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下了饵的猎物,骤见竟于大街上与别的男子勾肩搭背,严重冲击到他的骄傲,一时头脑发热才找了淳于崇光来,琼华此时真不知还有何话可说。不过也好,至少他更多地看清楚了淳于崇光这个男人。多说多错的情形,琼华索性拎了桌上药包,起身告辞。
"且慢!"
淳于崇光按住了琼华的手,手间相触火热,淳于崇光莫名其妙缩回手。
琼华也是心口一悸,淳于崇光这厮,该不会觑出破绽?
无语,无语......二人同时尴尬到不行。
良久,淳于崇光打破寂静,道:"这药是谁的?"
见淳于崇光眸中露出疑窦,琼华情急之间脱口而出:"太......太子殿下的药。"
"何处所买?"普通油纸包裹,没有任何戳记标示,若非心中有疑,实看不出乃是药包。
"我一小太监,难得出宫,看到有药铺就买了,哪还记得。"
"太子不是已有御医看诊?"淳于崇光犹是不信。
"大人说笑了,太子宫比不得其他院子,平常遭人白眼受人冷遇,就算殿下生病,来的御医也不过打杂副职,所开的药全是陈芝麻烂谷子药效早不知过了多久,怎能治得了病。"
怠慢的,不光是御医苑而已,来太子宫出诊的常常是打杂副职,都所言非虚,但私下予些银钱,药材还是能够拿到。因此倒逼迫得秦姨钻研医书,长年累月锲而不舍的苦修,颇有成效,暗地里助他不少。想他昨夜受凉,当着淳于崇光的面是说请了御医,实际还是秦姨开的方子,若非如此,他也没力气站在这里。
琼华感怀境遇,凄然一笑。
原应倾国的笑容被蜡黄脸色遮掩,淳于崇光没能注意,但就算如此,也察觉到对方心境的变化。不免也有些动容,昨夜那仿如误坠凡尘随时会化风而去的仙子,所过的生活,竟是如此清苦?
"放心,我不会忘记。"怜惜之心油然而生,重复的话,语气已是不同,多了份不经意的温和。
淳于崇光转身走向楼梯,琼华暗自吁了口气。看来淳于崇光不仅如传言中的武功盖世,还相当多疑啊,真是个难以对付的家伙。望着淳于崇光渐行走远,巨大的压迫感随之消解,琼华心上轻松,却骤忽忆及一事,花容失色。
忙唤道:"莫走莫走!"
淳于崇光闻声竟只微顿,迈步又走,琼华慌手慌脚奔过去,急道:"拜托,帮我个忙!今早出宫人甚多,一时混乱,我忘了登记......"
守门侍卫是干什么的,特殊时候不论,平日乃为记录进出人等,万一有事以备不时之需。他早上见云妃派谴队伍抬了数目众多的大箱小箱,专为贿赂淳于崇光夺他太子之位,一时气闷不过,只顾往那箱子里偷扔从宫墙角落摸来的壁虎蜘蛛,居然完全忘记如斯重要之事。
也即是说,他就算有腰牌入宫,都必会受到追究,一旦泄露身份,后果......不堪设想。琼华铁了心攥住淳于崇光袍摆,死活不撒手。
淳于崇光是盛朝兵马大元帅,并非普渡众生的大善人,除了战场厮杀而外的事皆无热衷,对男女不分的太监之流更素无好感,虽然昨夜他也曾以为那位绝色少年乃是宫人,但当然,那是一个例外。
若非念及眼下纠缠自己的太监乃为太子的人,他只需轻松一掌,即可结果了他最不想要的麻烦。蜡黄到不堪入目的脸,刺耳到难听的声音,再加上怀疑受到欺骗愚弄的迁怒。火焰,已在眸中燃烧,夹杂着厌恶、不屑,与山雨欲来的逼人威厉。
不过,是换了张脸而已,竟是冰火两重天的待遇。对于淳于崇光这个男人,琼华心都凉透,迫不得已使出最后杀手锏。不敢与怒气炽烈的淳于崇光对视,低头忍住战战兢兢,这句话好歹说得理直气壮。
感觉到淳于崇光的威势有了松动,即使挥手大力推开他,害他跌落地上,到底,还是妥协。是为了太子琼华么?可他就是琼华,追根溯源,也仅止是为了那张美貌无匹的脸罢了。
第七章
淳于崇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法,明知白天的皇宫不好私闯,没有夜色掩藏,他就算变成鸟儿会飞,也无法隐身不让众目睽睽的侍卫宫人看见。一旦发现,他有大元帅身份垫底倒还好,偏他平白无故带了一名太监入宫,本已是非之身正值多事之秋,可想而知会引来多少非议猜测。但......
"殿下还等着用药,你不能不管!"
一听到这句话,他还真没办法置之不理。
两个人影,鬼鬼祟祟在浩如烟海的宫殿中乱窜。
淳于崇光是大元帅,偷偷摸进后宫这种事情,机会甚少,不认识路是正常。淳于崇光又拎了琼华挑个偏处飞进来,根本不知所落何方,琼华会胡乱指路,也算正常。所以二人成功偷渡皇城守备,却堂而皇之在一座又一座眼花缭乱的宫殿路途中迷了路。
屋漏还偏逢连夜雨,迎面走来了三皇子琼明。
"元帅昨夜醉卧花丛,难道今日又来寻花?"
琼明见有人藏头缩尾,原以为不知死活宵小之辈,本已暗暗戒备,怎料凝眸一看,竟是可遇而不可求的淳于崇光。昨夜淳于崇光宴中离席,说去御花苑散心,逗留黎明前方走,借口,便是醉卧花丛。
没人相信,只是不道破。昨夜想趁机拉拢,悄悄派人去御花苑寻人的何其之多,明里皆一无所获,可暗里免不了生疑。会不会是有人抢先一步,设下迷魂阵?淳于崇光是醉卧花丛,不过那花,非是彼花。
真是不想什么就来什么,被人一语言明身份,还满口酸溜溜的话,直讽他昨夜的荒唐,淳于崇光默不做声,已然恼羞成怒。
琼华倒觉恰到好处,揭穿淳于崇光身份,看他还要怎么躲藏。到时便以与原太子的私情作为威胁利诱,逼迫淳于崇光做出承诺,成为强有力的支持。
乐观其成的琼华,没料到这把火立刻漫延及自身。
"你是哪一宫的?"b
琼明看到了琼华,当然不认识,在意的,只是这小太监是谁的人?为何会跟淳于崇光凑到一处?
琼华不好回答,觑眼瞄瞄淳于崇光,似乎也很为难。不得已,莫可奈何跪下,恭恭敬敬禀道:"回主子,奴才是云妃娘娘身边的小桂子。"
琼华想起秦姨曾经无意冲撞而招至掌嘴的那名太监,赌的是琼明身份尊贵,就算真知道有这么个人,也不可能去对一名奴才的长相上心。
"云妃......你们倒亲近得很啊!"琼明话里有话,碍于淳于崇光在场,不好发作。
"奴才还有要紧的差事,如果没什么事......"
琼华蛮以为躲过一劫,正待告退,怎料好的不灵坏的灵,云妃领着两名宫女骇然路过。
老远见到淳于崇光与琼明对面而立,中间夹个小太监,立刻联想到琼明是否已抢先一步笼络到淳于崇光,慌忙一步三摇急赶过来。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淳于元帅,二皇子殿下!"
二皇子殿下这几个字云妃念得极重,意有所指,刚说一句,还未顾得上巴结,淳于崇光已逮了琼华,寒下脸道:"我还有事,恕不奉陪。"
荣受恩宠的云妃何曾受过如此待遇,琼华见其花容扭曲却敢怒不敢言,虽被淳于崇光揪住后领箍得难受,依然心花偷偷怒放。
淳于崇光对云妃这女人故作娇态心怀鬼胎嫌恶到不行,毫不理会地匆匆欲离是非之地,仓促转身,赶巧了,大皇子琼烈正迎面奔来。
"难得难得,淳于元帅贵人光临,有幸一见。"琼烈声如洪钟,言谈豪爽,粗枝大叶的武人性子,倒算皇子中一个异数。
三面包抄,背后是宫墙一堵,淳于崇光深觉颇似战场上背水一战,意态从容靠墙而立,随手扔掉手中累赘。他也想看看,这名替琼华隐瞒,而谎称云妃之人的机敏小太监,如今又会如何应对。
"大皇子怎么也来了?"淳于崇光冷声讥讽。
"这不正赶下朝......"琼烈听出淳于崇光语气不佳,有点摸不着头脑,大家一块儿下朝,自然都走这方,至于云妃,估计是紧着要去找父皇献媚。
琼华见众人目光齐刷刷汇聚自己,各怀心思,到底还是有些忐忑,冷汗浸出。
皇帝十八年沉溺酒色甚少上朝,今晨在宫门等候,从守卫言谈中窥知皇帝难得上朝一次,宫门外早早汇聚待朝官宦,多数守卫被抽调去了官宦入朝的正门,所以宫人出宫的偏门守卫,才会忙碌到手慌脚乱。
并非他不认识路,而是此际的时辰刚好。利用一切能够利用的机会,是他十八年艰难太子生涯,学会的经验。即使出宫忘了登记,也不是完全没有另外的办法,偶遇淳于崇光这件事情,他不想白白浪费。
云妃生子得早,如今犹娇滴滴模样,不过此时横眉竖目,美人有些变形。
琼烈容貌英伟,五大三粗,一看就是浑身蛮力,肌肉纠结。吃惊地望望淳于崇光,再望望趴地上瘦不啦叽的小太监,满头雾水。
琼明略显斯文,一身皇子麒麟袍,遮掩住力量贲张,俊美无铸,眸光深遂。而那深遂的眸光,正死死盯住来路不明的小太监,复杂难测。
琼烈与琼明都魁梧得紧,身量只比淳于崇光稍逊。琼华现在真觉是背后一座特大山峰,左右各一座高山峻岭,外带中间夹一只夜叉。此种情形,唯一能做,就是看谁先支撑不住,见机行事。
第八章
对恃足足半柱香时辰,云妃捺不住性子率先发难。
"你是哪来的奴才,见了本宫竟不行礼!"
他不是不行礼,是不敢行礼,琼明与琼烈下朝打这里经过,是他先已预料,唯独云妃是个异数,这女人,怎么偏偏就跑来了!之前假托是云妃的人哄骗琼明,依琼明的阴险,定然已有所疑虑。云妃这一嚷有两种可能,一是洗脱嫌疑,二是反增此地无银的猜忌,只要他一张口与云妃搭话,绝对会被当面拆穿撒谎的事实,不管接下来三宫的人会作如何猜想,他会受到盘查而脱不了身,这是肯定的结果。
恼他仍不言语,又才受淳于崇光恶气,虽仗恃皇帝宠爱却还没胆量招惹淳于崇光,云妃扬手甩了琼华一记耳光。作为女人来说,这一掌已是极狠,琼华当然消受不住,感觉脸颊立马肿胀起来,火辣辣刺痛,不过更痛的,是身体内部胸腔之处。
凭淳于崇光的身份与本事,只消稍稍抬手,即能阻止云妃发难,可非但没有丝毫阻拦,反而冷眼旁观。当他疼得龇牙裂嘴捧着脸侧首偷望,淳于崇光面无表情,不知是懒得管了,还是想看看他如何应对?对上他视线时,甚至,还露出几分厌恶的轻蔑。
不过,是换了张脸而已,果然,还是贪图他的美色罢了。脸颊火烧火燎的疼痛提醒着他,这件事,他会牢牢记住,永远不能忘记。
云妃想打的倒不是奴才,而是奴才背后的主子。她要的,是给琼烈或琼明一个下马威,省得欺她儿子年幼骑到头上,先她一步笼络到淳于崇光,夺得太子之位。云妃这一巴掌,琼明动容,演戏,凭这女人的水平,未免太真了些。
挨了耳光的琼华没有哼一声痛,只做了一件事,直勾勾望住琼烈,愁云惨淡满腹委屈欲诉还休。三宫候选人,当中琼烈的态度算是最乐观正常的一位,所有的手段似乎都只是手下人与支持者擅自行动。但看此时与小太监当众眉来眼去,这其中,倒像他们都估错了什么。琼明与云妃皆侧眸审视表情惊愕的琼烈,一时推论不出结果。
淳于崇光似感不耐地暴喝一声:"够了!"
趁众人骇然一惊分散注意,淳于崇光微一探手抄起被打得跌翻在地的琼华,二话不说飞身上墙,须臾消失踪迹,抛下那三人吹着他庞大身躯飞跃时带起的冷风。
反正已然暴露,也没必要掩饰行藏,随意逮了个落单的太监。淳于崇光没问太子宫,只问御花苑方向。
面对凶神恶煞样的淳于崇光,且还挟持状似奄奄一息人质一名。那太监骇破了胆,好不容易口齿不清道明御花苑所在,立马昏厥过去。
琼华重重摔到湖边泥地上,琼华与淳于崇光第一次相会的地方。
痛得皱起一张苦脸,他是人不是物品,淳于崇光却老把他当成物品般,不是拎来挟去,就是扔来摔去。
正要抱怨,淳于崇光先开了口。
"你究竟是什么人?"
"我还能是什么人,一名普通的宫人罢了。"
"想不到太子宫倒是人才辈出,你还挺能随机应变。"
"哈,为了太子,我自然肝脑涂地。"
这家伙在搞什么?猜不透淳于崇光的想法,琼华难得有一丝慌乱。为了他自己的生死荣辱,他当然要肝脑涂地誓不罢休,这么说的话,淳于崇光会不会也有点感动呢?
淳于崇光佩服地点了点头,阴沉道:"好,你选择,是自行了断,还是我动手杀你。"
一名小太监,挨了一巴掌,却轻轻巧巧引起三方混乱,最高明处是临别一瞥,原本琼明与云妃互相猜忌更多,经这一瞥,又将琼烈牵扯进去,谁都落不到实处。三方趟水,当然会比两方趟水更加浑浊,也更加没有办法确定,只要杜撰是另两方派出来笼络他的人,就猜不到会是太子宫的人。
这名小太监绝不简单,有这样的人物在身边,他没有办法不去怀疑琼华。不愿意相信昨夜只是一场名与利的算计,不希望琼华是抱持着与旁人相同的图谋来接近他,而究竟期盼琼华会怎样,连自己也只是模糊不清,但看到眼前的小太监,心底却产生了显而易见的焦躁。
这名小太监太像一个人了,无论是茶楼时手间相触带给他的火热,还是那双蜡黄脸上太过漂亮清透的眼眸,受了云妃耳光后可怜兮兮回首看他,所带给他难捺的悸动。与众不同的琼华,怎能允许世上有相似的存在。他可以为琼华心动,被琼华蒙蔽,这份心意,接受不了为一名小太监产生动摇。所以此人必须得消失,而琼华,那么孤苦凄零纯美无瑕的琼华,依然绝无仅有。
琼华莫名所以,懵懵懂懂看着说出要杀他的淳于崇光,还来不及反应。淳于崇光的手,就掐住了他的脖子。
面对淳于崇光,其实他并非丝毫没有胆怯,仅止天差地远的身形,就如泰山压顶般总觉整个人笼罩在对方阴影中,更遑论淳于崇光浑然天成的威慑力,都会给人凝重的压迫感。昨夜,当淳于崇光向他伸出手来的时候,他甚至屏住了呼吸,不由自主恐慌那几乎盖过他脸庞的巨灵手掌,会在下一刻,捏断他脆弱的颈脖。
而此时,淳于崇光的手掌已然捏住了他的脖子,琼华完全六神无主,淳于崇光的表情认真到令他惧怕,浑身情不自禁地发抖,淳于崇光,竟是真的想要杀他!可笑的是,他还不知道为什么。
"药......太子,的药......"琼华垂死挣扎地提醒,希冀淳于崇光能够念在太子的药上,放他一马,如果那个太子琼华在淳于崇光心中足够重要的话。
"放心,你死了,我会送去。"说完这句,淳于崇光便不再给予琼华言语的机会,手下渐渐收紧。
难道事机败露,淳于崇光察觉到了,要杀他泄愤?不,不可能的,就算有所猜疑,淳于崇光也没有真凭实据,断不会贸然谋害。那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
即使此际想要表明身份,也已然晚矣,无法呼吸的窒息,身体很快呈现麻痹,先还乱蹬的双腿渐渐僵直,拼命抵抗的手无力坠地,十指扭曲成不可思议的弧度。
已经没有痛苦了,脑子里一片迷茫,完了罢,原来他的生命终结于此。淳于崇光是他明知险之又险仍坚决走出的棋,现在也算自食恶果。可他,还有那么多事情未做,还有那么多的不甘心,淳于崇光对他的所作所为......做鬼,也不能饶恕。
轻阖上的眼帘内泛起灼热,从眸角悄然滑落的水珠,晶莹明亮,宝石一般在发鬓闪烁着,刺痛了淳于崇光的心。他不是没杀过人,在战场上,多到连他都数之不清。手下的脉动逐渐缓慢,仿佛可以清晰感觉生命抽离的轨迹。失去意识的小太监带着诡异的笑容,而他的手,在那一刻,开始颤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