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吴歌————凤栖梧[上]
凤栖梧[上]  发于:2009年03月20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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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里寒冰倒转剑身,把剑柄放到了他的手中。

"这是要做什么?"那剑冰冷彻骨,寒气透过剑柄传到了如瑄手里,顿时让他乱了阵脚。
"我不会闪避,也不会运功抵抗。"百里寒冰握着他的手,帮助他握紧了剑。"一剑或者是一百剑,一直到你消了气为止。"

三十三

"你说什么?"如瑄想要撒手,不料却被抓得死紧。情急之下有些口不择言起来:"你是疯了不成!"
"虽然你说不会原谅我,但是我希望被你原谅,所以就要做些你会原谅我的事情来。"
"快放手。"如瑄生怕他抓着自己往身上刺,拼命用另一只手去掰他的指头:"我可没空陪你一起发疯。"
百里寒冰终于放开了手,就在如瑄松了口气的时候,忽然觉得手上一轻,那把剑一眨眼又被百里寒冰取了回去。
"你不听我的解释也没关系,只要你能原谅我就好。"百里寒冰反手把剑架在了自己颈边:"哪怕你是要了我的性命,我也毫无怨言。"
"你是认真的吗?"
"我是。"百里寒冰认真地看着他。

如瑄一眨不眨地盯着那雪亮长剑,知道自己点一点头,他八成就会毫不犹豫割下去。
"为了什么?"如瑄往后退了一步:"百里寒冰,这一切是为了什么......难道你非要逼得我发疯才肯罢手吗?"
"在决定做这件事开始,我就有了这样的准备。"百里寒冰的眼睛比剑光还要闪亮夺目:"这是我欠你的,你想要怎么让我偿还都可以。"
百里寒冰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投下一片阴影,和他白玉一般的脸颊分明得有些刺眼。
"你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立场和我说这样的话。"如瑄一边摇头,一边后退:"我所失去的,你根本就还不起。"
"我知道我伤了你的心......"r
"我受伤的,何止是心!"如瑄有些声嘶力竭:"你这么对我的时候,可曾犹豫,可曾想过会有什么后果?百里寒冰,你什么时候才会明白,有些东西失去了就会是永远失去,不会再有!"
他的目光里有太多说不清道不尽的痛苦,百里寒冰一时怔在了那里。
如瑄低下头,看到地面上自己的影子和垂柳的影子纠缠在一起,风舞柳动,似是把他割成了千万的碎片......
"很容易......"

"你说什么?"百里寒冰没有听清。
"我这才知道。"如瑄抬起头:"想要毁了一切,其实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他面无表情,扬起衣袖......百里寒冰能清楚见到从他指尖撒出的浅色粉末,却因为太过出乎意料而错失了闪避的时机,不过立刻本能地闭住了呼吸。
"没有用的,就算你即刻闭住呼吸也不会有用。"如瑄从柳树遮蔽之中走了过来:"这药只要触及皮肤,就能发挥作用了。"
"如瑄,你这是要做什么?"
"你的意思不是任我处置吗?可如果你要反悔,现在还来得及。"如瑄微微一笑:"我知道你还有力气,以你的功力来说,这药物还不能完全发挥效用。你现在可以动手杀我,但只要犹豫片刻,就不会再有任何的机会了。"
"我怎么会......"百里寒冰忽然不安起来:"我既然说了就绝不会反悔,你又何须对我下药?"
"不要这么肯定。"如瑄慢慢地摇了摇头:"不要总说绝对不会,这世上绝对不会发生的事情,几乎都是没有。"

百里寒冰蓦地瞪大双眼,手中的长剑也随之滑落。他的意识非常清醒,却有种无力控制行动的感觉。
"这药只是让你的行为受困,却不会让你意识不清,这样才是最好。"如瑄站在他面前,用手抚过他的头发,轻轻抽走他的头巾,任由长长的黑发散了他一肩,然后笑着对他说:"其实我私下一直觉得,你不绑头发的样子要好得多了,至少那种难以亲近的感觉会少许多......"
看着百里寒冰向他倒来,他张开双臂接进怀里。

"这是要做什么?"
听见身后有人在说话,虽然百里寒冰无法转身,但从声音上分辨出了那是无思的声音。
"我和百里城主之间,有些私人的事情要处理一下。"如瑄温热的气息拂过他耳边,他还能看到如瑄嘴角浅淡的笑容。
"是这样吗?"无思走近了一些:"用了这么厉害的迷药,看来事情很重要啊!"
"你不会想要阻止我吧!"
百里寒冰眼睛尚能转动,他看到如瑄在问这句话的时候,一只手已经微微屈起,指尖中闪过一丝寒光,看样子竟像是一枚尖锐的银针。
"你不要误会!"无思的脚步立刻停下了:"我手无缚鸡之力,怎么会做这么危险的事情呢?"
"那就好。"如瑄虽然这么说了,但手却没有放下:"你若是再往前走过一步,恐怕就要变成真的瞎子了。"

三十四

无思半晌才又出声,不过那笑声听起来有些尴尬。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从第一次见你开始,我就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你身上有麒麟花和水沉香的味道,那一定为了克制某种阴寒毒性炼制的祛毒之物。而要把这麒麟花融进水沉香非但方法复杂,更是必须时时观测炉火,否则一不留神就浪费了这两种难得的药物。"如瑄慢慢把手收了回去:"若是换了我双目不便,就不会用水沉香而是其他材料代替,纵然效力会有少许不及,但炼制起来就方便许多。何况刚才看你在屋里时为了把针放回针袋而靠近烛火,我就能肯定你双眼应是能够视物的。"

"这些年以来,你是第二个只靠观察就推测出我并没有失明的人,这倒真是巧了......"无思叹了口气:"我多年前遭人暗算中了奇毒‘碧水',后来虽然想办法解了毒,却因为被拖延了解毒时间,所以要常年服用麒麟香缓和余毒。而且双眼也因为毒性脆弱畏光,白日里才不得不借助布帛滤去些光亮。所以虽不能算是失明,但在日光中几乎不能视物,说我是半盲也不为过。"

"既然大家都是明白人,就不要转弯抹角了。"如瑄边说边从腰间取出一个小小的瓷盒:"我不知道你和他有什么协议,但今晚我和他之间的事情,我不希望有人插手。"
当如瑄一手剔开瓷瓶的塞子,浓郁特异的香味四散而出,无思脸上的表情霎时变了。
"紫玉精髓!"任他早已见惯了珍贵的药物,此刻也是轻呼出声:"你竟然找得到紫玉精髓。"
"地心紫玉,千年化髓。"如瑄把塞子重新塞好,对着他说:"这千年才得几滴的紫玉精髓,想必能够打动药师你的心了吧!"
"你要把它给我?"无思真真正正大吃了一惊:"可如果你试着......"
"那未必会有太大的作用,何况......没什么意义了。"如瑄打断了他:"与其把如此珍贵的药物浪费在我身上,不如把它托付良医,用来造福世人不是更好?"
无思就着明亮的月光,带着一抹深思相对,沉默了一会才问:"人生不过短短数十载,为什么要对一事一物执着到这种地步?"
如瑄握紧瓷瓶,望着百里寒冰已然散开的乌黑头发:"也许我是个不知疼痛的傻子,喜欢让自己遍体鳞伤。又或者我太过好强,为了争一口气怎么也不愿服输放手。"

"听来好似得了失心疯。"他这一说,无思忍不住笑了出来:"谁能想到活人无数的一代名医卫如瑄,竟然说自己是个疯子。"
百里寒冰能感觉到如瑄肩部颤动,想来是在发笑。
"就算疯了,和是不是名医又有什么关系?"如瑄在他耳边低声笑着说:"不过,若是我不曾学医,也许今日就不会......"
"也许那些你救过的人,就都活不到今日了。"无思慢慢地走过来,对着他伸出了手:"如此优厚的条件,我自然会答应你的。但要我不再插手你们的事是可以,可要用这紫玉精髓济世救人,我未必能够做到。"
"随你如何使用。"如瑄毫不犹豫地把药瓶放到了他的手里:"总比交给庸医,白白糟蹋了这珍贵的药物要好。"

"如此说来,我倒也算心安理得。"无思接过瓶子绕过如瑄,面对着伏在他身上的百里寒冰说道:"百里城主,这紫玉精髓对彻底祛除我身上余毒极有用处,这样的条件我怎么也拒绝不了。最重要的是,你也不会愿意看到我和他两个不懂武功的扭打起来,结果伤了我固然不好,伤了他我知道你更不会饶我。所以,你就别怪我不管不顾了。"
"你我的约定已经告一段落,在下就此别过,再次相见之日......希望是遥遥无期。"最后,无思嘴角的笑容带着一丝古怪:"城主你多多保重。"
百里寒冰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转身飘然而去。
远远听到无思的声音传来:"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
"生年不满百,常怀千岁忧。昼短苦夜长,何不秉烛游。"如瑄跟着重复了一遍,然后长长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幸好人生短促。"百里寒冰听他似是在对自己说:"纵然烦恼也不长久......"

百里寒冰的神智始终非常清醒。
也如瑄不知对他下了什么药物,他虽然慢慢能够做些微小的动作,但无法凝聚半点内劲。
他清醒地被如瑄扶着回了房里,清醒地被如瑄扶着躺到了床上,清醒地听见如瑄支走了服侍自己的仆役婢女,清醒地听到他吩咐总管让人守在院外,不许任何人进来打扰。
他的心里开始隐约觉得不太对劲。
"只是效力更强的软筋散,对身体是无害的。"
百里寒冰吃力地侧过头,看到如瑄手持着烛台,慢慢走近了自己。
昏暗的屋里,只有如瑄手里一盏烛火荧荧发出光芒,映在他的脸上,让他近日消瘦许多的轮廓柔和了不少。
"如瑄......"百里寒冰喊出了口,才发觉自己已经可以出声了。
"嗯!"如瑄轻轻地应了一声,把烛台放在床头,然后坐在床沿,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
"如瑄,你这是要做什么?" 百里寒冰看着他几乎失常的举动,眼睛里带着惊疑。"有什么话不能直接和我说,为什么要对我下药。"

"我说的话,你真的听得进吗?"
"那是什么意思?"百里寒冰表情严峻起来:"我什么时候无视过你?"
"百里寒冰,你口口声声说我是你最心爱的弟子,但你什么时候把我看做可以信任的人了?"如瑄对着他摇了摇头:"你的眼里从来不曾有我,你眼里除了自己,什么人也不曾看进去过。"
"如果说是为了我欺骗......"
"不用说了,现在说那些已经没什么意义。"如瑄打断了他:"我知道你有自己的理由,但那和我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
"如瑄,到底要怎样,你才肯听我解释?"
"你给我闭嘴,我不要听!"如瑄的声音有些歇斯底里:"我告诉你百里寒冰,不论什么理由,我都不会原谅你的!"
换了别人,百里寒冰又怎么能容忍被这样对待,不论他表面怎么谦和,但内心总是有着绝世剑客的不凡傲气。
这世上也只有一个如瑄!
除了如瑄,他绝不会对其他人如此百般迁就。加上此刻他心中正是有愧,而且如瑄的表现这么反常,他哪里顾得上生气发怒,心里只是一阵的忐忑。
反观如瑄,喊完之后倒是又平静下来,又是那样有些呆滞地盯着他看。

"如瑄你没事吧!"百里寒冰伸出手抓着他的衣袖。
"你放心吧!我没事,也没有得失心疯。要疯的话我早就疯了,怎么也不会等到今天。"如瑄轻柔地笑,指尖滑过他的发鬓:"我只是想和你好好说说话,因为平时我对说话的时候,你从来不肯认认真真地听,我才不得不这么做的。真是对不起......"

三十五

"这样就可以了。"如瑄像是在说给他自己听的:"如果我现在帮你解开,你就不会仔细地听我说了。"
"到底为什么......"眼前的明明就是如瑄,偏偏又不像是他......
"你觉得不认得我?你的确从来不认得我!因为你的眼睛里从来没有别人,只有你和你的冰霜剑。"如瑄的指尖触到了他的眼帘:"知道顾紫盈为什么会爱上我吗?其实她原本也爱过你的,她心里到最后应该也一直有你,但是你眼里心里却从来没有过她。一个绝世的美人,最难以忍受的就是被所爱的人漠视,日复一日蹉跎青春韶华......"

百里寒冰身上虽然还没有力气,但双手已经能够灵活行动。他本来紧紧抓着如瑄的袖子,但听到这里就慢慢放开了。
"对,我知道!我知道她孤独寂寞痛苦,知道她对你的爱会日渐消磨,知道她想要什么......"如瑄凑在他耳边轻声说着:"百里寒冰,论武功你是天下第一的高手,但面对这种复杂情感,却绝对是个拙劣不过的低手。"
"你是故意的吗?"百里寒冰的声音有些涩然。
"我根本没有用什么手段,就轻易让她爱上了我,你不觉得自己应该好好反省反省一下吗?"如瑄微笑着:"你根本就不懂,但凡她那样美丽的女人,往往比其他人更加脆弱也更多情。只要用对了方法,让她对我倾心其实是件简单不过的事情。"
"不要说了,如瑄。"百里寒冰的脸色已经变了:"顾紫盈已经死了,你不要再提到她了。"
"你觉得有损颜面还是失落伤心?"如瑄与他四目相对:"我猜你是因为颜面无光!因为你根本就不爱自己的妻子,你只是觉得百里寒冰被自己妻子背叛,是一件十足丢脸的事情罢了!"
"如瑄,不许说了,我不要再听这些!"百里寒冰闭上了眼睛,往另一边侧过了头:"你再说下去,我可要生气了。"
"原来你还没有生气啊!"如瑄手下用力,强行把他的脸转了回来:"那好啊!反正这些年来你从没给我看过脸色,不如趁着这个机会大发雷霆,让我见识一下也好!"
"我是骗你在先,你想怎么泄愤都没关系,可为什么偏偏要扯上她?"被如瑄语气中的轻佻轻蔑激怒,百里寒冰目光开始变冷。

"要是可以,你以为我......"话说了一半,如瑄捂住嘴笑了起来,却是只听到他发出的笑声,在他的目光里半点笑意也寻找不到。
许久,他才停了下来,手放下的时候,果然不见他脸上有什么笑容。
"百里寒冰,你不知道我有多么恨你!"他用一种带着倦怠的古怪声音说:"要是可以,我真想一剑刺死了你,再一块一块把你切碎了吃下去。"
似乎为了配合他的话,一阵渗人的冷风从窗外吹了进来,床头的烛火一时摇晃得厉害。
兴许是没了内力,单薄的衣物抵受不了夜半寒冷,百里寒冰的指尖微微颤了一颤。

如瑄看到了,倒是真笑了出来。
"你不会当真了吧!"他一边笑一边拉过了被子,仔细帮百里寒冰盖好:"不过话说回来,你常年茹素练武,味道应该比常人好上许多,如果硬要我吃,我是一定会选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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