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离殇 第二、三卷+番外——月逝水
月逝水  发于:2011年0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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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揽过瘦削的肩,将沉默的人儿带进怀里,至尊无上的君主,语气中满满的心疼。

“你的心思,何时能瞒过我呢?越儿,你可知,为何我在你面前从不愿自称‘朕’?”

烟笼的眸子闪了闪,对上他墨化的眉眼。

“不是不愿,是不敢。”他说,“在你面前,我永远只是我,不是皇帝,不是孤家寡人,而是你至亲的兄长,更是敬你爱你的攸铭,像这世间所有的普通男子一般,只盼着心上人每日笑颜,没有丝毫忧愁。哪怕是要接纳另一个人,要为你去留他,我也别无他辞。”刘攸铭弯下腰,下巴轻轻地触上攸越的侧脸,喃喃地问道:“越儿,你可知我的心?”

为君挟来九天月,为君寻得鲛人泪,莫不欲我心换彼心,尽览佳人笑。

攸越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退,垂着眼,有些薄情地笑道:“越儿又不是住在四哥心上的小虫儿,怎知四哥的心思?”

他说完抬头,见攸铭发怔,忙又笑着扯开话题道:“齐儿大了,既是要成亲,娶的更是一国公主,四哥定要替他好生操办才是。对了,前日我听来报的属下说,萧丞相去了昭国,可是要与昭国联盟?”

“嗯。”刘攸铭眼中藏了数道复杂的光芒,却还是点头道:“洛遥再次开战已不可避免,仅将吴国和西陵争取过来还不够,无论欲图战时力量还是战后安定,我们总要抢在遥国之前拉拢各国。”

“吴国?”攸越皱起眉尖,有些不解地问:“我在遥国得知离……遥国太子已经与吴国达成联盟了,怎么……”他倏地抬头,眼中恍然:“是四哥的连环计?萧丞相不愿遥国太子过早失势也是为此?”

攸铭讳莫如深地笑,替他拉好衾被,只说:“若要离清浅得太子之位,总要有人来背负遥国战败的责任。这些事先搁下,你才回来,早些休息,明儿再谈也不迟。睡吧,昨夜的奏折还没阅完,我就在外面看,醒了便唤我。”

“嗯。”刘攸越应了声,正要睡去,见他还坐在床边定定地看着自己,不由尴尬地缩了缩身子,“四哥?”

“你睡吧,我看一会便走。”他轻轻拨弄着攸越的额发,“这张脸,忽然从梦里到了眼前,怎能不看个够?你呀,说自己不是我心上的小虫儿,又怎不知,你早已在我心上扎了根呢?”

“四哥……”刘攸越不知说什么好,明明知道无论怎样,自己也断无法再回应他,可看着熟悉的眼中竟溢出落寞,心里便像碎落了一块,空落且疼。

于是他狠下心来,有些悲凉地笑,将瘦削的脸颊贴到四哥手上,低低地说:“四哥在越儿心里,永远没有人可以代替,这世上,四哥是越儿最亲近的人,越儿也只有四哥可以依靠了。只是……我已经心如止水……四哥……如妃也怀了小皇子,入了秋四哥便要做父亲了,莫要再对越儿上心了。”

刘攸铭陡然收回手,眼中也冷冽了起来:“是谁告诉你这件事的?!”

攸越有些惊讶他的失态,而后却是苦笑:“满朝文武皆知的事,四哥纵是有心要瞒我,也瞒不过那些猴儿似的暗卫,越儿还是暗部的首领,要负责你的安全,又怎会不知?四哥……不愿意我知道这件事么?”

“不,只是……”攸铭意识到自己方才的语气过于强烈,可一想起攸越说的话又失了一贯的沉稳,气恼地站了起来,皱着眉道:“罢了,原本只是担心你会乱想,现在看来也没有这个必要了。你休息吧,我……朕先走了。”

“生气了么?”看着攸铭头也不回的离开,攸越低低地叹气。

四哥啊四哥……你要的,越儿已经没有了,如何能给你……

攸越在微笑,可是大颗大颗的眼泪却从阖着的眼角滚出来,渗进枕头被褥,濡湿了一片绣龙黄锦。

第三章

随着最后一抹彩霞消失在西山后,长明宫中也燃起了所有的宫灯。

一袭明黄色匆匆穿过道道宫墙,直到寝殿前才慢下脚步。金色的龙冠,俊眉修眼宛如墨化,凛然的王者之气,却带着一片荼火般旺盛的怒容。

攸铭推开门,见榻上的人还在沉睡,挥走了随侍的小宫女,轻轻地坐到了床边。烛光映上他轮廓分明的脸,跳动着,阴暗不定。

他小心翼翼地将沉睡的人拥入怀中,连手指都忍不住剧烈地颤抖。然后,无声的,帝王的眼中竟沁出一丝泪光,极其缓慢地落下,滑过他的脸颊,渗入那人浅色的衣袍中。

“竟有人敢这样对你,我定要亲自挥兵北去,将他千刀万剐!”

“……嗯?”或许已经压得极低的声音还是太大,原本睡着的人睁开迷蒙的眼,有些不解地望向他:“四哥……你在说什么……”

“没说没什么,”见攸越竟然醒了,唯恐吓着他的攸铭收起了怒容,抚着他的长发,声音却还是喑哑着,“要再睡一会么?天色都暗了,还是先用膳?”

环抱的双臂有收紧的趋势,攸越揉揉眼,脑袋清醒了不少,见此情形便轻轻挣了挣,眼前的人还是纹丝未动,只好由他去了,“嗯……四哥,现在几时了?”

“酉时末,宫宴都快散了。”

“啊……”攸越一听便坐直了身子要起床,见攸铭还将自己搂得紧紧的,一脸不想挪动地模样,忍不住有些责怪地道:“四哥,宫宴开始了你为何不叫醒我?快放越儿穿衣吧,总不好不遵礼数……”

攸铭看着他轻笑,“我见你实在太累,想是多日没有睡好,便没有唤你。莫管礼数了,连我都提前出了来,你不去也不会有人非议。”

“只是……”

“莫要‘只是’了,饿了么?”

“……嗯。”

“等等。来人,传膳!”

门外的宫人应了声便匆匆去了。倒是攸越,被抱的越来越紧,浑身的不自在。

“四哥……你能松开我么……”

“不能。”

“……”攸越又挣了挣,无奈地叹口气,“四哥,这成什么样子?”

“此处只有你我,成什么样子都好。”他顿了顿,却是越想越心痛,终于说道:“方才空隐和尚失言,你在遥国皇宫所受的种种我都知道了,便是如此,也不肯让我抱抱么?我简直无法想象,你竟然会被如此对待!”

无法想象,自己如同宝物一般珍视的人,竟会被他人视同最卑微的奴隶来侮辱折磨,受尽苦楚……怎会不愤怒,怎会不心痛……

如此想着,尽管攸铭的声音极是柔和,也透着道道杀气。

“四哥……”攸越低低地唤他,脸色也忽然苍白了不少,却还是强笑道,“越儿是男子,这些原算不了什么,四哥不必太在意。身上的毒……草木一秋尚能安生,越儿享了二十个春秋,已经很满足,老天何时要收走我也不会留下多少遗憾。我想瞒你此事,也是怕四哥担心,没想到四哥还是知道了,请四哥原谅……”

刘攸越相貌生得极为清淡,总予人飘尘出世之感,一颦一笑,淡然随和,清而不寡,美如谪仙。此番榻上半倚,衣衫微乱,烛光柔和地在瓷白的肌理上镀了层光晕,笑容依然温和谦然,却带着俗世的苦涩萧然,一时便真似沾染了凡尘的仙,平白几番入骨的惑人。

身前的人细细地呼吸着,呼出的温暖气息徘徊在鼻间,仿佛也带了他身上的墨香味。一想到这呼吸随时会停下,一想到又会再次陷入几月前那种绝望的境地,一想到从此以后为了见他只得长留梦中,攸铭便觉得自己快要发疯,只能将他更紧地往怀里箍,恨不得将他与自己揉成一体,那么,便此生此世再不会失去他。

“嗯……四哥,痛……”

不理会他的低呼,攸铭扳过他的下巴,狠狠地贴过自己的唇,疯狂地掠夺着,似乎只要更多地吸吮他噬咬他,便能有更多的几率将他留在自己身边。

“我会救你,我不会让你死,我不会让你离开我!”

不是承诺或请求,只是宣告。

已经失去了这个人的心,怎么可以连他的生命也失去?英明稳重的帝王,做了一个最愚蠢的决定。明明没有任何凭借,他却要披荆斩棘,强迫自己去夺取百分百的胜利。纵是,连胜利的方向都不可知……

“四哥!!”

叫声将攸铭唤回现实,待他看清眼前的一切,才明白自己方才失控得有多么厉害。

攸越鬓发早已乱得不成样子,唇上尽是牙齿咬破的痕迹,连衣衫都被他扯下了一半,白皙的肩膀露在烛光中,橙红一片。

见攸铭终于停下动作,攸越一言不发地整了整头发衣衫,翻身下床,攸铭不敢拦他,却见他端端正正地行了个跪礼,声音平静地道:“臣弟还有要事在身,先告退了。”

“越儿!”

小季子传膳回来,领着一队小太监捧着膳食,刚进长明宫便听陛下陡然高喊,吓去了半个魂,身后的小家伙们也汤汤水水泼得到处都是,慌成一团,唯恐出了什么大事。

“都悠着点儿!”季公公训了声,忙凑到寝殿前面查看怎么回事。

门还是关着的,只听得到越王清淡的声音道:“皇兄恩情,攸越铭感五内,只是臣弟的生死早已天定,皇兄为此劳费心神不值得。况且,臣弟以为,有些事情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也请皇兄……恪守礼节,臣弟告辞。”

小季子忙往外退了退,怕被出门的越王撞个正着,没见门有动静便又听到陛下低低的声音:“越儿,是我失控了,我向你道歉。但,我要你活着,我也要拿回你的心,你……”

“嘭——”刚贴到门上的小季子差点跌进门内,见越王皱着眉头瞥了自己一眼,登时吓破了胆,正要上前请罪,又头一遭的见越王毫不理会自个儿,怒气冲冲地快步离去了。

小季子瞟了眼寝殿,这一瞟又吓得半死:皇帝陛下正在大敞的门边站着,离自己不过几步之遥!

“奴才该死,奴才该死!”

刘攸铭仿佛根本没有看到跪地磕头的小季子,缓缓踱出门,目光紧紧地注视着那抹纤长的背影,直到它在宫灯照不到的拐弯被黑暗吞噬。

“奴才……皇上,您受伤了?!”一直只顾磕头的小季子这才注意到皇上紧握的拳头竟流出血来,顺着指节滴落在地,不由更加惊慌,“来人!传太医!皇上受伤了!”

“不用了。”挥手制止小季子的呼喝,帝王又恢复了一贯的从容淡漠,“朕没事。把膳食都撤了吧。”他说着,轻轻叹了口气,又朝攸越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才往回走去。

“诺。你们都下去吧,去吧。”

小季子遣下了小太监,有些担忧地跑到了寝殿门口,竖着耳朵听里面的动静,却是什么也听不见了。

出了长明宫,一路恍恍惚惚地往前走,记得看路时,已经快出宫门了。

原本那些无端涌出的怒气早已散了去,剩下的,是无尽的愧疚与落寞,还有些许的担忧。

总以为那个人会理解自己,总以为他会明白自己所有的感受,会经常地为自己考虑,所以,便以为说清楚一切,他尽管会生气,却还是会包容、接受。所以,看到他竟然对自己做出几乎和离翟一样的事,看到他口口声声地说让自己重新爱上他,才会那般地恼怒。

忘了,忘了两人间早已不是过去的模样,自己已经不是他的越儿,他也不是自己心心念念的攸铭,两个人的情感,早已不同了。他如何还会如同以前一般理解自己?于是生气,于是愧疚。

气过了,再想起他说要救自己,想起自己这样撇下他,又懊悔起自己来,懊悔着,又害怕他会做出类似于闯到边疆的傻事来。却……不敢回去看他了……

宫宴大约散了,前方依稀可见几位位高权重的大臣的背影。

轻风吹拂,抚过攸越的脸颊,飘起他单薄的衣衫,也送来一些细碎的话语。

“你啊,真淘气!快些进去吧,晚了要宫禁了。”

这声音……攸越浑身一怔。

迷离的眼光好不容易才找准焦距,他缓缓地抬起头,极目望去,宫门外明灭不定的火光中,依稀可见高蹄骏马鬃毛油亮,马上的少年,一袭蓝衫,散开的发丝随风飘扬,遮了半张面具的脸上,长目含笑,唇角微勾。

他身前坐了个极为俏丽的少女,高髻临风,纤眉杏眼,娇憨之色格外引人怜爱。

“齐哥哥最好了,再带我转一圈嘛~馨儿保证就一圈就回去~诶?齐哥哥,你在看什么?”

“嗯?噢,没什么,好像看错人了。怕了你了我的西陵小公主,我们转一圈再送你回宫,你呀!”

“嘿嘿!”少女张着明媚的眼睛,也不顾四下都是人,“吧唧”一下亲在少年脸颊上,笑嘻嘻地道:“我就说齐哥哥最好嘛!”

攸越有些狼狈地收回了目光,紧了紧身上的薄衫,忽然觉得冷得格外厉害。

第四章

“不是说,已经察觉不到冷热了么……”刘攸越苦笑着轻叹。

晚风似是愈加地张狂,直将人的袍袖卷至天际。瘦削的人索性放开一切,任凭发丝被吹散,迈着步子向宫门处走去。

不过十数米的距离,瞬息即至。

马上的少年回过头来,淡淡的讶然。

“齐弟,许久未见,别来无恙?”云淡风轻也便如他,刘攸越拱着手,脸上挂着温和的笑,谦恭如常,看不出丝毫的窘迫。

“果然是七皇兄么。”齐儿也笑,下了马来,眼中却尽是疏离,“谢过皇兄关心,齐儿一切都好。今日皇兄回京,齐儿也才从护国寺回来,未来得及问候,请皇兄见谅。”

应对自如的人,果然学会了掩饰锋芒,沉稳自若,像个大人了……

攸越失神的片刻,娇俏的小公主也下了马,揽着齐儿的胳膊好奇地看他。

“对了,皇兄,这是馨儿,西陵的安平公主。馨儿,快见过皇兄。”

“诶?我也要叫皇兄吗?”

齐儿抿嘴而笑,宠溺地刮了刮她的小鼻子,“笨丫头,我的皇兄你不叫皇兄叫什么?”

“啊!馨儿见过皇兄,皇兄安好!”

“免礼,小公主折煞攸越了。”刘攸越的表情已经快要撑不下去,扶起了安平便对齐儿笑着道:“看样子齐弟并无空闲,为兄也不便打扰,我先告辞了。”

“嗯嗯,皇兄慢走!”小公主忙不迭地道别,见他走远了,立刻又转身拉住了齐儿的衣袖,“齐哥哥,我们也走吧~”

夜色渐浓,清瘦的背影也愈加地淡薄,行在寂静的长道,倍显孤寂。

齐儿转回目光,轻轻地拍了拍安平的小脸,“等等,我马上回来。”

话才说完,人已经追着那背影快步而去。

“七皇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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