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得在这里遇到知道我的人,我身上无钱无贵重物品相赠,不如就借掌柜的琴,为你奏上一曲,以谢知音。"
知音。
呵,原来,他要的,只是一个懂他的人而已!
但,酒碗落地,瓷片碎裂的瞬间,已然注定了他们的对立。
"旬枯梦,你怎么还不进来?"
宫涵月给过他机会,他知道,如果那一刻他选择进去,他还是会将他当作兄弟,还是会将他当作岑寂山庄的二庄主。
但是,锋锐的长剑划破空气,那一把直射而出的飞刀,击破的不仅仅是那人的护体罡气,还有他们之间原本以为会存留住的情义。
唇角不知何时勾起的冷笑慢慢的消逝,回归现实。
如今,再回首,向来萧瑟处,竟是知已无一人......
自嘲吗?讥讽吗?还是,后悔?
"好久没这么痛快地喝酒了。"
不错,酒逢知己千杯少,宁愿两相伴,醉卧古藤下,杳不知南北。
醉卧千年又何妨......
也许现在明白,还为时不晚。
至少,他还可以选择,可以奢望。
你的命,是我的!除了我之外,谁也碰不得!
身后逐渐靠近的杂乱马蹄之声轻传入耳,微闭的眼蓦的睁开,精光乍现。
"这不是旬公子吗?怎么,受伤了?"
回身,金戈铁马印入眼帘,当先一人座下的铁骑嚣张的轻跺着前腿,一如马上的人,一付仗势的嘴脸。
"屠大人?"唇角的血迹并未拭去,眉间一挑,男子面对这些人的时候,依旧倨傲。
"旬公子,你自行出营,怎么也不向我打声招呼?莫不是想一个人去杀了宫涵月,独占大功吧?"屠刚开口便是讽刺。
孤高的唇角掠起一抹讥讽,旬枯梦虚弱低沉的声线缓缓地响起:"屠大人不惜亲自来找我,所谓何事?"
"所谓何事?你私自出营,已犯了军规,还不快跟我回去?"声调蓦的提高,不待男子答话,屠刚便转向身旁的手下:"给旬公子备马,总不能要他走回去不是?"
眸光一闪,旬枯梦闭口不言。一闪身掠上铁骑,缰绳轻抖间,率先离去。
"哼,自己办事不力居然还能这么傲。"看着男子离去的背影,屠刚的声线带着怒意:"我看你能狂到什么时候,等回了伏虎堂,我会要你明白,谁才是真正的头头!"
□□□自□由□自□在□□□*
校场
"旬枯梦,你私自出营违反军规,我现在杖刑一百以儆效尤,你可服气?"偌大的校场之内静寂无声,偶尔刮过的风合着屠刚带着恶意的声线,回响在男子的耳边。
眉尖一挑,旬枯梦闭口不言,只那眸子中的隐隐精光,泄露了他此刻些许心绪。
这屠刚分明是公报私仇想给他个下马威,才会故意在这校场之上下令动刑。而他却偏偏是被抓住了把柄,无从辩白,若是那副样子被所有的人见到,那才真是奇耻大辱。
"这伏虎堂的规矩你是知道的,我这么做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旬枯梦,我知道你的内力很好,但你若是运功抵御的话,我就再多杖责五十,连那姓单的女人一起打。"
刻意压低的声线自屠刚的口中吐出,旬枯梦眸光一闪,但随即把那抹杀意隐藏在全无表情的面孔之下。
"旬公子,请吧!"
外罩的青衫离体,那一抹青色翻飞在校场上空的时候,旬枯梦缓缓走上刑台,俯身在那冰冷的长凳上,感受着粗大的军棍一下下重重的击在背上,缓缓地闭起眸子,硬是不出一声。
良久。
"旬枯梦,你倒还真是硬气,居然连吭都不吭一声。"带着笑意的,屠刚对着缓缓起身的男子道:"不过,这次只是警告你,别以为你是皇上身边的红人便可以目无军纪,别忘了,这伏虎堂的头头,是我。"
旬枯梦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受了内伤的他再被杖刑,身子已然有些吃不消。
但,唇角微勾,不曾往屠刚的方向望去一眼,男子缓缓披上那青色的外袍,自众人面前走过,带着他一贯的桀骜神情。
他旬枯梦,从来就不是谁的奴才,想要折辱他,这些人,还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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纤长的指轻轻滑过古琴的弦,营帐中的黄衣女子,目光闪烁。
"单姑娘,这么晚了,先睡吧!现在这个时候,公子不会再来了。"一旁的女子微微低头,轻声说着。
微微侧头,单夕瑶沉默良久。
自从上一次在这营帐之中旬枯梦为了她的事与顾清吟闹翻之后,顾清吟就再没在这里出现过,而男子也特意找来这丫鬟跟在她身边,照顾她的日常起居,安排得甚是周到。
这样的作为要她很是疑惑。
她越来越不懂他了。或者说,她从来就不曾走近过这个男人的内心。
"你什么都不知道?"
"这旬枯梦还真想当善人不成?"
那一晚,突闯而入的男子紧皱的眉头打乱了她原本早已成一潭死水的心绪。
莫名的两句话,突兀的自那男子口中说出,她知道,他是故意而来。
在那男人的眼里,她看到那一抹精亮。
只是......
那抹青影蓦的闪入脑海,男子那孤高的笑在团团兵马的围绕下犹如炼狱的修罗。
"掌柜的也很聪明嘛,只可惜,你明白的太晚了。"
"我已经毁了他的基业,不能连他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别再天真了。"
天真吗?
抿唇,手指拨弄琴弦的动作并未停止,单夕瑶微叹口气。
枯梦,我的琴声,你听得到吗?
你可曾听得懂?
悠扬的琴声回响在深沉的夜色里,一如既往的柔美缠绵。
青衫男子缓步走在屠刚的营中,两侧燃起的点点火把在营帐之上映出长长的阴暗。听闻琴声飘扬,男子微微一怔,随即挑眉,迈步朝那重重护卫中的一处营帐走去。
"你用琴声叫我来,有话和我说吗?"在营帐外站定,旬枯梦虚弱低沉的声线缓缓地传入帐内女子的耳。
单夕瑶弹琴的手一顿。抬眼,自营帐的缝隙对上男子的眸子,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方才不知不觉中弹奏的曲子,是那日在岑寂山庄之时,两人在刺骨寒风里共奏过的。会弹这支曲子,也许是真的希望能引他来,却没想到他真的来了。
"我......"一个字出口,却再也接不下去。
"不想说的话,就弹给我听。"男子的声音依旧是那样低沉:"这种游戏,我们以前也做过的,看看现如今,我还能不能猜到你心中所想。"
微微一怔,单夕瑶双手滑过琴弦,琴音又起,然几个挑捻过后,一根琴弦应声而断,琴音突兀的终结在一个拔高的曲调之上。
抿唇,无话。
"你的心事很重,有话想要问我却又不知从何问起。"帐外的男子微闭的眼缓缓睁开:"你太想急着说明白了,琴弦怎么会不断?"
微顿,就在单夕瑶以为男子已经离去的时候,男子却又缓缓地开口:"不要紧,我说过,少一根弦一样可以弹,还是我弹给你听。"
缓缓坐于临时支起的琴台之前,旬枯梦顺着方才女子断开的曲调继续弹下去。
岑寂山庄内两人共奏的那一晚又闪入脑海,单夕瑶目光微闪。
半晌。"枯梦,真的有鸾胶吗?"女子缓缓地问。
旬枯梦略一挑眉,轻轻接口:"骗你的,那天,我不过是换了一根新弦而以。"
神色一暗,单夕瑶压下心中的苦涩:"有些东西断了,就真的无法接续?"眸子中隐隐闪现泪光,她的声音有些颤抖:"那你现在不一样是在自欺欺人?"枯梦,你还要瞒我多久?为什么你不愿让我知道,为什么你不愿让所有人明白?
"你想说什么?"眸光一闪,旬枯梦的声线低沉,琴音却未断。
"雷诺尘来找过你,我什么都知道了。"即便如此,你还要瞒下去?
"铮"女子的话音刚落,旬枯梦手下一个用力,琴弦再断。
帐内的单夕瑶微微一颤。
抿唇,旬枯梦的面色略变。
他就知道雷诺尘姗姗来迟一定有原因,却不曾料到他是到这里来多事。眸中精光暴涨,男子神情冷厉。难怪屠刚的兵马会这么巧出现在阎罗殿的附近,怕是他早就得了消息,故意将自己带回营来稳住,再到皇上面前告状去了。
略整脸色,以手按上琴弦,旬枯梦的声调平静无波。"你知道什么?"
"我......"我知道是你救了他。本想说出口的话在无意中瞥见身侧的女子时硬生生的吞回了肚里。
这里是朝廷的地方,若是说错什么,会给他带来不小的麻烦。
心思辗转间,单夕瑶暗怪自己的鲁莽。
"有些事既然做了,承认又何妨?"话锋一转,女子问。
"承认并不能解决问题,只会带来更多的麻烦。"微顿,男子起手处,凌厉掌风扫过,古琴,应声而碎。
随即,轻缓的声线似耳语呢喃,却透着淡淡的冷厉:"坏的东西始终是坏了,再好的工匠都没法抹去那道裂痕,倒不如一劳永逸,再换个新的。"
不待女子答话,旋踵间,青影逐步远去。
有些事情,我不做,还会有很多人去做。饮鸠止渴倒不如一劳永逸,在皇上怪罪下来之前进宫去说清楚,也许,他还有一线生机。
只要皇上能够收回成命......
站起身追上几步,眼见男子的背影在视线中逐渐消失,单夕瑶颓然回座,抬头,已是满眼泪水。
枯梦,你究竟要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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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卑职旬枯梦叩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宫外的夜,还很暗。养心殿中,青衣的男子双膝跪地,向着面前的那个身着龙袍的男子,低首。
"旬枯梦,你深夜扰驾,知不知道朕就先可以治你个不敬之罪?"皇帝并为回身,冰冷的语调中透着不可忽视的威严。"朕交待的事,办成了?"
"还没有。"微顿,旬枯梦的声线不由自主地低沉下来。
"那你来做什么?"皇帝的声音微微提高:"方才已经有人在朕面前告了你一状,说你私自放走朝廷重犯,目无军纪。现如今,你既不是来向朕交差的,三更半夜的来到这儿,莫不是来请罪的不成?你真的放走宫涵月?"
"皇上,现如今岑寂山庄已毁,只余宫涵月一人决不会给朝廷带来威胁。况且他在江湖上极具威信,若是找不到好的罪名就贸然杀他,那会让朝廷在武林中的统治受到动摇。还望皇上三思。"抬头,旬枯梦道。
"你的意思是,来给他求情?"转身,皇帝一双眸子直视跪在地上的男子,目光凌厉:"看来屠刚说得没错,你和宫涵月还真是惺惺相惜啊!就凭你的几句话,就想要朕放过他吗?别忘了,朕给你的期限已经到了,你没能完成任务,本就该罚。但是朕念在你这些年为朝廷尽心尽力,对你失职之罪也就不加追究。你现在还来要求朕不成?"
"卑职办事不利,有负皇上重托,已是带罪之身,更不敢要求皇上。"对上皇帝的眸子,旬枯梦缓缓地道:"只是枯梦斗胆求皇上再开天恩,放弃追杀宫涵月。"
"你为什么要替他求情?"皇帝锐利的眸光直射向旬枯梦:"朕之前会将这个任务交由你全权负责,就是看中你能够做到六亲不认不择手段,如今,你可让朕很失望啊。"
"卑职知罪。"旬枯梦微微低头:"可是皇上......"
"好了,先不说这个了。"皇帝挥手屏退伺候的当值太监,缓缓地转过身:"既然你今天来了,那就留下来陪朕吧。"
惊讶的抬头,对上皇帝的眸子,旬枯梦目光微微一冷,但随即隐去:"卑职,不明白皇上的意思。"他的声线亦透着淡淡的压制。
眉尖一挑,皇帝轻勾唇角:"旬枯梦,在这个时候装傻,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你是聪明人,怎么会不明白朕的意思?况且你也知道,朕若真的想要留下你有很多法子。"微微伏下身,与男子平视,皇帝压低了声音:"现在,朕就与你做笔交易,"不知从何处拿出的一方白瓷瓶缓缓地举到男子面前:"朕不喜欢强人所难,你若是肯将这个喝了,再乖乖的留下来陪朕的话,那朕就答应你,考虑放过宫涵月,如何?"
眸光一闪,旬枯梦微敛下眼,掩去那一抹杀意,半晌不语。
缓缓将瓶子放在地上,皇帝直起身子:"想好了,就自己喝下去,你知道该怎么做。"
看着地上的瓶子,映入眼帘的是刺眼的白。缓缓将手伸出,却迟迟不曾拿起,就这么在瓶子跟前,僵住。
他当然知道这是什么,明白喝下去的后果,也曾不止一次的见到那些达官显贵把这个用在不听话的小倌们身上。只是他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自己也会面临这样的境地。
养心殿中一片沉寂,殿外如墨的空中,星星点点的光亮如同凄烈的野花,静静盛放出缠绵的冷意。
敛下的眼抬起,最终下定决心般拿起面前的瓶子,仰头,一饮而尽。
突然,一种寒冷的颤栗遍布全身,但随即被那股从下腹窜起的燥热所取代。呼吸慢慢变得粗重,恍惚间,感觉身体被人从地上拉起,不知过了多久,衣衫滑落的凉意稍稍缓解了那股燥热。
被压倒在柔软的床褥间时,微睁开眸子,面对的是男人狂暴而火热的目光,那种几欲将人连骨带肉一并吞噬的欲望,冲击着他的神经。
"知道朕为什么欣赏你吗?就是因为你识时务。你这样的人,尝起来的滋味必定不俗。"
耳边回响着男人粗重的声线,淡色的眸子中闪过一丝冷厉,被迫抬起的手来到九五之尊的后颈,运劲间,凌厉的手刀眼见就要劈下,却蓦的觉得胸口一痛。
知道是那药发挥了作用,不仅仅勾起了他的欲望,更抑制了他的全部内息。
"唔......"手徒然的滑落,感觉到那欲望贯穿了身体,撕毁血肉,硬生生地直进入体内,旬枯梦绝望的闭上眼,闷哼了声,十指抓紧了锦被,扭搅着。
心在一瞬间,难以自制地纠成了一团。
努力甩去脑中那抹突兀闯入的蓝影,旬枯梦突然感觉到自己的愚蠢。
妄他自恃才思过人,智计无双。却原来,他一直总是在不适合的时间,追求着自己也不明白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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缓缓步入屠刚的军营,旬枯梦的脸色有些苍白。
"旬公子,听闻你昨晚被皇上留在养心殿内,想不到旬公子还有这一手啊,难怪你这么得宠了。"迎面而来的屠刚口气依旧尖酸,想是见旬枯梦安然回来,咽不下那一口恶气。
眉尖略挑,旬枯梦缓缓看向屠刚的方向,直至男子在他的注视下略略变了脸色,才收回目光,略带讥讽的开口:"屠大人若是不服气,大可照方抓药。若然大人有平步青云之日,旬某必定登门道贺,如何?"
脸上的表情一僵,屠刚却最终不敢发作。
"旬枯梦,咱们走着瞧!"一拂衣袖,愤愤而去。
留在原地的男子脸色一沉,确是没有半分喜悦。不经意的抬眼间,一抹黄影映入眼帘,见到女子复杂的目光,他知道,她都听到了。
微微勾起孤高的唇角,他缓步上前,与女子,擦身而过。
他们都没有说话。
女子微低下头,眼眸垂下,长长的睫毛在眼窝处覆下一片阴影,遮去了一切表情,也遮去了那欲滴落而出的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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留白苑。
"怎么,你都想起来了?"女子魅惑的声线自耳边响起,将旬枯梦自回忆中拉回现实。
缓缓抬头,男子的语调虚弱而低沉:"沈二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