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般甚好,你我缘分实在不浅。"说罢,柳子烨便露了一脸舒怀之色,转身走至那辆马车,掀开锦帐,伸手从车里抱出一女子。
那女子上挽云状发髻,眉如翠羽,肌似羊脂,一身红衣尤衬得皮肤幼嫩白滑,此刻却不知遭了什么变数,正奄奄一息的横躺在柳子烨的臂弯里,唇上毫无血色。
小七一见这女子,陡然一惊!
"红衣姐姐--"
第九话: 红衣伤者
小七发出了一下如同呻吟般的声音,突然疾扑而上,双手拽着那女子鲜红衣裳,指关节都泛了青白!眨了大眼,仿佛隐忍着泪水,声音硬咽,难以再说下去。
见这情形,白少痕虽不知其所以然,却欺身而上,抱了小七在怀里柔声安慰道:"先进房里,大家全矗在这儿怎么救人?"
抹了眼角,小七上前牵了马匹拴好,便一路瞅着那红衣女子,红着眼眶跟在柳子烨后头进了医馆。
房内烛光摇曳,红衣女子被搁置在一方大得出奇的软塌上,正高烧不退,昏迷不醒。白少痕伸手探了她脉息,竟微弱得好似没了起伏。这女子全身不自然的软垂着,仿若真的柔弱无骨,四肢却扭曲的极不自然,白少痕疑惑之下,摸了她四肢几处关节,筋骨竟无一处完好!
是谁竟向这般娇柔女子下这般毒手!
"发现她之时,她正捂着胸口,致命之伤该在此处。"柳子烨沉声道。遂掀开女子上身的褂子,顿了一下,谧黑的眸望定了白少痕。
"性命忧关,自当百无禁忌。"白少痕行医多年,自不会顾及这些世俗忌讳。勾唇从容一笑,便伸手小心翼翼的解了女子衬褥。
褪除衣物,陡见女子胸前一处乌黑掌印,两个大男人同时吸了口冷气!
摧心掌!
"催心掌!?"
绝迹江湖数十年,可说是柳家始祖柳宏的成名绝技,竟突然印在了一个姑娘家的身子上!
"摧心掌是我柳家祖传秘籍......当年传到柳宏那一代,便再没有人禁得住那练功的法子,竟是要自断经脉而后重续,再到五岭山上的碧水寒潭里浸上数月,令寒气透入骨髓,再用内功逼入巨阙穴。此等惨无人道的练功方法,非常人能够忍受,不过一旦功成,却是万夫莫敌。自柳宏走后,没听闻有谁练成,难道......"柳子烨一抿薄唇,神色又沉了三分。
此时白少痕与他思考的正是同一个问题,便顺口接了话头:"难道那柳宏还健在?"如果柳家发家始祖柳宏还活着,那该多大岁数,一百?一百二十?甚至更大......
此时柳子烨却陷入另一番思考,更毫无保留的对着白少痕全盘脱出:"传闻柳宏进了李家门之后日子过的窝囊,那李将军之女,也就是柳宏之妻,实则是个骄横野蛮的泼妇,碍着身份柳宏处处受制于他,听他使唤,而李家男人大都出征战场,家里只剩女眷,那些女眷更是对他刻薄以待,连下人都给他眼色,传闻柳宏即是由于饱受刁难,才会含恨九泉郁郁而终。......如若他还活着,那他最恨的是什么?"
"自然是女人。"白少痕眼帘低垂,望了眼塌上女子,勉力定了定神,使自己紊乱的思緒略为平静下来。
柳子烨颔首,鹰眸半眯,怅然道:"自柳宏仙逝那年,李家与柳家就没再太平过。先是传闻李家女眷被鬼缠身,疯的疯,死的死,再来便是柳家......柳老太太七十多岁年纪,却失足跌落离家几里之外的翠屏山,柳宏的妹子,当时传闻说是个兰质蕙心的贤淑女子,却被发现与三个男人通奸,捉奸在床,后来就疯了。柳家的丫鬟,时不时发现被人糟蹋了弃尸在荒野......后来就开始流传,柳家遭了诅咒。"
"原本以为柳宏死了,那事儿也落不到他头上,可如今......这摧心掌重现江湖,除了他,还会有谁?"
"既是如此,那这姑娘又是柳家的什么人?"白少痕听他叙述良久,一开口便抬出问题关键。若非与柳家关系密切,这姑娘又怎会招来此等杀生之祸?而柳家院落里并无女眷,此女又是从何而来?
尽管在他眼里,这女子的身份昭然若揭,却必须得在柳子烨的口中得到证实。
柳子烨一皱眉头,沉默半晌,随即目光坦然的望定白少痕:"她现在奄奄一息,等救治了之后......我再把事情始末告诉于你。"
白少痕耸耸肩,一副不置可否的样子,虽未答应,却转身在那女子周身忙碌起来。
"就你所说,中了摧心掌之后,人会怎样?"白少痕‘咯啦'接了女子一处肩胛骨,偏头问道。
"十足的摧心掌功力,一掌击出便可当场断人全身经脉,毁人周身大穴,力道穿心透骨,五脏六腑俱裂,中者必七窍流血而亡。"柳子烨答道,声音缓慢而低沉。随即陡地一挥手,淡然道:"我也是死马当活马医,不行......便算了。"
"笑话,没死透的人到了我家公子的手上,便是阎王也休想夺了去!"听闻有人瞧不起他家公子的医术,小七忿忿然插口,打断了他的话头。
白少痕却是揶揄自嘲道:"七儿,世上很多症状我都治不了,不可夸口。"清了嗓子,他继而把话儿扯回正题,道:"本是该如此,可这女子命不该绝,只中了五成功力的摧心掌。经脉断了多处,可内脏大都完好,除了直接承受那一掌力道的心房。"
"心房,那不正是人......存活的关键所在,如若这处受了重创,要如何医治?"柳子烨陡然生疑,正欲走上前,忽见烛光不自然的跳动几下!
凌厉之气倏的袭上眼底,柳子烨稍一凝神,便察觉窗栅处黑影晃动!暗暗调整内息,趁着那窗外窃听之人还未察觉到他已发现对方的存在,翻手便是卯足了十成力道的一掌,那黑影防范不及,硬是被一股大力扯进了房间里,狠狠跌滚在柳子烨脚下!
此次,单看那人身形,便叫人认了出来。
"李贾,又是你!"
第十话:灵丹妙药
柳子烨一脚踏上他喉头软骨,发出‘噶喇'一声脆响。
倒在地上的人仍旧黑布蒙面,左脚微微向上缩着,明显受过伤创。细小幽深的眼睛充满愤恨,仿佛定在了白少痕与小七身上,恨不得把他俩焚出两个洞来。
一敛衣袖,白少痕清亮的眼神没有任何畏惧地望进那双因暴戾之气而变的格外可怕的小眼,淡然道:"白某与你有何深仇大恨,令你几次三番行刺而来?或者......你根本就是受人指使!"
"柳家的秘密......永远不会被泄露!"嘶哑的声音自被蹂躏的喉咙里艰涩传来,须臾,见那李贾狠的一咬牙,额上青筋爆跳,枯燥的长脸憋涨的血红,倏的一挺腰,双腿上扬,整个身子挣脱了钳制即向上翻弹而起!
瞬息之间,白少痕疾步后退,却仍被一双粗糙满是厚茧的大手死命勒住了咽喉。更诡异绝伦的是,一颗连脖带颈,七窍流血的头颅,还被柳子烨紧紧踩在足底!
那缺了头颅的身体就这般僵立在他面前,原本是颈项的地方变成血肉模糊的深洞,正泊泊的冒出粘稠的血来,而这具身体的双手正狠命扣住白少痕的脖子,情景甚是骇然!
"公子!"小七吓得双膝酸软,跄踉的疾冲而来,想扒开那双扣的死紧的手。却徒劳的发现那双手的劲道带着赴死的挚念,如铜铁一般牢牢锁住眼前的猎物。
"我来!"柳子烨愤然踢开脚下的肮脏之物,那头颅咕噜噜滚出几步远,停靠在墙角,唇角似乎抽搐了下,露出毛骨悚然的诡笑。
他大步流星走至,伸手疾点那具身体曲池、尺泽两处穴位,便见原本施了顽劲的手臂倏的软垂下来,那身体"咚"一声直挺挺倒在地上,顿时鲜血四溅。
"咳......"去了令人窒息的钳制,白少痕被突涌而来的新鲜空气呛得双腮氲红,软靠在墙上。末几,脖子上便浮显数道红痕。
他放眼望去,本来整洁雅致的寝室,顷刻之间便血污不堪,那放置病患的软塌上更是溅了斑斑驳驳的血迹,甚至女子泛着黑印的胸口,也散落着几朵鲜红。
白少痕心头一怔,遂低头沉思,半晌,他吩咐小七取来药箱,从瓶瓶罐罐里挑出个月色葫芦状的小瓶,柳子烨瞥了一眼,那光泽质地竟似上好的和田暖玉,何种珍贵的药材竟用这般珍贵的器皿盛放?
只见白少痕从玉瓶中倒出一粒色泽暗红的药丸,恰如凝结起来的一簇鲜血,只红豆大小,滚动在他白皙的手掌之上,另有芍药香气随之飘散而来。
柳子烨当真是初见那药丸,心里却着实震撼着,那形状大小,色泽芳香,竟与传闻中的‘焚血'一模一样!
"焚血......"他口唇掀动,喃喃道:"江湖传言,医圣薛梓焉百年前曾炼出两颗延经续脉,提深内力的灵药,形似红豆,色如鲜血,带芍药香,名曰‘焚血'。"食之......断经脉者可自愈,无病痛者功力陡增,一日千里......"
"柳大少爷好眼力。"就了茶水,白少痕把药丸送服进女子口中,抬眼赞道:"正是焚血,薛梓焉当年煞费苦心炼制这两颗绝世灵药,自己却无福消受,就给座下最宠爱的弟子盗了去。
......辗转,来到了白某手中,如今这位姑娘吞服的,即是世上最后一颗。" 他霁颜一笑,接着道:"柳大公子并未身在江湖,却对江湖之事这般熟稔,真是深藏不露。"
见那白少痕对自己得到灵药的过程只字未提--定非正大光明的途径获得,却反之而来调侃于他,柳子烨也不以为忤,一笑置之,转而鹰眸一眯,心里道:‘那另外一颗,又是给予谁人服用?'另见其白皙的颈项那几道狰狞的红痕已转为青紫,柳子烨眉头皱起,蓄了寒冰真气,单手贴上他后背--颈下三寸的璇玑,把一道真气灌输而入。
少顷,掐痕渐渐消退,白少痕忙碌之中一揖谢过,随即揶揄他道:"看这道寒冰真气,柳大公子也去那五岭山的碧水寒潭修炼摧心掌去了?"语气十足调侃之意,白少痕也当玩笑话问了,背后却传来一阵沉默。
"七儿,去烧热水来。"他吩咐正在清理屋子的小书童,顺势也转了这尴尬话题。小七应了声便退出寝室,白少痕并未回身,继续为女子接骨而忙碌,心里却陡然一惊。
难道竟让自己胡乱猜中?
"恩,......去过。"半晌,柳子烨沉声道。
"所以我才会说那种练功方法惨无人道,中途便放弃了。"仿佛忆起童年不甚愉快的经历,柳子烨有些颓然的把头枕靠在白少痕的肩背上。
感觉背后传来的呼吸炽热,白少痕顿觉自己的脖子发起烫来。柳子烨本觉疲累偎靠一下,并无煽动之意,然见眼前此番景象,竟有些心猿意马,也顺势贴得更紧--整个人从背后将之抱入怀里。
他将炽热的呼吸喷洒在眼前莹润如玉石,却泛着嫣红的颈项上,俊颜埋入他散落肩头的青丝,汲取那抹悠然馨香。双手更是肆无忌惮的抚上纤韧的细腰,来回摩挲着。
白少痕本欲推开,却感一丝甜味,直沁入心头。
多少年了......有多少年,他未曾尝过这般温暖的怀抱?
贪恋的闭眼,柳子烨,这霸道不羁,蛮横无礼的男人,原来也会有这样温柔的一面。
第十一话:诡医秘术
将之抱转过身来,双眸正对上怀里纤瘦的人儿,那无懈可击的精致容颜。淡定的笑容一如既往,却挑肆般轻舔了那两瓣妃色的薄唇,柳子烨突觉喉头一阵干涩,猛的低头咬上令他疯狂遐思的唇瓣,一尝这贝齿香舌的消魂滋味。
"啪哒!"檀木发簪自白少痕凌乱的青丝中滑落下来,摔落地上断成两截。两人均被这声音扰了心神,仓促间放了开来。
此时小七正端了盆热水推门而入,见两人对望着,也不说话,疑惑道:"公子,怎么了?"
"没事儿......七儿把热水放下,带柳大公子到客厅稍等,我要为这女子施行救治,不可再拖。"望了仍旧沉默的男人一眼,白少痕拾了地上的簪子,随即放在他手里,淡然道:"此乃少痕心爱之物,还请柳大公子代为修补。"
"......好,一定办到。"仿若受宠若惊,柳子烨把事物紧握手心里,顿了一顿,幽深的眸子望定眼前纤瘦的身影,倏的,也不管一旁小七那目瞪口呆的模样,便伸手把人儿拉扯至怀里,在额头印下一吻。遂又放开,干脆的转身向门口走去。
"小子,替我沏一壶雀舌。"行医之人必有忌讳,救治之时也经不住半分打搅,他心里了然。
仓皇点头,仍是迷惑不解的小七跟在高大挺拔的身影后头,顺手掩门。
少顷,偌大房间里,只剩下白少痕与等待救治的女子,和一具身首异处的血淋淋尸体。白少痕却不看那塌上女子,蹲身细细观察那刚死不久的尸体,浓稠的血仍自颈口碗大的窟窿处淌出,其中还可见森然的颈骨。当时要使出怎样的劲道,才能令身体挣脱自己的项上头颅,而又是怎样蚀骨腐心的憎恨与执着,才迫使这素不相识柳家管事做出这般骇人听闻的举动来?
白少痕取来生肌止血的药粉,撒在冒着血的断颅之处,末几,那伤口周边的肌肉开始收缩,血也渐渐停止流淌。拖了这尸体丢上屋里另外一张较矮的软塌之上,并拖动至那女子身旁,并排而放。
白少痕用热水净了手,抿了薄唇,审视面前横摆的两具身体。
‘焚血'固然可以延经续脉,却无法令破碎的脏腑回复本来样貌,女子的心脉俱碎,脉络可以再续,然而心却无法自生。
这柳贾,来的及时。
医馆的布局呈普通的三进式建筑,进门是窄院,然后是正门,进了大厅,绕过后是院子,主屋,偏厅,客居,书斋,琴阁,围了院落一圈,伙房,柴房均在后院。虽不宽敞,却也精巧雅致。柳子烨此时正处偏厅,手里端了一盏碧青的雀舌,却早已冷透。
他足足等了三个时辰,望向窗外,已至拂晓,天边刚露了鱼肚白。
小七整夜陪伴在他身侧,此刻正趴在几上梦着周公,瞌睡正香。
--白少痕,看似双十年华,行为老持承重,待人知书达礼,今年四月初来这绍兴城,开了医馆,随身伺候一书童,十四,五岁年纪。七年前作过御医门生,两年前担任过县衙仵作,后继承祖业,来绍兴开了医馆。医馆名号为‘无德',竟是不怕世人忌讳,可见此人做事随性之至,不受道德约束。
四个时辰前,他委派出去调查的眼线,传回给他的即是这语焉不详,残缺不全的身家档案。凝神望了这未写满一纸的飞鸽传书,柳子烨谧黑的眸里顿时幽深一片。
"抱歉令柳大公子久等。" 颀长消瘦的身形安然走来,一身素白,皓齿明眸,神清骨秀,美态不可言喻。 这令他沉迷下去的人,是一汪怎样的深潭......
"公子!"一旁梦着周公的小七惊然而醒,揉了睡迷糊的眼,跳下椅子,向他家公子蹦去。
"那女子已无大碍,只是近日将一直昏睡,约摸七日,醒后一段时日之内无法下床走动,稍后细心调理即可痊愈。如柳大公子信得过在下,便放这女子在此调养数日,白某也好方便照料。"
白少痕操劳一夜,面上倦色甚浓,也不知做了什么,全身弥漫血腥气味,稍加凝神,柳子烨便见那素白衣襟上几处零星血迹。心里先是陡然生出疑惑,这是去救了人,还是去杀了人?然又听他说已把人救了回来,更是惊异得无法形容--云儿倒在他面前的时候,早已奄奄一息,本以为即使救了回来也是残废,如今听他这般说来,竟还能痊愈?"
见他神色复杂,目不转晴的望着自己,白少痕莞尔浅笑道:"柳大公子如若不信在下,自可进去探访。然筋骨刚续,脆弱易折,切不可碰触于她。"
随即招来小七,吩咐道:"我要沐浴更衣,七儿再去烧些热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