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离殇 第二、三卷+番外——月逝水
月逝水  发于:2011年01月0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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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谈伤心史的老和尚终于醒悟过来,立刻正襟危坐,清了清嗓子道:“贫僧说到哪了?呃……对,说到空无拜托老和尚带越王回国,越王只管放下心,一切让老和尚照应便好。”

“有劳大师了。”刘攸越连忙配合地做了个揖,只是脸上发颤,奇怪的紧。

“越王脸色怎么如此怪异?老和尚精通医理,越王不嫌弃便让我瞧瞧?”

刘攸越见空隐一本正经地开始望自己,不禁往后靠了靠。面前的人是萧先生的师兄,又是长者,洛国礼仪一向重尊老,他哪里敢说是忍笑忍出来的。

空隐原本也是随意地去瞧,细看之下脸色突变,正要唤刘攸越伸出手腕来把脉,马车外却忽然传来不小的骚动。

清浅派来的侍卫为避嫌疑已提前回宫了,攸越三人上了马车便易了容换了遥国普通行商和家丁的服饰,马车上未遮人耳目也备了不少货物,倒也没有多大破绽。是以,空隐透过车帘缝隙见林子边缘站了一排着了护城兵衣饰的小队并没有多大惊慌,只回头向刘攸越递了几个眼色,暗示他勿要轻举妄动。

只听得帘外洛晖温文的声音问道:“几位官爷,不知拦住我家公子的车马可有要事?”

“我等奉令彻查所有出城要道,车内是你家公子?深夜行车,还避开城门专走险道,谁知你们是不是要犯?!速速唤你家公子出来,让我等要细细查看一番!”

“官爷倒是冤枉了,小人的公子是往来各地的行商,只缘接到家里来信,说是老爷病危,又因去庙中请高僧同行为父驱邪治病拖到方才,公子担心城门已闭误了老爷病情,这才铤而走险从荒郊野林赶路,还望官爷见谅。”洛晖说着掀了帘子,任那官兵将车里的人瞧了个仔细,又靠近了悄悄塞了块银子给他,“小人所言不虚,公子如今因心焦过多也染了风寒,官爷明察秋毫又慈悲为怀,您看……”

那为首的官差见车内一位公子一个僧人便信了八分,再揣着洛晖给的银子,又听得他一番吹捧,早已飘上云端了,当下大手一挥便要放行。

“且慢!”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响起,洛晖的脸色瞬时变白。

只见一队人中闪出个普通校尉服饰的青年男子,唇角扬笑,碧眸深敛:“我怎么觉得各位眼熟的紧呢?还请越王下车吧。”

“离翟!”刘攸越听到他的声音倒抽了一口冷气,本以为终将抛弃的种种屈辱再次涌入脑海,连声音都发着颤。

那官差一听太子名讳吓得双腿打斗。他原本就觉得蹊跷,已经这么晚了这年轻校尉还带着一队精兵来通知自己在南林守候要犯,还要身着守城兵的衣服,没想到这校尉竟是太子!

子覃洛晖当下立断,扯马便退。

原本他们与那些官兵便有些距离,此时不待他们反应过来便掉头而逃,瞬时离得更远。

离翟早有准备,一开始就令人将马放在了周围,只啸了声,黑色战马便破风而来。

绿眸修罗骑着黑色战马,身后尚有十几个搭弓佩剑的凶悍侍卫。

空隐的马车原本便是骈马而行,马自是得以应急的千里良驹。此时马车早已成拖累,空隐与洛晖便一人一骑,分别负载刘攸越与子覃,往林子深处逃去。

行军作战中随敌入林自古便是大忌,离翟料想他们也逃不了多远,又在人数上占着绝对优势,便毫不顾忌地跟入林中,孰料行至半途便遭遇陷阱,几乎有一半的马匹被陷马坑和嵌入土地的竹签绊了个正着。他的护卫都是骁勇善战的士兵,控马技术精湛,倒也没有多大伤亡,可想才松一口气,眼前的树林便似被无形的举手操控般,无数枝条齐刷刷地冲着马上人横扫而来,枝条到了眼前,才能见到上面钉满了尖利的钢钉。

“撤——”离翟命令下到一半,右手的士兵便被一根粗大的枝条扫下马来,跌在竹签上,惨呼连连。

反手砍掉袭到身前的枝条,却因此牵动身上的伤口,渗出些微的血迹。碧色的眼眸里升起丝丝的怒气,沉声向前方的背影喝道:“刘攸越,我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几个陷阱拉开的距离并不长,双方一直处在声音可及的范围内,此番离翟喊话,刘攸越自然听得分明。

只见那人在狂奔的马上忽然回过头来,哂然一笑,纵然美得天下粉黛皆无颜色,却饱含轻蔑,刺得离翟眼中发红。

“离翟,天下之大,有你无我,有我无你!若我今日脱难,必将昔日屈辱尽皆奉还!”

刘攸越向来温和,说到第二句的时候眼中却罕见地露出憎恶狠厉之色,足见他对眼前人恨意之深。

离翟笑了,笑得云淡风轻,仿佛眼前的人对他来说眨眼便失了份量。

“如此,我自当留不得你了……众侍卫听令,放箭!”

密集的箭矢追逐着两匹逃亡的骏马而去,因距离甚远,难以射中,各侍卫防着陷阱扬鞭追了上去,离翟却立在了远处,不再追逐。

半刻后,有侍卫来报,因战马受惊,众人担忧中伏,速度大减,跟丢了目标,但前方有军队,他们必在林中。

离翟不知在想什么,绿眸深沉,盯着不远处的树干半晌才道:“派人将林子围住,放火烧干净。”

说完也不待那侍卫回应,便驱马回去了。

南林的大火少了两天,遥国的太子两夜未眠。

直到第三日早晨峦歌来报,林中已烧得焦土累累,不见任何活物,才从神思恍惚的状态中恢复过来,重新着手处理与吴国的联盟细作。

“不过是杀了个不愿屈服的俘虏……”

第三卷 殇

第一章

“咳咳……呛死了……师父,怎么办?”

“别说话,赶紧煎药。我在想办法。外面是子覃回来了?”

“是我,大师。林子烧得干干净净,四周的兵也撤了,今夜我们便可以出去了,只是……主子……”

“好了,这里食物充足,倒也没有什么,其他的你们两个不要担心,有老和尚在。”

当夜逃开遥兵追捕后,空隐便带三人躲入了地底。空隐之前迟迟没有动手营救刘攸越便是在准备退路,南林的机关和地道只是其中一部分,仅花了两日功夫,没想到竟真派上了用场。地道是一早便有的皇室避敌密室,极为宽敞,通过地下暗洞通风,只是数年未用早已被忘却,得清浅掌管宫中事宜偶然翻到的图纸,空隐带人悄悄修缮,更改进了入口,备足了粮食用品。四人躲入地道中,地道口上覆了块大石,下面的人用凝实的土块机巧堵上,纵是移开大石也不见得看得出端倪。

众人安全自然无患,但,令三人始料未及的是,攸越竟在半个时辰前突发异症,疼得浑身抽搐,面上毫无血色……连精于医道的空隐和尚也束手无策……

“越王,可好些了?”小心地在攸越天池、中封穴上连扎两针,空隐擦着额上的细汗柔声问道。

“嗯……”攸越声音微弱,早已疼得连眼睛都无力睁开,此刻纵然疼痛真的缓和些也不可能感觉的出来,但他知道,哪怕只是这样轻轻应一声也能让一直担心自己的三个人缓口气。

牵魂之毒发作起来,仿若万只蛊虫在四肢百骸骨髓经脉中抓扯噬咬,疼痛之剧,几乎能撕裂人的魂魄,是以得名“牵魂”。

“若没有解药,这般下去,岂不是要将人活活疼死?!那遥国太子真是畜生不如!我去擒了他来给主子放血,我偏不信这毒解不了!”

“洛晖你给我回来!”

“可是师父,总不能这样看着主子他……”

洛晖急的直跺脚,看空隐沉下了脸又恨恨地在石墙上擂了一拳。

“你出去就能救人了?莫要多搭上一条性命!回来煎你的药!”空隐不再看洛晖,轻手轻脚地扶刘攸越靠到墙上,见他浑身都在发颤,不由拧着眉,重重地呼了口气。

“越王,老和尚有办法让你止痛,但只怕解了一时之困,今后更加不好过了。”

“大师但说无妨,我身上的毒……怕是解不了了……这条命哪日被毒夺了去也未可知,本无来日只说,只求顾得眼下……攸越……便是死也要等回了洛国……”

洛晖早被子覃拉到一边去煎药了,断断续续的一小段话,也只有空隐和尚能听得见。

洛国最尊崇的王,竟落到这般境地,怎会不让人生出悲凉之意?

“阿弥陀佛……越王,老和尚习医也习毒,如今药草缺乏,唯有走险招。老和尚随身带的药里有一味能让人六感不敏,配合其他几味药便可抑制毒性只留效用。第一次用,自然可使疼痛锐减,但此后便会乏于周遭感知,耳目不灵、食不知味、香臭不辨、冷热不觉,待牵魂再次发作之时,又会因几日觉识淡薄而感到疼痛异常强烈。牵魂毒每隔三日便要发作,发作一次要持续两个多时辰,那时越王……”

“大师只管下药吧。”攸越打断他的话道,“你看我现在的样子……能撑得下两个时辰么?唯今之计……嗯……”他停了一小会儿,待那阵疼痛缓和下,早已气若游丝,声音干涩得像是从嗓子里硬逼出来的,“只有尽快离开这是非之地……一切待离了此处再寻计较。攸越……能否撑下去,便看天意……”

空隐早已不忍心再看他的表情,只口诵佛号,手下连施数针,这才吩咐洛晖将药端来……

一行人快马加鞭行了数日,不敢停歇,唯恐又遇了离翟的探子侍卫,出了遥国地界也谨慎着不暴露身份,只是攸越身体虚乏,换了软铺马车,减了速度,亦是夜以继日地赶往域城。

几日以来,空隐竭尽所能,也不过延长了牵魂发作的周期,此后便再无一点进展,几次毒发,攸越便如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撑的极是幸苦。可到了第二日,他又会对空隐笑道:“阎王不收攸越,怕是他也治不了这毒,唯恐才收的小鬼便魂飞魄散了跌了脸面。”

空隐怎不知这温雅的人是在安慰自己,奈何他苦心学医数年,连小小的牵魂之毒也解不了,便愈加潜心地试验解毒之法。

一路行来,暮春残留的几簇轻绿淡英悄然转浓,不过十数日,初夏光景已现,愈是临近域城,途径的百姓家门旁栽种的凤仙花便愈是繁茂,远远望去,姹紫殷红的一片,落瓣满地,乱似红雪。

已经入了夜,马车还在行进。

攸越独自坐在车中,轻轻挑起侧边的帘子,只见车外素月银盘,河水漾波,树影朦胧,马车轻微地颠簸着,沐浴在夜色中的苇草便无风而动,活了一般。

子覃的声音从前面传来,不大不小,夜中也带了些轻缓的味道:“主子,今夜怕是赶不到城里,前方有几处民宅,属下已着洛晖去借宿了。”

刘攸越应了声,放下帘子,靠在软铺上。

最迟后天便要到域城了。

那里有生他养他的皇宫,有敬他的王府家人,有亲切随和的大哥,有时时想着他护着他的攸铭,有……

苍白修长的手指忽然紧了紧,攸越淡淡地皱着眉,看着车内晃动的流苏,蓦地生出丝怯意。

“他……也大了,该来的总要来,该断的……也总要了结才是……”

叹了口气,摇头笑笑,也不再想可能发生的事。攸越理清思绪,脑中飞快地梳理起近来几国发生的事以及在遥国皇宫中得闻的一些消息。

此番回去,怕也留不了多长时间,拖了许久的事,也早该帮着至高无上的君主完成。

他不仅是自己的皇兄,更是洛国之主,亿万百姓的君主。

“睥睨天下么……”

东方尚有几抹霞云,域城东门外便早已华帐云集,人影幢幢。

仔细看来,那些正襟而立的人竟无一市井百姓,皆是锦衣华服的王族官宦,队伍的领头处,赫然是洛国皇帝的仪仗。

“皇上,越王的车马还不定什么时候到,您好歹用了早膳呀,诸位大人也空着肚子呢……”

刘攸铭看也不看跑前跑后的小季子,两眼直盯着官道,恍恍惚惚地道:“越儿快回来了,朕在这等着,你去将各位大人遣散便是,朕吃不下。”

小季子躬身应旨,忙又跑到后面宣各位大人自回府中。

皇帝尚在城外,百官早已被他当初私出京师亲上战场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先回去,只好活动活动双脚,继续陪驾。

渐渐的,絮絮的低语声中响起马蹄声,愈来愈大,几匹枣红色的骏马并一架素朴的骈马车架自不远出的拐弯闯入眼中。

温润却不乏凌厉的皇者顿时展开笑容,翻身上马,扬鞭迎去。一旁的侍卫猝不及防,也连忙整盔理甲,跟上皇上的马匹。

“越儿!”

刘攸越掀开车帘,甫一入眼的便是尘土飞扬中那骑士熟悉的笑。墨化的眉眼,傲然的气势,尊崇的龙袍,掩不去的喜悦。

刚张口唤了声“四哥”,便是一股大力袭来,再睁眼时自己已换了坐骑,稳稳当当地坐在御马之上。

“越儿,到家了。”

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着,只轻轻说了这么一句话,近日来所受的种种便忽然淡了。

到家了。

攸越回头,对四哥绽出如花笑靥:“四哥,越儿回家了。”

第二章

城中早已清了道,百米长的队伍缓缓行在街头,一路往皇宫的方向而去。直至到了宫门口,百官才跪礼散去。攸越随攸铭下了仪仗,同坐步辇到了寝殿里,仍带着些微疲惫之色。

刘攸铭忙唤小太监拿了软褥来,贴心地放到攸越腰下道:“行了好些路,该是累的不轻,躺一会,宫宴还要到傍晚呢。在遥国……让你受苦了……那位空隐大师说要去找几味药,过了午再来看看你的伤寒好些了没。”说到这里攸铭骤然发笑,骂道:“那老和尚也真是狂傲,说你的伤寒起的怪,还偏不准我让其他太医看,若不是萧丞相说他医术超群,我倒真想好生教训教训他。”

攸越笑笑,倒也不拘礼推辞,老老实实地睡下来,眼光又不由自主地往四周飘了飘,好似盼着哪道门后会骤然冒出个人般。

攸铭怎会不知他的心思,自城门口他便在寻了,寻的又能是谁。伸手理了理他的衣襟,他似是随口地道:“齐儿前儿个陪西陵公主去护国寺上香了,还不知你今日回来。待见你无恙,他定会开心的。”

“嗯。”攸越应了声,淡淡的,听起来仿佛不甚关心此事。可一直关切地注视着他的人,却捕捉到了他眉间一闪而过的凄然。

“越儿,”攸铭叹了口气,拨开他脸上的一小簇青丝,低低地开口,“赐婚的圣旨还未下,我再与西陵皇商议和亲人选也还来得及。”

刘攸越原本已垂着眼帘缓神儿,听见他说的话,又忽地张开眼,敛着眉看近在咫尺的皇兄:“两国和亲之事,四哥岂可如此儿戏?况且……臣弟也听闻,齐儿与那西陵公主两情相悦,也不失一段佳缘,于国、于皇族皆是喜事一件,四哥自当……”

“你呢?”攸铭目光熠熠地看着他,“越儿会不开心吧?”

躺着的人儿噤了声,微微侧开了脸。

寝殿中的太监宫女早已遣下,棱窗半合,晨光熹微,缭缭的龙涎香自铜鹤喙中吐出,绕着雕龙金柱缓缓地爬上横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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