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过去,没有人迹。越走心中越疑。不怕死,只怕死在这没有人烟的地方,等被发现时烂得面目全非。
周围是海,望断天涯后还是海。难怪他不怕我走,我是根本走不了的。
听得些脚步声音,几个严装的人迎面走来,手里握剑。
还好还好,那些人没有一夜蒸发。
手探到腰上,摸得些硬。惩我给的匕首还在,必要时完全可以自我了断。他,当天应该是这个意思。
近了。我警惕的看着他们。
结果是寂静,当我虚无似的从身边走过,正眼不瞧。
为自己的过分紧张感到些须赧颜。
径自到了船头远望,茫茫然的一片。无人拦我,大有我想如何便如何的架子,让人索然无味。
决定回去。转头见着几个丫鬟。
"你们主人呢?"
她们不答,只上来钳住我的手。
"放开,我自己会走!"有些恼火了。真是没教养的人。
"担心我跑的话不如拿几条铁链栓了门。别在这里故做些玄虚。"有些轻蔑的对远处喊,我坚信那人一定就在我周围守着。
为首的丫头并不阻拦我,只从衣里摸个瓶出来,取了一粒药丸,香气四漫溢。
"吃了。"她命令我,声音很是难听。
我冷哼一声,甩开她们想离开,却被她先一步挡下。
没有起伏的音调,还是同一句话。
"吃了。"
有点火气上涌,当我是什么?
"滚开。"
挥手。武功虽说是废了大半,打人力气还是有的。
她晃动下,硬生生的接住我这掌,顿时唇边浸血。
慢慢的抬头,我错觉她竟对我笑了笑,摊开手心,药丸给压得变了型。
"吃了吧,不然你会死的。"哀求。
我愣了下。我死不死的,你干吗关心?
恍惚间,这丫鬟软棉棉的倒了下去。我不自觉的接住她的手。
"小姐......"她咳,又吐了些血,我内疚了。只是不相干的丫头,何必要出手这么重?还是改不了的脾气。
抬头想叫周围几个帮帮,却发现她们站成一排,盯着她,眼里与其说是同情,倒不如说是羡慕。
"干什么?"我彻底糊涂。
"小姐......"腕里的人唤我,我看着她,她面露感激。
不是恨意,是感激。
"谢谢,小姐,成全......"她笑。我突然发现她笑起来其实很好看。
"小姐你吃了吧,不然,她们会和我一样,一样这么劝你,直到你杀了所有人,再换一批过来......"
我按上她的脉,惊讶的发现她经脉断尽。
不可能,再怎么重手,凭我现在的身子,也没能力把个大活人打成这样。更何况,刚才我可并没有怎么使劲呐?
除非是早已重创。
可是,重创后的人,又怎么能谈笑自如的服侍我?
还想再问问,手触她身,发现已经凉了下来。
旁边上来两个人,从我怀里拉出她僵硬的身体,毫不留情的丢了下去。扑通之后归于寂寞。
手里是那药丸,我缓缓起身,问剩下的几人:"她刚才说的是真的?"
那些人恢复之前的神态,木然相对。从她们眼里,我看不见一丝属于生命的灵动。
"吃了。"
"吃了。"
"吃了。"
....................................
她们围着我,机械的重复这话。我突然觉得冷。从心里散起的寒意袭骨,不由得哆嗦了下。
退后,站定。
是什么人,可以把死人变成活人样的奴役?又是什么人,可以让活人一心求死,得死后甚至感激涕零?
我望天,开始怀疑,这次的决定,到底是对还是错?
几乎被人押着回屋,丢进后砰然上锁。
我急步上前,还是晚了半拍,撞在门上。
"干什么锁门?我又跑不了!"使劲的捶了几下,外面无人应我。也可能,是不屑。
谁有空理睬个半死不活的囚犯呢?
做人质做到如此嚣张的,天下间可能也只有我这妖女一人了。
现在才发觉,原来惩我对我,是极好的。好言好语好吃好穿,还要忍受我这身的脾气麻烦。
原来,我也是不懂看的人。
以为那些好,全是理所应当的,接受得心安理得,不痛不痒。
三.孽债难消
浑噩的晕着船,不知道日升日升,更不知道自己会去哪里。
那个抓我的男人始终没有露面,却让他那些--暂且称作死士的丫鬟喂我吃下那种奇怪的药丸。
身体还是没有任何感觉,只是累,累得想就这么一觉睡过去,永远不要醒来。
靠着铁门,那些冰凉的气味传来,是死亡。
不怕死的,一直都不怕。
只怕你难过。
还是想再见一面,就算远远的看一眼,也是好的。
可惜,或许还不用等人动手,自己就先死了。
总是倒在你面前,这次,我想我应该学会一个人。
再次开眼,却觉得船不动了。
窗上方透了些微亮,我踮脚想看看外面发生了什么。
铁门轰然打开,一个人幽幽的踱进。
戴着很低的帽子,摆明不想让我看见。
我费力的仰头,嗅到一股不寻常的味道,顿时头晕的倒下。
我说--有必要每次见面都用这招吗?
他捂着鼻,指挥身后的人上前,一边一个,夹了我要走。
"那个......放开......我自己......走......"
话一出口便觉汗颜。
果然,他回头,听得极轻的哼了一声,像是嘲笑。
"如果你走得动,我倒省得弄脏了他们的手。"
很奇怪的声音,只听一下,便毛骨悚然。
我无力的笑笑,气若游丝。
"你以为,我很喜欢在这吗?"
他走到我面前,小指勾起我垂下的发丝,凑近,近到唇对了耳,鼻碰了面。
"你以为,我很喜欢你在这吗?"
整个人被丢进一个笼子里,悬在高处,摇摇欲坠。
这笼子的质地奇怪,透明的,一眼到底,却又密不透风。
想问,没有力气。手在笼上拍了俩下,连点声都发不出,只闷着难受。
脚下是片园子,仔细看过,我惊住。
园子没什么好惊的,惊的是布置。
满堂的梅,开得很是妖艳。
一条幽径,卵石铺就,分明是惩我的落雁山庄。
难道是他闲得发闷,拿我逗趣不成?
再仔细一读,又看得些端倪。
这里的梅和山庄里的那些很不一样。就好象这男人和惩我,都是两个世界的物件。
惩我总是给人温暖的感觉,像心里满载的笑意,止不了的外涌。连同他的梅,就算开在最冷的季节,也总有余地。
而这里,我只觉得冷。
梅开得满树,张牙舞爪,肆意妄为。
不像梅了,倒像主公用来毒人的罂粟。
想着,头有些昏,便靠着笼壁坐下。
远远的见着那男人走来,从上到下,斗篷加身。
突然想问,帽檐这么低,他是如何保持平衡的?
自己也觉得好笑,捂着胸口哑然。不小心用了力,猛的咳起来。
"来了就露面,躲躲藏藏的也不怕人笑话。"那男人的声从下方传来,清晰可闻。
我选了个舒服点的姿势,翘首以待。
"她人在哪?"
这个声音?这个声音!
我一下贴在了笼上,眼耳口鼻,齐齐发酸
金世遗......你......居然......找来了......
不是说,不要找的吗?
不是说,不要理会的吗?
你这人,怎么就不能,听我一次?
怎么,还是找来?
"世遗哥哥!"我叫他。
突然不想死了,突然想,和你一起回火焰岛,突然发现,你竟是在乎我的。
金世遗肃立着,巍然不动。
有风吹起他的衣角。
他听不见我,我开始恐慌。
"世遗哥哥!我在你上面,你抬头看看我!你抬头看看胜男!"
喘了阵,我开始痛恨这不争气的身子。
"她人在哪!"金世遗逼近一步,横眉竖目。好看的眉头皱起。
"你就那么紧张吗?"
"废话!"
"呵呵。"他干笑。
"很好很好。"
他来回走了几步,停下。
"如果我说,我没打算让她走,你会怎样?"
我紧张的看着世遗,我想我知道他会说什么。
果然。
"我会杀了你。"
"你有这能耐么?"
"有没有,试试才知道。"
话未完,他出手,掌风凌厉,刮得我这锁身笼也晃得够呛。
那男人不慌不忙的从他手下躲开,跃然而上。面纱扬了个角,我只看见他的唇。有些惨淡,笑着,有些阴邪。
一个大转,他翻下,左手出掌,右手化刀。
这不是只袖弥天又是什么?
他和惩我,竟师出同门。相较下,武功又更胜一筹。
出手不留,每一下都是决杀。
这样的情况,不是你死,便是我亡。
有什么仇至于如此呢?肯定不是为了我。
从近来的观察,这男人,爱惜自己爱惜得厉害,绝不可能为了我这个将死的俘虏把自己逼上绝境。
又或者,本性使然?不比个高下决不松手?
我想不透。
那两人同时落地,同时挥掌,同时中招,同时大退了几步。
频率惊人的一致。
"世遗哥哥!"我惊叫起来。
"放我出去!"我拼命摇着笼,没人理我。
他,从一开始就是故意的。故意给我闻了软筋散,故意把我关在这笼里,故意把这笼做得里能见外外不见里,故意把我挂在这,故意把他诱到笼下。
每一步,都精心策划,周详安排。
只是我不明白,为什么。
"行了,省口气吧,你赢不了我的。"男人的声音低低传来。
"她在哪?"金世遗站直,我看得出他努力运功,抵制着内痛。
笨蛋,你打不过他的,最多平手,为了我,不值得的。
我想叫,脱口化做血丝流下。
"你,就真这么为她?"男人突然笑了,"好,好,好。英雄惜英雄,我让你们见一面。"
我怀疑自己的耳朵。
放我?费了这么大的力气,你会放我?
他一耸肩,向后击掌三下,有人出来。
我屏气以待,调整姿势。就算在这样的环境下见你,我也要自己尽量不显得难看。
闭眼。良久,我期待的响动却并没有传来,依旧在天上吊得良好。
"世遗哥!"
我浑身一震,不敢张眼,不甘张眼,却还是睁开了。
"世遗哥,你走吧,这人奸猾得很,指不定会怎么害你!"
"天塌下来当被盖,今天救不走你,我金世遗还有什么面目活着。"
"世遗哥......"她又哭了。她哭起来总让你心生怜悯。
"放心吧,万事有我。"他坚定的声音,此刻听来,如冬日寒爽夏日火,我无力的跌倒。
原来,又多情了一次。
原来,你所有不管不顾,都不是为了我。
原来,从头到尾,我都在一个人,自作自受。
我笑了起来。好久没有这么畅快的笑了,笑得几乎--
肝,肠,寸,断。
第 12 章
"我可没有虐待她。你说,是吧,谷姑娘?"那男人一把扯过她的胳膊,在她耳边轻语。
"放开她!"金世遗想上前,男人比了个止步的手势。
"想清楚了?非要她跟你走?"
"还罗嗦什么!"
"呵呵,好极。"男人拍手。
他仰头,我觉得他对我笑了一下,十分快意,万分残忍。
"对了,金世遗,方才忘了告诉你,在我这里做客的,可不只谷姑娘一个。"
说罢他挥手,我眼前瞬时有什么闪过。
"胜......男?!"
听得他叫我。
倚着笼,我不回答。
见天上有浮云走过,淡得不着痕迹。
"你......竟然......连她也敢碰!"他的声音颤抖着。
"有何不可?"r
男人又笑,好象从心中硬挤出的舒畅。
"刚才问了你几次,你都那么肯定的要救这谷姑娘。那么厉胜男的生死,也就不碍阁下什么事了。"
"你放开她--你要什么,我都给你。"
是什么,都可以吗?我眼角轻瞥。
一天前你说这话,我相信,你是爱我。
现在你说这话,我知道,你是可怜我。
可怜和爱,是不同的。
可惜到了现在,你还是不明白。
"哦~"男人了然的点头,"那么请问,你又有什么,是可以给我的?‘
"我的命。"
心里一恸。
当真是没死过的人,不知道死,会痛到什么地步。
给我机会,要我再那样死一次,或许也是没有勇气的。更何况,是你。
"世遗哥!"谷之华有些急切的叫他。
是了,还有人在等你呢,不要为了你的可怜,辜负了人家。
笼子放下,我几乎被这人强拖着出来。
架了我的手,用了狠力。
"轻点。"我小声的说。
"怎么,痛啊?"
然后故意加大了力,我蹙眉。
"我不痛。这胳膊就算给你拧下来,也是不会痛的。只怕你,弄痛了自己的手,多不值得。"对他一笑,我已经是无所谓的人。
他明显的一愣,竟狠狠的甩开我。
踉跄了下,一把扯住谷之华方能站稳。
"对不起......"
"对不起......"
我抬头。你有什么好对不起的?
放开她,我撑住身子。
"你的命--我不稀罕。"男人摇头。
"那你想怎么样?"
他不敢出手,我懂。出手,定会伤了谷之华,他承受不起的。
"干脆我们来玩个选择的游戏好了。两个里面走一个,你说,走谁?"
走谁?答案如此明显,你又何必呢?
"她走。"他指谷之华。
男人在我身边笑了。
"但是,我留下,陪她。"他指我。
男人收了笑。我想,他是生气了。这结果,不是他要的。其实,也不是我要的。
只是他忘了,金世遗是这个世界上,最重情谊的人。他欠的,他一定会还。
"呵呵。"我笑,他们回头看着我。
"金大侠是在和你说笑呢。何必认真。"
你何必认真,我也不会再认真了。
"哼,"他不屑一顾的转身,"没意思,既然是这样,那她们两个,谁也别想走。"顿了顿,"或者,你让落雁来,我再考虑放人的事。"
"你......"金世遗想上前,男人手快的抓住谷之华,用力向外一扭。她经不住的唤了声。
"小心点。下次,我可不敢保证会像这般,恰倒好处。"
他抓的是她,不是我。
连个外人都明白看出谁轻谁重,偏就我,还这么痴心妄想。
可是,既然如此,你又为什么要来招惹我,我又为什么,还要相信你?
自作孽,不可活。
锁回屋子,听天由命。
这次身边多了个人。
"厉姑娘,我,没想到--你也被他抓来了。"
"想到又能怎样?"我笑。
她脸色一黯,"我不是这意思。"
口气太重了?
"我又没有怪你。"对着她,再多的仇,也是恨不起来的。
她这样的女子,天生的被搅进是非,却又天生的远离是非,总是教人心生艳羡。
"厉姑娘,你的伤势......"她想给我把脉,我缩开。
给你发现了还得了,不是逼着要让你们愧疚一世吗?
这么大的人情我可背不动。
或许动作大了些,她又是一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