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泪 中——博研一笑
博研一笑  发于:2011年01月0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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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像脱缰的野马一样跑回公寓,猛地关上门,闭着眼靠在门上沉重地呼吸。等到呼吸逐渐平缓,我睁开眼睛,看到焰子哥哥正定定地站在我面前,离我近得都能在他深邃的眸子里看见自己的影子。

焰子哥哥一脸憔悴。这些天我筋疲力尽,一直忽略了他,俨然没发现他也瘦了。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眼睛里面血丝纵横分布,脸色蜡黄,衣衫不整,手上青筋突起。

我正要问他怎么了,他却一把将我拉到怀里,抱着我就放声痛哭。我不想问他原因,反正我也不想要原因,正好也需要像他一样,哭个痛快就是了。我们就像电影里面发了狂的主角,抱头痛哭了整整一个小时。

焰子哥哥真的很虚弱,整个身体的重量都压在我身上。我扶他坐到沙发上,拧了条湿毛巾替他擦干满脸的泪渍,刚刚擦掉,眼泪又来了。他打着泪嗝一顿一顿地说:“小华……小华他走了……”

毛巾像坠落的羽毛一样掉到地上。我双腿无力地倒在沙发上,捂着嘴失声痛哭。我还打算着找个时间去医院看他的,他怎么就走了呢?医生不是说他很坚强,挺了这么多天的么?那个笑靥如花,如向日葵一般阳光灿烂的小华,他怎么就走了呢?

我平躺在沙发上,努力不再让眼泪掉下来。我想,“苍天无眼”这四个字最能表明此刻我内心的愤懑。

当我们赶到殡仪馆的时候,小华已经化成了一坯骨灰,安安静静地躺在微型水晶宫一般冰冷的骨灰盒里,旁边是一张如花笑靥的黑白照片。照片上小华笑得那样绚烂,几分敛不住的天使般的光华刺得我眼睛一阵阵酸痛。那真的是小华吗?为什么他笑得那样令人揪心,两颗洁白的小虎牙可爱到了极点?为什么这样一个单纯善良、天真浪漫的孩子,却要早早夭折?老天啊,你为什么夭折了他小脑袋瓜里一千零一个纯真梦想,你为什么夭折了他画板上那一幅幅触动人内心最深处的感动,你为什么夭折了一个孩子对未来、对家庭、对亲情最崇高的向往?

一大群人在灵堂上哭泣,哀鸿遍野。在那群人中,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大概都是小华父亲连正辉生意上的商友吧。我突然觉得他们哭得那样虚伪,个个都是一副猫哭耗子,假慈悲的模样,我真的很想将他们一轰而去,不要让他们再在这里打扰小华清休。

杜阿姨倒在连正辉怀里哭得虚脱,在我印象里,她一直是一个女强人的形象,短短的头发,有股巾帼不让须眉的气魄。现在,失去儿子的她,也完全崩溃了。我瞅了瞅那个耳闻十几年的同杜阿姨私奔的痴情男子,他也一脸憔悴地守在儿子骨灰盒旁边,被哀恸打击得毫无灵气。

葬礼结束,焰子哥哥决定留下来陪他MA妈。我回望了灵堂上小华的笑脸一眼,便忧伤地离去。我想我是该好好休息休息了。最近这些日子就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恶梦,死神就像毒蛇一样盘踞在天空,随便逮着一个人就下口咬去。

我回到家里,茶馆还是生意兴隆,妈妈见我回来,又喜又悲,喜的是终于看到我了,悲的是为何我像掉了一层肉,瘦成了一只竹竿。

我没有理会妈妈这样那样的问题,只是有气无力地回到自己的房间,趴在床上,漠然地注视着窗外的天空。书桌上那幅素描又映入我眼帘,还记得那是小华替我画的画像,当时是坐在医院绘画室的窗户边,他让我注视着窗外屋顶上那一群野鸽。

画完之后,他问我把那群鸽子看成了什么。我告诉他,是琥珀。我又问他,如果是他坐在窗边,他会看成是什么。他告诉我,是哥哥。

我想我终于不必哀伤了。至少小华的这个梦想实现了,他在梦中盼望的哥哥,最终出现在他的生命里,陪他走过最后的履程。

妈妈轻轻走进来,坐在床沿上抚摸我的头。她眨巴着眼睛,说:“我总算是理解你杜阿姨的苦处了。以前替你干爹恨了她这么多年,也该有个了断了。想想她也挺不容易的,不被人理解,却还要背负这么多骂名。至少她够勇敢,敢于冲破世俗去追求自己的幸福。”

我的眼泪便刷地流下来了。最后那句话,令我肝胆俱裂。也许我不是为杜阿姨感到难过,我是为自己。妈妈咬牙切齿地恨了杜阿姨这么多年,到头来也理解过来,不再去怨她,还被她的真情所感动。那么我们呢?谁又来理解我们,谁又来为我们所感动?

妈妈见我哭得伤心,安慰我道:“小华这孩子可怜。我去医院看过他几回,是个很懂事的孩子。他总是那样坚强,在病情最糟糕的时候,还忘不了把最灿烂的笑容展现给大家……”

妈妈这样说着,她自己竟也抽泣起来。她定了定神,说:“小韵,你不要难过了,相信你焰子哥哥他会挺过来的……他会好起来的……”

我别过脸,眼泪就像决堤的洪水,总也止不住。妈妈接着说:“晓风他们一家也可怜……一家人刚刚喜迁新居,还没正式开始新的生活,就遭到这样的劫数,真是冤孽呀……”

我张开嘴,孱弱地乞求妈妈:“妈……你别说了……”

妈妈用手背抹了把泪,勉强笑了一个,拍拍我的后背,说:“好,妈不说了。你在家好好休息,待会儿我让你小灰哥给你做好吃的。我得先去你姐那看看她。”

我怔道:“姐?她怎么了?”

妈妈眨了眨眼,表情稍显古怪,仿佛要瞒我什么事情似的,敷衍道:“哦,没事,就是好久没有去看看她了,怪想她的。”

然后,妈妈便踉跄着走出我的房间。我看到她挽着妇人缵儿的头发有几丝花白了,背也显得有些佝偻,妈妈明显老了许多。

我躺在床上睡着了,中午的时候,小灰把我唤醒,让我下去吃饭。小灰的手艺不错,他给我做了几道口味清淡的好菜,笑道:“小韵,你小灰哥厨艺不行,比不上兰姨,你可别挑啊。”

我淡淡一笑,便扒了口饭。我问他:“妈妈最近都在忙些什么?”

小灰答道:“哦,也没啥,茶楼最近新进了一批云雾茶,很受新老茶客欢迎,再加上之前上桌的党参茶,生意很火,营业额也翻了好几成。本来是听兰姨说准备要借此良机扩店的,谁知道结果又……”

还没等小灰讲完,在一边给客人上茶的小王冲他“呃”了一声,大声嚷道:“我说小灰你是咋的,你还打算跟小韵一块儿吃不成?还不来上茶?”

小灰便灰头灰脑地去了。我总觉得小灰话不对劲,他肯定是一个不小心说漏什么了,小王便故意打断他的话,不让他说出来,救了个场。我猜想肯定又是茶楼出了什么状况,他们就故意瞒着我,不让我知道。

趁小灰在厨房里洗碗的时候,我便跟了进去,把门锁上,一脸严肃地追问他:“小灰哥,一直以来,你都是对我最坦诚的,从来不瞒我什么事儿,我也一直把你当大哥看待。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茶楼出什么岔子了?为什么妈妈准备扩店,却又取消了?”

小灰一脸为难的样子,把那已经刷得干干净净的盘子洗了又洗,一副难以启齿的模样。在我的重重逼问之下,他不得不道出实情:“小韵,我跟你说了,你可千万不要让兰姨知道,连小王也不行!还有,你千万不要冲动。是这样的,当时你姐姐进了渝香子火锅店,得以顺利当上大堂经理,其实没那么简单,是有原因的,她跟那个钟老板是签了合约的。那就是你姐得陪他……陪他那个……如果违约的话,得赔偿五万块违约金……”

听了小灰的话,我气得咬牙切齿。我感到极度恼恨,这么大的事,她们竟然瞒着我,还有没有把我当成是家人啊?

小灰继续讲道:“所以上次你姐姐违约跳槽去了骆扬的剧院唱戏,姓钟的明说了要求你姐交违约金,可你姐一时半会儿也拿不出来,姓钟的就找上茶楼来恐吓兰姨,找兰姨要钱。他对你姐扬言要是不交违约金的话,他就会伤害你和兰姨。你姐姐给吓坏了,所以马上就从骆扬剧院走人,重新回到渝香子火锅店,在剧院辛辛苦苦攒的两万多块钱,全都交给姓钟的了,剩下的两万多,全都是兰姨垫上的……所以,扩店计划就取消了……”

我想,听了小灰断断续续的描述,很多疑团解开了。原来姐姐无缘无故离开剧院的剧院,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还有邹哲轩给她寄的那不明不白的三千块钱,也是想替她还债,难怪他说怕是姐姐嫌三千块太少了……

小灰接着讲道:“其实你姐回火锅店还有另外一个原因,因为她怀上了姓钟的那家伙的孩子……”

小灰的话犹如醍醐灌顶,我感到一阵昏厥。我想有些事,已经揭晓答案了。那天我把邹哲轩从酒吧里领回来,他酒后吐真言,骂姐姐做三陪,看来并不是空穴来风,是有依据的,我当时还以为他讲的是气话呢。还有那个姓钟的,难怪上次在火锅店他会语出轻狂,叫我小舅子……

小灰神色忧虑地说:“听说前两天不知道怎么搞的,孩子就掉了。所以兰姨这几天老是往那边跑,给她买些补品什么的送过去……”

我突然想起前段时间送骆扬去医院的时候,在妇产科看到姐姐,莫非……莫非是她自己去把孩子拿掉的?天啊!怎么会这样!

我感到两腿发软,快站不住脚了,便拍了拍小灰的肩膀,说:“谢谢你,小灰哥,我会保密的……”

然后,我一边揉着发晕的太阳穴,一边步履晃荡地上楼休息去了。

回到学校,焰子哥哥已经出乎意料回来了。他似乎已经调节好心态,从悲恸中恢复了几分神采,给我做了一大桌好吃的。

他笑着看我,我却一脸惶惑地看他。他便说:“快吃吧。这些天,辛苦你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想到前几天他失去小华之后悲痛欲绝的样子,我实在不忍心再将晓风的事情告诉他,免得他再度崩溃。我想,晓风的事,就交给我和骆扬来处理吧,我们是无论如何也要说服晓风,离开那个魔窟的。

焰子哥哥瘦得怕人,脖子显得老长老长,他坐在桌子对面张望着看我吃饭,就像一只白鹅伸长了脖子,喉结凸出,青筋暴突。

“杜阿姨呢?”我一边无力地刨着饭,一边问他。

“他们回河南去了。带着小华的骨灰回去了。小华走之前说,想把自己葬到黄河里。他是在黄河边长大的。”

“哦。”我淡然地应了一声,不知道再说什么好。

“小韵,我……”焰子哥哥欲言又止。

我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说:“想说什么就说吧,听着呢。”

他凄惨地笑了笑,喝了口啤酒,只是说:“快吃吧,凉了。”

我觉得心神不宁,他肯定是有话要跟我说的。但是如果他不说,我是不会逼问他的。

沉默了一会儿,他说:“听骆扬说晓风出国了,真好啊。真的很替他高兴,生活给他带来了太多的磨难,是该补偿补偿他了。”

焰子哥哥话还没说完,我就感到喉咙一阵哽咽,包在嘴里的那口饭,怎么也咽不下去。我想我是不是太自私了,为了把我的焰子哥哥留在自己身边,就把晓风的事情瞒着他。我知道,焰子哥哥心里一定明白,晓风是喜欢他的。如果他知道晓风现在身陷囹圄,他一定会舍了命去救他。我很了解焰子哥哥,他是一个责任感很强的孩子,他一定不会不管晓风,一定会一辈子陪在那个可怜的孩子身边。

想到这里,我便哭嚷道:“焰子哥哥……你会离开我么?你会离开我么?”

他见我哭了,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便笨拙地安慰我:“小韵,你怎么了,小韵?你别哭啊!你看,这情绪刚刚才恢复的,怎么又哭了呢?哥怎么会离开你呢,哥说了,打死都不离开你,除非你不要我……这个可以作证……”

我眼泪模糊地看着他,只见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只灿若黄金的蚕豆形琥珀,晶莹剔透,里面困着两只翩翩起舞的美丽蝴蝶。

他说:“我愿意跟你做一对琥珀里的蝴蝶,永远不分离。就算世俗的树脂把我们包裹,让我们窒息,让我们死亡,我也要和你永远在一起。”

眼泪就更加肆虐地扫荡我的脸庞。

…… 第二十七章 困 ……

谁困住了我的肺

不能呼吸

谁困住了我的脚

不能前行

谁困住了我的眼

不能垂泪

谁困住了我的舌

不能呐喊

谁困住了我的心

不能深爱

期末考试迫在眉睫。我想,这学期过去之后,便是一个新的学年,我再也不要任一官半职,实在太累。就在我这样想的时候,却发生了一件震惊全校的事。

那是一个阴沉沉的下午,戚敏在天生街租的房子里再次割腕自杀了。而这次也不像上次那样走运,发现得太迟了,她死了。

当我闻讯赶到天生街的出租房里,几名警察正在做现场维护和记录,房间门口布了一道黄色警戒线,不让任何闲杂人等靠近。小卢老师和班长邹哲轩以及学院其他几个领导焦头烂额地围在门口,我挤过人群,被眼前的情景惊呆了。

戚敏全身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左手手腕上是一道长长的口子,从腕部一直拖至肘弯处,像是下定了决心要死去,所以才给了自己狠命的一刀,刀子正撒落在床脚,还沾染着暗红的血迹。她身旁的血滩已经凝固,变成了暗黑的颜色,在牡丹花纹被褥上是好大的一汪,像盛开的罂粟花。她的头发散开着,却并不凌乱,像极了在水中绽开的水母的漂亮百褶膜。可是,她的下体却让人触目惊心:她的下体被针线一针一针地缝合起来,像刺绣那样精细,血肉模糊。

我不忍心再看,便跑到客厅的墙角里蹲着,捂住脸无声地啜泣。不知道什么时候,小卢老师闪电一般扑过来,她揪着我的头发把我提起来,一巴掌就扇到我脸上。我还没恍过神来,又一巴掌来了。

我被小卢老师打得两眼直冒金星,脸上火辣辣地生疼。小卢老师撕心裂肺地骂道:“畜生!你就是个畜生!当初是谁口口声声说不喜欢戚敏,不会跟她在一起的?啊?你这又算什么?”

我咽了口唾沫,语气强硬地说:“我没有。”

小卢老师气急了,抓起玻璃茶几上的一本书,一把扇到我脸上。焰子哥哥给我买的那只漂亮的浅紫色边框的树脂眼镜,忽地飞出老远,砸在沙发脚上,一只镜片支离破碎。

我啐了口血水,只是说:“我没有。”

小卢老师像头发了疯的母牛,一脚踢在我的脚踝上,她那皮鞋像铁钉一样,我只感觉整只脚就像快要断裂一样,疼得我倒吸凉气。还没等我喘口气,小卢老师便扑过来抓着我的头发,眼睛里放出吃人般的凶光,恨不能将我毛发拔光。

她恶狠狠地说:“你就存心跟我作对是不是?你见我喜欢邱焰,你心理不平衡是不是?你就想毁了我的事业,你才开心是不是?你这个变态狂!”

我已经没有力气反抗了,就让她这样虐待我吧,最好是杀了我,让我远离这个疯狂的世界。不知什么时候,邹哲轩跑了过来,他一把拉开小卢老师,劝她道:“小卢老师你冷静点!戚敏遗书里不都交待了么,这不关江韵的事。”

小卢老师瞪大了眼睛,愤愤地嚷道:“怎么不关他的事?这一切都是他引起的!如果不是他,戚敏就不会自杀!不就是跟人家做做爱么,他MA的装什么纯情?满足满足人家小女生不就行了?难不成他还吃闷亏了?活该生来给男人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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