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怀袖,谁可与煮酒————雪空归[下]
雪空归[下]  发于:2009年0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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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大侠,小女子的这份礼,你可愿笑纳?"自袖中取出一方玉匣,缓缓打开盖子,寒气立即弥漫了周遭,盖过了点绛唇那侵衣,浸骨,沁心的清冽。
雪域冰蟾。
这世上,唯一可以解了他体内的毒性的雪域冰蟾。
宫涵月却没有望上一眼,只是抬头看了看窗外的天色,还剩一个时辰,就满七天了。
枯梦,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想要相信,可是,我不知道,我该相信什么。
"宫大侠不想要?"顾清吟略略惊讶。宫涵月,还真的不要自己的命了不成?"这个,是枯梦要我交给你的,他说,他可不想和一个快死的人玩什么千里追杀。"
"你不怕我拿到解药之后,他会反过来对付你?"听到"枯梦"两个字,宫涵月终于开口,声线低沉。
"这个,不劳宫大侠费心,只是希望宫大侠打起精神,好好的和我们玩下去。"顾清吟微微一怔,随即接口:"我也不希望我的对手这么容易认输,那样,我会少了很多乐趣。"
"你也不怕我会杀你?"宫涵月再问。
"宫大侠你,是不会在现在出手杀我的。"顾清吟笑:"你是大侠,只要我不还手,你就下不了手杀我。你坚持你的侠义,以前不会改,现在也不会改。就算你恨不得将我碎尸万段,你也不会偷袭我。"轻轻将盒子推至男子面前,顾清吟清亮的声线透着娇柔:"更何况,我是来送礼的,没有理由,你更加不会出手。"
略略勾唇,宫涵月啪的一声合上匣盖,将那玉匣子收入怀中:"如此,我倒该多谢了。"
"客气。"顾清吟仍是笑,看了眼水潋滟,水潋滟也笑,笑着开口:"既然两位的事情已经谈妥了,也不枉我在这里陪你们干坐了七天。两位是客人,没砸了我这店是给我面子,这样吧,今儿个,小店请客,不知两位可赏脸呐?"
水潋滟是美人,美人请的客,有几个男人会拒绝?
宫涵月也是男人,所以他没有拒绝,任水潋滟吆喝着点酒点菜。
真的是在吆喝,声音很清,很脆,传入每个人的耳。

酒楼很忙。不过,若是老板请客,就不用讲究什么先来后到了是不是?
所以,脚步声在缓缓靠近。
宫涵月第一眼看到的,是一碟精致的小菜。
第二眼看到的,是一双洁白修长的手。
第三眼看到的,是一截干净的青布素袖。
然后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惜衣红,慢用。"
宫涵月感觉到自己的心忍不住鼓噪起来。于是他出手,快如闪电。
然,对方轻易的化解了他擒向手腕的这一抓。
抬眼。
青衣,温润如玉,一双眸子,却闪着精亮的光,似笑非笑的望着他。
宫涵月猛然一怔,收回手,尚未开口,一旁的顾清吟却惊呼出声。
"楚柯!"那声音,竟似见了鬼般尖利。
男子似笑非笑的注视中,水潋滟冷着双美目看着完全怔住的两人,勾唇。
哼,竟然要我陪你们干坐了七天。若说这样还刺激不到你们,姑奶奶就不姓水!小看我这杏花村,后果可是很严重的......
※※※f※※r※※e※※e※※※*
风沙在戈壁间肆虐,艳蓝的穹苍下飞沙走石。
风沙中,一个人正逆风西行。
他穿了件裹身的月白色衣裳,外罩件很宽大的碧青色袍子。风沙灌进来,他的袍子向东鼓起来,看上起就好像一只逆风而飞的蝴蝶,随时都有可能被风暴卷走。
敢逆风,要有胆。
头上有鹰,鹰在盘桓。不是猎鹰,而是食尸的兀鹰。
食尸鹰不是一只,而是一群。
它们从一百里外就一直追随男子,直到这里。它们的眼中充满了饥饿,凶残,野蛮的兽性。它们在等待着吃他。
鸟为食亡,它们绝不肯放过任何一个食物。
男子也在等着吃它们。
他之所以能从一百多里外走到这里,喝的就是它们的血,吃的就是它们的肉。
这并不是凶残。这是大自然的生存法则,适用于任何动物,也包括人。
鸟想活,人也想活,而生存的机会并不多。无论是人还是禽兽,当自己的生存受到威胁的时候,都会去伤害别人,都会去争夺生存下去的权力。
这并不是错。所有为了生命,为了生存下去而犯的罪,都不能有人去指责。因为这个世上绝不会有比生存更大的理由。
千年万年,永生永世,绝没有比生命更美丽,更珍贵的东西。
风沙终于停了。
大漠没有孤烟,夕阳却已落迫西天。
满天夕阳下的大漠和戈壁,美得仿佛有种摄人魂魄的力量。明明是一片没有生机,无边无迹的黄褐色,却偏偏有种能让任何人觉得感动的庄重和狂妄,苍凉和豪迈。
是悲壮,不是悲哀。
大漠无情,不需悲哀。
人也一样。
男子独立在戈壁石崖上,空洞的眼看着红霞落尽,黑幕拉开。他的脸上仿佛也染上了一片火红的烟霞,他的人也仿佛融进了这片深黄色的黄沙中。
在石崖间找了处避风的地方,把袍子拉紧,靠着石壁,男子闭上眼,沉默。
脑中,自然而然的回想起那一夜,不久之前,浮云酒肆的一夜。
那一夜之后,他消失了。他去找了顾清吟。
他去找她拿雪域冰蟾,她要他毁了岑寂山庄,杀了楚柯。
他答应了。
为什么答应?
因为不答应,宫涵月就得死,死在他面前。
他不想他死。
他要他活着,哪怕他知道其实他们不是一路人,哪怕他知道答应顾清吟的条件,也就意味着两人的再次对立,意味着,他要再一次出卖他......
可是,在他看来,只要人还活着,就什么都好。
不管做什么都好,只要那个人能活着,就值得。
也许,宫涵月会恨他,会再一次的想要杀他,那也无所谓。
所以他答应了。
"枯梦,别再做要我真的想杀你的事。"
恨吧。
会痛,会怨,会恨,那又如何?至少那还是有感觉的,至少心还会跳,人还活着......
有些东西,他既然从一开始就下定决心去背负,那就不妨......背一辈子。

他毁了岑寂山庄的几处分舵,杀了山庄里的一些人。
不可否认的,顾清吟对这样的结果很满意。
所以她说,只要他再杀了楚柯,她就给他解药。

他原本以为会很容易,可是他发现,原来楚柯并不疯。
准确的说,楚柯在生死边缘的时候,是异常清醒的。
近乎于本能。

第一次两人的相见,楚柯的确是将他当作了自己的弟弟,而他,也差一点就杀了他。
但是,就是差了这么一点。
楚柯在最后一刻清醒,避过了他的飞刀。
而后,自然是下杀手。
他没被杀,可是也好不到哪去。受了伤,很重的伤。
就在他以为要被杀死的一刻,楚柯却收了手。
他又疯了。

就这样,两个人你来我往的争斗,楚柯疯的时候,他就成了他的弟弟楚杭,可是每当他要下手杀他,他却又清醒。
一次又一次。
连旬枯梦都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在捉弄他。以前,总是有人说他是疯子,他也并不否认。可如今,真的让他碰上个疯子,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
杀,杀不了,避,避不开,就这样一追一逃,来到这沙漠戈壁。
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谁在追,谁在逃。
他本来是要杀了楚柯,却反过来被他追的无处藏身。
自嘲的勾勾唇,旬枯梦苦笑。
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因果报应这回事,真的是会天理循环。
两年前,他毁了岑寂山庄,将宫涵月追杀千里。
现如今,他还是要毁岑寂山庄,却是被别人追的如此落魄。
冷风、黄沙、寒夜。
沙漠的夜很冷,可旬枯梦已睡着。
他太累了,无论是身还是心。
他必须要睡一觉,因为也许明天,楚柯便会追来。
而楚柯,真的追来了,却不是明天,而是现在。

当旬枯梦自噩梦中醒来的时候,他感到了身边的暖意。
一堆比满天夕阳更加温暖的火焰,在寒风中晃动,不会熄灭,却越烧越烈。
火堆离他并不很远。火旁坐着一个人,同样的一身青衣,有些相似的一张脸,被火光映红的一张脸。
旬枯梦有些吃惊,但却并不奇怪。楚柯这个疯子,武功高得吓人,像这样无声无息的出现在自己身边,不是难事。
至于他为什么没杀他,也许是,他又疯了吧......
"你什么时候来的?"旬枯梦保持着自己声调的平稳。这些日子以来,他已经摸索出一些和这疯子相处的法门。当然,只限于他疯的时候。
"半个时辰前吧。"果然,楚柯的语气也平平淡淡,没有惊怒,没有嘶哑。
"为什么不叫醒我?"
"我觉得你可能更想多睡一会。我不想打扰你。"楚柯拨弄了下面前的火,声线透出一丝温情。
旬枯梦挑眉。看来,他认为自己是楚杭。
风沙又起。
沙漠中的风狂妄而强劲,吹在脸上如刀割一般。白天如火,夜晚如冰,在这片冷酷无情的沙漠上,风就是它的语言。
燃烧激烈的火堆在风沙中剧烈摇晃,却始终不肯熄灭。
明明看见它熄灭了,它却又窜上了火苗,仿佛在干柴烧光之前,什么也不能让它熄灭。
沉默半晌,旬枯梦突然问:"你为什么要生那堆火?"
楚柯淡淡一笑:"我不生火,你就要生病了。"
旬枯梦又沉默。
顷刻,他勾唇,语音冰冷:"我不是楚杭。"
够了,他真的受够了!就算扮成楚杭也一样杀不了他,那又为什么要扮下去?!
楚柯一震,捏碎了手中拨火的干柴。半晌,似乎是平复了自己的情绪,他问,问旬枯梦:"你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旬枯梦一怔,略略勾唇:"你是问以前?还是现在?"微顿,他又似自问自答:"以前,我一直认为权势就是我要的。后来,我才发觉,有那么一个人,才是我想要的。现在......现在我想要的,是你的命,用你的命,换得我想要的。"
"你杀不了我。"楚柯的声音淡淡的,听不出喜怒:"所以,你无法得到你想要的。"没等旬枯梦接话,他又接着说:"但你可以杀了自己,也许,死了,就什么都不想要了。"
闻言,旬枯梦勾唇,起身。"若我一定想要呢?"他的手,已经伸进了身侧的暗囊。虽然偷袭成功的机率小得可怜,但他还是要试一试。
任何机会,他都不会放过。
"你身上有惜衣红?"楚柯突然问。
旬枯梦挑眉,不明就里的挑眉。惜衣红是什么,他从未听说过。
手中扣紧的飞刀尚未发出,下一瞬间,他已被人扣住了手腕。
一惊,招式转换间,却始终脱不出男子劲力的笼罩。袍袖翻飞,两人的对招愈加激烈,最终,一个锦囊脱出袖口,在落地之前,被楚柯抄在手里。
是那一日,在江南,夕若瑾交给旬枯梦的锦囊。
锦囊里,是一个小小的瓷瓶。缓缓拔开瓶封,香气四溢。
"既然你一定要你想要的东西,那我们不妨做笔交易。"拿着惜衣红,楚柯笑。
"什么交易?"旬枯梦有些沮丧。他根本杀不了这个人,可是,杀不了,宫涵月就要死。
"你服下惜衣红,我自有办法让顾清吟以为我死了,让你拿到解药。"
"你要我死有很多方法,何必逼我服毒?"旬枯梦挑眉。他也是用毒的行家,而真正的剧毒,都有它的特性。
这浓郁的香气,就是惜衣红的特性。
"锦囊里的东西虽不是解药,但必要的时候,也许可以帮到你。"
夕若瑾的话又闪入脑海,旬枯梦苦笑。
他没想到,夕若瑾交给他的,竟会是一瓶毒药。
"因为我不想亲手杀了你,可又不能容许一个曾经杀过我的人,活在世上。"
充满飞沙的风灌进旬枯梦的宽袖长袍时,楚柯淡淡的说。
※※※f※※r※※e※※e※※※*
宫涵月一个人站在杏花村的门外,看着门里的那一抹青色。
他已经站了很久,久到,头顶上的天由白转青,转黑,再转白,他还是站在这里。
三日之前,他在这里,眼见着这一抹青色,一招,断了顾清吟的颈子。
他很惊讶,却什么都问不出口。
他听到了顾清吟的那一声"楚柯",也看清了这人并非是他心心念念的那一个,只是,他心中,仍旧有什么,鼓噪着。
他有一种感觉,他觉得眼前的这个人一定知道旬枯梦的下落。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但是,时间越久,这种感觉却愈加的强烈。
门里的那抹青,是一抹淡然,宁静,祥和的青。
温润如玉。
这种青色,不是他的。
不够寂寞,不够飘逸,不够苍凉,不够暧昧,不够孤傲,不够凛冽。
那人就算是玉,也应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玉......

思绪正转,宫涵月蓦然见那一袭青衫飘飘一荡,恰如柳丝凭风而曳,眨眼便已到他身边。
脸上带了个淡淡的微笑,负手而立。
"宫涵月,宫大侠?"楚柯的音色依旧淡淡的。
"不敢。"宫涵月略略点头。
"宫大侠在这酒楼外站了一天一夜,可是要行侠仗义,杀了我这行凶之人吗?"楚柯勾唇,带着几分讥诮。
"宫某只是慕楚兄之名,想要交个朋友。"宫涵月一顿,接口。
"宫大侠慕的,怕是楚某身上这领青衫吧?"楚柯扯扯嘴角,似笑非笑的看着宫涵月的尴尬。
"他死了。"蓦然,楚柯开口。
"楚兄说谁?宫涵月一惊,怔怔的出口回问。
"旬枯梦。"楚柯勾起唇,神色未变的重复:"他死了。"
"怎......怎么会?他不是......"他不是还要再一次的千里追杀吗?
"他是拿自己的命,换你的命。"楚柯淡淡的道:"顾清吟要他杀我,毁岑寂山庄,便给你雪域冰蟾。他毁得了岑寂山庄的分舵,却杀不了我,就只好和我做交易。"
"什么交易?"宫涵月木然的问。
"他服毒,我保证你不会死。"
"为什么......"为什么一定要他死?!
楚柯上前,一字一顿:"我不会容许一个曾经杀过我的人,活在世上。"
"你身上的毒已经解了,我和他这笔买卖,也算是你情我愿......"
※※※z※※y※※z※※z※※※
漫天铺地的白色帷幔,当中,一抹青色,安静的躺着。
他真的很安静,安静的什么都没变,除了,那已失了温的身。
静静的抚上那冰冷的颊,指尖,划过那张总是带着讥诮笑意,出口不留情的唇,冰冷。
"他是拿自己的命,换你的命。"
心,楸得发疼、胀得叫痛。
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拿自己的命来换我的命?!
我们不是说好,要一起挣扎的吗?

这是他第三次看到他死了。
第一次,是在皇城,他被他一剑穿胸而过。
第二次,是在君山,他被他一掌击落山崖。
第三次......
他是拿自己的命,换你的命......
那一天,两人的誓言掠上心头。
"不要同生共死,生死与共了,就改成,若是谁先死了,活着的那个,便帮他完成,他没完成的事。"
宫涵月缓缓闭起了眸,咽下喉咙中所有的哽咽。
枯梦,那一日,你便已经决定,要这么做了吗?
为什么......
宫涵月笑了,笑得大悟大彻,笑得狂肆,笑到流泪,笑到无声哽咽。
为什么?!

"他......他死了......?"蓦然,一道女声自身边响起,侧头,单夕影怔怔的站在当地,手里攥着一方薄薄的绢布,颤着声音,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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