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无声————元谋人
元谋人  发于:2009年04月0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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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秀当时把钱转移到她父母名下,但因为她娘家的钱也是由她一手打理,所以玉秀妈一直到最近才在某次玉秀说漏嘴时,知道了这件事。

她来找周祖望,也就是为了此事。

玉秀已经把钱重新转移到了自己名下。(要吐也难= =|||)

玉秀妈提出一个折中方案:他们原先分来的单位福利房即将要拆迁,有三种拆迁补偿,一是按面积给钱,二是按人口给钱,三是自己贴钱,以略低於市场价的价格补偿超出面积,把新盖楼盘的房子买下来。


大部分人选前两种。但玉秀妈打算选第三种。

新购房的产权人名字,只有一个,“周斐”。

他们老两口早就因为爬不动楼梯而在房价飞涨前另外买了电梯房,预备退休後居住的。因此也没有安置的问题。

未成年人买房需要法定代理人经手代办。

她来询问周祖望的意见。周祖望自然是没有意见。

於是将近8岁的斐斐从此便有了自己的资产。

狄寒生对此心里不以为然,觉得老太太如果真的不好意思,就应该把钱还给周祖望,搞这麽拐弯抹角,还不是尽算计著自家利益,要把好事留给外孙女──当然,他没敢说给周祖望听,也就是了。他看得出周祖望十分意外,已经大受感动。而且,一句对前妻的抱怨都没有出口。他没脑袋一热、听了前丈母娘的话回头去找玉秀,已经是上上大吉。


幸亏玉秀是肯定拉不下脸来提再续前缘。

狄寒生觉得如此解决也甚好。他何必说些没用的话,可能还教祖望看轻了他。

年末,各个地方都到了最繁忙的时候。结算,数据汇总,写报告,一切都压在这个时间段。

周祖望工作的地方尤其是如此。

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的人仰马翻式的紧张忙碌後,终於盼到了全部工作完成的那天。按照惯例,同局的人要在新年伊始一起吃顿饭。

即使周祖望并不想去,也不能不随俗。

前一天晚上,难得地下起了雪。本以为也是像往年似的,稍微飘飘小雪片就算完事。孰料今年老天爷闲著没事,信手一挥,降瑞雪,兆丰年。雪势越来越大,最後竟如鹅毛纷扬。一夜之间,整个城市银装素裹。


早晨从阳台上往远处看,一片白茫茫的。清晨的雪地上,一串串细碎的脚印零乱交错,别有一番风情。

新年瑞雪吉祥难得,但麻烦也接踵而来。因为没有常备的应急措施,遇到这样罕见的气象,整座城市都显得有些措手不及。马路上的雪被来往的车子,行人的脚步踩压,融化成水又迅速结冰。很快,路面便几乎成了溜冰场。怕出车祸,车来车往的马路很快便紧急调度人员来,或者铲除路面的冰水,或者安置防滑链。但是人行道就顾不过来了。


周祖望他们周六先开总结大会,然後晚上去聚餐。狄寒生送他到单位後,叮嘱周祖望晚上吃完饭不要立刻离开,他会来接。如果他还没来接,就在饭店里等一会儿。


走那冰冻路面,即使打点起十二万分的小心,也时常要滑个趔趄。狄寒生实在不放心。

周祖望点头笑应了,狄寒生才满意离去。

晚上8点准,狄寒生已经等在花园饭店。他给周祖望发了短信通知他自己已经到了,转念一想,又怕自己催急了周祖望,让他难做,於是补充道:“不要急,如果还没结束就不要急著先走。我也去吃点东西。”


他已经告知了周祖望自己的停车位,让他结束後直接找来。周祖望有他车的备用钥匙,虽然狄寒生扯谎说自己不在等著,祖望也会理解成,他一个人过来同样可以进车内等待的。


狄寒生这段时间也忙得够呛,累得狠了,一步都懒得再挪动。虽然确实没吃过饭,却不高兴为此特地出去。锁好了车窗车门,本来只是想靠一会儿,没想到居然就这样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看看表,竟然已经是十点锺了。狄寒生的朦胧睡意瞬间烟消云散。车上依然只有他一个。周祖望居然还没回来!他担心自己睡死了没接到短信,扑过去一把抓起手机看,上面却一条讯息都没有!


狄寒生的脑海里霎那间已经闪现了数个可怕的场景。周祖望知道他在等,是不会不过来的。到底是发生了什麽事?

事到如今,狄寒生拼命让自己先冷静下来。先发了一条短信,犹如石沈大海。他只好拨号,如果听到的是“你拨打的用户已关机”,恐怕狄寒生会就地发疯──幸亏是无人接听,他还是存了一点希望:也许祖望在很热闹的地方,没注意到短信,也没听到响铃。


失踪24小时以内报案,警察不会受理。

狄寒生只能上楼去找。

得到的答复却是,那个单位的饭局在半小时前就散了。人已经走光了。

狄寒生一遍遍拨打著毫无反应的手机,一边努力思考,周祖望最可能去哪里。酒店工作人员看他失魂落魄的样子,同情心起,让人帮忙清查,最後告诉他没有人滞留了。狄寒生不死心,在酒店的楼道、每一层的盥洗室里寻找。


周祖望不会再和人去续摊的。他讨厌那些人,来这里吃饭也是不得已。

但,被灌醉了的话,就什麽都有可能。

祖望喝酒脸会变白,因为本来就白净,所以看似海量的脸不变色。其实他酒量很浅,大学时3瓶啤酒就能放倒。虽然工作後稍微好了些,酒量毕竟是天生的。

今天如果有人恶意灌他…

狄寒生额头上冷汗一滴滴淌下来。

他下意识地拨打著号码,心里在担心,当对方手机电力耗尽後该怎麽办,可是这个强迫症般的举动却停不下来。

他找到了停车场,怕祖望喝醉了倒在某个车缝里,一点一点小心排查。

当手机里忽然传出迟疑的女声时,狄寒生几乎怀疑是幻听。

那女孩子刚说了声“喂”,听他劈头就喊“祖望”,被吓了一大跳,她有点结巴地回答:“我…我看见这位先生坐在地上…应该是喝醉了,不太清醒,他手机一直在响…我就去拿出来了…”


她还想解释一下自己没有恶意,是个大好人,却被狄寒生急急打断:“他现在在哪里?我立刻过来,能否请你暂时不要离开?他神志不清,我怕会出危险,谢谢您!”


狄寒生赶到时,看到周祖望正静静侧靠在饭店後门僻静街道的墙角。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拿著一只手机,蹲在地上,正在焦急地左顾右盼。看到他大步走近,脸上焦灼的神情一览无遗,意识到这就是来接人的,於是大大松了口气。


她站起来把手机给狄寒生,热心地说:“我去叫车。”

狄寒生在极度的紧张後稍微放松了一点,这才感觉到内衣已经被汗水湿透。

检查过脉搏血压,都在正常范围内。医生说不是酒精中毒,只是头上有点擦伤,问题不大。只是不断在呕吐,要当心不能让呕吐物哽住气管。又开了些药,嘱咐狄寒生多喂周祖望喝些水。对付醉酒,似乎也没什麽别的方法,只能让人休息,自己醒来。


周祖望在回家路上又吐了两次,第一次一次他意识有点恢复,叫司机停车。结果他把门一开,一头栽到地上。马路上都是肮脏的雪泥冰水。周祖望本来就已经满身狼藉,手脚冰冷,这样一来搞得更凄惨。第二次说想吐时,狄寒生便不让司机停车放他下去了,脱了外套说:“吐这里。”


清洗费反正是付定了,司机的脸色他只当没看见。

好不容易把人弄回家里,却不能立刻让人躺到床上休息。周祖望身上衣服冻透了,也脏透了,就这麽睡,肯定睡不好。

狄寒生咬咬牙,心道:我也不是故意的。就把人半扶半抱地拖进浴室里。刚进卫生间,周祖望就抱著马桶又吐了几口。他原来吃的饭早就全部吐光,现在只是不住的干呕,看样子是胃伤到了。


狄寒生犹豫了一下,还是狠了狠心,让他一个人跪坐在地上。自己先进浴室打开龙头放热水,再跑到厨房手忙脚乱地调了一杯陈醋加红糖兑白水的醋饮,尝了一口觉得不太酸了,放进了微波炉,这才又跑了回去。以前有人教过他,说喝过量酒以後,来点这样的醋饮料能护护胃。最好是再加点生姜片,但家里一时半刻也找不到生姜,只能事急从权。


周祖望的外套是胡乱套上的,这时候脱下来也容易。狄寒生脑子里犹犹豫豫,寻思如果里面脏得不厉害,要不还是让他先去睡,明天再收拾。但是伸手一摸,线衫湿嗒嗒的,因为身上一直在出冷汗的关系,内衣更是湿透又冰冷。


狄寒生不再踌躇,赶紧剥掉紧贴在周祖望身上的湿衣服。祖望这段时间瘦得愈发厉害,平时穿了厚厚的衣物看不出来,现在摸上去,骨头突出来都硌手。脱到内裤时他手有点抖,眼睛不敢往下瞄,但看著祖望微现痛苦的面孔,他就觉得自己的思考回路有点脱轨。


幸亏微波炉此时发出“叮”的一声,狄寒生微微一愣,这才回过神来。

祖望躺到热水里泡著後,狄寒生将他的头靠在浴缸边沿,看看暂时没有滑下去淹水的危险,这才起身去取自制的解酒护胃汤。

热得太烫了,而且加热後也略酸了些,又加了点水,才拿进浴室。发现周祖望正用手遮著眼,狄寒生暗暗叫了一声惭愧。光线刺眼,怕是不合适。他赶紧关掉照明灯,走上去轻轻托住周祖望的後颈,说道:“喝点东西吧。”


这时候周祖望似乎已经有点清醒,但又显得十分迷茫,看见饮品,只觉得胃部又一阵翻搅,於是直觉地摇头,坚决不肯再喝。

狄寒生看出周祖望并无太清晰的意识,有点无奈,但又不能随他去,只得揽住了他的颈项,轻轻摩挲著安抚,一边低声劝诱:“就一口,喝一口就行。是解酒的,我没骗过你吧?”


周祖望沈默了一会儿,才像警戒心极重的动物般,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喝了一口。他平衡控制不稳,其实是撞上来的,多亏寒生手拿杯子让了一让,不然还得磕到牙齿。


也不急在一时,狄寒生把茶杯放在边上,腾出两手,开始专心地帮周祖望按摩冻久了的四肢和身体。

浴室里黑黑的,只能借助些门外透进来的光。狄寒生控制手上力度,耐心地揉搓著皮肤,直到和水一般温热才停止。

还好把灯关了。狄寒生有些庆幸地想著:这样不刻意去看,就不会看到什麽不该看的。

他不想做错事。否则,是侮辱了周祖望,也是侮辱了他自己──这麽多年来的心思。惘~然

因为扩散到血液里的酒精作用,祖望一直昏昏沈沈的,有时候努力睁眼却怎麽也睁不大,挣扎著要动却没有力气;有时候又温顺地像羔羊,静静地任人搓圆揉扁。

他喉咙里时不时地会发出点声响。因为无法说话的缘故,听起来,就像是呜咽。

直到他整个人身上冰冷的触感都退去,狄寒生才停止动作,拿了浴巾给他擦身体。

为了方便,狄寒生右臂圈著胸口将人扶起,却冷不防被对方紧紧抱住。

他听到奇怪破碎的声音。是祖望受伤的声带被主人逼迫著工作。祖望紧紧搂著他,在他耳朵边急急地诉说著,可是他什麽也听不到,什麽也弄不懂,什麽也分担不了。


他想说。

他想听。

可是在最需要交流的时刻,他们却无法交流。

祖望的绝望和辛酸,一点点传达到寒生的脑海里。然後,不期然的,他的头被捧住,一双冰冷的唇慢慢压上来。

狄寒生只觉得脑海里轰的一声,什麽理智,什麽克制,什麽惺惺作态的礼仪廉耻,全部被扔到了九霄云外。

他不需要思考,只需要顺从本能,响应他长久以来见不得光的渴望,来回应。

他紧紧圈住周祖望单薄的身体。他们的心口贴在一起,隔著湿透了的薄薄衬衫,感觉彼此肌肤的温度。寂静的黑暗中,仿佛能听到擂鼓般的心跳声,在静谧的空间内被数倍放大。分不清是他的,还是周祖望的。


祖望的嘴唇一直轻轻嚅动著,似有若无地擦过他的嘴角,脸颊,像是在诉说著什麽,又好像是细碎的亲吻。

有哪里不对劲…但狄寒生什麽都不愿意去想。

浴室里的温度在慢慢下降,身上湿嗒嗒的,觉出分外的寒冷。狄寒生胡乱擦干了对方和自己的身体,半扶半抱著醉酒後变得沈重的躯体,把周祖望弄进卧室。

被灯光照射,一时不能习惯的周祖望眯起眼,用手遮挡著路过的客厅里的光线。那有点不适应的困惑样子,让正努力於心无旁骛的狄寒生心口漏跳一拍。

黑黑的房间里很暖和。

把周祖望安置到床上後,狄寒生忍不住凑上去,轻轻啄吻著对方的唇。他能感觉到手掌下的躯体呼吸逐渐急促,显然情动。

吻慢慢加深,从开始试探时蜻蜓点水的碰触,渐渐演变成唇舌纠缠、相濡以沫的浓烈。

祖望没有任何躲避的意思。

他仰起脸,摸索著也抱住了寒生微微发抖的身子。

寂静的黑暗里,只有隐约的喘息声。被温暖的空气和被褥包围著,心也陷入温柔的幻觉里。好像觉察到寒生的不安,不能说话的人用手轻轻抚摩著对方的後脊,传达无言的安抚和慰籍。


狄寒生慢慢闭上了眼睛。一呼一吸间,都是熟悉的气息,拥抱亲吻的,是熟悉的那个人。在梦境里才有的幸福,竟然变成了现实。

他忍不住低低地念著那个在他脑海里盘旋了十多年的名字,一边放纵自己,向更私密的地方摸索探寻。

冷不妨的,四周骤然光明。

祖望开了床头灯。

他逃无可逃,和祖望四目向对。喝醉的人,眼神依然是迷茫地对不准焦距,但清瘦的面孔上有一些迷惑,一些怀疑。

寒生好像被兜头淋了一盆冷水,骤然清醒过来。

祖望的嘴唇嚅动著。

他在叫“玉秀”。

既然是梦,总是会醒的。狄寒生呆呆地注视著黑漆漆的夜空。那没什麽好看,他只是不想没有事做。

胸口闷闷的,有些酸涩。胃好像也有点痛。他知道自己很难过,可是末了却慢慢弯起了嘴角,对著沈闷的夜色微微一笑。

他行止有亏,他痴心妄想。

所以天理昭彰,报应不爽。他大概再也不能伪装祖望的好友留在他身边了。

也许,他确实应该在高中时代结束时,便退出周祖望的世界,带著那副肖像画,远远离开,不要再犹犹豫豫拖泥带水。

周祖望会记得他,作为一个少年时代的朋友──至少想起来时不会恶心吧?

“多年前”,这是个粗糙的时间概念。

狄寒生已经想不起来他是如何开始注意周祖望这个人的。

也许是因为在对床,也许是祖望当时孤独不合群,也许是因为看到了祖望惊鸿一现又被父母悉数带走的画具。也许,仅仅因为他狄寒生是个天生的同性恋,而周祖望恰好是他喜欢的类型。


等到喜欢上了,也就无所谓什麽理由。

看见了,便是欢喜。见不到,就会失落。

那个教美术的老头子,虽然整天半眯著眼睛,却好像什麽都能注意到。包括他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追逐著周祖望的视线。

他刚进高中时,因为才遭遇重大变故,周末不愿意回去近在咫尺的家,总是泡在学校里。校友捐助的那座藏书量丰富的图书馆就成了他消磨时间的去处。那个时候学习还没有紧张到周末也全天上课的地步,因此到了周六周日,留在学校的同学基本都是像周祖望那样,从附近的县城考来的,回一次家不容易。


他和周祖望熟识以後,就更加很少回家了。只是偶然在别人都奇怪时,才勉强回去一次:周六走,周日回。

那段日子,生活忙碌而又纯粹,幸福奢侈而又卑微。不停的做题目,每天都能看到他。没有失去的危险,也从来没想过要“得到”。

他只是想在他身边,久一点,再久一点。

美术课上的一张肖像习作纪念,按照老师的希望,是他能就此放下,不再执著於这样无望的感情。可是他那个时候,又怎麽会往心里去呢?他隐约感觉一直未婚的老师与他也许是一类人,所以才忍不住提醒他不要再纠缠。可是,他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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