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哦,来了!”打了一个激灵,比师兄高将近一头的师弟直接抽出长剑,一个后空翻跃出茶寮直刺战团,灿若晨星的剑光犹如一道闪电。
么厶幺看了第一人出剑就大略知道了此人出身峨嵋派,而等到第二人出手,他已经毫不犹豫地能够叫出这两人的名字了——快剑郝骓和准剑方彻,他们和几个月前被曹拾壶送回峨眉山的那把剑的主人狠剑赵非并称峨嵋三杰。
这三人是峨嵋派年轻一辈里最具天分也最勤奋的三名弟子,也是峨嵋派掌门灸莜最喜爱的三个徒弟,年纪轻轻就已声名卓著,尽管他们都因幼时练功过于勤奋以至身体上有些缺憾,赵非身形瘦弱、郝骓个子矮小、方彻精神不济,但灸莜掌门曾经酒后戏言说他这峨嵋三杰倘若连手,世上再无人是他们的对手!于是么厶幺忍不住想要去掏他的武器,然而他却知道如果他此时出手,日后必将后患无穷,只能跟何谓使眼色要他帮忙,得到的是一句让他很想杀人的:“我为什么要帮他啊?”
“你——”想骂都骂不出口,么厶幺明白何谓只是答应暗中帮助他们救出闻人戊堰,这是循小王爷欠帱琅凤的情,而此时的情况却是节外生枝,让一个名门正派弟子公然帮助一个曾经在盟主手下救走紫檀宫右护法的愣头青,哪怕他是愣头青,盟主并没有马上追罪于他,可这曹拾壶从那天以后就已经背上了勾结魔道的罪名了,何谓今日帮了他,日后传扬了出去,他怎样都无法跟他师父交代,所以为今只有看曹拾壶到底有多大的能耐了!
江湖之中以剑法著称的门派众多,而峨嵋派自古以来就是用剑的大家,此时三人混战正酣,毕竟有了方彻仗剑相助,郝骓的快剑已经渐渐游刃有余,再不像方才招招都被曹拾壶轻易闪开,两人配合起来默契十足。准剑不愧为准剑,既是剑剑直取人要害,没有一招半式是虚晃,虽然方彻动作没有他郝师兄的快,然而他深厚的基本功却逼得曹拾壶不敢小觑,曹拾壶再不能只躲不攻了。他原本以为这茶寮里问他姓名的人和出了王府别苑就开始不断打发的那些追踪而来要和他比轻功、收他入帮派、请他去跑腿、杀他去炫耀的人一样,只要他几个绝世无双的身法躲闪过,对方就会知难而退,他就能轻易脱身,却不料第一个人的剑快到剑花闪了他的眼,第二个人的剑准到了他不得不出掌还击!
待那小个子一剑斜劈,另一人挥剑向他后心刺去之时,倏忽间脚下向前滑行如惊鸿游龙,先一拧身子躲过后面一剑,再侧身避开了前面已然反手改劈为撩的快剑,拂掌向郝骓面门,右腿猛然后扫踢歪了方彻一剑,他口中也开始念念有词:“吾亦澹荡人,拂衣可同调。秦皇扫六合,虎视何雄哉。日暮醉酒归,白马骄且驰。额鼻象五岳,扬波喷云雷。……”伴随着诗句,都有一招流星赶月般的掌法化解了快剑和准剑的招式,终于在百十来合的时候,曹拾壶一掌劈在了郝骓的手腕上,那人不得已撒剑落地,想去拣却发现一时间手已经毫无知觉了。而方彻一人本就在速度上跟不上曹拾壶,此时更是孤掌难鸣,不到三招两式便也被夺了剑。
这一场突如其来的打斗看得茶寮里那两人眼花缭乱,只见赤手空拳的曹拾壶那些招数时而大开大阖时而闪转腾挪,却看不出任何门派的路数,而当他甫一反击何谓就开始唠叨上了:“他在念什么东西?诗么?怪不得他那么主动地要去救那银面侍郎,原来是臭味相投。”
么厶幺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在他面前也是第一次显露武功的人:“这可跟闻人戊堰平日里的吟诗作对大不相同,他念的每一句都并非是出自他的笔下,但那些诗句就是他当下出的招式。”
“喔?那你可知道他念的是哪首诗?我怎么从来没听过?”很是挑衅的语气。
“……”
么厶幺横了何谓一眼,他并不想这么早就说出来曹拾壶的武功出处,可也不想被何谓小瞧,但转念一想,既然这次他们已然决定让何谓假扮曹拾壶夜闯素桦庄引开盟主的弟子,最差的结果就是何谓被人堵住不得已报上曹拾壶的姓名,使曹拾壶有冒天下之大不韪的危险正面对上盟主,然而却能用最快的速度引得他们找到闻人所在之处,那么此刻在曹拾壶身上加上神秘莫测的一笔也未尝不可:“他念的是诗仙李白的一首诗,全文七百五十一句,三千七百五十五字,应该是李白最长的一首诗,名叫《古风》,所以他那套掌法就叫做古风狂打!”伴随着么厶幺最后一个字吐出,曹拾壶夺剑在手也制住了准剑方彻,这时那头发洗干净了在阳光下泛着妖异红光的人才长舒了口气问道:“不知两位大哥找我有什么要紧事,怎么不由分说就出杀招呢?”
“什么事?你自己清楚!哼,果不其然,赵师兄一定是被你所杀!我与师弟两人连手都打不赢你,更不要提我们那落了单的师兄了!还我师兄命来!”个头虽小,嗓门却大的人一口气吼出了他的愤怒!尽管面前师弟被制、右手腕也已经红肿起来的郝骓知道他只能逞一时口舌之快,然而就算没有利器在手,他也是峨嵋三杰之一,气势上怎能输给一个近日来才小有名气的野小子?!
困惑地看了看两个手下败将,曹拾壶扭头去瞄么厶幺,希望他这个万事通此时能给他一些解答,看到的却是那个无不问还缠着他问这问那,于是他只好自己做决定,一翻手腕,看似直刺方彻腰间大穴,其实却是准确无误地还剑入鞘,接着一摆手蹿回茶寮站定:“你说的我全都不懂,不过我不想跟你们打,留点力气我晚上还要忙呢。”
“哼,你别想装傻充楞!今年七月十三你闯上我们峨眉山,送上了赵师兄的从不离手的步光剑和一封书信,尽管当时我们并不知道是谁这么放肆大胆擅闯山门,身法却飘忽诡异到我们无迹可寻,然而一个月前你追血姐姐马车队的事情还是引起了家师的注意,他老人家断定那个能追着血玲珑半柱香的人就是那日送信之人!你说是也不是?!”郝骓看曹拾壶放了师弟,更是没有顾虑连珠串的质问起他来。
“呃,这个……”曹拾壶只能尴尬地笑笑算做了应答,谁让这事还真是他做的呢?“可我并没有杀过什么人啊,送信和宝剑是南叔雇我做的,其余的我一概不知。”
“没错,郝大侠、方大侠,鬼月的那两件大案日前在京城已经真相大白了,是蓬莱山紫檀宫的人搞的鬼,跟这小子没多大关系,这件事宇文盟主也很清楚,想必是他还没来得及知会灸莜掌门,所以你们冤有头债有主,都去找他们的‘鬼见难’南魇去报就好了!”终于摆脱了何谓没完没了问题的么厶幺插话道。
郝骓瞪了一眼因为给何谓解疑已经面带怒色的么厶幺:“你又是什么人?!我跟这小子说话干卿底事?”一言出口噎得万事通差点破口大骂,忍受身旁一个三句话不离“为什么”的何谓已经够让他头大的了,这又遇上一个根本不会听人好好说话的家伙!不等他反唇相讥,旁边的何谓到来了一句:“嘿嘿,他可是万事皆通万事通么厶幺,这武林中还少有他不会关心的事情呢!”
“哦?原来是么先生,失敬失敬。”听了这享誉江湖的名号,郝骓立刻缓了神情,抱拳一礼,毕竟这万事通虽然名声大噪只有这五六年的时间,然而他知道的事情着实不少,连他们的掌门师尊都数次有求于他。
“不敢当!”
么厶幺趁还礼狠狠拐了何谓一肘,他明明不想让太多人知道他的真实样貌,却被这帮倒忙的家伙草草泄露给了一个很是心直口快的人,正如这人使快剑,他的嘴也奇快无比,被他知道的事情,不消几日他身边的所有人也都会清楚明白,所以么厶幺知道他那日后想过平静生活的希望又渺茫了一分,连蜀中他都去不得了:“二位还有什么疑问尽管问鄙人吧,鄙人必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
[章十三]
“萱姐姐你在想什么?”举手投足无不千娇百媚的七公主望着那书卷气十足正在刺绣却又心不在焉沉思的女子发了问,葛三小姐只回了一个浅笑:“没什么。”
“才怪!看看你的眉头,皱成什么样子了?现在父皇不是都给你和彰哥哥赐了婚,丞相和王叔也握手言和了么,你还有什么烦心的呢,难道又是那些朝中之事?”撑着双颊,无忧无虑的公主眨了眨她的大眼睛。
葛兰萱放下手中的女工,指头轻点那亲如姐妹的七公主额头:“你呀,真是鬼精灵。我刚刚在想那武林盟主献上前朝宫中丢失的阗鼎珠到底有何用意呢?皇宫中像阗鼎珠那样的珍玩并不少,他们将其完璧归赵的意义不是很大。而据我所知,阗鼎珠原本也不在宇文无舆手中,他是最近到了京城才从风火门弟子手中接手转而献上的,我很想知道这其中到底隐藏了什么……”
“唔——这事果然有蹊跷,我那天给父皇请安的时候看到了那颗珠子,平平无奇的,于是就随口一问,父皇开始笑而不答,我就是好奇嘛,一直缠着问,最后父皇不胜其扰就说了一句‘这珠子关系着几百以至上千条性命。’,我最厌烦这种关乎人命的事情,于是也就没追根究底问下去了。”灵动的大眼环顾房间,七公主确定没有葛家那个老学究突然冒出来奉劝她这个未出阁的公主谨守规矩,才神秘西西地把她前几天听到的消息说了出来。
“关系到几百甚至上千条人命?”柳眉拧得更紧,葛丞相的女儿忧国忧民的心思一点不比她父亲差,低头暗忖道:“这事看来真得从长计议了。”
“哎,萱姐姐,是不是这件事里还掺上那个冉再辰才让你如此关注的呢,你不会对他真的动心了吧?我可怜的彰哥哥啊~~~”七公主提前起身,作好要逃的准备才肆无忌惮地开起玩笑来。
葛三小姐也没动气,只是托着香腮悠悠地道了一句:“纾曼啊,我看你对他一见钟情才是真的,要不怎么我刚才只说风火门你就想起那冉再辰了呢?我可是半个字都没有提他的名字呀。”
“哼,本公主会看得上他么?不过就是一个什么什么掌门大弟子、下任风火门掌门嘛!”撅起丰润的小嘴,七公主环佩叮当地起驾回宫了。
************
“么先生的意思是说,我们赵师兄是因为盗走了紫檀宫的阗鼎珠几个月前才被那些妖人给……”又一次拍了拍身旁开始瞌睡的方彻,郝骓颤抖着声音想确认前一刻听到的那惊心动魄话语中的事情始末。
“是的。上个月闹得沸沸扬扬的阗鼎珠其实就是令师兄从紫檀宫带出来的,去年年初尊师令你们三人下山分头荡尽天下不平事,你去了南海一带扫平了海上横行的盗贼,方大侠到岭南深山中抓了潜逃的极恶匪徒,而赵大侠却是北上,无意中踏进了蓬莱山的范围之内。他当时是乔装成书生模样,误闯蓬莱山,那些紫檀宫人倒也没难为他一个寻常人,甚至可以说他当时运气极好,误打误撞之下被他找到了紫檀宫禁地。那里除了有无宫主的命令,没有人可以擅闯,听闻那里就是无闭关修炼的地方,同时也是他们放镇宫秘宝的藏宝洞……”一番话娓娓道来,吸引了桌边其余四人,连那刚才除了战斗就没怎么清醒过的方彻,此时都睁大了他那双有着浅色瞳孔的眼睛专注地听着这段传奇轶事。
微微一笑,么厶幺顿了一顿之后接续道:“其实这些都只是我的推测,所以后来的事情我也不甚明了了,或许是当时那无宫主练功正在紧要关头无法分心或许是别的什么因由,让赵大侠轻易拿走了阗鼎珠,但他并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珠子,反正他是将那颗百年前从前朝大内流失的宝珠带下了蓬莱山。”
“但那宝珠又是怎么到的滁州,又是谁请风火门送到京城的呢?”这次还没轮到何谓发问,比他更急的郝骓就开口了。
么厶幺有些幸灾乐祸地看了眼张口欲言却没“快剑”快嘴的“无不问”那吃鳖的模样,忍着笑答道:“你们师父没有跟你们说么?那个神秘持珠人就是他——灸莜掌门。”
“怎么可能?”瞪大了眼睛,这次连因为幼时练功过度以至现在精神一向不好的方彻都精神抖擞起来。
么厶幺轻笑一声:“没有什么不可能的。灸莜掌门去年年底的时候写信来问我他大弟子带回去的那颗珠子到底是什么东西,而我也就奔赴蜀中为他解惑,顺便去敬拜了乐山大佛。”说着合掌敬礼。
“你这么说的话,莫非意味着我们师父一早就知道赵师兄的死跟紫檀宫有关?”猛地,方彻一句话掷地有声地冒出来。
惊疑地望向自己师弟,郝骓也困惑起来:“那为什么师尊还让咱们来找曹拾壶讨回公道?”
“啊,我怎么会没想到这点?这事大有蹊跷!如果今天不碰上你们找曹拾壶的麻烦,我可能也会一直被蒙在鼓里!”拍案而起,么厶幺猛然感觉到他坠入了迷雾之中,原本胸有成竹地替人解答,此时他却觉得最不明白的人是他自己!
“此话怎讲?”四口同声一齐询问起来,但见么厶幺只是一一盯着他们的脸沉默不语。据他所知,当初峨嵋派掌门灸莜在知道了那颗珠子就是蓬莱山紫檀宫的阗鼎珠之时就表明了他会把它秘密收藏好,不让武林上因这一颗不会动的珠子发生血雨腥风,更没有一丝想用它来巴结朝廷的意图,可现今那珠子的下落也相当明确,灸莜大费周章地将阗鼎珠借由武林盟主宇文无舆之手上缴给了皇宫大内,这前后判若两人的表现不应该是一向淡泊名利的峨嵋掌门作为!难道说……
联系到那些他去蜀地时无意得知的事情,千头万绪豁然开朗,把视线最终定在郝方两人脸上,么厶幺叹了口气:“唉——灸莜前辈真是用心良苦啊,你们师兄弟三人今世有这样的师父应该不枉此生了!”接着他一把扯过曹拾壶,指着那一头雾水的人激动到颤抖的嗓音说着:“即便没有这小子,灸莜前辈最近也还是会把你们远远支开他身边,因为他为了给赵大侠报仇,不惜勾结有谋反之心的庆王,以便彻底铲除紫檀宫!”
接着,么厶幺起身背对他们一番话娓娓道来,在座众人无不惊骇感慨!
*************
当日曹拾壶送信上峨眉山就已经让灸莜掌门明白何谓“树欲静而风不止”了,尽管他把阗鼎珠收藏得很好,也命赵非紧守口舌不能声张他盗出了紫檀宫的镇宫至宝,然而纸里包不住火,紫檀宫的人最终还是查到了当日误闯上山的文弱书生就是“狠剑”赵非!他们仿佛也想掩饰阗鼎珠是被轻易拿走这种不光彩的事情,于是趁赵非下山行侠仗义不备之时下了狠手。
灸莜掌门看过信后感到最难过的不是爱徒的死,而是他明知那阗鼎珠必会招来灾祸,还是没能让爱徒逃过一劫!他深知紫檀宫的人心狠手辣,不知曾用怎样的手段折磨赵非,甚至在他死后连个全尸都没有留下!而既然紫檀宫的人可以易如反掌地把步光剑和书信送来,就意味着他们根本没把峨嵋派放在眼里,同时昭示着那颗阗鼎珠、甚至是他灸莜的人头,他们都可以随时取走一般。但他们没有那么做,只是送上剑和一封没有署名的信,预示着这笔帐他们要慢慢地算,就是要他提心吊胆地过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