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少年促狭允诺,风流高傲。外面阳光灿灿,天高气爽,微风徐徐,神清意畅。秋地飞身出门,盘算著先给秋海棠送信,再找朱砂。
怀著希望度过两日。
肖意始终惶惶,拿起笛子断断续续,放下,拿起,拿起,放下。
折腾著终於等来一人,惊喜半拍心突然一凛。秋地进门,正好与肖意平视,沈重地走至靠椅重重坐下,一语不发。意气风发地走,垂头丧气地回,肖意紧张:"出问题了?"
"发给海棠的消息有去无回,今天亲自飞了一趟,那丫头竟然在临国重病,还有,"看向肖意,"朱砂不见了。"
闻言肖意激动倾过身子:"不见了?去哪儿了?"
"被麻袋扛走了。"b
秋地遂将刘小明霍霍肖平朱砂那日的前前後後说了一番,然後沈吟许久,冒出一句:"怪不得海棠丫头重病。"
对面坐著的人已经站了起来,面上焦灼,心乱如麻:"麻袋?道士?我要出宫!"
"海棠帮朱砂脱去妖体,自己也失了仙身,两人体内有共同的东西支撑著,一个倒了另一个也站不起来。"
"那朱砂?!......"
秋地缓缓眨了下眼。
所有关心的人,形成一个怪圈,大家你牵著我我拉著你,都陷入困境。太子睡下,肖意被囚,海棠重病,朱砂被麻袋扛走了,秋地猛地站起来,握紧拳头。肖意哪还按耐得住,提气冲了出去,皇帝的禁令抛在脑後,御林军算什麽。
不过几个来回,二人合力,已经冲出皇城。
六十四
肖王府是不能回去的,扎进繁忙的大街,肖意竟有半刻空茫。看他发愣,秋地碰了碰:"去客栈,马上就会有追兵赶来的。"肖意点头,跟著秋地来到一间客栈门口。
烫金大字,朝红牌匾:有来有回。
店小二早早迎了出来,点头哈腰:"客官是吃饭还是住店?"
秋地走进去,掏出一锭银子:"找人。"
柜台夥计接过钱,奇怪地紧,这两日总有来找人的大方公子,个个俊美出色,一进门就是一锭铮亮白银。不待掌柜的开口,白衣一扫绿衣跟上,两位少年已经上了楼。
在天字一号房门口停住,根据肖平的描述,就是这里了。肖意奇怪,这里是?秋地密语:海棠派来接朱砂的人就住这里。
闻言,肖意急欲推门而入,手刚触上木门就被拉住了,秋地脸微红:"等一等。"
"疼,轻点儿,啊,啊!──"。声音从门缝漏出来,肖意脸厚,但耳朵红了。
皇宫到这里的一路上,肖意都魂不守舍,满心惦念著朱砂,平日里练就的一派沈稳面不改色通通不见。
咳著掩饰地转过头,门却突然打开,一颗脑袋冒出来:"谁?干吗的?"
外面两人对望,神色尴尬,刘小明衣襟半敞发丝凌乱,明显一副在干什麽的样子。
"是谁?不是不要晚饭了麽?"屋里还有一人,刘小明没回头,只看著外面两个,歪著嘴想了半天,这不是那个色狼麽。
"进来吧。"身子已经回到屋里去了。
外面两人犹豫了一下跟了进去。床上的霍霍王子一条腿被支的老高,腿上两块破木板夹著,刘小明重新坐回床边凳子,扯掉一块衣服卖力缠住木板和腿,霍霍惊叫:"疼疼疼疼疼!"吸气牵动一下,布上又渗出一道血印,刘小明皱眉:"别动!我的衣服都给你包上了,再出血直接放狗咬!"
床上人闭嘴,秋地瞧著惊奇:"你在帮他止血?"
一圈一圈用力绕著的家夥头也不抬:"接骨。这家夥被狼啃了,腿断了,真没用。"霍霍鼻子一哼:"那还不是你......"被刘小明一块碎布塞满嘴,伊伊呀呀。
一直不语的肖意笑了出来:"你就是刘小明?朱砂的兄弟?"刘小明点点头:"坐。"
两人坐下,肖意问:"你没回大宛国?不表演了?"
"不表演了。"手上麻利缠好系了个死结,刘小明把霍霍的腿轻轻放回床上,声音闷闷:"那道士很厉害,会驭狼,"向肖意秋地展示似的拍拍霍霍的断腿,"我们追了半天,结果被一群狼包围了,funk!"
狼?
听著的人心揪了起来,朱砂竟落在这种怪人手里,肖意紧张:"怎麽会有狼?他把朱砂带到哪里了?山上?"
"出城了都,我们也第一次去那儿,就在城郊的山上。"
肖意握拳,秋地已经站了起来,刘小明赶紧把两人拉住:"明天再去,晚上有狼!"一边指了指床上的"证据"。
两人又是对望。肖意沈吟,垂下眼睛,好半天,突然坐下了。
"今天先住这里,秋地,你回宫。"
白衣少年生气不解,被肖意劝:"总得有一个回去,肖光和太师傅需要有人看著。"秋地叹气,心里实在放不下太子,可也放不下朱砂,进退两难,感觉肩膀落下一掌,对上肖意沈沈的目光:"而且,还得靠你到肖府一趟,告诉肖平准备足够的火种明天带到这里来。"
秋地站著踌躇了好久,才转身拥了拥肖意,又看了一眼,方走。
门关上,屋里只剩三个人。
一时讲不上什麽话,三人沈默,还是刘小明开口叫:"饿了饿了!吃饭去!"拔掉霍霍口中的布,霍霍委屈地看著自己的腿,这副样子怎麽出去?
另一个人面无表情走到窗前向下看,车马扬尘,两队追兵经过这里,肖意急忙把窗子掩上,一回头,对上两双黑黑的眼。
"从宫里闯出来的,追兵在搜呢。"肖意苦笑,不料却看到刘小明一脸敬佩,敢跟皇家叫板,够味儿!当下大义凛然,目光拳拳:"放心吧,哥们儿挺你!"
床上的霍霍扑哧,肖意也被逗笑了。
看著眼前跟朱砂相似的面孔,心里又觉难受,刘小明是典型的外强中干,而自己的朱砂,却是不懂变通吃软不吃硬。落在坏人手里,会不会受苦?心弦拨紧,只觉左胸脏器突突地跳。
即使少了一根头发,肖意咬牙,绝对要剥了那妖道的皮!
朱砂睁开眼睛,那可恶的人又过来了。
气恼地别开小脸,无常哼了一声,把饭菜送到小家夥面前,恶狠狠:"快吃!"地上的人没有反应,泛白的唇闭著一动不动。
不知道这里是哪里,两天前从麻袋里被放出来,朱砂就生气了,都说要放我回去放我回去,那个坏蛋就是不听。
看著无常转身出去,朱砂也站了起来,伸伸小脚,晃晃脖子,肚子咕咕叫。
走出去的人又折回来,手里抓著个野兔,青白脸竟然是笑著的:"今天吃肉,去生火把兔子烤了。"朱砂咦了一声,伸手抱过野兔,低头一看,心疼极了。
红红的血从野兔眼睛往外流,全身上下只有那两处伤口。朱砂安慰地摸著它的毛,小脑袋凑上兔子的耳朵:不疼了,不疼了......吹著气送到它的伤眼处,心里不住叹息。
这一举动惹到了道士,无常气急败坏:"叫你去烤它,你吹它干吗?"
朱砂举起野兔冲他晃了晃,瞎兔子害怕地挣扎,被青白脸一把夺过直接砸到地上。野兔的呜咽跟人不一样,低低的声音不晓得是从哪里发出来的,刺耳又尖长,朱砂扑过去浑身发抖:"你不是人!"
无常瞪他一眼,厉声:"还不快去拾柴火!"扭住朱砂掐了一下,朱砂尖叫,面前红嘴笑地阴惨:"叫地都跟野兔一样,谁不是人?"一边从地上捡起瞎兔子,揪著尾巴变态地拍了拍。
朱砂咬牙,耳边突然一声狂吼:"妖怪,还不快去干活!"
红色的身影站住,躯体僵硬。一声妖怪那麽刺耳,刺地朱砂心都痛了,长长的睫毛抖著咬破了嘴唇,轻轻反驳:"我不是妖怪,我是人。"
六十五
默默地走出去,朱砂难受:我是人,我是人,我是人......,我不是妖怪。
背後传来冷笑:"婊子就是婊子,出了青楼还是婊子!"
快走几步,离那小屋子远了才掉下眼泪,我是妖怪,哥哥是人,我是妖怪,可哥哥是人。小小的心腾升一些悲凉,颓然地坐在硬石头上,满目茫然。到处都是树,这里是哪里?哥哥知道我被捉了麽?他会来找我麽?低头拾了几根断树枝,内心矛盾,一会儿想著哥哥会来救我,一会儿又想千万别来,这个坏蛋很厉害。
一直到天色暗了,太阳挣扎地留在天际,最後的光亮照耀著山林,朱砂才站起来,拿著枝杈落叶回去。
可怜的瞎兔子终究没逃过被烧的厄运,朱砂捂住耳朵,不愿意听到兔子被活活烤死的细碎哀鸣。无常煞有介事地撕下一只兔腿塞到小家夥手上:"吃吧,别说贫道待你不好,以後进入轮回莫忘跟众仙美言几句。"
抓著兔腿的小手,沾了一大片血,朱砂恶心地丢掉地上,换来身上一脚,小家夥跳起来一巴掌地打掉道士嘴边的兔肉,气势居然凌人起来。无常瞪他他也不怕,狠狠地反瞪回去,几回下来,无常干笑:"别生气别生气,小小年纪可不能那麽大火儿啊。"
"为什麽捉我?"
"我是道,你是妖,不捉你捉谁?"
"为什麽?"
朱砂不明白,道和妖有什麽关系?一屁股坐到地上,小脸皱著:"我是人了,我哥哥说的,不骗你。"
对面蹲著的人也坐了下去,灰白袍子脏脏的,配著青白脸色,映著篝火真是厉鬼一只。朱砂瞧著忍不住说了句:"我看你才不是人呢,人都不长你这样的。"
灰白袖口气流窜动,鼓成圆圆的筒子,对面鬼一样的眼突然眯起,惨红的嘴动了动,穿过地上高低明暗的火光看著朱砂。小家夥忍不住缩了缩,心里害怕。
无常手扬,几道红索捆住地上的人,朱砂挣扎:"你干什麽?快松开,松开!"
"道妖不共戴天,即使你脱了妖体,妖性仍在!本道长今天就要替天行道!"口中念念有词,红索越缠越紧,小家夥浑身是汗,四肢仿佛被勒进身体,骨头磕磕地响,疼痛难忍,胸腹脏器被迫挤压在一处,慢慢地开始呼吸困难。
无常念个不停,哼哼唧唧,张口闭口越来越快,被红索捆住的朱砂嘴角渐渐泛出白沫,漂亮的黑眼睛眼白占了大半,喉头一腥就是一口血。
两声怪笑之後折磨人的咒语停下了。
好整以暇地瞅著地上的人,操纵生死的优越感令无常沾沾自得,青白脸竟然透出些须红色。等了一会儿,朱砂才可以张开眼睛。
两人对视。
灰白袍子撩起,啪一声扫过朱砂的脸,连带抹去一块红。
身子象被大象踩过,四肢要散开了,每个毛孔都叫嚣地疼,朱砂言语颤抖:"你......为什麽要......捆我?"还是孩童的嗓音透著不解疑惑和愤怒。
无常揪起他漆黑的散发,咬牙切齿:"我最恨妖怪,尤其是象你这样美丽的妖怪。"
被迫仰起的小脸,一闪不闪看著眼前的无常,一口白牙沾带著血,嘴角突然弯起:"你嫉妒。"话音未落,身子被重重摔在地上。无常恼怒:"狗屁!我是捉妖,替天行道,看在怜悯慈悲之心才饶了你,哼,"口气转阴寒,"你这不知好歹的妖怪!"
"我是妖怪,可我比你美,"朱砂眨著眼珠子,不依不饶,"你嫉妒!你嫉妒我们长地比你好看!你就是──嫉......"小肚子被狠狠踢了一脚,朱砂啊的叫起,灰白袍子忽而绕著朱砂手舞足蹈起来。
长长响响的嚎叫,凄厉划破木屋,朱砂张著眼睛无比惊骇,万蚁噬心的感觉,恶心、猥琐、点点点点,寸寸寸寸,小脑袋里突然冒出一个词,书上看来的,叫肝肠寸断。思绪飞远,朱砂昏沈地想,书上的解释错了,肝肠寸断不是形容难过的,是疼。
绵绵厉厉的折磨终於停止。
刚刚还有力气气他的小家夥,彻底晕倒在地。
探手到鼻息处,气息虽弱却仍旧平稳,青白脸更青几分,这小子命倒是硬!
篝火木架上还有半只一侧烤焦的野兔,无常拿起,毫无知觉地吃下去,内心盘算。
一夜过去。
昏厥的朱砂先睁开了眼坐起来。呲起小嘴,疼,全身都疼。察觉到他的无常也一声不响地坐了起来。两人又是对望。
这三天里,两人对望的次数越来越多,时间越来越长,直到一方眼睛酸了才罢休。朱砂把这当作战争,所以每次都忍住酸痛盯著他,直到无常移开眼睛,小心脏才会欢呼,赢了!
这次还是无常先受不住,他眼睛一挪,朱砂嘴角弯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装模作样地伸了个懒腰,小家夥眉目流转,笑意盈盈:"早安。"
青白脸明显怔住。
他不相信朱砂身上不痛,可眼前的小家夥神清气爽,气定神闲仿佛舒服地紧。
无常甩著袖子走出去。g
直到灰白身影完全看不见,朱砂才倒在地上,垂下脑袋,两眼雾气。每个毛孔每个关节都酸酸疼疼象被虫子咬,泪水在眼眶打转,小家夥咬牙,默念不痛,一点儿都不痛。
念了好几遍,一滴眼泪还是滚落下来,眉心的红点愈发明豔,想著自己无缘无故被劫无缘无故被打朱砂委屈地想大哭。受了委屈的孩子总会思念心爱的人,心微颤,哥哥,坏蛋打我欺负我,我都没喊痛,你快点来救我吧。
野兔的骨头还在地上,小家夥一根根拾起来收好,到门後挖了个坑,珍而重之地埋了。
突然灰白袍子风一般闪进门,无常青白脸郁色浓浓,对著一脸茫然的朱砂。无常阴惨惨笑:"你命真宝贵,竟然又有人寻上山来了。"
小家夥握住拳头。
无常狠毒:"都是些不知死活的凡人!"枯木般的手指掐上朱砂的细白脖子,"你个妖孽,尽会迷惑世人,解决了他们定会让你陪葬──"山林中狼嚎声此起彼伏,朱砂被松开,突然一道红索如昨夜般捆上身子,无常已经不见了。
六十六
坐在地上,漆黑的眼珠子骨碌碌转。
远处又响起凄厉的狼嚎,朱砂忍不住跳起来,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心里焦急,可身上被红索捆住怎麽都解不开。整个人被捆地如同竖著的数字1,朱砂跳跳跳蹭到木桌子角,蹲下站起站起蹲下。
额头累地全是汗,可红索纹丝不动,根本磨不断。
小家夥气馁地倒在地上,这三天都没怎麽吃东西,又累又饿,可一想著外面有人来救自己,朱砂抖擞精神,一定要弄断它!
眼珠子转地飞快,如果有个锋利点的东西就好了。喘著气四下张望,蒙著厚厚灰尘的佛龛下,青色的刀鞘露出一些些,朱砂惊地心脏要跳出来,刀,刀!在大街上买的刀被无常丢在那里,从麻袋里被放出来後刀就不见了。小心翼翼地跳到佛龛旁,努力躺倒,伸出小脚够啊够,一点一点,终於将刀移到了捆著的手边。
巨大的工程刚进入状态,灰白身影乍现。小家夥抬起头,门口的无常似笑非笑:"别费力气了,小道的红索可不是一般的绳子,刀割不断的。"
"我哥哥呢?"
"被狼吃了。"
还维持躺倒的人一下站起,跳跳跳跳跳到门口,极力远望。高高的树,黑黑的地,山林寂静,仿佛没有谁来过,那狼声也没有了。牙齿格格的响,身子却僵著动弹不得。
青白脸倒是奇怪了,这家夥怎麽一点儿都不著急?
嗷呲一吼,一个身子蹦冲过来,两人一起砸到地上。无常疼地张手就是一巴掌,小朱砂被打地翻了个身,脸朝地。只一会儿,地上积水扩大,眼泪从眼眶跑出来怎麽都收不住。
呜呜咽咽的哭。
无常找了个凳子坐下。朱砂仰起头:"你骗人!哥哥没有被狼吃,没有!"无常翘起二郎腿,哧地一声,也不讲话。
又过了一会儿,无常起身出去,将难过的朱砂关在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