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曜清言————落熔璧[下]
落熔璧[下]  发于:2009年03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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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慕梅攀在小凳上从书房壁角的衣柜中找出干净的衣服给他换上,小小的脸上泪横交替。柳言初微微一笑,宽慰她道:"不要紧,这不好了吗?别哭了。记住,千万不可告诉你母亲。"慕梅吓得不轻,抽泣著点点头,轻轻扑到柳言初怀中低低哭泣。柳言初摸著女儿柔顺的长发,倦意一拨一拨地涌了上来,拥著女儿沈沈地睡了过去。
碍著这心疾,柳言初的身体一直不好,好在皇甫羲有心,凡是宫中有的奇贵药材,统统命人送到丞相府来,几年来,柳言初一直十分注意,不愿病发惊动家人,却想不到柳慕枫冒然带回了白槿,牵出了这许多事事非非,白玉出手无情,竟险些要了柳言初的性命,若不是清虚上人能掐会算,只怕柳言初父子两人已到阎王处报道投胎了,即使如此,柳言初的身体两次受到重创,却是再也康复不起来了!

第四十九章
大厅中静悄悄地,柳慕梅低低地抽泣,柳慕枫轻轻搂住妹妹,无声地安慰。南宫清静静地坐著,一只手来来回回转著手中的茶杯,仿佛籍此排遣著什麽不好的回忆。
清虚上人面露不忍之色,长叹一声道:"想不到背後竟有这许多事端。"南宫清轻轻"嗯"了一声再未说话,这些事有些是他亲身经历的,有些是柳言初告诉他的,有些是他猜测的,还有一些是柳慕梅说出来的,却如刚刚发生在眼前一般,仍是那麽真真切切。
柳慕枫抚著妹妹柔顺的长发,半晌不语,忽道:"我还有一事不明。"南宫清道:"什麽事?"柳慕枫微一沈吟道:"义父,白玉既对父亲如此深情,为何此次见面竟如仇人一般,不仅要杀我与慕梅,父亲被他误伤後,竟是不闻不问,绝情而去,看不出半分挂念之意啊。"
南宫清尚未答话,柳慕梅幽幽道:"哥哥,你便如父亲一般,恁地心实!‘情'之一字原本难解,便是父亲对他念念不忘,过得这些年了,那白玉妻贤子孝,父亲在他心中只怕早已什麽也不是了,何来挂念之说啊?何况,那笔洗......那笔洗果然是白玉身边之物,我初见时便见它有三分灵气,今日竟也自行碎了,哼,倒是深知主人心意啊!"
柳慕枫皱眉道:"我总觉得这其中有什麽误会的地方!"清虚点头道:"枫儿说得不错,白玉听来不象那种无情负义之人,这事情还是弄个清楚为好。"南宫清不以为意,皱眉不语,他实不愿柳言初和那白玉再有什麽纠缠,只是清虚上人发了话,他也不便相驳,只是低头不语。
柳慕枫突地惊呼一声,众人吓了一跳,一齐看向慕枫。只见他神色大变,声音提高了几分,望著清虚道:"师父,我察觉有人闯进了我的结界,现下在父亲房中,这人好深的法力,若不是他主动现身,我竟是感觉不到!不对,似乎是两个人。"众人齐齐吃了一惊,急急向柳言初的卧房冲了过去。
柳言初的房门虚掩,清虚第一个冲了进去,他犹记得不能惊了柳言初,低低喝道:"何方高人?"
只见床前立著两个人,惧是白衣乌发,容貌绝丽。左首之人面带稚气年纪稍轻,右边之人神采风流气度沈稳。清虚见这两人相貌不俗,又长得十分相象,隐约已猜到二人的身份,果然听得背後南宫清一声断喝:"白玉,你让开!"他惊惧之下控制不住声音,大喝出口。
清虚阻挡不及,暗叫不妙,果见床上半躺著静静沈睡的柳言初微微一震,嘴角一缕血丝缓缓溢出,低低地呻吟了一声,胸口剧烈起伏。随後赶到的柳慕枫兄妹大吃一惊,猛地冲向父亲床前。
白玉一只手微微一晃,已将两兄妹阻住,另一只手抵在柳言初心口处,缓缓运功,低低喝道:"都站著别动。"他身边白槿一双绝丽的凤眼只是愣愣地望著柳慕枫,半晌眼中滑过两行清泪。柳慕枫既忧心父亲病势,又不忍见白槿伤心,手足无措,怔怔地不知如何是好。
白玉见儿子十分伤情,心下暗暗叹息,轻声道:"你过去吧!"白槿惊喜非常,抱了抱父亲的腰身,贴著父亲的後背抽泣道:"谢谢父亲。"随後松开手,直直扑向柳慕枫,慕枫伸出双臂紧紧搂住他,喃喃道:"槿弟,槿弟。"
柳慕梅面无表情地看著这一幕,半晌突地一声冷哼。白槿如梦初醒,从柳慕枫怀中探出头来,柔声道:"大哥,小梅,你们放心,父亲再不会伤害柳伯伯啦,他已经知道不是柳伯伯要害他啦。"
柳慕枫听这话有异,皱眉问道:"什麽害他?谁要害你父亲吗?"白槿点点头,正欲回答,却听得一个微弱的声音轻轻响起:"白玉。"众人一齐望了过去,却是柳言初睁开了双眼。
他被南宫清那声大喝惊了气血,醒了过来,只是胸口剧痛,呼吸不继,怎麽也睁不开眼来。白玉与他因血盅之术,血气相融,输进他体内的气血瞬时便产生了作用,比那妙药还管用几分,柳言初觉得呼吸渐渐平缓,疼痛似也有所减轻,一瞬间竟有了几分气力。他十几年来朝思暮想,此时心上人便在身边,再也忍耐不住,睁开眼轻轻呼唤。
白玉微微一笑,坐到床头,一只手仍抚著柳言初的胸口,另一只手绕过靠枕,轻轻将他拢入怀里,低低道:"你总是让人放心不下,竟把自己搞成这样,唉。"他叹了口气又道:"我却是发了昏了,竟怀疑了你,对你下此狠手,我......"
柳言初微微喘息,截断他的话道:"你是什麽样的人,难道我还不知道麽?我想知道,谁要害你?"他静静地想了想忽道:"莫非是陛下?"白玉皱了皱眉头,轻声道:"你身体太弱,好好休息吧,此事以後再说。"柳言初缓缓摇了摇头道:"白玉,告诉我,我想知道。"
白玉沈默半晌,突地问了一句:"言初,如今你还是不愿见到我麽?"柳言初微微一愣,突地轻轻一笑,缓缓道:"十几年前,我被德王刺成重伤,昏迷时隐隐约约觉著灵魂飘到了凤落山,却未曾见到你。醒来後我便想著,若那时便死了,我就连最後一面也见不著你了......"他说得太长,气力不济,喘息急促起来,一时说不下去。
白玉掌力微吐,一抹紫光隐隐蕴进他胸口,柳言初精神一振,继续道:"那次大难未死,肃德两位王爷携手而去。我已知德王为了肃王不惜一切,两人同甘共苦,倒也十分畅快,便想得透了。若是你愿为我下那轮回,遭那剔骨剥筋之苦,我也要在你身边,你受苦我便与你一起受苦,岂不比我一人相思终老的好?何况......"
他微微缓了缓,闭了闭眼复又睁开,白玉紧紧拥住他,掌心不敢稍离,只听他继续道:"何况也未必没有别的办法。白玉,我心中始终只你一人。我原想待一切安排妥当後便去找你,谁料万事不由人心,俗事缠身,一拖竟是十几年了。及後白姑娘托梦於我,我知你与幼子在山中生活得和美,无忧无虑,又怕自己冒然前去反而打扰了你们清静的生活,便把这个念头压了下去。我也知道自己这麽多年来对不起婉如,对不起枫儿梅儿,只是‘情'之一字,实难分说,我却是怎也管不住自己的心。这十几年来,我日日思念於你,白玉,白玉......"轻轻呼唤。
白玉微微笑道:"这十几年来,我也是日日想著你。原来你竟是知道了我欲下轮回之事。唉,你怎地如此之傻呢?只一味避著我,白白耽误了这十几年的光阴。"柳言初轻轻笑道:"我听白姑娘说得害怕,怎忍心让你去受那种苦楚,我......我却是想错了。那时太年轻,总认为自己做的便是对的,却不知最後却是伤人伤己!"
白玉拥紧他道:"我那日伤心欲绝,想著再也不要与你相见,负气而去,却也叮嘱过你不可再受刀剑之伤。现下探你心肺,那内腑肝肺是我昨日昏了头所为,倒不难治,只是你的心脉竟似曾被薄剑刺伤过,这心疾却是不易治啊。唉,你真是......真是不听话。"
柳言初笑容渐深,竟似有了几分甜蜜之意,低低道:"你又来怪我,我这伤病,究竟算来却是你害的。"白玉黯然道:"若我不用这血盅之法......"柳言初截口道:"却不是这个,是你咒的,那年你施完血盅,就说什麽刀剑之伤。这也是奇了,偏偏你别的说的都不准,独独这一项竟让你说著了。"白玉哭笑不得,柔声道:"是是是,是我的错。"
这两人打情骂俏,旁若无人,情意绵绵,直把周围的人个个听得目瞪口呆。慕枫兄妹从未见过父亲这般依恋的神态,不禁面面相觑,清虚上人却是一脸好奇的模样,南宫清面色不悦,暗暗思忖,独有白槿,见父亲与柳伯伯冰释前嫌,两情相悦,心中十分开心。

第五十章
柳言初说的话太长,虽有白玉一直以法力支持,仍是觉得力不从心,心跳加速,身体撑不住软软地靠在白玉怀中,眼睛已微微闭上。
白玉望著他孱弱无比的模样,心中又是伤痛又是懊悔,柔声道:"你太累了,休息一会儿。"柳言初忽地睁开眼睛,仰头望著他。白玉紧紧拥住他道:"我在这儿陪著你,从此再也不离开你半步。"
柳言初勉强提了提劲道:"我想知道是谁要害你?我知你不是薄情负义之人,更不会滥杀无辜!昨日却大反常态,出手杀人,其中必有缘故。白玉,我现在还好,你说给我听。"白玉皱眉道:"你休息一会儿,等气力稍复後,我方可替你疗伤,到时再说也不迟。"柳言初微微摇头,两人相持不下。
静立一旁默默观察的清虚上人突然道:"白前辈,贫道虽与二位不熟,但柳相的脾气贫道亦是略有耳闻。今日你若不说出原委,只怕柳相不肯休息。"
柳慕枫搂著白槿的手忽地一颤,白槿望了他一眼,低声道:"大哥,怎麽啦?"柳慕枫忙道:"没什麽没什麽。"他听得自己师父口称前辈,实在有点不自在,转念想想白玉修行已有三千多年,却是真真正正的老老老......前辈了,又有点释怀,再看看白玉年轻绝美的面容,师父白须飘飘的仙资,仍不免觉得十分诡异。
白玉本想点了柳言初的睡穴,又见他太过虚弱,点穴对他的身体怕是不利,不敢下手。听了清虚的话微微叹了口气,缓缓道:"既如此,我便说与你知,只是你听我说便罢,不可太过激动。"他突地顿了顿,眼睛向四周一转道:"想必你们都想知道?"
柳慕梅低头不语,南宫清面无表情,清虚和柳慕枫眼睁睁望著白玉,白槿靠在慕枫怀里,心中也有疑惑,双眼睁大愣愣地看著父亲。
柳言初微微仰头,低低道:"我不激动,你说罢。"白玉点点头,抚著他的掌心微微用力。众人只见一丝红红的血线射入柳言初的胸口,柳言初脸色泛起一抹微红,似是回复了几分气力。
清虚识得这功法,不禁骇然,想不到白玉的法术高强至此,不用破皮,便可将自身血液输进他人体内,不知自己何年何月能修到此等功力,他正胡思乱想之际,白玉已是娓娓道来。
自白雪产子过世後,白玉独自一人带著幼子在山中安祥度日。山中无甲子,岁岁不知年,不知不觉三个年头便过去了。这其间,皇甫羲曾屡次派来杀手刺探,均被白玉狠狠教训了一顿。只不过,这些杀手本领不济,白玉根本未将他们放在眼里。他对幼子十分喜爱,保护得颇为周到,怕他今後如自己般受到情伤,便常常教育幼子,凡人都是忘恩善变,负情薄幸之人,以期幼子以後见到外人存有戒备之心。
这日,白玉携子在山中闲逛游玩时,竟从一只受伤的白鸽嘴里收到一封封好的信件。他原本不想过问,谁知白槿年幼好奇,将那信打开看了看,递给了父亲,白玉看後大惊失色,那信上只写有一句:"字付南宫庄主:柳相病危,速回京城。"却是寄给杭州南宫山庄庄主南宫清的。
白玉虽常居山中,对世事也有几分了解,早知柳言初官拜右相,当朝无左相,信中的柳相必是柳言初无疑。他虽为柳言初的绝情伤心欲绝,却始终无法不惦念他,对柳言初可谓朝思暮想,无时惑忘。只是因著白雪与幼子之故,硬生生将这份感情强行压下,现下突然看到心上人病危的噩耗,只觉得站都站不稳了,心中只是叫嚣著:"一定要去看他,一定要去看他!"他匆匆交待白槿留在家中等他归来,自己急急上路赶往京城。
白玉心急如焚,一路御剑而行,半日便到得京城郊外。方落地,便被一群黑衣蒙面之人团团围住,每人手上拎著一个桶。
白玉顿觉不妙,不及抽身,那数十个蒙面人齐齐出手,将桶中之物向他身上泼来。泼来的液体红黑交加,竟全是黑狗的血液。白玉大吃一惊,发出结界。
修道之人最惧狗血,他虽为仙体,却是白玉精所化,也不例外,那狗血被他的结界挡在身外三尺之处,即便如此,腥气冲天,白玉也是头晕眼花,只觉体内的力气渐渐消散,他拼著最後一丝清醒,化出一块东海琉璃佩摔落地面,将自己的元神藏於其中。
他神惊气迷,模模糊糊中竟听得其中一人道:"柳相果然英名,知道用这狗血之法,这个妖人再是神通,这次也是逃不过了。皇上终可安心了!"白玉心中又气又痛,再不曾料到竟是柳言初串通了皇甫羲来加害於他,他心中愤怒已极,善念全无,戾气顿生,暗暗咬牙道:"我终是错信你了!待我养得伤好,再来找你们算帐。"
听到此处,白槿惊呼一声:"爹爹,难怪我那日感觉你的气息十分微弱,原来你化在琉璃中养伤。"白玉微微点头,却又摇头道:"也不全是。"
柳言初原本半合双眸静静聆听,此时不知哪来的力气,突地坐了起来,白玉措不及防,掌心稍移。柳言初蓦地转身扯住他上上下下打量一番,慌道:"你受了伤,伤在哪里?"话音刚落,心口传来一阵剧烈的悸痛,他忍不住捂住胸口,只觉眼前发黑,怎麽也提不上气来,一头往床下栽去。
白玉一把搂住他,带进怀里,掌心复又抚上他胸口,一道血线隐隐射了进去,柳言初剧烈喘了几口气,方缓了过来。
白玉斥道:"我原不愿说与你知,便怕你激动伤身,你竟是不听我的话。你看我现下不是好好的吗?"他嘴上说的凶恶,语气却是和缓,掌中半分不敢松懈。
柳言初闭目歇了一会儿,轻轻道:"我再不激动,你说。"白玉皱眉道:"你先睡会儿,我陪著你,待你醒了我再说。"柳言初摇头,急急道:"不,你说,你若不说我便不休息。"白玉见他固执,不忍违逆他,只得叹了口气继续说了下去。
那群黑衣人见白玉化为琉璃落在地上,以为已将他杀了,也不理睬,扬长而去,白玉得以静静地藏在琉璃佩中暗暗疗伤。
过得半日,一队人马急匆匆经过,为首的年轻人神采飞扬,气度雍容,见路旁光芒微闪,十分好奇,纵马寻了过来,却见一块流光异彩的东海琉璃佩掩在草丛中,以为是路人遗失,十分喜爱,便捡来挂在自己腰间。
白玉虽在佩中,仍能感觉此人王气十足,心中暗喜,借著这王气复原必能事半功倍。况且此人身带王气,怕是与皇甫羲有所关系,跟著此人说不定还可早早报仇。
此後他便一直随著那个捡到他的人,得知他便是当朝太子皇甫晟----皇甫羲的大儿子,更是欢喜。想著自己总有一日可见到皇甫羲,报这化身之仇,不由十分快意。岂料这太子外出寻找亲弟,几月不归,待回到京中时,白玉伤势已痊愈,他知自己与柳言初血脉相连,不欲他察知自己,竞自隐了气息,那日白槿觉得他气息十分微弱,便是因此之故。
他一路随著皇甫晟,寻得皇甫昱,随後被他带回了京师宫内,岂料昨日见到爱子受伤,终是忍不住现身救了白槿。只是他心中恶念已生,见爱子不听自己教训,为一个凡人动了真情,不由气怒交加,无处排遣,竟欲杀人泄愤,谁料却又误伤了柳言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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