匀舟上前一步,小心翼翼开口道:“叶公子,老奴有句话不知当说不当说。”
清毅面无表情的瞟了他一眼,“你问我?我问谁?不知道当不当说就别说!”
一句话把匀舟呛得没法应对,原来想顺着自己的话,好好劝劝这位红人,没想到……“叶公子,皇上说,如果今天叶公子不前去共进晚膳,皇上也不进晚膳了,皇上是万金之躯,这一顿不吃,万一闹出什么毛病,奴才们的脑袋都要搬家。”
“各人吃饭各人饱,各人生死各人管,有人不愿意吃饭,与我何干?”
这话是越说越离谱,匀舟心里暗忖着,转眸想了想,又开口劝道:“叶公子呀,这凡事总该有个度,所谓事不过三,皇上毕竟是皇上,叶公子行事也要三思呀,否则,万一哪天皇上真的龙颜大怒,只怕叶公子凶多吉少。”
清毅“腾”一下站起身,“有本事你就让他现在砍了我!叶某这条命是他救的,他想拿去尽管拿去,一项犯上的罪名就足够他下一道圣旨了,也好让他落个痛快、我落个清静!我还就不信了,没了我,这顿饭他还能饿死自己不成?”
“叶公子,您叫奴才如何回话呀……”
“照实的说,您可千万别偷工减料,少一个字,我跟您急!不送了,舟大人。”
匀舟为难的叹了一声,灰溜溜地踏出清福阁,回御书房的一路上,不停地念叨着:“这可咋办这可咋办……”
“不成事的狗奴才!”曲黎抄起桌上的一本折子劈头扔到匀舟头上,“每次都办砸,朕要你何用!”
“奴才该死,该死~”匀舟吓的一边磕头一边念叨。
“闪开!”曲黎一脚踹在他身上,“一群没用的饭桶,朕自己去!”急匆匆的正准备踏出御书房,脚下突然一顿,曲黎回头悄声问向匀舟:“他是不是很生气?”
匀舟扶了扶歪到一边的纱帽,点头不是摇头也不是,只能哭丧着脸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态度。
曲黎一脸了然的挑了挑眉,转过头心虚的撇了撇嘴角,“起驾吧~~”
“奴才遵旨~”
御驾还没到清福阁,清毅就已经听到宫人高八度的宣唱,依旧纹丝不动的躺在床上不动弹。
曲黎一踏进清福阁,威严地一摆头,“都下去吧。”说罢,斜眼看向跟在身边的匀舟,“你也下去吧。”
“奴才遵旨。”匀舟连忙躬身退下,最后出门时还不忘顺手带上殿门。
大门一合上,曲黎那股子威严劲立刻消失的无影无踪,有些紧张地搓了搓手,悄悄绕到最里间,从屏风后擦头往里看了看,见清毅背着身侧卧在床上,曲黎就好象闯了祸的孩子,心虚地摸着鼻子,蹑手蹑脚地靠近,走到床边,有些顽皮的咬了咬唇,伸头看了看清毅没啥反应,嘴角扬起一丝偷笑,轻轻坐上床边褪下龙靴,慢慢翻过身躺在清毅身后,小心试探着伸手搂住他的腰,然后贴上他的后背,心满意足地长呼一口气。
曲黎的一切行动清毅都能感觉得到,直到那只手伸过来搂住自己的腰,后背上感觉到一缕温暖的呼吸,清毅满腔怒气一瞬间烟消云散了。
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明明很有心计很有城府,但是在你面前却总是不设防地露出孩子般的任性霸道顽皮纯真,就象那只叫托德的小狐狸,它惹毛了猎狗,闯进了鸡窝,惊吓了羊群,还打翻了你辛苦挤下的一大罐牛奶,等到一切风平浪静后,你发现农场里鸡毛遍地、一片狼籍,好似经历了一场战争,你满腔怒气,想狠狠指责它的过失,想把它拴在屋角不许它再捣乱,但是一回身,看到它闪着泪光的无辜眼神,听到它耷拉着耳朵低声呜咽,好吧,面对这个让人又爱又恨的坏家伙,你所有的怨气都会消失,唯一想做的事就是把它搂在怀里,温柔捏着它的耳朵,假装生气地说: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爱与被爱对于曲黎来说,曾经是遥不可及的奢侈品,奢侈到有可能一辈子都得不到一份真爱。但是突然有一天,他一直梦想得到的东西就在眼前,这时候的他根本不会在乎获取的方式,因为从来没有人教过他该如何与爱人相处,该如何溶解消化这份爱情,他所做的一切反应,只是一种本能,哪怕这种反应在另一个人眼里看来是不可思议、是毫无道理、是极其恶劣的行为,但是,你真的没有理由去指责他,因为在他的世界里,还没有关于相爱的对错标准。
清毅哀怨地放下了矛枪,收起了芒锋,不由自主叹了一声,五指交叉握住曲黎那只搂在腰间的手。
感觉到清毅的反应,不是冷漠,不是责骂,而是一个温柔善意的举动,曲黎喜不自禁,满怀幸福地贴着他更近一些了。
“毅~~”曲黎轻唤着,“你在生气吗?”
清毅忍不住挑起嘴角宠溺地笑了笑,却强装着冷冰的声音:“你觉得呢?”
曲黎抿了抿唇,委屈的没有说话,两人沉默了片刻后,清毅重重的叹了一声,“为什么要这么做?”身后没有回应。清毅慢慢转过身,看着曲黎低垂着眼眸不说话,只是手上不自觉地轻轻玩捏着清毅的食指。
“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
曲黎抬眼看过来,“朕也不知道为什么,如果不这么做,朕心里就好象火在烧一样难受。”
清毅仰躺着看着纱顶自言自语道,“真是难办了。”
“什么?”
清毅偏头看向他,“这种情绪叫妒忌。在一个人的意识里,如果他认为自己的某种重要关系被第三者所破坏、衰弱或者影响,又或者别人拥有自己没有的某种资源或特点,内心就会产生这种情绪。”
“朕听不懂。”
“这种情绪在爱情里最常见,就是‘吃醋’,你在吃醋,曲黎,你在吃你皇兄的醋。”
“没有!朕没有!”曲黎倔强地不承认。
清毅苦笑一声,“别不好意思,这并不是什么丢人的事,你在吃他的醋,他又何尝不是在吃你的醋,当然了,他现在还不知道你我之间的关系。”
“你没有告诉他?”
“被你一道圣旨诏进了宫,我哪里有时间对他说。”
“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打算什么时候搬出王府。”
清毅重重地叹了一声坐起了身,这样的问题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你不愿意吗?”曲黎紧张的审视着清毅的表情,“朕很担心,朕很害怕,朕一想到你和他住在一起,朕连奏章都无心批阅。毅,你答应过朕,为什么你还要和他在一起?”
“我需要时间,我甚至今天只是刚刚见到他!”说到这句,清毅脑海里立刻浮现那一个温暖的拥抱、那一个深情的亲吻,还有对美好的未来憧憬……清毅的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
曲黎似乎很快便留意到这一个小小的细节,那双桃花眼微微眯了起来,有些不确定的试探道:“你……和他……”
“嗨!我说过,不要在我身上用这些方法!”清毅愠怒地绕过曲黎,拂袖起身。
“你有事瞒着朕,你和他做过什么?!”曲黎紧跟在后酸味十足的质问道。
“什么事~~都没有。只是……”
“只是?”
“唉~~”清毅苦闷地按了按太阳穴,“他说他一无所有了,我只是不知道该如何对他说,他已经失去一切了,难道你还要我落井下石?”
“落井下石?这就是你不愿意离开他的理由?”
清毅心虚的移开视线,默认了曲黎的话。
“这只是你的借口!你根本就是因为心里对他恋恋不忘!”
“随便你怎么说,只是我现在做不到,他已经失去了地位,失去了身份,失去了家人,失去了一切,你知道今天他对我说过什么吗?他说终于想通了,这一场牢狱之灾终于让他想通了,这么多年都在为一个虚假的真相浪费时间,甚至失去了叶苑,他说他不愿意再重蹈覆辙,他愿意放弃这一切浮名虚利去真正享受生活,这也是我一直在追求的。”
“所以你动摇了?你舍不得离开他了?”曲黎那双眼里疯狂跳动着妒忌的火苗,“所以你宁可让朕蒙羞,宁可让朕难过,你都要这样做?”曲黎阴冷着表情,咬牙切齿地说道,“不!朕不会让他和你一起走!朕会派他去镇守边城!绝对绝对不会让他和你一起走!朕会不择手段,赔上整个天下的代价,朕都不会让他带你走!”
“你疯了?!你简直是疯了,你以为自己是皇帝就可以为所欲为?没错,你确实可以,你可以轻而易举地夺去人们所有的东西,财富,地位,名誉,自由甚至生命,这些对你来说只是一道圣旨,只是提起朱笔写几个字那么容易,但是你无法夺走人们对幸福的渴望,对未来的梦想,对真爱的追求!而你,你已经被权力这个恶魔束缚了身心,用权力你永远得不到幸福,得不到真爱!你说的对,我确实舍不得他,那又怎样!他能给予我想要的东西,自由的生活,宽容的爱!在他眼里,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抛下,什么都比不上我重要,而你呢?还在拿天下拿地位做交换,甚至以为只要将我囚禁在这个金笼子里就可以万无一失了?”清毅激动地一口气说完,拼命深呼吸着,努力平抚着狂跳的心脏。
曲黎头一次见到清毅发火,那样的怒火并不是无能为力的暴躁,而是发自真心的呐喊,面对真实的自己的一种勇气。
眼前这人,没有显赫的地位,没有巨大的财富,甚至连一丝保护自己的武力都没有,但是曲黎却突然发现自己无法轻视他,并不是因为自己在乎,而是因为在他身上无形中散发出一种不可动摇的强大。
曲黎不由得收敛了自己的嚣张和妒忌,低声问道,“如果是这样,当初你为什么要对朕承诺?”
“当初,是我放弃了,”清毅沮丧地顿坐下,“他在天牢里,你赐了一杯毒酒,我原以为到了临死一别,他总该有话对我说吧,我那时候就是这么想的,只要他开口了,开口说他是爱我的,愿意抛下所有和我一起走,我一定会救他,可是,我失败了,即使到了最后关头他都不肯说,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怎么想的,明明他拒绝了我,我却还是舍命救下他。”清毅长长叹了一口气,“我刚到这个世界的时候,举目无亲,孤单无助,他是第一个对我温柔相待的人,说实话我很感激他,也许在你们眼里,清毅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很坚强的人,但其实我并不是坚不可摧的,我也是一个人,也有无法面对、无法跨越的阴暗面,我也曾经矛盾过,挣扎过,知道和他不会有什么好结果,却还是抱着一线希望,希望他能看清楚自己想要什么,希望他能放下一切和我去追求真爱和幸福,但是我真的失败了,在天牢里我吞下那杯毒酒的时候就放弃了,我知道他放不下,放不下身上千斤万两沉重的仇恨。”
曲黎有些动容的上前按住清毅的肩,“毅,朕一直不了解你和皇兄之间的事。”
“这不怪你,因为他真的和清豪很象,有恩必还,有仇必报,甚至可以不惜生命,固执的象个孩子。”想到清豪,清毅不禁轻笑一声,“后来,是你救了我,就在那张床上,我醒来后,真的打算离开他,然后遇见了你,和你慢慢相处,我越来越感觉你很象一个人。”
“谁?”
清毅转过头,“我”
“你?”
“原来的我,”或者是……另一个我?清毅连忙抛下这个莫名涌上的念头,“很象原来的我,少年时代那个清毅。一个得不到爱却非常渴望得到别人的关心爱护的人,看着你,就好象看到少年时代的我,我很能够理解那种内心的孤独与寂莫,所以那天在御花园对你说的话,我是认真的,我不会看着你最终放弃希望,放弃自我,永远成为欲望和权力的奴隶,我是真的想这样做,对你好,关心你,体谅你,爱护你。”
“那你对昭王到底……不管怎么样,朕还是很在意。”
“给我一点时间,我向你保证,一定会解决这件事,但是前提!你不能再用这种极端的方式。”
曲黎困惑的一挑眉,“朕什么也没做呀。”
清毅一脸被打败的表情,“什么都没做?”一指自己站的地方,“你把我关在这里,哦天啦,难道是我的幻觉?!你别想蒙混过关!”
“朕饿了。”曲黎极度无赖地搂上清毅的肩,“朕有一个好主意,我们应该去用膳。”
“不要岔开话题~~”
曲黎一脸死缠烂打的坏笑,“今天晚上朕传旨尚膳监,特别做了你最爱吃的清蒸草鲟鱼。”
“我还有很重要的事要说呢。”
“知道知道,”曲黎狡黠地眨眨眼,“我们可以用膳后慢慢再讨论啊……”
第六十七章:恶魔
“毅,真的不能留下来吗?可是我们有半个月都没有见面呀。”
“我不想给你惹麻烦。”
“朕没觉得麻烦,朕希望你留下来,一次都不行吗?”曲黎沮丧地叹了一口气,“过几日朕就要大婚了,以后再想留下你只怕更难。”
“曲黎,你听我说,就是因为过几日你要大婚,所以我们才应该更谨慎,你要知道,越是临近你大婚,那些大臣们就会越紧张,你只有按祖制立后立妃了,最好能留下龙种,那些人包括你母后才会松一口气,才会对我们的事睁一眼闭一眼,要不然,一点点风吹草动,他们一定会不惜一切代价扫清阻碍,那样的话,只怕我们两人的日子都不会好过,所以,我也是为你好。大婚前这几日千万不能有任何差错,更不能节外生枝,等到你大婚以后,诸事平稳了,我们俩的事那些人也再找不到什么借口来干涉了。”
“可是,朕大婚,你难道一点都不……吃醋吗?”
“你学得真够快呀。这种事如果能有第二条路可以走,谁愿意是现在这个结果。”
“是吗?可是朕一点都没看出来你……那个。”
清毅白了他一眼,“我们两个人,总要有一个人保持一点理智吧,再说了,就算你大婚,但是我知道你心里只有我一个人,我何必自找一些龟毛兔角的飞醋来折腾自己。”
“那……你心里是不是只有朕一个人?”
“咳~~天色不早了,我该走了。”
“你要回王府?朕不准!”
“那你想让我睡哪里?我先声明,那什么金屋藏娇的事儿,打死我都不会同意。”
“你要回王府,朕也不会同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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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吧,我先住客栈,就那家悦华客栈,你得给我定个贵宾间。”
“这个没问题,如此一来朕找你也方便的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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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人给王府送个口信报声平安,再让满月和子澄把医书都收拾起来,一并送到客栈来。”
“当然,那些医书是你的宝贝,朕一想到它们在你心目中的地位甚至有可能超过朕,朕就很想一把火把它们全烧了。”曲黎无视清毅“恶狠狠”的目光,嬉皮笑脸的搂上他的肩,“朕可以放它们一条生路,不过,朕有一个小小的条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