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筝前传之血月祭(出书版) BY 鱼
  发于:2011年01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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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沉吟了声,对于封铮在此时提及刑部办案的用意,吴思源是完全摸不着头绪。

若循往例,眼下他就得把这疑犯先押回刑部关进天牢里,而后禀明圣上裁夺,最可能的裁定便是由两宫派人参审或会同刑部共审。

但想当着十三殿下的面把人押走?谈何容易!

一个拿捏得不好失了分寸,就落得藐视之名,就算明里没事暗里也没好果子吃;再者他也没忘了还有个萼妃在后头,万一得罪了目前最得荣宠的娘娘,就更别想有好日子过了。

倒不是说这位娘娘恃宠而骄有多少翻云覆雨的本事,也不是说当今圣上色令智昏尽听枕边言,而是自古以来喜欢猜摩上意的「贴心」近臣不少,到时候被整得鼻青脸肿只怕也没处喊冤。

「不是该把我先押往刑部再请示圣上吗?没错吧,慕大人?」左等右等等了老半天,哪知白发花花的老头子一个「这」字后就没了下文,封铮不耐的改向另旁的禁军总长开口,然而当四目相交时──

封铮微感困惑地眨了眨眼,那双微挑的凤目不知为何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但这位统领十万禁军的总长大人他该没见过几次才是……

果然七早八早地脑袋还在发昏。

「公子说得没错,按律本当如此。」

被封铮点名质问着又让两只眼无礼盯着,年轻的禁军总长却似不怎么介意,和煦的笑颜依旧,甚至在其他人没留意的当下还俏皮地回眨了下眼。

「那还等什么?」微窘地移开眼,封铮随即快步走向那个屁股还粘在椅子上不动如山的刑部老头,果然,那张脸上的表情还是一副如坠五里雾中的茫然样。

到底谁是牢头谁是犯人啊?无奈地翻了记白眼,最后封铮索性将吴思源一把拽在手上拖着向外走。

得快点离开才行,得在……那人还没开口阻止前。

死命拖着吴思源出厅、穿廊,越过一道又一道的门拱,无视着身后的老迈躯体险要跟不上的踉跄,也无视于沿途错愕的目光或惊呼,就算是紧随而来令人气窒的层重杀气也不能缓下他的脚步,直到走下腾熙宫的最后一节台阶,疾行的身影才松手轻吁了口气。

伫足回首,鱼贯走出的人群中没有那抹心悬的形影,封铮微微翘起了嘴角。

他就知道皇甫烨一定能懂。

尽管自始至终,没有眼神的交会,也没只字片语的交谈,但他知道皇甫烨一定同他一样明白──这是眼下最好的解决方法,既能堵悠悠众口又能暂解这一团混乱。

可知道归知道他却没把握。

那张宛如面具般的脸皮也许能唬旁人,却瞒不过朝夕相处的他,皇甫烨已是方寸大乱,「背叛」这一味苦药毕竟不是那么好吞下的,不论那家伙再怎么装老成,也只不过比自己大一岁罢了,能按捺着不动口也没动手已是修养过人,也或者……根本已气过了头脑袋一片空白。

这种情况下,他不敢确定皇甫烨会不会做出平时所不为的蠢事来,最好的办法就是不留给这人发蠢的机会,所以他才匆匆忙忙急着离开。

当断则断,有的时候或许看似不近人情,但就结果而言却是最正确的……

这句话他始终不曾忘却,所以这一次,就由他替皇甫烨做下这结果最是正确的决定,不叫这人有为难、犯错的机会。他已经发过誓,不会是皇甫烨的弱点,不论情况有多艰险恶劣,永远都不能是。

随着一行人的离开,皇城迎来了清晨第一道曙光,却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第十四章 重雾

就着昏黄的火光走下阶梯,森冷之气迎面而来,落足再轻,空洞的回音依旧彻响在清寂的黑暗里,皇甫烨不由地有些恍惚,一时间想不起身在何处,自己又要做些什么,为何会这么的黑又这么的冷?

感觉似梦一般,虚幻不实……

尽管不明白,脚步却依旧麻木地移动着,直到狭窄的长阶终尽,隔着道铁栏瞥着一团瑟缩在墙角里的黑影时,才猛然省起自己是来天牢探人的。

闭了闭眼,皇甫烨深吸了口气重新打起精神,今天对他来说,委实太漫长了些。

太多突如其来的意外令他应接不暇,被搅得一团混乱,落得先机全失让人打得几快爬不起,如果不是封铮快刀斩乱麻揽走一切,给了他可以喘息的机会……

他不知道自己会闯出什么不可收拾的祸事来。

说到底,他还是高估了自己,虽不愿承认,但贴身之人的背叛确实令他乱了方寸,那种刺痛入骨的冰寒和几要将理智烧融的愤怒,他一辈子也不想再尝。

目注着火把下忽明忽暗的身影,皇甫烨眼底的神色极为复杂。

毁损的物事可以弥补,心,却难再。

一路上他都在想着──为什么那时候他没开口?为什么就这么一言不发地任人自作主张做了决定?

不是决意不放手的吗?却为什么一句留下也没说出口……

拳紧握,皇甫烨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矛盾,自从惊觉到封铮之于自己的特别后,心便一直矛盾地两头拉锯。

想把封铮推出心门外却又不舍,放不了手却也无法紧握,不愿人离开又不敢纵人靠近……

封铮说得没错,他不能是自己的弱点,要在这深宫禁闱里活下去便不能有让人攻击的弱点,然而越是在乎,就越无法轻易划下割舍的界线。

无法割舍的,便叫作弱点。

这一切,他都清楚知道着,所以那一刻,他动摇了。

晨的背叛让他看清了自己能够承受的底线,所以他无法不去想,如果背叛的人是封铮……

他皇甫烨是否还能做回那个笑看风云的自己?

如果任那身影一天天地在心头上扎根,一点一滴地习惯一点一滴地依赖,是否有那么一天,纵是刀剑相向他也只能够闭着眼引颈就戮?毫无反抗之力,只因心死……

一想到可能那样的自己,本能地便兴起了拒绝的念头,摒除危险靠近,从小到大,所习帝王之学都容不得他如此受情感左右。

帝心无情,不过是为了保护那凡人之心免于崩毁,因为王者,不能只是自己,一喜一悲全系天下。

「干嘛杵着不动?在宫里发不够呆,跑来这里楞?」

不知何时,原本蜷缩在墙角的黑影已站起走至栏前,当自己望着那张熟悉不过的艳丽容颜难掩疲惫却依然对他笑得如阳绚烂时,胸口猛地又是一阵紧缩。

再次深吸了口气,失序的心音重归宁静,紧抿的薄唇缓缓松了开。

那是封铮,生来就属于他的风筝,不是别人。

「喂,别说是还没一天就不认得我了,这天牢还没那么神奇好不?」站累了,封铮又是一屁股坐了下来,托腮仰望不知神游几重天去的古怪家伙。

就算这辈子还没进过天牢,也不必拿这种见鬼似的游魂眼神望着他吧?

进这铁笼子不过才一天而已,顶着腾熙和瑾萼两宫的大招牌也没人敢对他乱来,顶多是早上起得太早兼这儿环境「太好」睡不着,一脸瞌睡样精神不济。

「还笑得出来?」

「要不然咧?想看我哭带罐辣椒粉过来。」

见封铮还算精神,皇甫烨原本沉郁的心情不由地也跟着豁然开朗,衣摆一撩学人席地坐了下来,反正这儿看得见的就他们两个,毋须顾虑什么。

本朝惯例,天牢里重要人犯都是独居一室,小小的牢房深埋在刑部底下,只有条又长又窄的阶梯通上地面,出口就在刑部大堂之上,白天人来人往晚上也时时有兵士看守着,长梯中间还有三两暗哨随伏着与地面戍卫互通声气。

很简单的设计,没什么复杂机关,但想从这么简单的牢房里劫囚,历朝以没人成功过,除非有十万禁军匹敌的能耐,抑或真来无影去无踪,否则纵是江湖好手也难做得到。

「喂,你还好吧?」

「……」没想到来安慰人的口还没开却反倒被安慰,皇甫烨不由地一时语塞,好半响才带着分自嘲地微勾起唇角。

「能有什么不好?最坏也不过如此,都把你送进天牢了还能有什么更坏的?」

「皇甫烨,你是真不懂还是在给我装傻?」眼微眯,封铮的语气称不上和善,最后索性手穿出铁栏,拿指头直戳着对方的胸膛,「我问的是『你』,谁管那个叫江朔的!那家伙还能使什么更坏的我才懒得知道。」

话都已经说得这么白了,这家伙就不能看在他都落得吃牢饭的份上老实答他一回?非要你好我好地粉饰太平吗?演给谁看!

静静地凝望着对方,却是好半响也不见那双炯然有神的黑眸有丁点退让的意思,没奈何,皇甫烨只得面对这叫人不快的问题。

「……还好,只是很不习惯。」

大概再来个百八十回的也难习惯,被人背叛的那种心凉感受。

眸底寒色一闪而逝,皇甫烨掩饰地垂下了眼睫。

皇甫一族并不是血暖之人,这纸风筝也许是他的弱点却也是他唯一任性留下的阳彩,他不会容人磨蚀掉这仅剩的一点温暧,谁都不行!

四两拨千斤地回答了问题,皇甫烨一把抓下胸前不安分的手,原本只是单纯地不想这人再在这话题上打转,谁知触手的冰冷却令他皱起眉,把对方的五只手指头全紧合在掌心里,「怎么这么冷?要不要人添个火?」

「添、火?我看是添乱,你还嫌这一团乱不够热闹是吧?」嘴上拒绝着,封铮却是把另只手也伸了过去给人,如果没这道铁栏隔着,他绝对会把皇甫烨整个人都搬过来当暖炉抱。

这间鬼牢房也不知是用什么砌的,寒气凛凛冻人得可以,得不住催动内息才能让手脚有些热意,问题是他哪有这么大的本事,只有实在冷得受不了的时候才让内息流转暖暖身子,否则冻死前准先被累死。

「多盆火也能叫添乱?」

「今非昔比,皇甫大爷,这儿可不是你的腾熙宫一呼万应。」戏语揶揄,封铮懒懒地打了个呵欠,张完嘴却见皇甫烨仍是一脸不予认同的模样。

「喂,我不是开玩笑的,就算你老大无所谓,也该替萼姨想想吧?天威难测,你老爹可是说翻脸就翻脸,要是我就不会挑这节骨眼去试自己的份量有多少,时值非常,你还是低调点好。」

「……」

「不说这个,你们吵了一天的结果如何?」

他在这儿闲着没事,皇甫烨在外头可有得热闹,这一整昼宫里怕是已经吵翻天。

「刑部主审,腾熙和朱曜两宫监审,父皇倾向速审速决,所以明日可能就会安排提审。」

「……皇上还真『圣明』,我看他老人家干脆直接下旨关我个一年半载算了。」龇牙咧嘴,封铮没好气地一翻白眼,改变主意开始考虑起皇甫烨刚刚的提议,多盆火该没那么大不了的。

两宫监审,还想要速审速决?老家伙根本是口是心非摆明看戏来着……

「父皇也是不得已。」一国之君,即便有私也不能公开偏颇。

单凭一件落在莲华苑外的衣袍和一个目睹封铮夜离腾照的叛臣,定是定不了罪却也绑着人难脱干系,父皇的打算恐怕也同他一般──

以拖待变,同时让时间淡化一切。

「知道啦,全天下就你们姓皇甫的最多不得已。」是调侃也是实话,再对照眼下的情景……隔着铁栏相对的两人不约而同沉默不来。

坐拥江山权倾天下,帝皇之家看似令人称羡,却又有几人看得到其中悲哀。

无语静默蔓延着,偌大囚室里静得只余火花劈啪响,终于,封铮受不了地先举白旗。

想安静,多的是时间一个人享受,不必两个人在这儿眼瞪眼地。

「嗯,那个女人真的死了?」

虽然平时就和那个女人不对盘,但如今人莫名其妙死了,说不在意还真是骗人。

迄今他仍不太能相信那个超级难惹的封瑶晴被人砍了脑袋去,别说做梦想不到了,就是编也编不出如此荒谬绝顶的剧本来,大内禁闱,而且还是那个皇甫寰的朱曜宫,怎么会发生这么离谱的事?!

「嗯,我带人亲眼验过了。」

「……」陡然睁圆了眼,封铮看怪物似地直瞪着人。

皇甫烨的这句话和今早封瑶荷说封瑶晴死了的那句,威力简直不相上下,同样都把瞌睡虫全赶得精光,三魂七魄也吓跑了半。

「你疯了……」碎语喃喃,封铮相当不能谅解地大力捏了把两人交握的指掌。

尽管皇甫烨话说得云淡风轻,他却很明白这人是冒多大的危险,光从今早感受到的杀气就能明白两宫已势同水火,这种节骨眼上这家伙不但不避风头亲上朱曜宫,还要求验尸?

真的只有「疯了」两字足堪形容。

「没你想的严重,四哥断不可能为了个死透的女人动我,真那么冲动蛮干就不是朱曜宫主人了,何况就算有那个心也没人会笨到在自家门里动刀动剑,除非是也想跟着陪葬。」

嘴张了张,封铮想反驳却又无从着力。

皇甫烨说得没错,这皇城里头就算是看谁再不顺眼也不能无视国法家规乱来,除非是不想活了。但……还是太危险,人都已经在火头上烧了,天知道还留有多少理智,皇甫烨不会不晓得这时候该避其锋。

「狗急跳墙,你还是别太有把握的好。」闷闷提醒了句,封铮自是明白让这人甘犯兵家大忌是为哪桩,说来说去不都是被自己这麻烦拖累的。

「是,下次留意。」笑语应承,听出封铮已带着几分自责,皇甫烨也就不再多言辩白。

老实说,封铮的顾虑虽然不无道理却是忘了一点──无论封瑶晴的死真相为何、究竟与谁有关,他和皇甫寰,都已势如水火再难挽回。

再多添把柴或加桶油,也差不到哪去,顶多是火烧得旺点早些有个结果。

「不想听听我冒着被狗咬的风险打探出的消息?」

眨眨眼,被这么一吊胃口,封铮也又来了精神:「洗耳恭听。」

「御医验了,封瑶晴没有中毒的症状,而是被制了穴所以没有挣扎反抗的痕迹。」

「点昏了人才砍脑袋,嘿,『我』还挺有良心的嘛。」

「不好笑,铮。」两眼危险地眯了眯,皇甫烨露了口白牙警告着:「我现在很不想听到笑话,还有,『你』一点良心也没有,我只说被制了穴没挣扎可没说人昏了。」

「啥?!」不及抗议对方也说了个不好笑的玩笑,封铮再次瞪大了眼。

难不成那妮子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脑袋被剁下的?!哪来的深仇大恨这么狠……

「就是你想的那样,但奇也奇在这儿,尸首的表情并无惊吓,甚至可以说是一脸安详,据封瑶荷所言,发现时便是如此,两眼紧闭着,面上犹有泪痕。」

「……想说什么就说,别绕得我头昏。」知道皇甫烨定是看出了些端倪,封铮索性不花脑子想了,直接听答案比较快。

「脖子上的切口很齐,就如吴思源说的,得有很快的手和把很利的兵器──」

「皇甫烨!」一定要他听完长篇大论才给答案吗?这家伙时间太多了是吧。

「我累了一整天,你就不能赏点脸把来龙去脉听完?」

「不、能!」两个字干净俐落,封铮接着张嘴又打了个呵欠,把手缩回改在下巴下撑着。

他也很累好不?等前因后果说得清楚,不见周公才有鬼。

见封铮像是真累了,皇甫烨也就爽快地不再啰唆,三个臭皮匠胜过一个诸葛亮,他需要封铮一道参详琢磨琢磨。

「我想的可能有两个,一是猝不及防下遭暗算,根本料想不到、反应不及;二是从头到尾都很明白,心甘情愿地授首伏诛,或者说即使不甘心也莫可奈何。不管答案是哪一个,封瑶晴都绝对认得凶手,而且十分熟悉。」

堂堂朱曜宫首席,就算是猝不及防遇袭也不可能栽得这么干脆,要人褪却戒心失了警备只有熟识之人才可能做得到;再着,不论甘心与否,能令人平静接受死亡的也不会是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从这两点判断,封瑶晴绝对认得凶手,而且应该还是相当熟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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