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深——玉隐
玉隐  发于:2011年01月0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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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恐夜长梦多,柳迷亭在尽量保证马车行驶平稳的速度下,继续踏上旅程。白天赶路,晚间投宿,头几日含情大多数时间都是伤重昏迷中。
经过洛阳四虎这件事,柳迷亭再不敢大意,时时刻刻守在含情身边,几乎寸步不离。他细心观察附近的人事物,一旦察觉稍有不妥,便提前应对,避免了潜在的危险。这一路上除了洛阳四虎,其实还不断有人追踪骚扰。那些人到底是为了什么?柳迷亭想等含情清醒过来一定好好问个明白。

这几日有柳迷亭照料,还敷了药,含情伤势渐渐好转,白天昏睡的时间越来越少。
柳迷亭估摸着是时候了,终于问道:“含情,你要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洛阳四虎为何拷问你?你与哪些江湖人有过什么过节?”
含情迷茫地看着柳迷亭,回忆着脑中少得可怜的线索,缓了一会儿才轻声道:“以前花叔叔不让我说的,可是您一定要问,含情也不敢隐瞒。”
“花逢时不让你说,可与你的身世有关?”
“正是。花叔叔曾说我的父亲做了杀师盗宝的坏事后来自杀谢罪,洛阳四虎也说我父亲偷了一本武功秘籍,江湖人都在追查这件事。”
“你父亲可是叫韩淮誉?”
“应该是吧,柳公子也知道他?他是个坏人吧。”含情的眼中写着自卑和哀伤,面上却极力做出毫不在意的样子,语气也是刻意的平淡。
柳迷亭看的出,却不揭破,他无需在乎对方的情感,他只要事实原因和对策。所以他点点头:“没错,十六年前九华山韩淮誉杀师盗宝,为江湖人唾弃,九华门人广邀江湖豪杰诛杀此等逆徒,可惜就连重金聘了水云间的人,也一直没有找到韩淮誉的下落,更别说追回宝物。”

含情忽然笑了,瞬时光彩,惊心动魄。
柳迷亭从没有想象过一个人的笑容会如此凄美,分明是笑着,却从人心底激起无限伤感。
“花叔叔怎会把我父亲的消息告诉别人呢?即使我父亲是众人唾弃的坏人,但与花叔叔有八拜之交。花叔叔不忘兄弟情谊,在我父亲自尽后仍然千辛万苦寻找我娘和我的下落……”含情幽幽道出往事,遇到花叔叔之前那些辛酸苦楚只轻轻带过,多是与花叔叔在一起时的幸福快乐。含情没有明讲为何现在落得如此凄惨境遇,只说是他害死了花叔叔,花似锦恨他是人之常情。含情刻意忽略那些伤痛,在实在难以忍受的时候,就一遍一遍努力回忆那些少得可怜的欢乐,与花叔叔一起数星星看烟花,花叔叔送给他的每一件礼物……他借此来麻痹自己,来幻想希望。

柳迷亭一直没有打断含情的话语,他其实并不想知道这么多,却在不知不觉间陷入含情的情感世界。原来那个少年并非是自甘下贱,他也是被生活所迫,他也渴望关怀和幸福。但是现在,他除了伤痛什么也没有。

含情一口气讲了许多,身体有些疲倦,他只是一时难以压抑,他本不指望柳迷亭会听。所以他停下来,小心翼翼地询问:“对不起,柳公子,这是我所知的有关我的全部身世。您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柳迷亭先是一愣,继而又恢复平时的冷静:“洛阳四虎说的武功秘籍就是你父亲盗出的宝物?”
“大概是吧。可我连父亲的面都没见过,从何知晓什么武功秘籍的事情?”
“也许你母亲知道,或者花逢时曾经暗示过你。”柳迷亭依据正常逻辑推测。
含情淡淡道:“含情出身低贱,以姿色侍人,除去淫词浪语,别的话讲了也没人信。柳公子想听什么不妨教给含情,含情学就是了。”
“我自是信你,但是旁人不信,他们还会找你麻烦。我不能再让你被人捉去拷打折磨。”
“他们想问我事情,自然不会要我性命,柳公子不必担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您能把我送到目的地,就不算失职。”
柳迷亭轻轻叹了口气,含情似乎早已习惯了被伤害,似乎再也没想过还能得到关怀和同情。也罢,含情说得对,他们之间只是一笔交易。
两人又沉默了片刻,车厢内寂静无声。镖师和货物的关系本应如此吧。
柳迷亭却是忽然想起什么,禁不住又问道:“你知道自己要被送去什么地方吗?”
含情当然知道,这是他求花似锦的事情,也是他完成花叔叔心愿的最快方法。但是他不能再让别人知晓,这件事多一人知晓就少一分成功的希望,所以他摇头,扯了个谎:“不知道。许是哪位客人看上了我,花似锦就送了个顺水人情。”

“若是那人残暴冷酷杀人如麻,要你也不过就是一时兴起玩玩而已,你还会去吗?”
“花似锦恨我,我在盈袖阁里是什么境遇,柳公子想必也是知道的。死在什么地方不是一样?”
“那是什么支撑你一直活着呢?你还有牵挂的人?放不下的事?”
“柳公子是在关心我吗?”
“是或不是,你的回答会有区别吗?”
含情静静地笑着,不是对柳迷亭,而是心中思念的花叔叔,然后坚定道:“不会,是与不是我都不会说的。”


北天盟是北方势力最大的黑道组织,凡占山为王、落草为寇、杀人越货、打家劫舍、偷鸡摸狗的黑道上人都对北天盟俯首帖耳,不敢不服,便是官府朝廷正道中人也尽量回避不敢招惹。北天盟的名号靠的是真刀真枪鲜血白骨拼出来的,十年前也不过十来人,现在已经是千人以上的大帮派,分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个堂,正中是盟主。堂主之上盟主之下还有一个人不能不提,就是副盟主鬼面修罗。

鬼面修罗的真实姓名师承武功鲜为人知,只因杀人如麻手段残忍冷酷而得修罗之名。至于鬼面,形容的是他的容貌,但凡见过他侥幸不死的人,都绝对不会忘记那骇人的面孔。若是他半夜三更提着滴血的剑出现在街上,冰冷的眼神一扫,不用出手就能把胆小的人下个半死。凡是胆敢与北天盟作对的人,或者鬼面修罗看不顺眼的人,死留全尸是最好的下场,大多数是剥皮抽筋骨肉分离四肢不全被生生折磨死的。

然而鬼面修罗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所以在他心情好时,会戴上人皮面具,伪装成普通人游山玩水或者流连花街酒巷,不过他嫖娼独好男色。于是一个偶然,他在水云间的盈袖阁见到了含情。那时含情正被一个色欲攻心的客人粗鲁地压在饭桌上强暴。含情衣衫凌乱,苍白的肌肤上犹绽着未愈的鞭伤,清瘦的身子微微的颤抖着却并不挣扎,只是脸上虚伪的媚笑掩饰不了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中深深的哀伤痛苦。

鬼面修罗在看清含情容貌的那一刻就已下定决心,不管使用何种手段也要把含情弄到北天盟。
两个月后,含情被安全送到鬼面修罗指定的地点。水云间的花老板居然不惜重金聘了柳迷亭护送,起初鬼面修罗还很惊讶,当他知道含情居然是韩淮誉的儿子时就一切了然了。
柳迷亭按照花似锦当初的交待,把含情带到北平城内一家客栈,放出联络信号,等候鬼面修罗来收货付酬金。这会儿鬼面修罗还没来,阿德在客栈后院打点马车准备返回,楼上指定的那个房间中只有柳迷亭和含情两人。

先前为了疗伤方便,含情腕上的手铐已经除去,原来裹在身上的那件薄薄的衣衫早已换成事先准备好见客人的华丽服饰。梳洗更衣后的含情,容光照亮斗室,那样的清丽出尘世间罕有,美的令人窒息。

柳迷亭这才发觉自己好像是第一次正眼仔细地看含情,或许也是最后一次,可惜这样倾国倾城的容貌生在一个姿色侍人的男子身上,倘若含情是清白女子,柳迷亭大约会尝试付出更多的感情。

“柳公子,多谢您这些天的照顾。”含情是出于真心的感激,“能遇到您这样的好人,是含情前世修来的福分,不知日后是否还会与您相见?”
柳迷亭心中有些内疚,他照料含情的伤势完全出于私心,他不想路上含情因为伤病再多添麻烦。他刻意想快点结束这份牵挂,所以平静理智地说:“咱们之间只是交易,恐无再见之时,我今后都不会再保人了,还是金银细软走起来更方便。”

含情以为自己已经习惯被这样轻贱的言语伤害,但听了柳迷亭的回答,心中仍是无端的一揪。是啊,柳公子自始至终都只当他是货物而已。即使他们之间有了肌肤之亲,也是迫于形势,柳公子从来都没把他当人看待。然而心中感伤,含情的面上却努力挤出一抹明艳的笑颜:“那柳公子对含情救命之恩,含情只好来生再报了。”

正说到这里,有人轻扣房门,说出事先约定的暗语。柳迷亭开了门,见是一个青衣童子,手里托着一个信封。
青衣童子上下打量了柳迷亭,又拿出信物才道:“我家主人已经到了,这信封中是给您的银票,您现在就算完成任务,可以离开了。”
柳迷亭验看了信物和银票,确定无误,收了银票,头也没回,大步走下楼去。其实柳迷亭是没有勇气再看一眼含情,或者说些道别的话。任务已经结束了,他不想再有什么纠葛,尤其是情感上的。他不给自己希望,同时也熄灭了含情的希望。他此时只想,他们今生不必再见。他仍是冷静的江湖客用武功和头脑换银子,含情依旧作男娼出卖肉体尊严挣扎求存。他们各走各的独木桥。

柳迷亭走后,那青衣童子进到房内,神色淡漠道:“你就是水云间的含情?”
含情想这青衣童子定是鬼面修罗身边的小厮,便陪着笑脸盈盈一拜:“在下正是含情,不知这位小哥如何称呼?”
“你没有必要知道我的名字。”那青衣童子说完这句,忽然从身上变出一个大口袋,摊在地上道,“进去,路上不要发出声音。”
很简短明了的命令,含情当然听得明白。他只是别人要的货物而已,没有人愿意与他多说废话。于是他团身坐进了口袋里,再不言语。
那青衣童子看含情坐进去,就将口袋收紧捆好,扛起在肩上,毫不费力地走出客栈。含情身材清瘦,默不作声地蜷缩在口袋里,从口袋外面很难看出里面还装着一个大活人,倒像那青衣童子扛着的是一大包寻常货物。

那口袋不知是什么质地,又黑又厚,里面不透光也很少透气,含情觉得呼吸不畅胸口憋闷,却不敢说话。幸好只行了半个时辰,含情就被放了出来。
此时含情身处一个四面无窗的房间,分不清是在地上还是地下。房间的墙壁都是坚硬的石条砌成,室内灯火通明,有些简单的家具陈设,除了一张木床还有文房四宝书案琴架。含情心中疑惑,不知这里是否就是他今后容身之处,或者仅仅是新主人宠幸他的一个临时场所。不过无论如何,他首先要做的就是讨新主人的欢心,给新主人留下顺从乖巧的好印象,获得信任,这样对于他完成那个任务绝对有好处。所以他整理衣衫,以一种极恭顺的姿势跪在了地上,对着门的方向。

等了没多久,门外有了响动,似是有人开锁。包了铁皮的门被推开,一个瘦长的身影慢慢走近,在含情身前一步距离处停了下来。
嘶哑的有些阴森的声音在室内响起:“抬起头来。”
含情这才将视线从那人脚下慢慢上移,虽然早有心理准备,但还是在看清那人面目后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叫。刚叫出口,含情就已后悔万分。那人一定就是鬼面修罗了,自己这样做会否得罪了他?受责罚是不怕的,怕的是鬼面修罗一个不耐烦下杀手。对于杀人不眨眼的鬼面修罗来说,杀一个卑贱的男娼,恐怕比捻死一只蚂蚁还容易吧。含情的身体下意识地颤抖,小声哀求:“对不起,对不起,含情不是故意的。”

鬼面修罗冷冷地看着含情,不知是喜是怒,过了半晌突然说:“我原先也不是这个样子,只是被人用厉害的毒药毁了容貌和嗓音。”
他说得轻描淡写,含情却听得胆战心惊。原来鬼面修罗也有不为人知的痛苦过往?怪不得他现在冷血无情杀人如麻。含情一瞬间脑子里晃过一个念头,如果有朝一日自己有机会学成鬼面修罗那样厉害的武功,自己是否也会变成残忍无情的魔头呢?

鬼面修罗继续说道:“要想知道我原先的模样,你自己照照镜子就行了。这也是我买下你的原因。”
含情心中一震,原来是这样,怪不得。那鬼面修罗究竟想做什么呢?难道是……含情不敢往坏处想。
“仔细听好了,我只说一遍。你的新主人不是我,将是盟主。你也不许再用‘含情’这个名字,将来盟主看到你时管你叫什么你就应着。”鬼面修罗说完这些又仔细打量了一番面前清瘦的人儿,忽然命令道:“把衣服脱掉,立刻。”



对于这样的命令,含情并不吃惊。他明白自己被买来是做什么用的,他只希望鬼面修罗不要太粗暴。其实粗暴也无所谓,理论上鬼面修罗不会现在就把他玩死,刚才还说过要把他送给盟主的,好歹会留他一条小命。

所以含情从容不迫地宽衣解带,姿容妩媚,动作优雅得像是某种舞蹈。一件、两件、外衣直到里衣,全都脱下放在一旁,然后一丝不挂地又跪回原来的位置,静静地等候下一个命令。

鬼面修罗弯腰将地上那些衣服拾起,嘶哑的声音冷冷道:“这些衣服你以后都不需要了。”然后转身将那些衣物丢出门外,又回到屋中。一去一来身法奇快,好似他站在原地从未动过。只是手里的衣物换成一个带链条的皮质项圈。

鬼面修罗将那项圈套在含情脖子上,收紧锁好,把铁链另一端与嵌在墙壁上的一个铁环锁在一起。铁环距地面只有一尺高,铁链长度有限,使得含情不能站直身体,只可倚着墙边或跪或坐。

“我之前养了一条狗,因为不听我的话总是想逃走,我一气之下生生折断了它四条腿,然后把它拴在这里看它活活地饿死。”鬼面修罗阴森森地说,“现在我要休息了。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最好在我睡前问,过一会儿我可不想再听到任何声音。”

含情静静地跪在地上,沉默不语。在花似锦那里,他经常是这样赤身裸体地被锁在屋子里,或者伤痕累累奄奄一息,或者被人轮暴毒打。他觉得自己应该已经习惯了。不知道鬼面修罗会如何对他?但他比那条狗要强些,虽然饥寒交迫至少现在四肢还没有断掉。

鬼面修罗见含情不说话,心中微觉诧异:他居然自甘下贱到如此地步,于这样的羞辱竟能泰然受之,到要看看他能忍到什么时候。初见含情不只因为容貌像极自己年少时的模样,更因那眼神,有哀伤痛苦的人绝对是傲骨深藏,凭这一点无论他沦落到何种地步,只要得遇良机一定会反抗命运,如此激发出来的力量和常人想想不到的坚韧,最适合修炼本门武功。

鬼面修罗想要的不是淫荡下贱的男娼,而是复制一个当初的自己,从武功到性格,甚至连容貌都无可挑剔。他要把这个复制品当作自己的替身送给盟主,代他陪在他今生今世唯一深爱的那个人身边。

鬼面修罗和衣躺在床上,不一会儿似是睡去。
房内没有任何可以判断时辰的东西,含情只能默数自己的心跳掐算大概过去了多久。估摸着鬼面修罗睡熟,含情才敢将身体调整成一个相对舒服的姿势。他用双手握住项圈上延伸出的铁链,使铁链不在动作时发出声响,然后尽量轻柔地移动四肢,改跪姿为蜷缩双腿倚墙而坐的姿势。蜷缩双腿可以使身体温暖,靠着墙能增加安全感,其实这都只是心理安慰而已。含情明白他现在的处境怎么说都不能算是一个人该有的对待,他在鬼面修罗眼中分明是条任人宰割的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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