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儿找不着的话,就回家吧。”
武令朋高热不退的脑子被淋了水,清醒过来。年底许存道就要开始找工作了。
“那,那杜明明怎么办?”
许存道笑着说:“看她愿不愿意跟我走了。”
武令朋心里顿时憋得慌,看着师兄,问出了那句想问几百次的话:“师兄,您要和她结婚吗?”
许存道说:“随缘吧。”
“怎么随缘呢?”
许存道有些不解地看着穷追不舍的师弟,说:“我觉得结婚是看缘分,有时候你挺喜欢一个人,不一定可以在一起。有时候不知怎么地莫名其妙就结婚了。没缘分是结不成的。”
武令朋沮丧起来,说:“师兄,您一定会结婚吧?”
许存道笑起来,说:“这话说的。婚肯定要结,但我现在能力还不够。女孩儿是很需要安全感的,等工作以后,稳定了,再考虑结婚的事情吧。”
武令朋闭着嘴,丧失了说话的兴致。揪着许存道的衣角,闷闷不乐。
不知道师弟为什么不悦的许存道拍拍他的背,这个时候已经轮到他们的号。师兄弟两个进了餐馆,师兄把自己的手在身侧摆摆,示意师弟跟好,师弟抓住师兄的手,像个孩子一样被他牵着坐到座位上。
“想吃什么?”许存道问。
“和您一样就好了。”
许存道于是叫来服务生,圈了好多茶点,排骨、凤爪、水晶包、狮子头、薄撑之类本质如上名字很长的蒸点,陈村粉、鲜虾面、猪肠粉等主食。还要了烫青菜和甜点。觉得桌面可能放不下的武令朋阻止了点得很愉快的师兄。
“你吃不饱怎么办?”许存道在服务员拿走单子之后依然忧心于这个问题。
“我食量一般。”武令朋看着对着透明玻璃窗的师兄的脸,情不自禁伸出手去摸。
“你真是爱撒娇。”许存道笑着拉下师弟的手,说,“在家哥哥是不是特疼你?”
“嗯。我哥哥是双胞胎。”武令朋拉着许存道的手不肯放。
“那是双倍的疼。”
“都,都没师兄疼我。”武令朋认真地说。
许存道笑了笑,说:“怎么会呢?”
“因为他们都结婚生孩子了。”
许存道摸摸武令朋的头,说:“那是自然的。”
“师兄要是结婚了,会不会也不疼我了?”
交换着这种令人鸡皮疙瘩直起乃至毛骨悚然的对话的师兄弟二人完全没有注意到送餐而来无人搭理的服务员尴尬的表情,许存道说:“只要你想来找我,我随时欢迎。”
“那您别去太远的地儿。”武令朋哀求地看着许存道。
许存道安抚似的摸摸他的脑袋,说:“这不是我能决定的。没事儿,现在交通很发达,你想来找我玩,随时都可以的。”
1-16
陈世贤造假事件没过多久就解决了,他被领导叫去问讯的时候终于承认是把陆易初拍的片子给PS了,然后再与DAPI的核染合成作一张图片。许存道被证实与此事毫无干系则是因为陈世贤也交代了许存道只是在他的哀求之下帮他固定了一下片子,什么都没做。而这个谣言到底是被谁曲解去传开的没有人去追究,也就这么不了了之了。
领导叫陈世贤去问讯据说是出自季师益教授的建议——他算是科室唯一一个深得领导赏识的教授。按领导的性格,他本来认定的事就很难扭转印象,会认定到至死方休,邱景岳在这之前有试图过辩解,但在领导的办公室还没把话说完就被劈头盖脸地骂了一顿。领导本来也打算就在科会上对陈世贤及其老板,许存道和邱景岳进行辱骂。季师益教授原本与此事毫无干系,也不属于任何一个派系,属于明哲保身的典型,这一次的举动有些出人意料。
谣言传得时候沸沸扬扬,消的时候悄无声息,没有人主动提起平反的事,就证明了这个谣言实在是迎合了多数人的市场。只有石晓红事后向武令朋道了歉,说自己不该听信谣言。只是道完歉后说:“我就不明白了,你师兄怎么那么能树敌,那么多人说他不好,就没有一个人出来替他说话。”
经由这件事,武令朋才知道不管实际上有没有,上头认定的有,就是有,就算想辩解也没有用。做出成绩的人会被人记住,会被捕风捉影地传奇怪的谣言,并且所有人信以为真。这个认定让他十分寒心。只要一想到许存道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下过了两年,就不难理解他那个和本性并不一样的不爱搭理人的样子是从何而来了。那恐怕也是尽量不去惹是非的一种表现吧。
那之后邱景岳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千的劳务费,不知是不是这件事的补偿。石晓红得知此事之后大为眼红,道:我老板从来就没发过钱,过年的利是只有十块钱!
许存道和往常一样做着实验,比同期进实验室的研究生技术掌握得更早的武令朋也开始做自己的那部分东西了。因为有许存道已经做好的基础在前头,他做起这部分东西的时候并不感觉费力,只是初做实验,自然有很多不熟悉之处,始终不能得到满意的结果。
如此之好,有时候师兄弟两人一整天都各自在忙碌,只有偶然才会在实验台前碰见许存道的武令朋有些不适应。
五月快结束的时候,实验室里也贴出了通知,周末全科一年一度的科室课题汇报将在东莞某个酒店举行,董婶安排了房间,在实验室门口嚷着要研究生自己过来看清楚房间安排。
武令朋跑到门口的招贴栏看了看安排,发现自己是和许存道排在一个房间,当下情绪失控地在门口旋转起来,董婶怪异地打量着这位不正常的学生,道:“你不满意这个安排?给你换。”
“满意满意满意,您千万别换千万别换。”听闻此言的武令朋迅速收敛了自己的失控,低声下气地说。
武令朋回到实验台前心花怒放地对他师兄提及此事,他师兄只是淡笑了一下,说:“去开会都这么开心?”
当天晚上石晓红不知碰上了什么烦心事儿,约武令朋一起吃饭。武令朋本来对安慰人就不在行,见石晓红烦恼,也不知该说什么,在学校附近的川菜馆吃晚饭走回学校时,武令朋问:“晓红,你怎么了?”
“最近我师兄不是为了毕业的事儿发愁吗,”石晓红看起来有些低落,“经常拉着我诉苦,说什么找不到工作烦,答辩不知怎么过,一天一个电话,唉,挺那什么的。”
“那什么?”武令朋傻乎乎地问。
石晓红瞪了他一眼,道:“你就没一点逻辑能力吗?他都这样了,我后年好过得到哪儿去?知道什么叫兔死狐悲不?”
“你,你老板不是领导挺喜欢的吗?让他推荐一下……”
“喜欢个屁。喜欢能不分青红皂白就要抓来全科典型吗?你太天真了,咱算个鸟,你没见他自己的学生都是高干的小孩,没有一个没背景的,咱这种小角色还入不了他老人家法眼!要推荐,你没听他说:‘没为科室做贡献的学生,我不会说你不好,别人问这个学生怎么样的时候我就不说话。’不说话,那不就是有意见吗?知道他什么意思?没在别人面前把你骂个狗血淋头已经算仁慈了。那我们还真要烧烧香谢他的大恩大德了。”
“你师兄确实做得不对呀,你,你又没做什么错事,领导应该不会怎么样吧……”武令朋想不出什么好安慰,只好这么说。
“不会怎样?得饶人处且饶人,他一个大人物这点小道理都不懂,成天就记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得你十次好处,他一次也记不住,你给他卖命是自然的,你要是有一点不合他意,话说错一个字,就完了。你上次开会没听到是吧?他说十三年前给老院长拜年的时候,有人说了句‘小廖,你是后辈,晚点进去’。这句话有什么问题?几十号学生,有什么不对的?你知道现在那人怎么样了?”石晓红可能是喝了几口小酒,说话肆无忌惮的,“那人五年前就被赶出我们科了,你知不知道这几年他当权以后有多少人被赶出去了?有当学科带头人实力、比他强多了的人,都搞不过他。为什么?因为他来阴的,因为他狠……”
“晓红。”武令朋摇摇他胳膊,示意他息怒。
“一堆大男人的科室,个个跟小媳妇儿似的,有话不敢说,大气不敢喘,搞得比文 革还文 革,见过不正常的,没见过这么畸形的。”石晓红不知受了什么气,说得越发大声了,“我在病房里呆着也不舒坦。骂人就跟骂狗似的,人儿都有自尊心好不?”
武令朋不知该说什么,就是拍拍石晓红的背。
“对了。”石晓红想起什么似的说,“你师兄最近还好不?”
武令朋摇摇头,说:“不顶好。”
“那可不是。”石晓红好像自言自语一样,“他又能干,上头巴不得榨干他所有剩余价值,一个人顶三个人用,真不知图什么,一个小硕士,干着博士都嫌累的活儿。”
“什么活儿?”武令朋问。
石晓红摇摇头,说:“我不懂基础的,就听我老板有一次提了一下,说邱景岳那个许存道可真是个红人,一个人做三个课题。”
武令朋心怦怦跳起来,问:“为什么?”
石晓红看了武令朋半晌,忽然有点疑惑:“不是说领导给新学生分配课题吗?怎么没摊到你身上?”
当晚武令朋想这件事怎么想怎么想不通,半夜起来在床沿坐了好一会儿,穿起衣服,悄悄出了宿舍。到楼下门廊时,看门的大叔放着收音机里的粤剧,很小声,半靠在窗口打瞌睡。他看了看墙上的挂钟,已经两点了。
晚风吹来都是闷热的,路灯下芒果树垂果累累,他不能理解心里那种又疼又烦躁的情绪来自何方,在学校里像个傻子一样转了半圈,又到医院门诊楼抬头看,实验室的灯是灭的。
不知是沮丧还是松口气的情绪涌了上来,武令朋开始往宿舍方向走回。经过操场的时候看见有一个人从操场的栏杆上翻出来,那人翻出来后,在下面等着,另外一个女的不太敏捷地跳下来,跳进那人怀里。
两个人抱在一起后就开始拥吻,吻着吻着那个男的就迫不及待地抚摸那个女人的胸部,甚至下 身,把腿插到那个女人双腿当中。
原以为他们就要在校道上交合的武令朋吓得赶紧躲在阴影处。踌躇着到底该从哪里走才能不引起他们注意,再往那里张望了一眼的武令朋僵住了。
那个已经有些迷乱地喘息的女人正是杜明明,而那个男的却是陈世贤。
武令朋揉了揉眼睛,凝神又看了一遍。那男的已经把手伸进了女人的裙子,女人轻微地呻吟起来。
正是那两个人无疑。
血忽然自武令朋的脑子中全部流走了。
师兄说现在还没条件结婚,说女人需要安全感,男人应该有负责任的能力时再好好谈婚论嫁。杜明明说师兄说结婚前做这种事不好,说他没种。
师兄文鸟般的笑脸就像少年一样,师兄一个人做三个人的活儿,师兄说不该给老师添麻烦,师兄在雨中失魂落魄地走着,师兄像对待自己弟弟那样对待其实和他一点儿关系也没有的他。除了他武令朋,所有人都在等着师兄的错误和笑话。
包括那个连累师兄莫名其妙地被骂的现在却和他女朋友在大马路上乱搞的人。
泪水自武令朋的眼眶中不可制止地流下,模糊中看见男人解下自己的裤头,掏出东西来就要往女人裙子里放,那个女人发出刺耳的呻吟声。
武令朋擦干眼泪,从阴影中出来,在那两个惊呆的人面前亮出拳头,直接往陈世贤脸上揍了过去,把他打出了几米远,打出了一嘴血。
杜明明惊叫起来,在武令朋要离开的时候却一把拉住他,哭得妆全花了,说:“小武,你别告诉存道,求求你,别告诉存道。”
武令朋推开她,头也不回地走了。
1-17
第二天第三天,武令朋几乎是一整天没说话,石晓红也罢,许存道也罢,试图问他出什么事儿了,他就是不说。第四天,也就是去东莞开会的那天,武令朋再次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时候,是在校门口准备出发的大巴前面。那时许存道觉得有人拍拍他的肩,叫了一声师兄。
许存道见到的武令朋理了个很短的头发,眼镜也不见了,胡子刮得干干净净,穿着上次他给他买的那身衣服,踩着一双新皮鞋。
由于太整洁了,许存道差点儿没认出他来。
打算同乘一辆车的石晓红差点儿把下巴惊掉了。
“小武,你……”许存道没能准确表述自己的惊讶。
“好看吗?”武令朋朝许存道笑笑。
“多帅一小伙儿。”师兄拍拍师弟的肩,鼓励道。
“你受什么刺激了?”石晓红还在惊异当中不能自拔,他认识武令朋五年,从没见他这么振作过。就连研究生面试,也是挂着一脸胡渣去的,“终于想追哪个姑娘了?”
这句话给许存道听见了,笑着看他师弟,说:“也该找个对象了。”
武令朋红了脸,说:“我,我有喜欢的人了。”
石晓红朝他做了个鬼脸,武令朋知道他会错意了,朝他摇摇头。
“喜欢就好好把握。”许存道再度鼓励着他的师弟。他的师弟在他的鼓励之下却明显的沮丧起来。
大巴门开了之后,他们就上去了。许存道坐了个靠后又靠窗的座位,武令朋在他身旁坐下。许存道问:“不和你同学一块儿坐吗?”
武令朋说:“我,我就想和师兄一块儿。”
车开了很久,中途武令朋有些犯困,许存道把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说你睡吧。那之后,心率一直持续在一百次以上的武令朋困意全无,血液奔涌,就那么一路涌到了东莞。
早先就听人说过,东莞是个娱乐服务业十分发达的城市,东莞人的乐趣就是花钱,东莞的五星级酒店遍地都是。那时没什么实际概念的武令朋在到达那个酒店的时候才知道名声一般是有所依附的。
那是个位于湖水环绕的诸山之间的一个酒店,占地面积很广,主楼就是沿湖而建的一蜿蜒曲折状的只有六层楼高的宽大建筑,中间大部分是采光镂空的部分,顶上是三棱柱状玻璃天顶,自顶上流下的水缓和了阳光的辐射,却保留了采光。两侧是面向湖面或者面向园林的房间。建筑内部采光依然良好。客房也是精心装修,红木门窗家具以及延绵至整个走廊的织花羊毛地毯,眼见价格不菲。
不过最震惊的还是在得知那个广大的湖泊竟然是人造湖之后。
当他们得知这个酒店住一个晚上一间房一千多时,数个研究生嚷着为什么要住掉,干嘛不当成工资发给我们的声音极其凄厉。当然也就有理智的研究生说:发给我们就是违法收了药代的钱,赞助科研会议就是不违法的,领导才不那么傻呢。
但是不管是多么豪华的酒店,都不能掩饰会议的极其无聊。领导在开会之前也明白这个会议的无聊,故而扬言每个研究生必须提问2个问题,以免如同一贯的会议那般鸦雀无声,令他在请来的嘉宾面前颜面扫地。不能提出问题的学生则按少提一个问题罚一百块钱来扣钱,并胁迫董婶记录学生提问的情况。
一个月只有七百块的补助可以被扣,却受到七分之二减少威胁的研究生们那天极其踊跃,甚至提出了令领导颜面愈加扫地的智力障碍问题,干扰了嘉宾们的正常提问,以致于后来领导一声怒吼,研究生不准再提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