"
李元昊听了这话,眼神一凛,双手抱在胸前:"赵祯,于公于私,我都不曾愧对于你,我与你,就算没有那些翻云覆雨的事情,亦有照拂之情,你可倒好,跟我端起皇帝的架子来了。"
赵祯面色掠过一丝尴尬,但瞬间如常,笑容不减:"朕不明白国主说什么,只不过国主此番亲临,朕看得见贵国的诚意,此番和谈,自然是一切顺利。"
李元昊的脸色愈发的阴沉:"赵祯,你定要如此的无情吗?"
"国主这话,朕反而有些不明白了,朕待国主之心,真挚诚恳,天地可表。"赵祯见李元昊的眼神,便知道他有些动怒了,心里面觉得,历来便是自己在他的面前手足无措,而李元昊却总是好整以暇,这回终于扳回了一局,这种占上风的时候,真是不多见,想到这里,赵祯扬声道:"陈琳,搬把椅子过来。"
陈琳在外面突然听见赵祯叫唤,有些疑惑,赵祯平素一个人惯了,且没有看见哪位大人进去,搬椅子何用?只是赵祯叫唤,他不敢怠慢,飞快的便叫着两个小太监,搬着一把檀木雕花的大椅子进了御书房。
看见李元昊,陈琳一惊,这个人他曾在边关见了多时,而他与赵祯之间的纠葛,陈琳也猜得出几分。
看陈琳的眼神在李元昊身上停留了一下,赵祯面上虽然没有什么,可是心里却有些恼怒,于是便道:"陈琳,去宣礼部尚书来,怎么西夏国主亲临这么大的事情,朕居然不知道?"
李元昊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听的,如此他便也收起了外露的情绪,坐在陈琳刚搬过来的椅子上,微微笑:"朕一时兴起,便想着来看看老朋友,想着要给个惊喜,于是便冒冒失失的来了,也不知道宋朝皇帝你是不是欢迎?"李元昊把"老朋友"三个字咬的极重,眼睛看着赵祯。
赵祯听见李元昊自称朕时候心里面就非常不舒服,到了后面听他称呼自己宋朝皇帝,说老朋友的时候,心里面更是难受的无以复加,但仍然笑着:"国主这是哪里话,国主是贵客,朕岂有不欢迎之理?"
"宋朝皇帝果然是一个重情重义的人,那朕也就不客气了。好水川的时候,朕只觉得和宋朝皇帝你一见如故,之后有些波折,这么些年也没有见面了,所以,在汴梁的这些日子,朕会常常来叨扰你的。"李元昊声音平静亲切,仿佛多年好友一般。
"臣,礼部尚书葛洪义见驾。"
听说李元昊现在出现在御书房,葛洪义的头都大了,顾不上那边还有西夏使团,也顾不上来之后会有什么责罚,急急忙忙的跑过来见驾。
赵祯这个时候没空管他失职,见葛洪义过来,便细细的交代,要以一国之君的礼仪对待李元昊,然后详细的吩咐的驿馆的布置和吃穿用度,罢了待葛洪义走的时候又交代了一些事项,然后才看着李元昊:"朕已经吩咐下去了,就请国主自便吧。"想了想,赵祯又加了一句,"朕与皇后还有些家事要说,就不多陪,以后还有机会再行叙话。"
听赵祯这样说,李元昊也笑笑:"看来宋朝皇帝你和你的皇后真是情深似海啊,原本,朕便不该提,只不过,为了表达大夏的诚意,朕此行还带了不少美女,从中挑选了最美丽的十个,要献给宋朝皇帝,不知道能不能入了宋朝皇帝你的眼呢?"
两个人目光交汇了一下,赵祯笑得云淡风轻:"那真的是要谢谢国主惦记了,既然是美意,朕自当收下。"
李元昊站起来,没再看赵祯,高声道:"德朗,咱们回驿馆去了。"
赵祯听他这样说,忙站起来,走到李元昊的身边,客客气气的笑:"那朕就不远送了,陈琳,找个机灵点的人去送西夏国主出宫,切记,要看着他到驿馆休息了再回来。"
等德朗从门外进来,李元昊再不停留,在小太监的带领之下,施施然出宫而去。
陈琳看着赵祯不算高兴的面孔:"陛下,可是要去皇后那里?"
赵祯长长的吐了一口气,回到自己的桌案,拿起搁在一边的朱笔:"还有这么多奏章,估计又得很晚了,皇后那儿,就不去了。"
陈琳看着又把自己堆在一堆奏折里面的赵祯,想说些什么,但又念及自己的奴才身份,依旧是什么也没有说,把灯芯拨了拨,便带上门,候在外面了。
赵祯看着奏折,上面的字却一个也进不了脑子,他翻来覆去的想着一个问题,李元昊,为什么,居然来了汴梁。
"赵祯,我究竟要怎样待你?你究竟要我如何待你?"
"如果,你是这样的坚持的话,那么,赵祯,我喜欢你。"
李元昊曾经说过的话此刻如潮水一般,将赵祯淹没,沉重的仿佛无法呼吸。

四十四、已知今日柔肠断
"......战争中党项人所掳掠的将校、士兵、民户不再归还我朝,岁币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茶五万斤;另外,每年还要在各种节日给党项人银五万两,绢五万匹,茶五万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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