琢玉曜清言————落熔璧[上]
落熔璧[上]  发于:2009年03月2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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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言初抬起头来,正见一张冷肃英挺的面庞出现在眼前,正是那日在林中遇到的紫衣人。只见此人今日一袭紫甲战袍,腰悬长剑,一只手按在剑柄上,只拿著一双凌厉的眼狠狠瞪著他看。
柳言初吃了一惊,突地想到白雪曾告诫他的话:"那两人王气十分强烈,只怕是皇族中人!"暗叫:"不妙。"面上仍是不卑不亢,拱手一揖道:"有礼了。"
紫衣人眉毛上轩,正要说话,旁边立著的小太监已喝到:"大胆,见到肃王爷还不下跪?"柳言初心中苦笑:"到底还是惹事了。"他看了那太监一眼慢慢道:"根据我朝律法,除当今圣上、太後、国母三位,便是太子,百官见之均可不跪,状元等虽未有官位,也遵此例。"
那太监不料他竟然据理反驳,顿时愣住,一张脸慢慢转成猪肝色,狠狠瞪了他一眼,转头对著紫衣人笑道:"王爷,这是......"紫衣人摆手制止了太监的话头,目注柳言初道:"你这是第二次冒犯本王了。"
柳言初避开他的目光,淡淡道:"学生有眼不识泰山,还望王爷恕罪。"紫衣人紧紧盯著他,突地一笑道:"你是来参加殿试的吧?"他忽地皱眉道:"看你的站位应是状元了,你这性子......也罢,你且在这儿稍等片刻,本王先去面圣。"他转身抬脚欲行,想了想又低声道:"不要担心,只是片刻时间。"说完,大步踏上台阶,越走越远。
柳言初却是呆住了,几乎不敢相信这个语气温和、态度亲切的亲王便是那日在竹林中遇到的蛮横霸道,草菅人命的恶人。看他方才的态度,竟似对自己十分关心,临走犹怕自己担心殿试,出言宽慰,便似两人十分熟识,交情甚好一般,由不得苦笑了一声,暗想:"世上的人果然是不可捉摸的,这人前倨後恭,却不知性情到底如何?肃王爷?莫不是那个以骁勇善战闻名的三皇子,传言他心狠手辣,那日在林中所见倒是不假!只是今日如此温和,却是让人难以置信了。唉,罢罢罢,管他如何,是祸躲不过,若他真要为难於我,也是命中注定的事了。我在此徒作担忧也是於事无补的。"他想得清楚,倒也颇为坦然,不理会身边太监的白眼,静静地复又默默立著等待宣召。
约摸又站了半个时辰,一个尖利的声音蓦地喊了起来,:"宣新科状元柳言初进谏!"声音一层一层传了开来,回荡在整个皇宫的上方,直冲云霄。柳言初理了理衣襟,抬脚一步一步向著大殿稳稳地行去。

第三十三章
柳言初低著头走进大殿,向著正中高坐在龙椅之上,身著黄袍的人伏身跪下,口称:"柳言初拜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殿中寂静无声,数十双眼睛默默地打量著他,宝座上犀利的双眸沈沈地注视著,半晌却不出声。柳言初心中暗暗警惕,也不敢动,只是垂著头静静地跪著。
皇帝慢慢开了口:"柳言初,朕已看过你的文章,确实是文采风流,胸藏千壑。"顿了顿又道:"你是我朝前吏部侍郎柳怀文之四子?"柳言初叩首道:"启禀陛下,臣子正是。"皇帝"唔"了一声又不吱声了。
柳言初这下真是摸不著头脑了,皇帝一上来便问他身世,竟一字不问他有何治国之策,又似十分少言寡语,连分派官职这种事居然也是漫不经心,他心中默默思忖:"父亲在朝为官时也算公正,为人又十分庸和,应该不会得罪朝中要员。不知这皇帝为什麽偏偏只问我的身世?"他却不知在他进来之前有一人向皇帝进言,请求将他放在正三品吏部尚书的位置上,引起了喧然大波,故而此时殿内气氛诡异异常,便是连皇帝也是在心下暗暗盘算计较。
皇帝缓缓看了看殿下重臣,又望了望静立一边的肃王,轻咳一声下旨道:"封新科状元柳言初为正三品,著吏部尚书之位,代朕执法,务求公正严明。"此言一出,举殿哗然,柳言初也吓了一跳。他原认为如他这般初入官场的新人,最多做个外放的知州,却不料甫一入仕,便成了朝廷三品大员,官居要职,心中百思不得其解。好在他心思灵透,心知定是有人在皇帝面前进言保举,也不惊慌,只叩头谢恩。
皇帝封罢官职,宣布散朝,挥袖进了内殿,柳言初待得百官俱都退出大殿後方慢慢起身走了出去,快到殿门时被一人拦住,柳言初微微躬身行礼:"王爷。"肃王面无表情,淡淡道:"你不愿意?"柳言初轻轻一笑:"愿意又如何?不愿意又怎样?学生既愿入仕为官,便是做九品的小官也是无妨的,何况得陛下隆恩,已是正三品大员了。"
肃王静静注视他半晌,见他低眉垂目,看不出喜忧,叹道:"这个位子确实不好做,但本王相信你能做好。"顿了顿又道:"可不要象你父亲一样明哲保身,庸禄无为。"
柳言初心中一震,面上却丝毫未露半分,恭声道:"多谢王爷提点。"肃王点点头,转身欲出殿门,想了想却又慢下脚步低声道:"我单名肇!"柳言初一愣,肃王已是敞袖翻飞,走得远了。柳言初再是聪明机巧,这时也想不透了。自己虽已受封,肃王却是龙子凤孙,以他王爷之尊,为何单单告诉自己他的名字?又见他与那日所见判若两人,心中疑虑重重,慢慢走出殿门,步下台阶。
正闷头默默走著,突听一个清朗的声音响了起来:"是你?"他抬起头来,却见一个白色的身影急匆匆赶了过来,走近一看,正是那日与肃王在林中射猎的白袍人,只是今日陪在他身边的却是另一个紫色王袍的年轻人,眉目清朗,神情温和。
白衣人笑道:"这倒巧了,我还想著怎麽去找你呢?你却到宫中来了。"说完上下打量了一番道:"今日殿试,想必你是三甲之内。"柳言初拱手拜道:"殿下有礼,学生忝居今科状元之位。"白衣人一怔,突又笑道:"那日我见你言谈举止不同常人,便猜你是今科士子,却未料到竟是状元呢!"柳言初垂著头道:"殿下谬赞了。"
白衣人正欲再言,他身边的紫袍年轻人道:"七皇弟,别让父皇久等了。"白衣人点点头,注视著柳言初道:"我是皇甫羲,这是我四皇兄,你甫入官场,若有为难之处,尽可来找我。"
柳言初尚未应声,那紫衣的年轻人已笑道:"你有什麽本事,让人家找你?"皇甫羲笑笑,不理兄长,又问道:"你现下住在何处?我见过父皇後,可否去访你?"柳言初说了客栈名字,紫衣年轻人已是忍俊不禁:"七皇弟,他马上便是朝廷官员啦,你若看重,不妨让父皇将他留做京官。"皇甫羲笑道:"这是个好办法。"柳言初默然不语。
皇甫羲见他没什麽兴致,摸了摸鼻子道:"四皇兄,我们走吧。"眼睛却望著柳言初,脚下不动,柳言初也不看他,弯腰一揖道:"恭送两位殿下。"紫衣年轻人道:"快走吧!"拉著皇甫羲走向殿内。
柳言初回到客栈,南宫清已摆好酒菜等著他了,见他回来,起身笑道:"可把你盼回来了,这殿试恁地磨时间,竟到此时才回。"柳言初没什麽精神,淡淡笑道:"殿试倒是没多长时间,等的时间却够久的。"南宫清道:"总要摆好姿态等你入彀。"柳言初笑笑:"这倒是了。"说著,坐了下来。
南宫清替他斟了酒道:"许了你个什麽官儿?"柳言初道:"大哥不妨猜猜。"南宫清挑眉道:"你方入仕,左右不过个知州大小的官儿罢了。"柳言初苦笑道:"大哥向来料事如神,只是这次却是错了。"
南宫清见他神情竟带了些许忧虑,不觉皱眉,问道:"哦?是什麽官儿?"柳言初缓缓道:"吏部尚书。"南宫清吃了一惊:"你甫入朝廷,怎会将你放在这个位置上?"柳言初叹了口气道:"我也百思不得其解。只是,今日却遇到两人。"南宫清好奇道:"什麽人?"柳言初微抿一小口酒,慢慢把今天殿试前前後後发生的事情全都道了出来。
南宫清怔了半晌,皱眉道:"这个皇甫肇倒象是变了个人。"柳言初叹了口气,沈默不语。南宫清见他精神不振,宽慰道:"不用过於忧心,甫入官场,便得这个官位,也未尝不是件好事。"柳言初皱眉道:"官场险恶,我本只欲做一府知州,能为一方百姓办点实事也算不枉平生所学,却不想跻身是非之中。"南宫清道:"现今天下吏治还算清明,你若上任後更使纪律严明,百官洁身自好,岂不是造福天下百姓?"
柳言初沈吟片刻缓缓道:"大哥此话甚是有理,我若只忧一己之安危,倒不如在家专心侍奉母亲,不入朝廷。那肃王倒是说对了,我爹爹便是明哲保身之人,虽保得一家安康,对百姓实无半点建树。我自幼读遍经史子集,早有报国之志,现下却是做了小儿女之态,叫大哥见笑了!"南宫清见他一点即透,不禁赞许微笑。
两人把酒言欢,不觉已过午时,柳言初提议到郊外散散心,南宫清便叫人撤了酒席,打理打理正欲出门,却见客栈掌柜急匆匆地走了过来,对著柳言初一揖道:"柳状元,门外有一位公子,说是与您约好的,特来拜访。"柳言初一皱眉,知是那皇甫羲,南宫清笑道:"这人倒是守信。"柳言初道:"只怕来者有心哪!"南宫清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淹,便是他有心,我等也非善与之辈!"柳言初一笑,吩咐掌柜道:"烦你请他进来吧!"

第三十四章
皇甫羲进来时,柳言初已迎到门前,午後的暖阳照在他光洁白皙的脸庞上,染上些微淡淡的粉红,衣袂飘扬,眉目含笑,少年纤细挺拔的身姿轻而易举地吸引了皇甫羲全部的心神。
柳言初抱拳一揖道:"七皇子纡尊降贵来访微臣,臣实是万分惶恐。"他已封官职,对皇甫羲的来访带了几分戒备,索性按官场礼节行事。
皇甫羲被他突来的客套吓了一跳,愣了片刻方讪讪道:"柳大人客气了。"柳言初一笑,将皇甫羲让进房中。案边,南宫清已斟好香茶,见柳言初领著皇甫羲走了进来,躬身笑道:"七殿下别来无恙!在下适才未曾远迎,还望恕罪。"皇甫羲抱拳回礼道:"客气了。"三人坐下饮茶。
柳言初道:"不知七皇子此次前来,有何要事?"皇甫羲听他开门见山,直言不讳,反而有几分不自在,呐呐道:"也没什麽重要的事,只是那日见过柳大人後,羲对柳大人的风采十分钦仰,盼能跟柳大人多多交往。"柳言初笑道:"七皇子抬爱了,微臣实不敢当。"皇甫羲道:"今日面圣,已从父皇处得知柳大人官居吏部尚书,羲借花献佛,恭贺柳大人。"说著,举起茶盅敬了一敬。
柳言初叹了口气道:"微臣初入官场,便身居高位,实是惶恐。"南宫清暗暗好笑:"言弟的太极打得妙啊。这皇甫羲如此随和,心思必不简单呐!"他也不言语,只是静观其变。
皇甫羲见柳言初言语谦恭,神情竟真似略带惶恐不安之色,知他与自己兜圈子,心下计较万千,盘算一番後,不再绕弯子了,索性直言道:"不知柳大人觉得当今天下形势如何?"
柳言初与南宫清对望一眼,心底同时想著:"终於来了!"答道:"微臣甫入仕途,对天下形势实无半点研究,只不过,如今海清河堰,明主执权,微臣不才,私以为天下太平,民富国强。"皇甫羲紧紧盯著他道:"羲存心来访,便是看著大人气节高昂,非俗流之辈,不料,大人竟是不见半点真心。"
柳言初垂下眼帘,手指顺著茶盅边沿慢慢抚摸,缓缓道:"七皇子难道认为在下说错了麽?这天下不太平麽?"皇甫羲收回视线,举起茶盅,微抿一口道:"羲对柳大人一见倾心,料得柳大人与那帮趋炎附势之徒不可同日而语。也不怕柳大人得知,羲以为父皇虽英明,毕竟是马上皇帝,建国容易守国难哪!如今中原虽一统,但是战争杀伐造成的疮痍却未抚平,经济萧条,民不聊生,何来民富国强之说?父皇好战,对外夷耿耿於怀,连年发起征战,征兵增赋,百姓深受其害。现下国库空虚,百姓流离失所,长此以往,大秦朝未来的命运将怎样,羲实不敢想!"
柳言初心头微震,不由便想到自己曾经路过的一个百户无一壮丁的村庄,轻轻喟叹了一声。
南宫清举著杯子细品慢饮,看著柳言初微微动容的神情,知他已有几分心动,缓缓道:"七皇子心怀天下百姓,却是苍生之福啊!"皇甫羲面带愁容,叹道:"羲虽有改革历新,造福於民之志,只可惜人单力薄,力不从心啊。"柳言初缓缓道:"七皇子乃龙子凤孙,又贵为亲王,怎可有薄志之语?"
皇甫羲见他话语松动,似是赞成自己所言,不由喜道:"若得柳大人相助,羲岂敢妄自菲薄?"柳言初淡淡一笑道:"微臣入仕只为百姓。"皇甫羲笑道:"柳大人才学出众,能为朝廷所用,苍生大幸!"南宫清见他顺杆子往上爬,心中有气,皱眉道:"七皇子雄才大略,这眼神真是不一般啊!才与我言弟相过一面,便看得出言弟才学出众麽?"
皇甫羲望望南宫清,转目注视柳言初道:"雄才大略愧不敢当,若能为百姓谋得福祉,实乃羲平生志愿!柳大人一举压魁,若非才华横溢怎会独占鼇头?"柳言初微笑著谦道:"殿下太过夸奖了!",南宫清不过是看不惯皇甫羲打蛇上棍的架势,其实听他夸赞自己义弟,心里还是非常开心的。不再拿话刺他。
皇甫羲见此番来意已明,目的也算达到,也就不再纠缠,只拣些有的没有的乱谈一气,转眼一个时辰已过,皇甫羲言及还有要事待办,遂告辞离开,临走时却似十分犹豫,徘徊半晌深深看著柳言初道:"羲此番前来确有私心,只是......只是自那日偶遇後,羲对柳大人十分牵念却不是假的!"说完,抱拳匆匆离开。
柳言初有些怔愣,也未当回事,只道是他拉拢的手段,一笑而过。南宫清微微皱眉道:"言弟,这位七皇子心机深沈,行事果决,倒不可小觑了他。只是我尝闻当今天子喜爱三皇子,对这第七个儿子却是一般。你如今允了他,不怕仕途不坦吗?"
柳言初沈吟半晌,长叹道:"我既入仕,便不再念及己身。他言谈得体,举止从容,所说之话又甚得我心,我实不愿拒了他。只不过,我已表明立场,岂会白白被他所用。便是他今日之言纯为拉笼之词,我也要让他转了过来。"南宫清点头道:"如此最好。这天下事本就你来我往,焉有只为他一人所用的?言弟,现下不谈这个了,方才掌柜已报与我知,母亲娘家兄长来京城办事,现就住在此客栈中,我想带你去见见他们,不知贤弟意下如何?"
柳言初微微好奇,笑道:"既是大哥的娘舅,便是小弟的娘舅了,岂有不见之理,大哥,我们这便去吧!"南宫清微笑,当前领路。
南宫清的娘舅姓君,乃苏州有名的富商,精明强干,此次到京城办事,为了方便住到南宫世家经营的客栈中,要了三间上房,便在柳言初所住客房的西面。
柳言初见这位娘舅与南宫清颇为相像,不由频生好感。南宫清很长时间未曾去探访过舅家,今次相见,十分热络。那娘舅见柳言初品貌出众,气质脱俗,也是万般喜爱,三个人相谈甚欢。
正聊得开心时,忽听门外一个柔和的声音响了起来:"爹爹,表哥来了,你也不让人通知女儿。"三人遁声望去,旦见一位粉面桃腮,秀美端庄的少女婷婷走进房来,看到南宫清笑道:"婉如见过表哥,表哥好长时间未到苏州看我了。"南宫清笑道:"前段日子太忙,後又陪我这位义弟进京赴试,确是未曾去探望你,是我的不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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