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现在,床头灯下,有一张墨迹还没有干掉的纸条和一个牛皮文件袋。娟秀的字迹让我不敢去打开,我怕,会有不好的消息。
“宇,我爱你,所以用假结婚来从云的身边得到了你。这两年来,你对我的好我都深深的看在眼里,你做到了一个丈夫所有该做的事,我越发的爱你了;现在我爱你,我决定和你分手,我不能太自私,为了自己的幸福就要你放弃你的爱情。你的痛苦我都看在眼里了,我知道让你在一个爱你的妻子和一个现在你未必爱但至少是喜欢过的人中间做个抉择是不公平的,所以我来做这个决定――我们离婚。
云是个好人,他对你的爱我是永远也比不上的,把你交给他我放心,祝福你。”
牛皮纸内,是一份已经签上她名字的离婚书。
(二十四)冰火人间
云和瑟都走了。
是,是我把他们赶走的,终于答应自己做完计划中的事情了。
诺大的特使公寓,一下子清静起来。终于有机会让我停止下来,什么也不用担心了。
把自己狠狠地往沙发上摔,静静看着由她一手设计的装修:暖棕的廊柱、粉白系列的石膏线、窗户上的教堂式五彩玻璃格花,把下午的太阳变成光怪陆离的射灯;中式釉彩花瓶里的紫色勿忘我、粉红的小猪扑满以及明亮窗台上闪烁的鱼缸。躺着的巴黎软皮沙发蓬松舒服
,还有,麻黄的灯光……所有的静谧,让人容易联想到这里曾经容纳着两个互相逗趣的人。半似严肃的拌嘴、飘着面香的东北菜、“蓝色冰点”的香水味。一切一切,都是瑟给过我的;我呢?我给过她什么?特使夫人的繁忙?她本身就是一个喜爱宁静的人。永无休止的牵挂?感情的激烈沉浮?还是同一张床上分开的被子?连到最后,对她,自以为得意的付出也只不过是把她从身边删除而已。
角落里斜着一大束阳光,浮游的气流里上演着悬空的离离合合。
墙上,我和瑟的结婚照也是时候摘下来了。
瑟,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去找云吗?你是唯一的知情人,怎么还那么傻?
一个人的家,最后一个彻底属于自己的地方。
我想我要开始习惯一个人过了。
第二天睡到饿,去了沃尔马买吃的。好久没尝过饿的滋味了,一种孤岛上的恐慌……又想它干什么呢?不都挺过来了吗?四周巨大的雪藏冰柜里,有饺子,有包,还有瑟喜欢吃的糯米鸡。当然,我知道那是因为我爱吃糯米鸡的缘故。至于她喜欢的家乡菜,这边吃到的都不正宗,但平时还是尽量多和她光顾黑天鹅饺子馆、东北人菜馆什么的,省得她在厨房天天对着炉子转。
每逢饭局,瑟都像我的随身医生似的,这个高脂肪、那个对身体不好的提醒我。瑟每次煮饭都很对我胃口(尽管她嘴上经常说自己不懂),所以我对住家饭还是时常盼望着的。
我知道她经常打电话问我妈怎么煮菜,作为一个“煮”妇,她可以做到120分;虽然我们只是名义上的夫妻,但瑟是什么都做到了(当然,除了一件事以外,那是我们的约定);我不是她的真命天子,但她总是迫不及待地想办法学做我爱吃的东西,我想我的胃是逃不出她的吸引力范围的了。
外交的饭局上除了国家禁吃的动物外什么菜都有,所以菜式的色香味、源地、做法、材料、各地的特色菜介绍等等我都熟烂于心。惟独做菜这一关,想来不是一时可以过得了的--应酬太多,我是极少下厨房的--我只会吃。呵呵,我真是没希望了,满眼的蔬果肉菜,怎么连买些东西填肚子也没有头绪呢?
前面的人开始多起来,围着一个长方形的柜台久久不散。呵呵,也上去凑凑热闹的说。
是寿司。
有饭团,有手卷,还有鳗鱼饭!
黄色的彩虹饭团,还有肥美的鳗鱼手卷,好熟悉的形状呵。
打开绿色调料的袋子,不顾后果地往寿司上放,乱咬一气。
舌头麻木得说不出话,猛喝水。擦掉辣出来的泪水,傻笑着,一边捂着头一边推着小车继续走。
聂正云,你在哪里?
……
现在我是放着清闲大假的驻外人员。闲得无聊,拨通了几个以前相熟的外国朋友的电话,一个个不是回国了就是换了秘书不认得,一气之下也没再找了——反正,跟洋人比说奉承话,又有什么意思呢?部里的同僚也手机不通,我走了,他们可是忙的春风满面、不亦乐乎的;大概他们都在猜我回来是快升部了,一个个都另眼相看。有一天在公寓区跟其中一个碰了面,那小子把我浑身上上下下盯了一遍,心想想不到玉宇你这小子还真他妈的有那么一手!!还这么悠闲,你老子还是挺厉害的嘛。
这是事后从另一个人的口中知道那人在部里说的大概意思。告密者惟恐我升上去以后清除杂根,先发制人告密来了。我心里暗暗好笑,摆起了官腔跟那小子说部里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我看你还是很有希望的……
实际上,上面没有布置下来的任务,也没有叫我回对外联络小组的通知,饭局是一顿也没有。唉,没办法,只有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了。
我觉得生命好象突然按了快进--自己才25岁,就完成了别人52岁的主要任务,现在就开始退休、等死。哈哈,滑稽的走音,我以前最爱这么折腾家里的音响。
只是,人生的乐章只有录音,没有倒后。
* * * * * *
习惯单身生活很简单,首先是要习惯杯面、干洗、洗酒杯和独自逛街,难易程度依次递减。每次我总穿着瑟给我买的黑色长外套在以前常去的闹市瞎逛,买我收藏成癖的奇怪火机以及瑟和妹妹们可能喜欢的东西,只要心里想着她们,就没那么孤零零的傻气了。
晚上,树下抛过来的媚眼常很迷人;有的在咖啡厅,即潇洒又时刻不停止对身上的扫射;下D去泡,彩妆、男人的长发和蓝色小丸成了交易的见面礼,予取予求,无任欢迎;厌倦了坐坐酒吧,才发现世界已经变了很多,每晚都上演弹药充足的罗密欧与罗密欧,免票,欢迎热心人士友情客串……我额上难道刻了字吗?还是,我的眼神根本就是一种引人犯罪的冒犯?
“怎么,女朋友放长假了?”一个比云还高大的黄毛坐到身边,耳边的银环是香港上月最流行的半嵌入式,还有一副颇有品味的笑容。
没理他,继续喝我的人头马加冰。
“别想女人的事了,要解闷,到哥们那去,包你开心!”
“怎么?怕贵?别担心,我付钱,价钱你说!”
招呼WAITER,买单走人。
到了巷口,那家伙竟跟了上来,一伸手就搭肩。
“真的想和我玩吗?我可不是好服侍的!” 先发制人,也没什么损失。
他像追踪到逃脱的野鹿般得意的咧开嘴,靠了过来,“那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好了!!”
“有经验吗?我教你!恩……”我向他脸上喷着酒气,似醉非醉的顺势挨到了他身上。两个身影,悄无声息地转入了街灯照不到的黑暗。
“蹲下!”我“反客为主”地直站着,把他自动自觉凑过来的假鬼子头向身下扳过去。
“哦?你要鸳鸯啊?就在这里?”他惊讶地抬起头。
“别罗嗦!!”惟恐被认到脸,把黄毛继续往下按。
“先看你技术怎么样……”一串如老手般的话语,从我这个“新手”的口中不断吐出。
他闭上眼睛,抱住我的腰,脸依然任由我玩弄(嘿,想不到这丫有点被虐的倾向,还真听话)。
窄窄的细街穿过狂风的碎条,身下男人的体温和酒热的回冷叫人直打哆嗦。
我掂起他的脸,恩,不错,可以迷倒不少女人。
……
对准好看的鼻胆,过去就是一拳。在理智还可以自控的最后关头,我一下撂倒了他,也打醒了自己。留下眼冒金星、无法还招的人在后巷,整整衣服准备走。
什么??那混蛋竟扯破了瑟给我买的东西?看到衣服下摆处的撕裂,我不由得无明火起,朝那东西身上狠狠补上一脚,两脚,再一脚……这是瑟给我的你知不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了你知不知道?不理眼中的酸涩和地上人的求饶,抓住他的衣领推到墙上—他捂着头,鼻梁被袭可是够他痛上几天的。
我不管,谁叫你惹我!!再朝他喉结处横过一掌。叫你再随便招惹人!半月失声试过没?
的士!!不敢回头看那人挣扎,仿佛被追杀的人,是我。
* * * * * *
夜深了,独自在阳台上抽烟,看着山下的万家灯火从逐一闪烁到逐一熄灭,想象着不同形状的双人床。爱人的体温,什么时候都是最甜腻的,尽管我对奶油不感冒。现在根本不是站在半山看风景的时节,山风特别透骨,穿着羽绒睡袍,也不断感到峭寒对我这个坚持者的愤怒。去睡吧,人生何必执着?第一个离开瑟的夜晚,会失眠吗?我不知道。
转身之际,竟听到了一阵接一阵的动物低叫。
“喵--喵--”若隐若现,大概就在楼下的样子。
是猫啊?流浪猫吗?怎么会爬到半山来?一向对猫爱不释手的我决定下去看一看。
小时候一直盼望着家里能养猫,但总没有机会,我甚至怂恿那时还在读书的幺妹海儿去向人家讨猫养(要是给家人发现了,也没那么丢人吧。可惜海儿胆子特小,虽然对我言听计从的,但死活不愿意),结果不了了之。偏偏那时楼下的药店就养着一群猫,还是七只,一个个长得雪白滚圆、肥头大耳的;我和二妹游经常到那儿去,就算不买药也去,为的就是看猫。药店老板是一对老夫妻,笑吟吟的面目很和善。他们经常告诉我俩猫们的趣事,听的我和游游手痒心热的,但每次都因为家里不准而憋得抓狂……侧头一路想过来,不禁为过去与妹妹们的亲密而莞尔……这么久了,我才发现自己已经对猫怀上了一种无法解释的情结。
搭拉着便鞋下楼,娇弱的声音越来越悠长,也越来越无力。我顺着声音的来源努力找着,终于在车房旁边的空地上看到了它。
“吱!吱!”被夜风和山里的湿气渗入身体,那团灰色的小东西像快冻僵了一样,声音都变调了。我赶忙托起它。好冷!爪子冰似的。
“但愿我不是抱了一只老鼠回家吧!”微笑着,双手合盖着它不停颤抖的身躯。小东西颤巍巍地在指缝间钻着、舔着,两只前肢的肉团紧紧贴着你。“想妈妈了?”我突然父性大发,决定要把它带回家。“吱!嗷!”小可怜望着陌生人轻轻地叫了两声。好可爱!是刚出生不久的啊!像一个不懂事的孩童,我兴奋地把玩着,高举着,又仿佛得到了一个自己的孩子。
开着暖气,把它捧到灯下仔细端详。是一般的家猫啊?好啊!家猫不娇生、不挑食、身体壮,应该很好养吧?赶紧找来一个红盘和一些报纸和毛巾,再翻出一个热水袋,小猫就这样安顿下来了。神安排来陪我的第二个天使,希望你能陪我到最后吧,我一定会让你乐不思蜀的!!
第一次喂奶,小东西就给了我无边的满足。因为没有奶瓶,只好找来眼药水瓶,盛着热牛奶一点一点地挤进它口里。虽然是捡来的,小东西的面目倒很清秀,腭以下的毛是白的,干净柔软的很好玩。它开始半眯着眼睛、盲目地躲避着“奶嘴”,爪子搭在我的虎口处抓得几乎入肉。
“吃吧吃吧!妈妈不要你了,爸爸要你!”反正没人,也不用担心被人笑幼稚,我大概是童心未泯吧,呵呵~~几滴香甜的暖奶沾湿了嘴唇后,它马上意识到了,接着便是不顾一切地疯狂索要着--不顾“奶头”的怪硬,也不管奶味与妈妈的不同,它只是迫切地需要着一种温暖、一种安慰。小东西吸到了奶,细颈不停往上微牵,“滋滋”地吃得连连咂嘴。
等到肚子也渐渐和暖起来,它露出一副满足的样子。小东西不挣扎了,还乖乖地把头埋在我手里、“唔、唔”地慢慢叹着长气。撒娇啊?可惜你没有妈,那我来让你撒娇吧!咦?小东西是男是女啊?女孩子的话岂不是天天看人家的裸体?不好意思的啦!按道理应该是女孩子吧?肚子下面都没有那个……把小东西举在半空,寻找着,从上到下从左到右……咦?没有这个,也没有那个?那、那是男还是女的呀?伤脑筋!
真想叫月月姐过来看看,这种事她一定会比我在行;我们也好久没见了。不过,她会来吗?算了,明天再说!!眼下最要紧的是给它起个名字。叫什么好呢?雪儿?纪念他在冰天雪地的时节到来?不好!太普通了,现在的女孩都取这个名字吸引男人,俗!那么,叫吱吱?不~~是~~吧?那岂不沦为鼠辈?也不好!女孩子要有个象样的名字。吱吱……芝芝?芝芝?好啊!就叫芝芝吧!好听!芝芝?你好,我是你爸爸咯,芝芝!芝芝侧着头辨认着我的声音,一派惬意舒然。抚理着小猫的头,好象正在宠爱着自己的亲生宝贝;想不到我也会有一个孩子,尽管她是这样的一个孩子。
一早醒来,是被猫叫吵醒的。以前瑟知道我要上班,总是六点半就叫醒我;我洗刷完,早餐就必定摆在桌上的了。现在特别不习惯一个人醒来,没有瑟的轻吻和低语,没有早餐,没有放在手边的晨报……是的,一切都改变了,不管我是多么不愿意,要走的还是走了。瑟不辞而别,却细心地留下了两个新闹钟,我自嘲为我的双响炮,不过也没多大作用了--使馆里没有接头的任务,也没有通知让我回去,说是让我好好休息。该死!越想越憋气,我一下子扫飞了餐桌上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