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玉琴————江边一朵云
江边一朵云  发于:2009年0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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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吧。"晋卿笑起来。
"你--你--"桓楼无法言语间,声调若泣,"你没了手--今后要如何弹这玉琴--"
晋卿停下,却是不敢相信桓楼的问题。
他走到他身边,坐了,单手插进他的头发,轻抚了抚问:"桓楼,我们,是否真的都是好人?"
桓楼别过脸去。在他别脸的瞬间,晋卿清楚看见一滴泪从他脸侧向里的一方落下。
"晋卿,你总是叫我如此难过--本不该是这样的--我死了,多好--何必救我?"
"桓楼,带你下来时我发现这条路太长,我想,我们就算不能走到尽头,也要努力走到能到的最远方。"
"你,真的不恨我?"
"不恨。"
桓楼的声音压抑,他执意不愿转头来看,晋卿明白他心里的想法。
"那--我也不恨了--我们两个,扯平。"他停顿,然后道:"我欠你两条命,我终有一天会一并还了你。"
桓楼养伤的日子中晋卿小心异常。桓楼脾气本就狂烈,现如今困了他在这么个山洞里,进不去出不来的,晋卿想他的确难受。
桓楼一日苦笑的对晋卿道:"我从未受过这样的伤,几乎伤及性命。"
晋卿有些奇怪的看着他,问:"那你我当日见面,那样的伤--"
"那是我自己弄的。"他笑,有些不好意思,"当今天下,除了老天爷,也就我自己能把自己弄成那样了。"
晋卿失笑,随即沉默。他这些天担心晋老爷得厉害,总是夜半惊醒。
桓楼看出他的想法,颇有些不屑。
"那个男人,为了自己的家业不顾你的死活,你还担心他做什么?"
"他毕竟是我爹,而且若不是我,他也不会如此。"
桓楼变了脸色道:"你想说的是若不是你吧--你毕竟还是怪我。"
"我没那个意思。"晋卿没好气的瞪着他,"你知道的。"
桓楼转身,疼得倒抽口凉气,道:"不是那个意思最好,你干脆和他断绝了父子关系好了。"
"为什么?"
"斯文败类,拿来认爹你也不嫌寒碜得紧。"
"桓楼!"晋卿怒一瞪他,他收了口。
冷笑数声道:"我要睡觉。"
晋卿剜了他一眼,抱了琴离开山洞。
不是不理解他对自己父亲的仇恨,他那日愿意说出不恨的话已经是天大的面子。可就是听不得这样的话,说出来,给听了,他心里便难受得慌。

第 26 章
独自坐在河边,河水清凉,他绦洗琴弦。
水过时吹出好听的声音,他有些寂寞的怀念那段可以抚奏的日子。
一阵马蹄声响,晋卿惊了下,忙起身。这在最近已成了习惯。流亡的习惯。
他来不及离开。
几个朝廷官差打扮的人走下马盯着他,他手向后伸,碰触到坚硬的铁器。
"我说这位小哥,你可见过这个人?"官差自身后取了画,递到他面前。他看了看。
桓楼。
竟是桓楼的画像。
他惊讶的抬眼问:"这人--"
"怎么,你见过?"官差的声音有些激动。
晋卿调整表情,安静到:"没,只觉得他长得好看。"
那官差哼了声,拿画过去瞧瞧,道:"好看有什么用,一样是要杀头的命。"
"为什么?"
"你不知道?这人原来是十九年前古家的孽种,逃了当年的斩刑。圣上知道了,新仇旧恨一起算,要我们三日内抓了这人回去。算了,看你也不知道,走!"他不耐烦的一句,将画收了,对其余几人挥手,然后离开。
晋卿呆滞的愣在原地。
可是,何时发现的?
可是,何人状告的?
他不知道。他转身回跑,脚步不停。他感觉到风声催耳的疼痛,是暗月黝黑的面孔。
年华韶光,一转眼,就老了。
晋卿疯狂奔跑,摔倒再站起,他拼命追赶着什么,好象桓楼的脚步声远,有些无能为力。
桓楼惊讶的盯着他由远至近,开口微讽:"被人追命?"
晋卿喘气,不定的难以控制道:"桓楼,我们快走。"
"什么意思?"
"你的身份--暴露了--"
桓楼一怔,既而笑起来。换个更舒服的姿势,他的安然叫人抓狂。
"开什么玩笑,我可就告诉过你一个人。"
"可,我刚才真的见了些官兵,拿着你的画四处找人。"
"是--么?"
桓楼叹气。
他撑起半个身子,对着晋卿招手。晋卿走近,他拉他坐下,轻缓的为他整理两鬓碎发。
"晋卿,若我死了,你会怎样?"
晋卿愣着看他,嗓子暗哑,疼痛得难以言语。
"如果我死了,你可不能死,知道么?"
"为什么?"
"你的命是我的,我的命是你的,我死了,你就没权利带走自己的命了,知道么?"
"我不懂这些。我只知道,你现在得马上和我一起走。"
"走?"桓楼笑着,"我如何走?"他脸上的笑容一僵,冷冷道:"我这个样子,即使走了,又能走多远?"
晋卿胸口就这样窒住。
他负手,他低头,他一垂眉都是天下难得的景色。
这样的景色却只为了一个人开放,有些奢侈的意味。
晋卿握着桓楼的手,他仔细摩挲桓楼关节上的茧子,他问:"你说,我们现在能去哪?"
桓楼摇头,"晋卿,等我好了,我们就一起去海边,怎么样?"
"海?"
"对,我去过一次,东海的边缘。看着潮水涨落,日出到日落,觉得很开怀。晋卿,我一直想再去看看,等我好了,你陪我去,怎么样?"
"我?"
"难道这里还有第二个晋卿?"
"好......"
桓楼眉尖动了动,道:"你呢,有什么想去的地方?"
"就去海边好了。"
"不是,我是问去过海边之后,你想去哪里?"
晋卿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他想到了另外的方面,于是他问:"桓楼,这次你还会一个人走么?"
桓楼愣住。
晋卿拉着他的指尖,从脸上划过。

第 27 章
桓楼自主自的停留在他面上。那里的触感湿润,他喜欢这样的暧昧不清,带点浑浊,却又透亮。
他微笑着仿若安慰道:"我不走了,要走,也会带上你。真是个孩子。"伸直了手,他揽住晋卿的肩膀。拉进怀里,一寸寸锁紧,到自己再无力更近一步。
他道:"晋卿,等我好了,我便和你去看这大好的江山,这次我说的,是真的。"
是夜。
晋卿委在桓楼身侧,长衫褪尽。桓楼用衣裹了他,耳鬓厮磨,呼吸微微。
他吐气,然后他吸入。
如此一圈,交换了心中的想法。
和着月色,晋卿轻抬眼。外面的人会怎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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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轻抬着眼角微微一笑。
就算是吧,那又如何?他坚信桓楼的话,等他好了,春暖花开之即,他奏琴他吹萧,他们亡命天涯,他们乐得其所。
天子家仇的,投个胎转个世就忘记的东西,谁又能太过在意。
压着了点,晋卿听见桓楼的哼声,只一下,短促得瞬间即逝。他看着他的脸,如此近的看着,心中感激。
上苍。给了机会这样相与,明朝何朝,得再与王子同舟?
晋卿想,桓楼就是个落难的王子皇孙,一身的伤再一身的傲,始终是抹杀不了他与生俱来的嚣张跋扈。
可以头不点眼不眨的盯着钝刀进身,谈笑中筋骨分离。他的忍耐惊人优秀。
还是这样拥抱吧,到死为止,到死不止。s
晋卿心里强烈的不安。他觉得桓楼是天上的纸鸠,没有线连着,终有一天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坠落。
他将头靠在桓楼肩窝里,那里柔软光泽。
他说:"桓楼,若你死了,我便跟你一起去好了。"
桓楼睁眼。他总是微醉的模样,却万分清醒的看着,他说:"晋卿,若你死了,还有谁来记得我?"
他们是被一阵喧哗的马蹄吵醒的。
晋卿先睁了眼,贴地听了听,地面震颤,是官兵急切而贪婪的响动。
他有些焦急的推推桓楼,道:"醒醒,有人来了。"
桓楼闭着眼,他却看得出他是醒着的。
桓楼开口,是酝酿了很久的话,终于说出。
他道:"晋卿,你走吧。"
没有多余的腔调,甚至听不见他的悲伤,他面色平静的只一句,你走吧。
没有说多久可以再见,没有说在什么地方再见,甚至没有叮咛嘱咐。他说完后,翻个身,兀自又睡了下去。
晋卿心颤。这样的话,是否就代表着,永远不再见?
诀别。
他不敢想象这两个字,于是拉着桓楼,生硬的将他拽起,费了大力。
"桓楼,你跟我走,我做你的脚,你做我的手,你跟我走!"
桓楼看着他,眼神专注明亮。
从未有这样的神色,一直看着,分解了他的所有表情动作,拆成细小的零碎,慢慢在心里消化。
末了,他满足的叹气。
他抚着胸口,一拳锤下,嘴角瞬间渗出些红色。惊艳绝伦。
晋卿啊的叫了一声,不明所以的看着他。
桓楼擦擦嘴角,对他道:"你看,我已经把你放进了这里,"他指指心窝,笑得勉强虚弱,"晋卿,你也一样吧,把我放进了这里。既然如此,是否一起,又有什么分别?"
桓楼猛的大力拥住晋卿,拥得至紧,他将头放在那熟悉的位置,道:"晋卿,你会记得桓楼的,对不对?"
晋卿艰难点头。
桓楼又笑,闷着声笑,晋卿脖间一凉,似乎有水气落下划进。
桓楼道:"晋卿,你最后说一次,你是否恨我?"
晋卿一哽,咬着牙,道:"桓楼,我非常痛恨你。"
桓楼点头,叹着气,说:"那可怎么办?晋卿,我非常爱你--"
他深吸一口气,加重着语调道:"晋卿,对不起,可我依旧,非常爱你--可以么?"
晋卿双唇颤抖,说不出话。
桓楼如来时那样,一点一点放开他,低着头,感受手心温度的逐渐消退。
他没有看晋卿的眼睛。

第 28 章
他说:"晋卿,其实有件事,我从未骗你。"
晋卿恩了声,桓楼继续道:"那日你病着从小屋跑开,我是真的追了一路,在门口站了一夜。那天的我,是计划之外的,真的担心你。"他笑了笑,"可我见了你,却说不出口--却问你,死了没有。我是不是,挺傻的?"
晋卿眼一红,拉了桓楼,道:"你还有多少事没告诉我,怎么能这样就叫我走了呢?"
桓楼猛的甩开他,声如撕裂。
"你走!不要再回来!"z
晋卿站起,平静的穿上白衣。他细心整理着自己的装束,然后看着桓楼。恢复那个翩翩公子,如玉模样,他道:"我不走。"
安然的,没有犹豫没有气恼,他继续道:"我不走,不是说好的么?你在哪里,我便在哪里。"
桓楼盯着晋卿,晋卿也盯着他,拉力赛一般僵持不下。
"你,当真是不听我的话了?"桓楼问。
"你,当真是要丢下我一个人了?"晋卿反问。
都是没有结果的问题。
桓楼首先笑起来,道:"我与你一起,到老了也辩不完。"
晋卿也跟着笑,道:"那便试试,我们能老到怎样的程度。"
晋卿听了笑,想了想问:"那我们现在怎么办?"
桓楼对他招招手,他安静的坐下,桓楼小心凑到他的耳边,道:"继续睡觉。"
马蹄声越近,惊的枝头鸟散,一些羽毛落地成灰,草芥震动。
他们睡得依旧安稳,手心相贴,握着彼此,脸上的笑意味着满足。
只是要求不多的孩子,不过乱世里求了喘息的余地,却也不被允许,他们心中悲凉却不伤感。
总是想着,明天会更好,但是明天什么时候才能来到呢?
晋卿想不到这个问题,于是有些纠结。
震动终于在面前停止。有些喧哗吵闹。
桓楼不耐烦的揉揉耳朵,把头更埋深了些,晋卿抚摩着他的发梢。
"卿儿。"晋老爷下马,止了身后那些人物。
"爹?"晋卿一愣,刚要坐起,桓楼按下他,起身斜依着,冷冷一句:"晋老爷。"
晋老爷看着桓楼,眼神捉摸不定。既而一笑,道:"泅飞,我们又见面了。"
桓楼叹气。
向外看看,密密严实的捂了一层人,盔甲在身,装容整齐。
他掏掏耳朵,有些厌倦的道:"晋老爷,你为了抓自己儿子,还真是费了血本,很心疼吧--"
"爹--真是来抓卿儿回去?"晋卿跟着桓楼坐起,怔愣的看着外面。
晋老爷有些尴尬,窘迫的回眸看看,正对上桓楼的眼睛。
他讨厌这双眸子,神采飞扬中入利剑穿心。
"晋老爷。"桓楼微一低头,很快抬起,"我们再做个交易,怎么样?"
"什么交易?"
"你让晋卿离开,我便放过你们。"
"桓楼!"
"嘘......"桓楼将手指按在晋卿唇上,止了他的话。
晋老爷先是一怔,脸色有些畏惧。他左顾右盼一番,忽然又笑起来。
"泅飞,受伤了么?伤得挺重吧,你心口可还在渗血呢--"
桓楼不在意的一瞥,站起身。他身形轻晃了晃,迅速停了动作。他唇色苍白,没有健康的体色。
他手一指,点着外面的众人,挨个点过,道:"杀你,你,你,足以。"
一时寂静。桓楼满意的笑着,高兴看到这样的结果。
晋老爷神色阴晴,眯眼看着他,仰视。r
晋卿冲上前,抓了晋老爷的袖子,道:"爹,我与你走,他说的是真的--"
晋老爷甩开他,桓楼皱眉看着他的动作,冷一哼,从腰间抽了剑喝道:"我发向晋卿过誓,谁威胁了他,我便要谁死。你这样,当真是想死么?"
晋老爷也哼。他从未在桓楼面前哼得如此理直气壮。
他走近,拿两指捻了剑,放在自己下脖,模样近乎挑衅,道:"泅飞,你杀不了我。"
桓楼一愣,狂笑一声道:"不如,你来试试!"
他伸剑,剑花在晋老爷脖上一圈,有血滴落,他纹丝不动。
晋卿倒抽口凉气,跑上前,抓了桓楼的手,道:"不要杀我爹!求你!"
晋老爷依旧是笑容满面。
桓楼由晋卿抓着,神色峻冷,挑眉瞪了晋老爷道:"你笑什么?"

第 29 章
晋老爷重复着:"你不会杀我,泅飞。"
"为什么?"
"爹!"
"你让他说,说得有理,我或许考虑叫你死得好看些。"
时间停滞了片刻,晋老爷开口。
风声过,在风落的时刻,晋卿听见他说了一句话:"泅飞,你会杀自己的亲生父亲么?你会么?"
桓楼剑尖一动。
歪了歪,点地,晋卿看着他的动作,一时惊愕。
"你......这个混蛋......"桓楼笑了笑,捂着自己心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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