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孟文没说话,抡起笤帚就往陶欣身上招呼。
开学不久就是小甜甜的生日。陶欣说他听见小甜甜感叹原版的Casarett & Doull's Toxicology很漂亮,可惜买不起,于是跟我们商量,想三个人凑钱给小甜甜买这本原版书。
这学期T大来了一个教Toxicology的外教,陶欣和小甜甜都对药物化学感兴趣,自然很想选这门课,结果预选的人太多,抽签的时候陶欣和小甜甜谁也没抽中,只能等下个学期再选。
Casarett & Doull's Toxicology是这门课指定的教材,学校的教材中心能买到影印本,但纸张质量和美观程度都大打折扣。
为了给小甜甜一个惊喜,我跟孟文在Amazon上下订单时特意写了我家的邮寄地址。
小甜甜生日那天,我们谎称陶欣要报告大家,把小甜甜诓到了T大的招待餐厅。
本来一切安排得很妥当,不想餐厅的服务生忙中出错,把我们事先订好的蛋糕和香槟送到了旁边一个男生的桌上。
那个男生是我们系8字班的学生,算是我们师兄,我跟孟文在系里篮球比赛时曾经见过他两三回,他的球技很好,人却相当傲气,总是独来独往,对人爱答不理。
我们进来的时候他正对着窗户自斟自饮,看也没看我们。
后来蛋糕送错了,我和孟文跟他点头打招呼,他双眼明明望着我们的桌子,却对我们的点头致意视而不见。
小甜甜的反应完全在我们预期之中,他飞红着脸颊,不住声地轻轻道谢。打开Toxicology的包装纸时,眼睛里噙了泪光:“我一定会用心学的……”
陶欣哑然失笑:“你已经年级第一了,再用心还让不让我这种人活了?”
庆祝完小甜甜的生日我跟孟文去结账,却被告知已经有人替我们埋单了。听服务生的描述,付账的人居然是刚才坐我们旁边的傲气师兄。
第21章-探梦
陶欣跟我们一样只在篮球场上见过那个师兄两次,小甜甜连见都没见过。真是什么怪事都有。
回到宿舍,孟文接了个电话,放下听筒转头对我说:“林幼忱想送我们两张索尼探梦的票,我能下楼拿么?”
从新年舞会后林幼忱就没再联络过我。寒假前她倒是一直跟孟文走得很近,但这个学期以来似乎还没找过孟文。平白无故怎么想起要送票过来?还是送给‘我们’?
我说:“她叫你去拿票,拿不拿是你的事,怎么问起我来了?”
孟文走近一步,悄声说:“就怕我前脚下楼,后脚有人把宿舍拆了。咱们门上那块玻璃还是我跑照澜院找师傅来给安的。”
我脸上一热,孟文话里的意思再明显不过,他知道我在意他,同时还暗示他也很在意我的情绪。不容细想,我推了他一把:“要拿就快去。”
孟文弯着嘴角:“这可是你让我去的,我拿了票马上回来,你要想砸什么千万忍着点。”
林幼忱送的索尼探梦门票是刚在东方新天地开业的那一家。孟文把一张票递给我:“陈夕,你去跟林幼忱见个面道个谢吧,其实这票她就是想送给你的,但是不好意思直接找你。”
我没刻意去找林幼忱,却在周末回家的公共汽车上遇到了她。
我说:“谢谢你的票,我们大概下星期会去看。”
林幼忱微笑:“早想找机会跟你说,我们还做回好朋友吧。我现在已经不难过了,多亏孟师兄的开导,他真是个不错的人。”
听她这么说,我自然很高兴:“我们本来一直都是好朋友啊。当初你跟孟文那么不对盘,现在怎么肯说他是好人了?”
林幼忱脸上有些泛红:“当初不懂事……误会了他,好在孟师兄不计较。”
我们去索尼探梦那天是个周三,展馆里人很少,花了两个小时不到逛了个遍。孟文叫嚣饿得前胸贴后背了,一步也不肯多走,只能依着他就近钻进一家咖啡馆。
我们的咖啡和蛋糕刚端上来,门口进来两个西装革履的英俊男子,毫无缘由地,我就很想看着他们。两人看来很是亲热,有些举动甚至是……狎昵。那个个子稍微高一些的凑在同伴耳边说了句什么,顺势就轻啄了一下他的耳垂。他们坐在孟文侧后方的角落里,我的位置刚好可以一览无余。
“陈夕,看什么呢你?”我来不及收回目光,孟文已经放下手里的杯子扭过身去。
“小文?”那个被吻了耳垂的男子只看了孟文一眼就脸色惨白,像看到什么恐怖无比的东西似的匆忙站起身往门口走,却被同伴拉住了。
我从侧面看到孟文的脸绷得紧紧的,瞪视着面前的两个人。
“小文,怎么这么没礼貌?见了人都不知道叫?”个子高些的男人开了口,声音不大却不怒而威。
孟文哼了一声,语带讥诮地轻轻说:“叫什么?叫妈?你先问他敢不敢应!”
“你……”
“让我先走吧,你们父子有话慢慢说。”脸色苍白的男子几乎是在哀求,拼命想把被握住的手挣脱出来。
孟文冷冷地看着他:“别走啊,跟女人抢男人的时候不是挺有本事的吗?”
几句对话,三个人的关系我已经明白了大致。
被孟文父亲死死握着的男人全身哆嗦着,好像随时都会崩溃。
我小声跟孟文说:“我们回去吧,我陪你回去,好不好?”
孟文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条线,心里的挣扎显而易见,但终于还是冲我点了点头。
回学校的地铁上,他的眼眶一直是红红的。我在他旁边坐着,有好几次都想把他搂进怀里,让他靠在我肩上。
可是我不敢。
“对不起,让你看笑话了。”快到学校时,孟文低声嗫嚅了一句。
我抬起手臂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又不是你的错,我明白的。”
孟文和自己父亲倔强对峙的场面在我脑中挥之不去。他对那两个男人的鄙夷像一场透雨,转眼就把我刚刚燃起来的一点希望彻彻底底地浇灭了。也许……我就是只能跟孟文做哥们儿吧。
【童话版结局】
平淡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考完试又要放暑假了。
“孟文,我刚才把衣服送洗衣房,顺便把你那条仔裤也拿去一起洗了。”
“恩。”孟文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但立刻又好像想起了什么,“糟了,我裤子兜里……”
话没说完人已经往楼下洗衣房跑去。
我不知道他兜里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而且送衣服的时候是我签字的,便也跟着他下了楼。
到洗衣房的时候我们的衣服已经洗好了,孟文的裤子叠着放在一摞湿衣服的最上边。
他紧紧张张地拎起那条湿裤子,把手伸进兜里,我的心也跟着提起来。
然后看到孟文的嘴角含了笑,掏出来的那只手紧紧攥着。
“什么东西让你宝贝成这样?”我凑上去。
孟文笑了笑,摊开手掌。一枚小小的圆圆的白色透明纽扣静静地躺在他手心里。
粗看上去跟普通的衬衫扣子别无二致,只是边缘上多了一圈微微凸起的细小花纹,想来原先是钉在女生衣服上的。
这样花纹的扣子……怎么好像在哪儿见过呢?
真是无缘无故的傻念头,一颗扣子罢了,就算碰巧见过同样的不也很平常么?
暑假开始没几天,就接到孟文的电话,他嗓音沙哑:“我病了,家里还断了粮,你能不能……”
“我马上过去,你说地址。”
从孟文家附近的商店买了一大堆生的熟的,吃力地爬上三楼,按响了门铃。
看到孟文的脸出现在门后,我才稍稍放心:“很难受么?想吃点什么?”
孟文的脸色有些苍白,但还是露了个笑容:“现在还不太饿。你来了我就好多了。”
跟着孟文进了屋,我不由得愣了愣,他家的装修风格……脱了鞋赤着脚踩在塌塌米上,总觉得有点别扭。
放好手上拎着的吃的,孟文引着我进了一扇半开的和式推拉门,我几乎当场石化:眼前的整面墙上布满了木制搁架,密密麻麻地排着花花绿绿的各式漫画读物。正中间的三整行码着『周刊少女コミック』『COMIC JUN』『小説JUNE』。临近的位置摆着竹宫惠子『风と木の诗』、山岸凉子『日出処の天子』等等成套成套的作品集。
孟文注意到我吃惊的样子,笑了笑:“别这个表情,这些书是我妈妈的收藏,我没有这个嗜好。”紧接着又低声说,“我生病的时候总想待在她的房间。”
我催着他上床躺下:“你试表了没有?发不发烧?”
孟文摇摇头,指指窗边的一个小柜子:“体温计大概在抽屉里,你找找看。”
抽屉里零零乱乱的,好像许久没有收拾过,体温计被压在一个相框下面。我抽出体温计的时候顺手把相框翻了过来:
翩然落樱中,一个娴静优雅的女子身着素色和服,手执鸦青绘扇,唇角一抹摄人心魄的笑容跟孟文笑起来的样子毫无二致。
畔柳铃花……?
“找到了么?没有的话也可能是我搁忘地方了。”孟文躺在床上跟我说。
我赶忙放下相框,拿着体温计走到床边递给孟文。
“我刚才在抽屉里看到一个相框……”
孟文正把体温计从微微敞开的衬衣领口伸进去,听了我的话稍稍一怔:“这是我最后一个秘密了。”他微笑,“那是我妈妈的照片。”
“你妈妈?……她长得好像畔柳……”
孟文垂下睫毛:“当时没好意思说,其实畔柳铃花是我妈妈的亲妹妹,论辈分我应该叫她小姨。不过她年纪跟我差不多,所以我当着外人从来都不叫她的。”
“滴滴滴……”
孟文腋下的体温计发出了提示音,显示的数字是37度8,有些低烧。
“我去药店买包退烧片,你先好好躺着。”我拿上孟文的钥匙出了门。一路上,我的感情不可抑止地替孟文纠结着,我清楚地记得孟文神色哀伤地对我说过,畔柳铃花的姐姐自杀了,在孟文才上初三的那一年。
回到孟文家,我在厨房给他熬了一碗红豆粥,看着他喝了小半碗才给他吃退烧药。
孟文吃过药,我安抚他睡下,才发觉自己已经饥肠辘辘,拿了一个自己来时买的面包在厨房大口狂嚼。
大概是退烧片的作用,孟文睡得很沉,双膝并拢着团在身前,两臂也环抱在一起。我看他看得几乎出了神,直到腿都发酸发麻了才意识到已经在他床边站了很久。
孟文傍晚才醒来,烧基本退下去了,人也精神了不少。
我陪着他吃了晚饭,迟疑地问:“你……一直一个人住?”
“上大学以后才一个人的,反正那个男人乐得见不到我。”我知道他指的是谁,就没有再说话。
沉默了好一阵,孟文轻叹了一声:“我妈妈她很傻吧?为了那样一个烂男人自杀。”
我无法接口,只能默默低头。
孟文慢慢地给我讲了他父母的故事。其实整件事也不能全怪孟文口中那个“卑劣的男人”。
那个男人从头到尾都知道自己是同性恋,为了躲避各方的压力,他离开大学时代的恋人独自跑去日本留学。
于是遇到了疯狂恋上自己的女子——一个明知道男人是同性恋仍然义无反顾的女子。一个生活在耽美世界里的天真女子。
男人不是圣人。在双亲的不断施压之下他决定娶妻生子。而他娶的就是只有18岁,连一句中文都说不连贯的畔柳铃香。
然而同性恋就是同性恋,男人可以感动,却没有办法爱上这个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可怜女子。男人爱的始终是他以前的恋人。
小时候的孟文不明白,为什么妈妈总是郁郁寡欢。
那样的生活虽然不幸,但孟文的家庭总算勉强得以维持。
孟文初三那一年,他的奶奶突然去世了。
那个男人终于不用再为了孝道把自己囚禁在毫无意义的婚姻里了。
心如死灰的女子答应了男人离婚的请求,当晚就吞下了整瓶的安眠药。
说到最后,孟文的声音再也没法平静:“最疼我的奶奶去了,曾经最尊敬的那个男人逼死了最爱我的妈妈……我妈妈走的那天,离中考只有两个月。对一个14岁的孩子来说,几乎等于整个世界都塌了……”
我握紧了他微微颤抖的手,想藉此安慰他心里的创痛。
孟文抽了一下鼻子,蕴着水光的眼睛望着我:“也是那个时候,我遇到了一生中最重要的人……”
我知道他要说的是那个他心心念念的人。本来对那个人怀着极大的好奇,但此刻,我一点兴趣也没有了。她不过刚巧出现在孟文人生中最脆弱的时刻,仅此而已。
我站起来:“你刚好一点,别太伤神,早点睡吧。”
孟文怔怔的看着我,动了动嘴唇,但终于没有再说话。
倒了杯水给他放在床头,扭暗了台灯:“我睡外头沙发上,你有事随时喊我。”
退出孟文的房间,我长吁了一口气,在沙发上和衣躺下。刚闭上眼,就听见孟文叫我。
一骨碌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到了孟文床前,一迭声地问:“怎么了?”
孟文看我惶急的样子,脸突然红了:“没,没怎么,我想看看是不是真的一叫你就过来。”
我松了口气,拿拇指扣住中指在他额上轻轻弹了一记:“有闲心跟我玩‘狼来了’,看来病得不厉害。”
再次退到了房门口,却莫名地有些不舍。
回过头,孟文也正望着我,眼神里分明流露出几分依恋。
人在病中,难免觉得孤立无助,渴望温情。
我从客厅搬了把椅子转回到孟文床边:“等你睡着了我再出去。”
孟文的嘴角扬起来:“不如坐床上吧。”
我不想拂了他的意,就挨着他在床边坐下来。
好容易逼着孟文合上了眼,我却一点睡意也没有。
倚在床上枯坐着,孟文似乎已经睡着了。
柔和的灯影底下,他略显苍白的俊雅面庞说不出的惹人爱怜。
我微微靠过去身去,轻轻将唇覆上了他的。我发誓只是轻轻碰了一下,孟文却忽然睁开了眼,目光中似有火焰灼烧。
我在他的注视下窘迫无地,飞快地撤开身:“对,对不起,我,我……”终于还是没胆量对他说出藏在心里的那三个字。
“想试试?”孟文哑着嗓子替我接上了后半句,眼中的火却倏然熄灭了。
我愣在那里,说“是”也不是,说“不是”也不是。
正不得进退,孟文的胳膊从被单里伸出来缠住了我的腰,下一刻,半个身子已横在我腿上。
我慌乱地低下头看他,他也仰起头来看我,眼光相接时,他挑起嘴角说:“我刚好也想试试。”
他的双手温柔地在我背上摩挲,脸和下巴有意无意地在我腿间挨挨蹭蹭。
我全身都发着烫,根本无法思考,只听凭自己的本能和身体反应。唯一确定知道的是,怀里这个跟我唇舌相缠的人,我愿意为他倾尽所有。
……
醒来时身旁的孟文还沉沉地睡着。我凑过去用额头触着他的试了试温度,还好没在发烧。这么一动孟文也醒了,他看了我一眼,似乎想把身子侧过去避开我,但刚一扭身就‘嘶’地倒吸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