睚眦 上部————鲜血淋漓
鲜血淋漓  发于:2009年03月31日

关灯
护眼

  他抱我的手又紧了紧,下巴抵着我的头,一摇一晃的像在荡秋千:“我记得那会儿刚有了自己的枪,丁荣平笑着给我说我是丁家养的狗,主子高兴了就赏根肉骨头,他们要恼了便还把我扔回原处。

  你想不到,瑶瑶,你想不到,那么黑的晚上,风里夹着冰渣子,从窗户灌进来抽到脸上是什么滋味。我不想再回到那里去,所以我忍着,也记着,牙咬碎了咽到肚子里。

  我只想有朝一日能再看一眼玫太太,问问她为什么不要自己的孩子。”

  他捏着我的脸,狠狠吻着我,瞪着眼睛不知是爱是怨,我脊背上微微泛着寒瑟,却被他箍着动弹不得:“他们给我说,玫太太不要我了,她在封家照顾别人的孩子,再也想不起我来。

  后来封家败落后,我辗转找到你们,我想带她走,可是她死也不肯,苦脸笑着说:瑶瑶会生气。

  瑶瑶,瑶瑶,我那时多恨你,恨得每夜都睡不着,恨得牙也要磨碎了,仿佛那些个辛酸苦楚都白受了。

  可是当我见到你,你穿着月白袍子倚在塌上,大眼睛一跳一跳,我怀着怒气抚摸你,你身上又凉又软。

  那些个日日夜夜的怨恨就像太阳底下的露水,我听着它们‘呲呲’响着化为乌有。”

  马占说到这里笑一笑,他把脸埋在我怀里,宽大的肩膀一抽一抽,嘴里喃喃的似乎还在说着什么,我心里一荡一荡听不分明,他再抬起头来,轻轻笑着,眼里漾着爱怜:“瑶瑶,我那时只有一个念头,我要你做我的人,整日整夜里,只准想着我。”

  马占像个受尽委屈的孩子,他皱着眉固执又迷惘。我看着他,也笑了,在这份缱绻深情里不能自已.

  多希望他的眼里真盛着一泊水,自己一头扎进去,再不回这个烦恼的人间了。

  我给他迷得魔障了,抛开积在心里的怨愤和委屈,雪白的双臂缠上他:“马占,我答应你,从今往后,整日整夜只想着你一人。”

  29

  马占把丁荣安的尸体沉进东海里,我们各怀忐忑思量如何应对将来,那些日子倒有了难得的和慕。

  一个月后丁荣安的死讯如石沉大海,丁家仍是风平浪静。马占调笑道:“搞不好丁荣平早看他那个弟弟不顺眼,他死也就死了,没人会追究。”

  我窝在床上不经意道:“你跟他们处的久了也明白,丁荣安是个金玉其外的世家公子,他平日里做事莽撞蛮横,若是丁荣平有心排挤,哪会把这么个没心机的小子留这么多年?”马占却满不在乎哈哈笑起来:“那又如何?我也不打算做一辈子走狗。”

  他側身躺下搂着我,手却老老实实环着我的肩。前些日子我身上受了伤,没处理妥当发了炎症,马占求欢时叫我生生痛昏过去,自那之后他便忍着欲望跟我相敬如宾。

  我渐渐习惯了不带情欲的怀抱,枕在强壮的臂弯里,心里默默数起他平日的温存。

  这样的日子没安静下几天,到了腊月尾,马占在饭桌上吱吱呜呜跟我商量:“就要过心年了,我总得回家一趟,也不能扔下罗棋不管。”

  我抬头瞥他一眼,喝了碗里的糯米粥:“是该去看看你儿子了。”他干笑了一阵却也没敢多说话。

  我把碗一摔便回了房,一会儿马占上来看我,我当他要哄慰,正待拉下脸来,他沉声道:“丁荣平找到尸体了,我这就要去丁家,你乖乖呆着,哪也不准乱去。”我心里一紧,连忙说:“那你多带些人过去。”马占眯眼道:“放宽心,他还不敢怎么样。”

  马占一走,我心里更打起边鼓,丁荣平的手眼究竟通到哪呢?他知道我多少事,又知道马占多少事?我默默的盘算,只觉此人是天大的麻烦。

  马占也清楚其中的厉害,他终究有后怕,前脚刚走,后脚就派了保镖过来,人一大早找上门,却是熟人郑西寻。

  我穿着睡衣把他让进门,他木着脸,门神一般镇在屋里。我掌不住笑道:“你莫拘束,先坐下来。”难得过来一个不招人厌的客人,心情大好,便让吴清把茶具摆出来。

  青瓷茶船配了十二式,每式上都画了不同的山脉溪流,虽不是古窑,瓷却出得不错,马占看得有趣便买来给我玩,他不爱喝茶,只得闲置着。

  我找出旧宅里带来的茶叶,揭开油纸对郑西寻道:“你可是有了口福,正宗安溪铁观音,总共还剩这一点。”用开水洗了杯子,茶海里沏进茶叶,刮尽泡沫把茶水依循斟入两个杯中,我双手捧着杯托奉给郑西寻,他愣了好一阵,才讪讪接过去。

  我端了另一个杯子,品了芬芳茶气问他道:“马占说丁家出了事,你可知发生了什么?”他将茶水饮尽了说:“二少爷出了事,赶在过年的当口上,大少爷便密不发丧,找了马爷料理后事。”

  我皱了下眉,茶气熏进眼睛里。

  因怕吃茶醉了,吴清又摆上些点心,郑西寻也不爱喝茶,一笼蟹黄蒸饺却吃得不亦乐乎。

  我见他津津有味便也夹了一只来吃,咬了一口又搁到一边。吴清又端上莲子燕窝,我素恶甜食,便炖成咸汤的,拿汤勺吃了几口,又放下来戬虾饺吃,没留神跟他的筷子碰到一块,郑西寻唬了一跳,“腾“的一声又正襟危坐。

  我笑道:“你不用拘束,我这里没规矩的。”他看着我,瞅了一会,忙又把视线移开,我这才想起自己脸上淤肿未消,丑八怪一般哪见得了人。

  我又斟上茶,轻轻说:“难为你陪着我。”他脸突然红了,我笑道:“你那天落下的衣服洗净了,待会儿叫人拿给你。”他低头不语,我又问:“丁家可知道丁荣安如何死的?”他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我猜他也闹不明白其中的是非,便也不多问.

  端起大半碗燕窝再吃一口,皱皱眉头搁下来对郑西寻说:“你替我吃了吧。马占见我剩着会恼的。”他愣了一下,接过去,好半天问我道:“马爷对你不好吗?”我愣了半天才明白过来,哭笑不得道:“小孩子懂什么。”

  吴清拿着电话过来轻声道:“丁先生找。”

  我愣了愣,一颗心忽的悬起来。

  死了一个没用的丁先生,还剩一个难缠的丁先生。电话另一头丁荣平请我去“小叙”,我哪里敢去撞枪口,本想客气几句推辞掉,他却轻轻笑道:“我得了好东西,想让人帮着看看,马占正替我忙着我不好去烦他。”

  我想了想,只得应了,放下电话对郑西寻道:“麻烦你陪我去趟丁宅。”我换上衣服准备出门,他忽然冷不丁问我一句:“你可是跟丁爷有恩怨?”

  我笑了笑说:“万一出了事你就快去找马占。”他忙道:“你别慌,我出门都带着家伙的。”他毕竟是小孩心性,也不知天高地厚,我正色道:“待会儿见了丁荣平你万万不得莽撞,他可不是常人,开罪不起的。”

  他讪讪的又不说话。车载着我们开往丁宅,一路上,我思前想后都无万全之策,这一次怕是凶多吉少。

  一进丁家院子,迎出一队宫妆丽人,我冷冷一笑跨出车门,只道是宴无好宴。

  30

  下人领我们走过碎石铺的小路,院落一角藏着一檐茗室。青草窝棚,竹林映窗,虽有些矫情,却还算有趣。

  一进屋子,就见丁荣平笑吟吟坐在几后,我瞧他一眼,坐到蒲团上,郑西寻退出屋外。

  丁荣平看了我好一阵忽然呵呵笑道:“这脸是怎么了?谁下的重手?”我忙说:“是马占打的。我一时淘气惹急了他。”

  他摇摇头宛若可惜:“马占最是小心眼的,一时恼了六亲不认,也该让你见见他的手段。”

  白荷屏风后面侍人弹着梅花三弄,声音轻盈似水,只是这会儿听起来更像十面埋伏的调子。丁荣平真是好兴致,悠哉哉哪里像刚死了胞弟。我最怕他这付漫不经心的算计,手掌握得渗出汗来,熏香染得胃一抽一抽疼起来。

  他不看我,自顾自的赏玩,我沉不住气正要开口说话,他冷不丁道:“我这里也有上好的安溪铁观音,听说你有一手好茶艺,今天来了,正好也服侍我一回。”

  我心里一懵,脊背上冒出冷汗来,这人竟是在外宅布了眼线,连一餐茶饭都知晓得清楚,更何况丁荣安遭害。我不敢多想,稳下心来淡淡道:“自然是随丁少爷的意。

  茶器摆上来,是套莹绿的碗,仍是配了铁观音。我问:“用什么水?”丁荣平说:“高山冰水。”我摇摇头道:“喝茶要用活水才好。”他看了我一眼冷冷一笑:“哪有这些个讲究。主客不韵本就犯了忌讳。”

  我假装没听着,醒杯洗茶,待把热水冲入茶叶里,他又轻轻说:“前阵子我得了一物,色如碧玉,状若微尘,说是叫什么绿釉绿棠的。宅里有个少爷日日拿它和了茶水给人喝,封瑶你可认得?”

  我抬头望向他,丁荣平高高在上笑着,眼睛往屏风后面瞅:“以前有个叫张妈的拿给我个茶杯,说日久天长药都浸进去了。后来她还了你,就不明不白死了,你可知个缘由?”

  我想起当日那个大脚老婆子,一时也犯了傻,笑了笑,沉着气把金色的茶水斟出来。

  腾腾热气染了茶香熏到眼前,我捧了杯子递向丁荣平,他直直坐着不去接,我又收了手势转给自己,吹散了濛濛水气,挑了眉毛淡淡道:“不过是个细作,有什么可追究的。”

  他看着我微微一笑,似乎瞧着了有趣的玩艺:“毕竟是封家的少爷,果然不同常人。”

  我不理他,赏着茶汤,凑在鼻下品析,茶杯透出温热暖得心渐渐定下来。屏风后的琴声停了,他还往那边瞧,我悠悠道:“丁少爷交代的事我想过了,马占我怕是杀不了。”他不已为然道:“本也不指望你。”身子却忽的凑近我,眼里闪出一道怨毒,一字一顿说:“可我弟弟也不能白死。”

  我身上猛得惊出了汗,拿杯子的手抖了抖又连忙搁下。

  丁荣平摸过我微肿的脸:“你倒是情深意重,只是要小心着枕边的人。马占此人心狠手辣,杀人如麻,可怜你这么个孩子掉进狼窝里,给人生吃了还不知情。”

  我再端起茶杯来,水已经冷了,凑到唇边正欲饮下,丁荣平忽然说:“快别喝,茶里有毒。”

  我想也没想,把茶水喝下去,他微微的一愣。

  侍人又奏起琴来,这回是广陵散,廖廖落落的弦乐透着股旖旎气味。我呆呆听了一会儿,偏了头看屏风上的水墨荷花,写意芙蓉后面隐着个绰绰的影子,微微笑道:“丁少爷急什么?难不成是舍不得?”

  丁荣平面上一僵,抬手将我拽进怀里,我顺势攀上他的腰,指尖沿着锁骨擦到他的喉咙上,他的眼神又往屏风那边飘去,我抿了抿嘴,朝着他的喉头咬下去。

  丁荣平打了个激灵,猛得把我扯下去,他抓着我的头发大吼:“你这个贱货!”慌乱之中甩落一只茶杯,只听“呯”一声,陶瓷的脆响被撞门声盖住,郑西寻从门外闯进来,同时冲进来的还有七八个护卫,个个拿枪指着他。

  广陵散弹到尾声,音若甘泉,如金击玉壁。

  郑西寻瞪眼看着我,仿佛一只初生的小兽,身后捅着七八只黑洞洞的枪,一触即发。我叹了口气,回过头去对丁荣平道:“对不住,丁先生,我该回去了。”

  丁荣平笑一笑,说:“惹火了我,就这么走了?”

  我偏了头想一想,自己会做的也只有一件事,便从蒲团跪着爬到他身上。

  丁荣平衣服上有淡淡的香水味,他是讲究的世家膏梁,衣服一尘不染,不像马占,满身的烟臭熏得我想吐。

  我坐在他腿上,轻轻吻他前胸的衣襟,眨着眼睛望向他,露出点讨好的神情。这人虽是洁癖成疾,眉毛皱一皱,却没阻止。我大着胆子舔了一下他的唇,眯起眼轻轻的笑,仿佛对着马占。

  他不张开嘴,我便缓缓啄他的嘴唇,卷起舌头顺着唇角一直勾勒到下巴,再沿着面颊碰触鼻梁,专心致志仿佛吸精气的妖精。

  “我都给你陪罪了。”我软语说着,眼波流转似能滴出水来,郑西寻稍微动了一下,一把枪抵在他后脑上。

  丁荣平厉声道:“如此就算是示弱了?收起你对付马占的那套!”

  乐曲忽然停了,屏风后面传出个吃吃的笑声,他神色慌乱猛得把我推开来。

  郑西寻连忙抱起我,丁荣平慌着神往屏风处瞧,头一次露出惶恐来,我猜不出那后面是什么人,却摸到郑西寻背后流出的汗。

  “马占的人也太没规矩了。”丁荣平咳了一声,转过脸来,又换上平静神态,他伸出手摸着我的头发,修长的手指捻着发丝缓缓缠卷,好像虎狼玩弄食物。

  他仿佛自言自语,又像在跟什么人商量:“也不能就这么算了。”好一会儿,似乎像通了,松开手中的头发,刚刚还朦胧的眼睛精光聚集,捏了我的脸恨恨道:“封瑶,你等着,再没了下次。你和马占都记着,得罪了我,决不会有好下场。”

  他看我的眼神像极了丁荣安,鄙视嘲辱不加一丝掩饰。

  我往屏风处望去,绢纱笼着的身形欲隐欲现,唇角微微上挑,瞧着那张像极了丁荣安的脸孔淡淡道:“封瑶也不是能让人白欺负的。”

  一出茶室,我腿就软了。郑西寻抱我上了车,仿佛身后是修罗地狱,我们刚逃过九死一生。

  他急匆匆把车开出丁家。我坐在后座上,心像要从嗓子里跳出来,衣衫被汗打得湿透。

  眼前浮现出丁荣平阴狠的脸,还有他身后那个雾茫茫的影子,盛在月白屏风里,欲掩还遮。

  我觉得自己像掉进一个套子里,晕头转向找不着出路,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如意。脑子里揉了一团乱麻,正心慌得紧,忽听郑西寻说:“封少爷,若日后用得着,你且言语。”

  31

  郑西寻送我回了家,马占正在厅里抽烟等着,瞅见我来了,气得把香烟摔在地上:“不是叫你老实在家呆着吗!”

  ”我见他急了便讨好笑道:“我怕你会出事,就想过去瞧一眼。”指了指郑西寻又说:“还有他护着我呢。”马占消了气轻轻一笑:“他值什么。”

  吴清摆上饭,我留郑西寻一起吃,他讪讪着怎么也不肯上桌,马占便打发他走了。

  “瞧你虎着脸,吓着孩子。”我挑了一点木瓜酿的鱼翅给马占,他笑道:“入我这一行,哪里还会是孩子。你这会见他低眉顺眼,却没瞧见他杀人的样子。”

  我舀了虾丸溜的汤,浇在梗米饭里拌着吃,马占看了笑道:“怎么像吃猫食?”我抬了眼瞧他,淡淡问道:“你可见着丁荣平了?他怕是全都知道了。”马占扒着饭说:“走到半路上我想着不对,便转回家作了布置,刚安顿好了立马回来看你。你倒是胆大包天,竟然敢往丁宅里跑。”

  我又想起丁荣平,满身的火气分明是强压下去的,不知顾虑什么。我说:“你既不放心,干脆带我去你家吧。”

  他一愣,嚼着饭的嘴停下来笑一笑:“这里不就是我家?”

  我不理他,他便低头扒饭,好半晌抬起头瞧我一眼,伸手从我碗里舀了勺汤饭,吃了一口,又瞧瞧我:“恼了?”我白他一眼.

  他笑道:“好瑶瑶,别学着女人捻酸吃味。该给你的一样都少不了,给不起的,你也不要难为我。罗棋是我妻子,我们还有孩子,我不能把事做得太绝。”

  话说到这份上让我如何应对,我端起碗来,马占当我要砸,连忙站起来躲开,我摔火攻心,狠狠把碗贯在桌上,坐在椅上一动不动。他见我不闹反倒慌了,忙过来瞧我,蹲下身子轻轻问:“这又是怎么了?”

  他吐了口气,头搁在我的大腿上:“瑶瑶,我得护着你。可罗棋是我的发妻,你是我的爱人,你们有了冲突叫我帮谁好?她背后还有罗家撑腰,你却只有我,日后我跟丁荣平兵戎相见,我只怕没法顾你周全。”

  我身上一震,心底涌出酸楚来,朝他微微一笑道:“马占,这话我记得了,我只有你。”

文库首页小说排行我的书签回顶部↑

文库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